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明世界假说与被剪去的if

第154章 应许希望之身。也别称为血

王庭侧窗正下方,便是前前日曾休憩的花园。

因花园一侧花墙的存在,凉亭并未正对准园圃的中心。

花径烂漫、四向绽放,秋风不解其语,只沙沙地摇响蜜的声息。

金黄的叶片在空中飘荡。

丰收之秋、枉死之秋。一个露水更盛,却缺少能承其重的叶芽儿的季节。

果实的馥郁哪怕下坠也不能冲刷。慵懒,但还未太懒散的氛围让我看向天上。

从王庭建筑的边缘滑落的天光,在速度感导致的异常眼压下,显得炫目无比。

我将奢抱于怀中。我还未确认她的等级,几乎本能。

我主动地爱护她的身体。她美的外形。

奢比莉莉安娜稍高,身长我想差不多在一米六十吧。

她微微蜷着身,通过搭在她背上的手臂,不能很好地判断她的特征。

奢那身廉价的高腰裙与我的上衣摩擦,两相贴合,像背道的幼兽惜别时缠连的尾。

流窜的空气灌入衣缝,我的腹部正被风压拍打。

身体内里,在耳侧的风鸣嗡响声外,还有节律地迸发着“噗通噗通”的杂响。无法形容。也许错位的心跳可以将它概括。

落下吧、落下吧。在后背着地的瞬间,绵软稠密的生机——过季的奢侈品——将我柔和地兜起。

一如计划,莉莉安娜编织花网,以保全花园的景观。

不过几十米的超低空,还有花圃作为缓冲,我甚至不能感到疼痛。

但流露扩散的冲击,足够掀翻这一整角落的草皮。真可怜呐。为莉莉安娜的同胞考虑,我让她多此一举,编织花网。

花网主体自然为莉莉安娜的族群。无垢百合。另还有些杂乱的小花,似乎是从花园搜找来的低矮的杂花。

我相信莉莉安娜的审美与一部分道德,花园的景致一定不曾受损。

毕竟当飞屋抬升云端,云盖上透澈的薄光中,飞屋内的花房颇显精致秀丽的光色。

那是莉莉安娜深爱的房间。

我牵着奢的手,与她一起踏下花网。

莉莉安娜适时地放还花儿以漫游。

风势迅疾,将我的上衣与裤腿压得有些顽固,好容易随动作宽松下来。

“……谢谢你。”

我获得,她的声音。

在嘈杂、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里。

其声气勉强,气势轻弱,但紧接着便再次开口。

手背上的指节因奢的瘦削而有些突出。

她以拇指抚摩我的掌心。

“我真的……有资格获得你的救助吗……”

“我只是怀抱着你。仅此而已。”

“怀抱啊——嘿嘿,好温暖……天吹喜欢,喜欢你的怀抱。很喜欢……谢谢你……谢谢你救了天吹……”

“无妨。”

奢抬手紧握自己的上臂。

一层无依的影覆盖她的身。她没入、没入这忽如其来的暗色,至少风不能将它吹开。好像错误张贴的剪纸。

在我与莉莉安娜交代奢的事情之前,星期一匆匆跑了过来。

“妈妈!为什么……不可以和坏女人,牵手手!要和妈妈!星期一也要!”

同起初寄栖莉莉安娜的分身时相比,如今的星期一更具个性。

继承自莉莉安娜那缺欠神采的翠眸,星期一的瞳几近无光,只在最深邃处有几些润泽。

尖利凶恶的鲨鱼牙在身体急乱的起伏下微张,不安地舒展着的根须,从齿缝间滑出。绿正滋生。

消化腔膨胀而后收紧,表面浑浊的黏液混合着融化的糖浆,散发甘甜醇厚的气味。

预想中,植物系生物的幼孩短期内会发生外观上的变态。

但星期一的锯叶还是锯叶,根须还是根须,显然是迟缓的。

想是我狮鹫的血脉赋予她崭新的特质,抵消了变态发育的可能。

总之,星期一的本体基本是定型了。世上最可爱的行走的花儿。我最可爱的女儿。

她驱使着分身的手臂,狠劲拽走奢的手掌,然后将自己覆盖糖霜、缠绕根须的手掌放在我的手心。

稚嫩、柔软。如我的心声般,轻和地跳动着,牵动我胸口早已愈合的伤痕。

“嗯呢……妈妈!也一起!牵手,牵手手!”

