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珊阑总在意满后

醒来时，眼前是从天花板上垂下的根须。

伴随着轻浅、温和的呼吸声，根须有节律地膨大，然后缩小。

根须的瘤节处闪动着浑浊的光泽，脓液中的气泡不断翻滚。

微弱淡薄有如瘴气的花粉团上，映照出模糊的光斑。

从可识读的意识更深深处传来的晕眩感，被混合着不明气味的蜜香强化。

在朦胧的刺痛中，逐渐苏醒的身体将覆盖在各细末处的伤痕的热力，反馈在我的头脑。

知觉将它们抽解为舔舐与侵入，包括搅动与缩张带来的身体的错位感，让我恍惚从床上坐起。

胸口处落下的被褥湿稠厚重，调节过的室温让它保留着一层湿冷，在我微微升起热意的腹部留下不爽利的滑动感。

我有些迟钝地将五指张开，只用指肚在腹部施加力气。

曲起指节，然后按下。

凹陷处的阴影轻盈柔和，边缘的弧度显示出健康的肉感。

虽然与莉莉安娜残留的齿痕与指痕重合，但由我自己推挤却没有什么感觉。

我并不很明白其中的差别，但我认为这是一种证明、一种信号。

我需要重新端看自己。

一种精神的靡顿正在拖累我，但它有别于激情排遣后的空无，更像是得以满足的索求借口宣说，于是，耳中响起嗡鸣。

记忆不断回旋，印象在我眼中重现。

我闭起的眼睛。莉莉安娜闭起的眼睛。

我们不用目视。

那最柔软、最纠缠的物事。我在失神中涌出的，借着吻滑入胃中。

沸腾的海也远不比那可怕的炽热。

从皱褶中溢出花蜜的脐带，将我的脖颈与腘窝缠紧。

不被花叶遮挡的，暗河处的磨合。湍流汇入湍流。

交错的线条，被撕开的石榴。

震颤让我头尾相连，几乎麻痹。

迷离与快感的一线实在可畏，而我却甘之如饴。

我的发散乱着，与莉莉安娜垂下的发交缠。

花芽儿在我的脑中满开——

我将被我的脑髓湿润的花儿，顺着耳朵抽出。

与我腹中的花种不同，她已经开始腐烂了，发出轻弱的哀鸣。

她们果然不是我的莉莉安娜。

我随意碾碎她，用床头不剩太多的纸巾擦干手指。

动作牵扯出疲惫。

胸口发胀，腹筋酸痛，脸上泛滥着液体干涸后独特的粉末感。

我竟然因此感到喜悦。

心口砰砰直跳，火焰正在燃烧。

不过是附加在我身体上的一种特质，还是负面的特质，却让我不舍得去除。

这很好地证明了，我确实不再只是爱丽丝。

……随便吧。

如果莉莉安娜能成为我的莉莉安娜，转变便是幸运而且值得的。

我捻磨着小拇指上的红线，终于缓慢但却完全地从情爱的暴风骤雨中恢复过来。

我有些饿了。

拨开漂浮着的花粉，抬脚踢走碍事的被褥，翻身下床。

脚踝上还虚虚挂着一圈花茎，但我弯不下腰，只好用脚掌将它推下。

将地上散乱的衣物用鹫羽托着，丢进浴室。

浴室里积蓄着浅浅的一摊水，出水口也还半打开着。

我踩在沾水的衣服上，将它关紧。

脚掌上温热的粘合感实在容易让我恍惚，我便干脆用魔法处理了。

不管是收纳包中备用的衣物，还是办事处衣柜中的衣物，都还剩下很多，也就不需要俭省。

我经过淋浴的通道，来到位于浴室贴满一整面墙的镜子前。

镜子上残留的液滴过去整晚，也只结了一圈窄窄的水斑。

我将镜子表面的水汽抹开，再次确认自己的状态。

因为间隔水雾，所以并不太明晰。

但我不愿再上前，如果紧靠了镜子，会想起有些不妙的事情。

咬痕主要集中在胸部，淡红色的晕已经淤显出深紫色的颗粒。

呼出的气体经过咽喉，哪怕水汽争赶着灌进来，依旧无比干涩。

虽然处于放松的状态，但哪怕是细微的动作也让我有些紧张，总觉得会牵动什么。

好像退潮的海滩，那隐秘的、微热的湿润。

而我很清楚，它就蕴藏在我可以够到的深度。

好吧，既然我能够加以消解，也就无所谓了。

我准备回到通道，先简单地冲洗一下。

莉莉安娜又一次压了上来。

她什么时候跑过来的？

“早上好。”

