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内寄生、不定根与软腐病

似乎是为了安抚小学院城的不平，晴空忽然落下蒙蒙细雨。

地上可疑的黑色残渣，被雨露蚀出孔洞，散发出呛人的焦臭。

我摇晃着手中所剩无多的除草剂，弹珠碰撞在涂有树脂层的内面，发出沉闷的咔嗒声。

没有了喷射剂与原液的阻滞，声音更有沙沙的颗粒感，若我还是人类之躯，大概会觉得头皮酥麻、很爽快吧。

除草剂的喷口积蓄着雨滴，与残余的原液混合，气味变得复杂。

从我身后扑上来的捕食植物，将它巨大的胃囊甩向我的脑袋。

我将喷口对准它，按下除草剂的阀杆。

橡胶材质的垫圈被阀杆连动，反馈来的弹性很好地让我对它的运作产生了科技感的印象。

吸管抽取原液，阀门打开时骤降的压力让喷射剂迅速汽化膨胀，将原液推出喷口，细密的雾粒洒在胃囊的表面。

胃囊外层的油膜透射着浊黄的暗光，皮褶堆挤在尾端，甩动的速度让它猛地撞进有化学气味的气溶胶中。

我慢悠悠地遵循着地面微颤的频率，向一侧躲闪开。

失衡的重心让它栽倒，从它臃肿有瘤节的手腕处抽生出几根藤条，扭动绷紧成结实的一束，支撑着半伏在地。

一瞬间被冲散的雾粒被风势裹挟，借着雨水的助力重新稀稀落落地打在捕食植物身上。

它原来人类之实的残渣，粘连着的零碎的破烂衣物也被冲刷在地。

而除草剂也在这时开始生效。

在嘶嘶啦啦的烧灼声中，胃囊一张一缩，原来柔软的块状物很快变得干瘪，脓液冲破炭状的外衣，在地上淌开。

而它身上的草叶也不甘地抖动起来，挂着的肉块如融化的蜡般剥落，露出覆盖在骨头上的菌群。

交叠摩挲的叶片逐渐卷曲、挺直的茎秆扭曲旋转，腐烂从它身上最艳丽处开始，把它完全侵占。

植物的自救本能让菌丝开始蔓延，摄取了它体内残余的给养，喷出的暖热的孢子借由雨幕渗进地下，以求遮蔽。

很快，它便只剩下苍白的粉末，被几片还未完全被消杀的花瓣盖着，也算是善终了。

似乎被捕食植物寄生的人与捕食植物本身是两个独立的生命，所以在我用除草剂杀死它后，经验便流入我的人偶之躯。

数不清杀死了多少捕食植物，我现在的等级是53级。

力量；684

敏捷：501

智力：832

体质：423

灵感：656

在进阶之后，各项数值平均下来额外提升了200点，基本符合我的预期。

我想我是人偶之中的异类，或者说，我是独一无二的人偶。

在进阶时，我并未陷入变态魔物应有的沉睡期。

蜕变在我清醒时发生了，而且我完全没有感受到所谓的成长痛。

身体更轻盈，关节的转动也更顺滑。

我能更清晰地感知到体内的魔力，更流畅地将它们使役。

除此之外，我还是我，并没有突然长出一颗肉质的心脏，或是多出来一对翅膀。

难道我其实是同态魔物吗？还是说，是吃吃小姐或是卡珊德拉小姐那般的唯一魔物？

谁知道呢。

只要数值的提升实实在在，便达成了进阶的目的。

而更重要的是，幽灵小姐明确愿意与现在的我亲热，也就足够了。

雨气被隔绝在我的发顶，我觉得自己有些厌倦了。

因为这些捕食植物都是被伊莲娜小姐及时赠来的除草剂喷杀的，我的各项状态保持得很好。

我动用【活体探测】的魔法，捕获了菌丝与孢子蔓延的轨迹。

它们的智能停留在一味满足进食冲动的阶段，我并未附加防止逆向探测的魔法。

其实这些捕食植物能否理解魔法也值得怀疑。

与它们相比，我腰间这只见了原来主人便忍耐不住想要回归她腹中的胃袋，都显得成熟可靠。

