虚明世界假说与被剪去的if

第144章 取得胜利或是荣耀,同时毁灭或是死亡相随

为敬重坦然赴死的希吉尔·伏尔松格——

好吧。才不是这么高尚的理由。

我折下布兰斯托克的分枝,平举着戳向他的脖颈。

希望他不要心灰意冷。

虽然仪式进展至今,希吉尔多半已失去对仪式的掌控,但我无法排除他仍留有后手的可能。

以他不安稳的精神,如果自暴自弃,为求泄恨而扼杀神胎、解除仪式,也太让人惋惜了。

好歹是十千年之长久的磋磨,若不能为我唤醒大神,又有何经历的意义呢?

如此多的徒劳,就有如此多的失去。气流挤出他粗实紧塞的脖颈。

长枝坚固结实,颇具韧性的回弹感滑过我的虎口。

在意志的考验面前,他一定也曾流泪吧。

无数的事实证明,希吉尔·伏尔松格的能力实在低下。

被无聊的怒意驱使,维系这二流的人类国度——若是放权退居幕后也就罢了,偏偏总是披着拙劣的伪装,介入王国的管辖。

既然希吉尔选择以“希吉尔”的身份举行仪式,想来这也是他的真名吧。

十千年里,各种族根据自身的文化,创造出“希吉尔”一名或是其变体。

眼前的希吉尔·伏尔松格,一定不是其中最无能的那个,也一定不是其中最天才的那个。

渴求芬里尔之身、重现失落种族的光荣,这宏大的志向无可厚非。

毕竟金白狮子的传说造就了如今的我,某种意义上,我是希吉尔的同类。

置身在他的立场上,我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嗯嗯。无法想象。

我拨动分枝上的嫩叶,频繁在我脑中闪现的姐姐的幻象,告示着这一行为无意义。

而且多此一举。

希吉尔·伏尔松格,在我决定前来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时,他便被我左右。

不能够摆脱伏尔松格的诅咒,仓促短见地被大神蒙骗。

也许王国确实因他得以存续,也许人类的景光确实因他而绽放。

说到底,屈居于孔雀花陆上峡的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啊,只是中大陆可有可无的痕迹。

十千年。漫长,一如流淌在我体内的狮鹫之血。唯独这一点值得称道。

身为短寿种,哪怕被量化的等级达到了超人的境地,如还未踏破非常的境界,依旧会苦于年老力衰的命运。

啊。

话说回来。

分明无能触及因果,希吉尔竟也苟存到现在啊……

是狼之血肉的加持,还是所谓大神的福音——

随便啦。我不在意。我将实现他毕生的追求。

“原谅我……不可……”

在我收起布兰斯托克的分枝时,听到了这样的低语。

原谅。作为独立的复数对象间的行为,同时铭刻在希吉尔·伏尔松格身上。

被大神诱导,自以为能够射杀大神的希吉尔,有意忍受伏尔松格的纠缠。

他化身幽灵,在希吉尔的耳旁盘旋。

作为特异的种族,幽灵无法通过常规手段进行感知。

在附身或现形前,幽灵一般以纯粹能量集合的形式存在。

一如其余种族,它们亦是生的阶段。

因为众所周知,黄泉乡只会接纳抵达“生”的对立面的魂灵——即,所有“非生”的精神体。

幽灵徘徊人间,经常被视作不吉或不甘的象征。这一偏见尤其在短寿种的聚集地盛行。

事实上的幽灵是典型的才智充沛的种族。

亡灵的乐园,阿斯特拉体,其接收外来国民的标准之一,便是在合适的情况下它必须自愿转化为幽灵,或是别的什么。

十千年积累下来,幽灵已跃居阿斯特拉体国民数量首位,与次位的骸骨争锋相对。

基于内部的良性竞争,阿斯特拉体的魔法成就位居五国翘楚。

好吧。在布兰斯托克谈及阿斯特拉体,多有轻贱后者的意味。

我起身整理外衣的褶皱,准备前往神胎映照之地,第一时间瞭望大神的手足。

“勇……勇者……”

嗯?