为传递掌心的触感,在莉莉安娜的步径上,星期一勾过她的手,簇成一团。

所谓嗅弄花枝的野兽,也许是相同的意味。

“她怎么这么精神?”

“呵……如您所见。”

摩西许诺的十倍的糖果,还未带给我十倍的幸福,其糖罐便已空空荡荡。

吃吃轻拍糖罐的外皮,向我示意。

她摘下耳侧的发团,手里仍握着一扇糖画。

原来如此,空气中凝结的果香,是经过调和的结果啊——

善上风行的街巷小吃,被称为“糖画”的实用主义艺术。其原理相当直白。

熬煮糖汁,将其以筷子——东方之国独有的餐具——牵引,在任意平面上绘画,待其凝固后,脱模,一扇糖画便顺利就位。

作为研学符术的手段,常被设置在启蒙班中。

毕竟熬煮糖汁的温度,摸起来相当适宜。

糖罐,也被用作煮具,望过去时早已见底。

星期一身上轻飘飘的氛围,是摄入过量糖分导致的啊。

嗯。不愧是我的女儿,口味也有些许相似呢。

“嘿嘿……妈妈……星期一,也画了,糖!”

“是吗。”

“妈妈快过来,看!”

“小心一点,石子啊这些的——算了,反正脚步也混乱了。随便吧。”

有我和莉莉安娜看管着,也不会让星期一摔倒。

我向身后的奢抬了抬下巴。让她跟上。

我并不清楚奢的偏好。

但既然我误带着她一起从加冕厅跳下——怀抱对错失糖果的感念——我便有理由代替葵照顾她。

堂皇似乎与葵很是亲近。

奢又是堂皇的幺妹,关系的顺延让我心生奇妙的使命感。或者别的什么。

我认为自己另有私心。但,莉莉安娜的体温与她体内生命的流向让我不能思考。

否则,那将会成为一种背叛……为什么?太严重了吧?

我不知道。无法理解。我才十五岁而已。

我逃向美好的借口。摆脱责任。莉莉安娜细微地偏过脑袋,但很快收回视线。

“……为什么……要在天吹面前……”

低微、低微的声音。蚊声。

奢的目光洒落在地。清新的草甸。丰美的草汁还未沾染霜白,间或夹着些斑斓的花儿。

每一次落步都意味着践踏。摧残,摧残更多。褐色的压力比季节性的贫乏更有力、更直接地碾过。

奢的身伴盘旋着极低压的气氛,虽被忽视,但莫名的寒意如占有皮肤的按压的手指般,在我的后背蔓延。

顺带一提,奢很丰满。

一些些弯着身,两手交叉握紧自己的上臂,支撑着胸部的下沿。

自领口向下编织的蝴蝶结,因其紧致、因其闭塞、因其窒息而向内凹陷。微小、恰当的弧度。描画出两侧乳/房的轮廓。

“……好讨厌好伤心……呕……天吹好难过……天吹不可爱吗……为什么要在天吹面前……”

——为什么。

为什么要自称天吹呢?

以家族姓氏作为自己的指代,虽可理解,但奢确实是我所见,第一位这么做的人。

或者准确地说,一位吸血鬼。

一位食血徒、一位血族。

尽管与印象中的吸血鬼相差甚远,但奢她总归是天吹家的幺妹,也只能是一位吸血鬼。

比如奢的姊妹,那位天吹堂皇则堪称吸血鬼的典范。

它们敏锐、灵巧,因精神富有而拥有一切。

兼具智慧,同时,它们品性出色。它们食血。

它们是幻想的集合。

其边界不断扩张,如今,吸血鬼已成为最泛滥的种族之一。

那与之相对、在阿斯特拉体立国之初便繁衍生息的狼人呢,则被认为是完全与幻想无缘的生物。

狭隘、封闭——这意味着,狼人强大无畏,却也无比野蛮。

我们不过是双相的兽。

葵如是说。

我对吸血鬼与狼人的印象,便是葵讲述的。

在迷宫中,作为吸血鬼——当然,只是自称——的那位塞德里克有些晕血。我不认为他符合吸血鬼的刻板印象。

不过,他制作的《恐人症》的游戏,公开发布后荣获“吸血鬼沉思奖”。由吸血鬼友盟颁布。

一年前,他前往会场领受奖章,之后便再没有返回迷宫。

看塞德里克在个人空间内的分享,这些年他似乎正在栽培番茄。

他大概属于广义的吸血鬼吧。

——所以。

为什么。

奢为什么要自称天吹呢?