如果我猜想得不错，它们会将我导引到捕食植物污染的源头。

我估计现有的除草剂还能支撑两次喷杀，不如将它直接丢进那地方引爆了，剩下的再漫心交给小学院城的卫兵处理。

就算王室再想拖延隐瞒，现在小学院城的人也该反应过来了。

服侍贵族学生的家仆、校外想要来学院勾搭的闲散人员等等，这些人并不以王室的利益和计划优先。

我顺着轨迹，轻松地迈开腿。

而在我眼前落下的某一坠雨一起划过思维的灵感，却让我产生了转向别处的冲动。

就好像道路的末端有什么需要我去了结。

隐秘联系着的、超越纠葛的纽带，在不知觉间将我束缚。

好啊，那边过去吧。

直觉是最敏感的，能将它磨砺的只有相信——或者说盲从。

我撤去追踪捕食植物的魔力，闭着眼开始在雨中漫步。

我在水洼中踢水，等待灵感将我牵引。

我轻敲下弯的拱门，附着的海绵状纤维粘连我的指节。

我模仿丛林部族的一员，用短剑劈砍藤蔓和花草开路。

在细雨中，花粉也都被裹着，摊平在地上折射出斑斓的颜色。

有碍事的捕食植物凑过来就杀了，反正也就是用【猎首】的武技将它们的胃囊割下而已。

很快，我来到一个——一个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地方。

这里空无一物，繁密的绿茵铺展着，只有中心有一处小小的隆起。

与旁的被捕食植物占据的学院不同，这里安静祥和，也正因此，它不被在意。

我踩在湿泥上，来到那处隆起前。

原来是一尊银色棺椁的一角因为积水的倒灌，而被推了出来。

棺椁边缘有一圈金色的雕纹，内部蕴含的微弱的魔力波动使一层绿意浮动着，好像新嫩的花芽。

在我看到棺椁的瞬间，我便明白了，它正是我灵感的指向。

我对棺中人一清二楚。

我用魔法将泥土挖开，将它整个平放在地上。

重量让它微微下陷，四周有一圈铆钉将它紧钉。

我预备让胃袋将它咬破。

“——你果然找过来了，你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学生吗？”

荒原精灵从不知何处走来。

她绿发下露出的纤长耳朵上，耳洞已然愈合。

“……学院太无聊了。”

“是吗。我还挺喜欢白牡丹园的。”

“这么好满足，不适合做反派吧？”

“呵……你觉得我是反派啊。”

蒙兰轻声地嗤笑，从阴影中缓慢地——飘移出？

我注意到她的下身是纠缠在一起的根茎。原来如此，只是一具外身啊。

我并未将她视作所谓的反派，毕竟她的格调品味与我的期待不符，她没有听出我的调侃吗？

“我说，在学院里见到的你，是本体吗？”

“这么直白地问我，你难道觉得我会说实话吗？”

“那就算了，我本来也不在意。”

想到什么的我，将卡莉妲给我的那枚世界树树果取出。

当发酵的果香飘散开来时，地上的草茵翻动起来，好像浪花见到沙岸那般热切。

而蒙兰的面色虽然平和，但眼眶中挤出来的颤动的蓝色花冠还是将她的希求出卖了。

“哎呀，你——还有你们，很喜欢这玩意呢。”

我将果实放在手中把玩。

在我进阶后，它对我躯壳的排斥减轻了很多，至少它不会放射出能量烧灼我的手掌。

它的内容物因为腐坏完全地凹陷着，将它转动了几圈，我的指肚便沾满浅绿色的浑浊蜜汁。

【活体探测】的魔法在我的脑中发出警报。

我都忘记它了，既然想起来就将魔法停止好了。

“……我们做个交易吧，转校生。”

“杀了我将它抢走不是更方便吗？”

“呵呵……你真爱开玩笑，那是反派的行为。”

“你这么讨厌反派的称呼啊？小孩子吗？”