“你在听……我知道……我知道……”

我的耳力当然还未退化。

我拾起地上的木弓,取下箭矢。

箭矢附着有蜡质的触感,编织的纹路蠕动着,咬合我的指纹。

与莉莉安娜的气质不同,槲寄生的表皮略有让人不适的讨好。

草汁沉静地在输导的管道中流动,一如搏动的静脉,传来滞涩的响声。

所谓神赐之物,多半不过是大神也无法掌控的异物。

将其掷入人世,将其浸入厚重的泥水。

任由庸人玷污,任由愚者消磨它的灵性。

所幸这一株槲寄生被希吉尔悉心呵护,以编织为箭矢的方式阴错阳差地保存了十成十的根本,得以符合莉莉安娜的格调。

贵族气质赋予莉莉安娜的骄矜,让她的口味总有些挑剔。

“呵呵……你做得很好……很好……该死的……”

希吉尔的话音渐轻弱了。

大橡树倾斜的树影筛出潮湿的空气,火焰的足印也显得朦胧暧昧。

我握住箭矢尾端,以心火烧灼槲寄生的脉络。

嗯。

既然布兰斯托克也将驻入莉莉安娜的消化腔,为何不用它的枝条将槲寄生剥开呢?

落下来。布兰斯托克。抖落新生的橡栗,将你不甘休的挣扎垂在我的身旁。

我折断新枝。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我……你……勇者……原谅……不可饶恕……我也想,拥有你的血脉啊……”

枝尖轻颤,比环绕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的难言林海更为古远的布兰斯托克,在这意象的世界,轻易地压制了槲寄生的抵抗。

枝条重新蓬乱,绞合在箭矢轴心的勺型的叶儿,吐露包裹着的浆果。

分生的叶腋掩映着着有一层白霜的朱红,如枯碛下有瑕疵的红色卵石,秀丽瞩目。

在槲寄生上滑动的液体,散发着腥膻的气味。

原来如此,是狼之血啊。

果然是狼之血呢。

希吉尔体内的狼之血早已搜刮殆尽,总觉得少缺了一部分的感觉被最后一指多的狼之血补足。

槲寄生这一物种,在相对的生命的层次中,逊色芬里尔太多呢。

“为了让……那遥远的地界,更遥远……我行走得太多……我见过……停下,伏尔松格……见到火……世界树上的烈火……尖耳朵的家伙们……高贵的精灵们……它们目中……无我……”

腐烂的狼之肉攫夺希吉尔残余的生机。

不能看护狼口的吃食,老狼也终于该从为大神修筑的舞台上退场了。

残破的婚礼礼服散落在地,我迎着垂散的,透过神胎的光线,如行走在海中般,稍有阻滞地行走荒原。我的荒原。

此间无风,却也回转着希吉尔的声息。

被大神遮眼的他,终于看见伏在他耳旁的伏尔松格的幽灵。

“我是辛吉……我不是……闭嘴——闭嘴——我的好兄长……不要……我已取得了……我不会放手……谁也不可——不可以——”

它的手掌轻抚希吉尔的前额。

盐之雨遗落的伤痕,缓慢地化解在幽灵的掌心。

我想起——也没有太清楚地想起,希吉尔的寝宫中穹顶上的群像。

狼。还有别的什么。也许是坏人。程度再深一些的话,恶人也说不定。

总之,这样那样的事情横亘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的昨日。

它的后影姑且也能称之为绵长深邃吧。

我踏入神胎光耀之地。

大神正重铸权柄。

原来青紫色的神胎——称其为少年或许更为恰当。

少年的面目持久地转换着。

祂是众生之主。亦比众生更轻贱。

祂在发光。好像一个发光的梦。沉入。

因此,祂无限广阔、超越边际。

直接的证明便是,祂已覆盖布兰斯托克的上苍。

意象的视界正在祂的眸中酝酿。

不同于仪式构建的黄昏。不同于骨龙的魔法。

大神啊,智慧的大神啊——

俗人啊,无谓的俗人啊。

说到底,也仅仅是解除限制的,米安的程度吧?

变化身形。花哨地放流自己的存在。

你的神迹未免太粗浅。

若是放任多萝西与法蒂尔胡来,一定、一定能比这位大神更形象。

我退行着,如被布兰斯托克放逐。

顺带一提,祂并没有生物意义上的手足。

我行至幽灵身后。荒原蒸腾的天风吹散了大神披在地上的长发。

“啊啊——祂醒来了。我的主啊——预言的主啊……”

希吉尔失色的眸倒映着大神招来的霞光。

他搏击的心脏啊,似是藏着一只健壮的鸟儿。搏击着。几乎要撕裂他的皮肤。

“父亲啊,占据辛吉之身的父亲啊。我原谅你。”

伏尔松格。大概吧。木讷地开口,语音低沉。

“他憎恨你。他对你怀抱怒意——伏尔松格——住嘴——快为我、为我面见大神——我的主啊……呵呵……救我的主啊——我同样憎恨你。”

我举起槲寄生,将它放在希吉尔眼前摇动。

在他艰难地抬起手时,我快速将槲寄生收回。

很好。虽然微小,但还弥存着宝贵的志气呢——

不愧是我看中的希吉尔,在丑角这一要职上天资卓越。

我挥手扫去伏尔松格的灰暗无光的生命。

它们之间的恩怨、爱憎或是复杂的情感,与我无关吧?