思考着奢古怪的自称,我们在紧靠花墙内壁的家家酒桌前停住。

“妈妈,和妈妈!吃糖!星期一,做的糖!”

一席坐垫柔软蓬松,我弯着腿,勉强能够搁置在低矮的木桌下。

桌面整洁,星期一与吃吃并坐在几只布娃娃之间,一副小主人的模样,为我和莉莉安娜端来纸碟。

纸碟内的糖画已散热至常温,线条模糊,但摒除错乱的部分,能够辨认出这是一扇我、莉莉安娜与星期一三人的糖画。

嗯……

应该吧。

我小心不被星期一察觉自己的疑惑,转向莉莉安娜。

她的身长完美地融入家家酒的氛围。

“莉莉想吃哪一边?诶……如果中间是星期一的话,左侧——不,好像右侧更好。”

“……爱丽丝小姐,请凑近一些。”

我听话地凑近莉莉安娜。

因倾身使然的偏转,我得以瞥见星期一的神情。

又因身长的差距,莉莉安娜的手掌搭着我的肩膀,吊带顺势滑入她的掌中。

“糖画的内容……虽难以启齿,但其实是星期一这孩子……这孩子将希格妮踩在脚下的画面。”

“诶?”

“爱丽丝小姐,您看……这一位置,是她的犄角……”

“太柔软了吧?”

“然后是尾巴……在星期一眼里,希格妮便是这副模样。”

“而且人数对不上?”

“呵……因为星期一正在试验培植分身的能力。”

“这样啊……就是说,她希望我们从希格妮的部位吃起?”

“也许?”

“是吗……话说回来,希格妮在哪?”

话说回来,我为何会好奇希格妮的位置?

真是的,又是心想事成的能力吗——

莉莉安娜好看的眉头轻蹙,旋即舒展,随后,她以权杖在草毯上划动。

借助消化猪笼草的经验,加之本就只有一枝槲寄生,莉莉安娜现已取得了它的能力。

槲寄生的内涵简单来说,便是去除影响。

疲惫、衰老或是记忆的自然消磨,都不再能影响到莉莉安娜。

被施加的伤害、疾病或是更替的时令,也同样失去效力。

希格妮那自私的力量被槲寄生抵消。

涌动的根须缠住希格妮的脚踝,将她拖入花墙。

“啊!为什么会被发现!”

“——耶!是吃吃,赢了!”

还未替希格妮解绑,星期一与吃吃便先后开口。

星期一有些泄气地打开自己的胃腔,在身体内部艰难地搅动着。

我以视线问询莉莉安娜,她轻轻摆头,同样不解。

“十七枚蜗牛壳哦!”

“十、十七枚……呜呜……”

“这样,吃吃的收集就——唔嗯!很好、很好!”

当我确认所谓蜗牛壳的外形时,我便恍然。

星期一热衷的动画,《爱探险的水蚤》,其随剧集播出从观众中抽选的周边奖励——与剧中人物的宠物蜗牛同款的蜗牛壳。据说在爱好者中很受欢迎。

建立赌约,与希格妮相关的什么赌约,结果在我与莉莉安娜的引导下,使得星期一败北了啊——

对不起哦。

我衷心地道歉。

吃吃一枚一枚取走家家酒桌上的蜗牛壳,心伤的星期一终于忍耐不住,撞入我的怀中。

“妈妈……”

“是妈妈不好。我会和前辈说一声,让她为你准备些稀少的蜗牛壳……”

“不是的!妈妈,好!是坏女人,不好!”

随星期一呸呸吐舌头的模样,我与莉莉安娜的注意自然在希格妮身上汇流。

根须轻蠕,维持着倒挂的姿态,希格妮弯着腿,伸手竭力撑起裙摆。

领结滑落脖颈,向上折叠,边缘因希格妮呼吐的热息而湿润。

“有人——可以帮忙吗——好晕啊,真的好晕好晕——呕……谁来——”

低弱的哭腔在我耳中搔挠。

我并不太怪罪于她。

我认为吃吃与星期一订立的赌约,应该有关希格妮是否会被谁人察觉。

希格妮表面遗留着被吞食的痕迹。

原来如此,她的存在感暂时被吃吃夺走了吗……

不过,既然希格妮心想事成的能力附加莉莉安娜的感知便能将它破解,吃吃只是随意而为罢了。

看来蜗牛壳确实很有魅力呢。

星期一轻声抽抽搭搭地流泪,而后跳出我的怀抱,推动希格妮的肩膀发气。

“呜呜——呕——真的要——拜托——拜托!”