“不……我等的功绩无人能够理解，而通过现世意义的名词将我等界定是很愚蠢的。”

蒙兰吐出花粉，安抚地上的草植。

于是，它们颔下尖锐的叶尖，只是恐吓地在我的鞋子上刮蹭。

怕得到谁啊——

我将果实抛起，然后随意地让胃袋将它收好。

比这些空有虚无的进食而无美学观念的绿植更强力的食欲，让它们本能地屈服。

细小的哀鸣声汇聚在一起，像是冲刷礁石的海浪。

反复、反复。

蒙兰眼中的花冠激烈地抖动，锯齿状的瓣片闪烁着金属的冷光。

“——怎么了？蒙兰，了不起的蒙兰·兰朵……说得大义凛然，其实怯懦着啊？”

“呼——啊——”

“是不是保持着花骨朵的状态，一辈子不被人看到才好啊——”

“——小鬼，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我挑逗着胃袋的下巴。

被吃吃小姐教训过一顿之后，它乖顺了许多。

也不会主动舔舐我的手指，虽然少了一部分犬类的乐趣，但现在更多像是守宫。

而且，它好像比以前更灵巧，嗯，和那纸书页似的……

原来如此，是它也具备初步的生灵了啊。

我恍然地、慈爱地看着盘卷着我、挑衅地向蒙兰扭动身子的胃袋。

这可以算是，我和吃吃小姐的孩子吗？不过其实是罗兰小姐抓住了饕餮之胃将它切下的，也就是我们三人的孩子……

“——回答我！”

绿意如同惊骇的涛浪拍打而来。

这些苍翠的安琪儿，眨眼变为深重的墨色。

我没有过多理会，轻声地进行着气腔气体的更新。

再眨眼的时候，它们已尽数被胃袋卷入腹中。

草屑散落，因为雨珠而迷离的天光中，我看到荒原的实质污染了蒙兰的外身。

我歪着脑袋，好打量因为蒙兰眼眶中萎蔫的花冠而被遮掩的目光。

原来如此，共生啊……

与外面那些雏形的捕食植物不同，显然这些绿草的级别更高，应该是某种探求的成果。

她通过特定的手段栽培外身、滋养适足的灵智，然后代行一部分的行动。

“喂、如果把本体的位置告诉我，我就饶你一命。”

毕竟只是个赝品，不能保证搜刮记忆的魔法能对眼前的蒙兰起效。

将她裁剪、修枝，放在花盆里养着，还挺合适的。

胃袋缩回我的腰间，伸出一条细小的触手将系扣扣上。

“你……你以为……呼、我会没有准备吗……”

“原来你有啊？”

“——闭嘴……现世的蠢货……哈哈、我知道的……对你来说很重要的——她的名字，是爱丽丝，对吧？”

“……所以，她怎么了？”

“我，不过是计划之一……知道吗……她身边的那个矮子……呼……”

“莉莉安娜？”

“我怎么知道、蠢货……她已是……我们的一员……如果你还想让、让爱丽丝活着，就——”

啊，真讨厌。

真是的，怎么把我的小爱丽丝也牵扯进来了。

不爽啊，好久没有这么不爽过了。

就算是拆开零食才发现好感口味的配方被擅自更改了，我也不会这么不爽。

这种躁动的情感——是叫愤怒来着？

我细致地将它拆解。

在迷宫的二十七年，受了大家各方面的关照。

因为自己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沾染了太多外面世界的好赖，所以被太多次宽容，好从这些无益的损害中恢复过来。

左手的小拇指不自觉地抽动。

我用右手的食指轻敲自己的肩膀。

“就——就什么？”

“呼呼……将你的身体，交出来……然后，再把——”

“——好啦，这种话说太多了，会变得太典型，让我杀起来不痛快的。”