灵体消散时,应季的冰寒缠绕我的手臂,向上攀升。

我甩手退去这异样的感觉,而后回望天上。

以少年的大神为中心,引力正在吸收色彩。

从布兰斯托克的树皮中,流散出的光点迷离杂乱,在空中起伏。

扭曲的蜃景闪回布兰斯托克的过往。

它短暂地成为大神的剑鞘。

它的顶枝曾被邪龙法弗尼尔抓握。

它孕育了难言林海,因岁月的冲刷而空余意象。

它是王国的生命树,比白龙的龙骸更受希吉尔青睐。

它被选为仪式的场地,曾被无数人踏足,希吉尔、比安卡或是傀儡——

“怎么了……伏尔松格……你还在。我知道。你还在……所以……为什么……你是我的憎恨……说啊……原谅我……闭嘴——我还未让你闭嘴呢——”

若伸起拇指,食指也将被带动。

抬手。随之肩膀震撼,持续着、持续着抽搐。

希吉尔扭动上身。被搅烂的狼之肉扩散着黑色的霉斑。

他正在吐气,腹部深陷。苍白的皮肤因磨擦草野干燥的泥巴而出血。

“伏尔……长……是的……不是……辛吉……”

哎呀。

简单的音节也不能完整拼读了呢。

疲惫。老衰。奄奄一息。

他快死了。所以。

虽然没有多余的注意可以施舍给他,但我还是向它露出指爪。

“对……是我的……狼……为什么——谁都可——我又为什么——”

在我掐灭他微弱的声息前,大神的指已没入希吉尔的心脏。

虽然无手无足,却也能实现常规的动作啊。

祂瞬身至地上。祂还未醒。祂永远在做梦。

由莉莉安娜制作的神胎,终于将大神错误地带来人世。

太好了。

我笑着将分枝插入祂的胸口。

我们四目相对。

我正在祂宽广的神体中徜徉。我正在上浮。

上浮。顶上是透明的屏障。玻璃。或是祂的眼。

我触碰虚幻视界的边际。我抬手。抬手穿过祂的表膜。

意象的布兰斯托克,林海的奇迹。

被荒原俘获的你,为大神献上最后的敬礼。

将祂唤醒。为我。将大神唤醒吧——

裂痕。

无声的世界。裂痕正在扩张。

醒来。等同于狭小的眸的缝隙。从宫腔中。醒来吧。

执起天上的权柄。金色的威权。

因它遍照。你的神迹。好吧,还未及神迹的层次。

洁白的羽拂在。我的脸上。有些痒。

裂痕。向世界内。将神代的雏形带来。

犁耕吧。大神。以布兰斯托克为根基。重现你的神国。

“何以如此。我等的世界。污浊。”

大神慈悲。

“半身的希吉尔。你很好。你做得很好。但还不够。”

大神环视天与地的交界。远方的太阳。暮色。光。

“做得不够好。无能的希吉尔。无妨、无妨。我已将你制裁。”

大神的怒火。天火。与骨龙共振。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巨人被枭首在地。

“我。宣说。神代已重临不信的人间。我——将带来。带来神代。”

大神什么的。

啊啊。已经觉得腻烦了。

神国什么的。权柄什么的。大神什么的。

我轻飘飘地落于圣首颅城的废墟上。

涌流的光华,托起圣洁的埃尘。向上、向上。

无意义之物。恍惚之物。果然大神缺少现代化的品味呢。

我让莉莉安娜掩护希格妮后退,行至神国的边界。

我取出倒因果枪,向着自己的颞部——

光。

一瞬间。

夺目而过。我看向右侧的热源。

地基处的空洞深不见底。在高温的冲击下,浅层的泥土可见地发生了碳化。

哎呀哎呀,无法反应吗……

记忆拼凑出模糊的画面。

大神的威势影响着我的思考。

大神抬起手。

从祂的指尖射出的光柱,一瞬间削去了我的手臂。

原来如此。

我出神地转动眼珠。

这家伙,原来能够修正因果啊?

手臂无法恢复。在击灭大神之前,恐怕手臂都无法恢复吧。

麻烦了……

我不自觉伸手遮掩自己的口鼻。

难以抑制。跳动。停下来,我的心脏。

真是的……大神竟然这么、这么——不知分寸……

呵呵……这可麻烦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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