血液沉积在希格妮的脑中。她的脸颊红过,现也苍白了。再没有变化。

泪水透过眼罩,沾湿颤动的眼睫,因摇摆而散落在有埃尘的空气中,变得零星、变得碎乱。如水中的镜,倒映着镜中的水。

光的晕斑正在拼接重组。

“讨厌你!星期一,讨厌你!”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啊啊,不能思考,什么都不能想……好热哦……嘿嘿要吐出来了喉咙里也……啊,才没有觉得很舒服哦——所以对不起!将我放下来吧……对不起……”

“——不要!星期一,不开心!明明星期一在欺负你,为什么星期一会,不开心!”

“所以,继续惩罚我吧……嘿嘿……呕啊……快要、快要——呕……惩罚我,接着,惩罚我吧……嘿嘿……”

“你、是你说的哦!”

“哈哈、哈哈哈……来吧,快一些……更多、更多——”

嗯……

利用星期一的幼稚与良心,希格妮这家伙,心思还真是歹毒。

我仍坐在家家酒桌旁,与吃吃、与莉莉安娜一起享受眼前的闹剧。

为排除星期一过糖分的亢奋状态,就让她肆意妄为好了。

反正希格妮也享受其中,糖画中单方面取得优势的画面,不过是星期一可爱的妄想。

“……那孩子,怎么随爱丽丝小姐到花园来了?”

在我与莉莉安娜分吃这一扇已干结至掉落碎屑的糖画时,她开口询问道。

“奢吗?”

“原来那孩子是叫奢啊。”

“天吹奢……和葵一起来的,她一位朋友的妹妹。”

“嘿……是委托爱丽丝小姐照顾吗?”

“因为,翻窗户的时候抓着她。她也一起下来了。明明想带着糖罐的。”

“啊!实在是,可惜呢……爱丽丝小姐。”

“是哇。不过,嗯嗯……甜度,竟然没有太超过吗?”

“——因为是吃吃熬的糖浆!吃吃喜欢糖画!也喜欢糖!”

正以蜗牛壳为积木拼搭造型的吃吃,颇显神气地接话道。

“不愧是吃吃小姐。那么,趁希格妮还愿意陪星期一玩耍,要先将奢送还给葵的朋友吗?”

我的理性认为,奢是否伴我同行并无所谓。

奢的美,启发式的美,她的一切,已在我的心底打下烙印。

皮肤上的伤痂。她的懦弱。以及抿唇时以牙齿按压的坏习惯留下的齿痕。

一切都。让我心生躁意。我不能准确地思考她的美。

她——奢,天吹奢,我四下看去,却未找见她的身影。

难道她还落在后头吗?

在花墙间迷失,意思是失去方位。徘徊,直至肯定的终点。好像右掌的掌纹。也许是一种情调。

总之,那细长模糊的身影窜了出来。不知何处。

叼走莉莉安娜手中的糖画,而后回旋,风声鸣亮,我眼中的轨迹还未消散,它便转向我,将我扑倒。

将我,扑倒?

唔……

好有力的冲击哦——

身影幻化形体。热量——相对于彻骨的冷意,她确有几分热量——的形体。奢口衔糖画,唾液融化糖块,滴落在我的颈部。

手腕被她束缚,抬起来。我不想抬手打断她的动作。

“……只要抢过来就好了吧。天吹已经,不想再失去了……好伤心哦……谁都没有……都没有将天吹当作第一位吗……这一次,绝对不会——不会——”

啊。不妙的预感。

我试着动弹。只是试着。她将我攥紧。似乎是想将我重塑。

我感受到。我看到。在我的眼中,化着廉价浮华妆容的、奢的面孔正在扩大。

她将我占据。以吻。热烈、付出而且技艺非凡的吻。

糖融化在舌尖。

啜饮,直至干涸。

于是,一切都失去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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