谁在乎她想对我做什么。

我将听觉器官暂停，然后取出手机，向莉莉安娜和爱丽丝确认情况。

你们还好吗？—

短暂的“输入中”之后，她们的回信声几乎同时响起。

—姐姐，莉莉安娜对我做了，前辈对姐姐做的事情

这是小爱丽丝。

—对不起！！！姐姐大人！！！我没有忍耐住……

这是莉莉安娜。

大脑短暂的空白一片，然后浮现起在迷宫时，小爱丽丝舔舐莉莉安娜脖心的画面。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

她们进展得这么快啊？

而且，什么叫“前辈对姐姐做的事情”？

幽灵小姐对我——

总之，也还——挺好的……

只要她们开心，就随便吧。

我挑了两个喜欢的动物表情回复她们。

闲心让我又与她们聊了一会，才忽然想起来蒙兰这具外身好像一个人自言自语了很久。

我看到蒙兰有根须的唇不断开合，带着怒意的面容上，横生着几道向外溢出花汁的裂痕。

我重新将听觉器官启用。

“——无所知的现世的蠢货！快点做出选择！我不会再给你戏弄我的机会！如果你还想——”

“好啦，我已经确认过了，所以没关系。”

“……什么？确……认？”

“哎呀？你不知道……你确实不知道呢，就算是是本体也……随便了，我呢，现在稍微有些生气哦？本来还想威胁你的，但视频用不上了。”

我将手机在蒙兰眼前摇晃，然后打开视频录制，通过魔法让它漂浮在一旁。

我勃发的灵感让我瞬间想出了处置她的好方法。

也就是说，愤怒其实是个能够激发思考的有益情感吗？

“哈……哈……你以为这样吓得到我吗——”

“嗯？你害怕与否关我什么事？你啊，好好接受痛苦，然后作出丑态让我看个够就好了。”

我将伊芙利特的乳牙与卡律布狄斯析出的盐巴各取出一些，放在手里。

“这个，是伊芙利特的乳牙，没什么别的用处，就是会让你烧起来而已。然后这个呢，是卡律布狄斯的盐巴，这玩意最喜欢吸收体内的水分了……”

“喂、等……”

“——我会把它们分别放在你的半身上，然后用魔法分割你的感觉……”

“不！助手！蠢……不对，转校生！你现在离开这里，我们便放过你！不然……棺椁里——”

“你好吵哦……算了，就把让你怀抱希望地说出遗言当作是处置的一部分好了。”

我忽视棺椁中传来的拍打声，示意她开口。

这蒙兰的外身将吐出一点的胃囊吞入肚中。

她的声音意外变得冷静了。

“派拉诺斯……学院长，作为我们在王国的内应……虽然树种还未栽下便被夺走了……但是他按照计划如期死去……棺椁中正是即将重获新生的他……你……很强，还使役着这等……但是，派拉诺斯的等级有九十级……与绿色生灵结合后的他会更加棘手……放过我，我便让他也放过你。”

“——说完了？”

“我——”

“那就住嘴。区区外身，难怪这么没用呢。”

我打了个响指，将【衰老泉】的魔法施加在蒙兰的发声器官上。

虽然威力因为无咏唱而有所减弱，但更加精准快速。

被施加不能，让她喑哑。

我踩了脚地上的影子。

影魔的神前骑士从中冒出脑袋。

“喂、你将棺椁里那家伙杀了，而且不准打扰到我。”

领命的神前骑士从我的影子中抽离。

棺椁被巨大的冲击力炸裂，但从我身后传来的异响仅此而已。

影子中缺少了什么的感觉很快再次被影魔补足。

再无法游刃有余的外身脸上，浮现出生动的惊恐。

“好啦，不要担心哦？我很善良的。之前说到分割你的感觉，对吧？啊——对不起，忘记你说不出话了……哈哈哈，我就是故意的哦？啊啊、你终于，露出稍微像样些的表情了……”

我温柔地为了套上绞绳——我将手覆盖在她蜡质的额前。

“我啊，会在你两边的痛觉达到顶点的时候，将它们……嘿嘿，重新合在一起。你能理解的吧？因为巧克力很好吃，牛奶也很好喝，总会想将它们放在一起的吧？哦呀——你理解了啊~正好这里也不会被打扰……那么，就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