“爱丽丝小姐……爱丽丝小姐……”

她反复轻唤着我的名字，因为矮小可怜，所以只能埋进我的下背部。

脐带已经被剪掉了，随着踮起的脚，一小段肠子似的柔软物体在我的腿间刮蹭。

“有点痒，莉莉。”

“啊啊……我知道的……爱丽丝小姐……我爱您……”

双唇在我的后背游走，像是亲吻一张折叠的地图，细密地落下温热的触觉。

“我也爱你。”

“我知道……我知道……”

镜子中，莉莉安娜在我身后露出脑袋。

她照着镜子将手抚上我的腹部，轻和地、也有力地将我身上的指痕再次覆盖。

这状况与昨晚镜子前发生的事情没有太多差别。

不过现在的莉莉安娜处于完全的灵长类的形态，看起来好像是我在欺负她。

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份违和，从莉莉安娜的后背伸出根须，将她托举在半空。

形态倒并未转变，因而离地后双脚自然垂下，这份轻盈让我产生了莫名的心悸。

莉莉安娜咬住我的耳朵，啮磨着，用舌头拨动耳垂。

她的双手顺着肩膀滑向我的胸部，中指与无名指夹住我的乳尖。

我轻轻地抵抗着，但落进我心井中的触动泛起涟漪，当然不该被限制。

充盈的欲求让我抬手拨开莉莉安娜的手臂。

从她怀中挣脱的我，扯断地上的根须。

我抱起莉莉安娜，让她背靠镜子。

我笨拙地，将莉莉安娜对我做过的事情，施加在她身上。

不知道过去多久，我们并肩——好吧，莉莉安娜够不上我的肩膀。

总之，我们靠在镜子上休息。

虽然激情的余热难以消散，但我还是在不知不觉间睡去。

我片段而且较浅的睡眠并未受到干扰，所以莉莉安娜也应该是睡下了的。

我因为冲洗声醒来，发现身上盖着一面巨大的草叶。

它是拼贴的，不同的颜色区块连接在一起，其实并不好看。

在浴室中较为勉强的靠姿让我身体的疲惫转变为酥麻。

与早些时候从床上醒来的情况不同，在满足感带来的晕眩与痴迷隐没后，我获得其实感。

我曾短暂地成为莉莉安娜集体意识的一部分，这份共感直到刚才都还残留着。

我得以感察莉莉安娜的快感，我总觉得，她好像将其与痛觉混淆了。

舌面上的倒刺轻易刮下她的表皮，里外满是伤痕。

虽然莉莉安娜的体内流淌花蜜，但机能性地满溢而出与从伤口涌出的花蜜之间，存在鲜明、却也难以描述的差别。

我总以“生命之水”形容灵长类喉间的血液。

一定要为莉莉安娜的花蜜寻找代称的话，我想我会选择所谓的“露水”。

当我为她刻下伤痕时，迫使我吞咽的露水就会增多。

白狮子城的地下实验场所中，经常有不堪实验的痛苦，变得疯狂，逐渐能够享受其中的人。

但莉莉安娜毫无疑问是无比健全的。

她很友爱。在迷宫的同伴前表现得很拘谨。她爱我。

可爱而骄矜的贵族气质，竟然也会有紊乱的时候。

我实在无法理解。

我才十五岁而已。

我将草叶拿下，并未用魔法进行处理。

毕竟是莉莉安娜的一部分，还是交给她处置的比较好。

我在淋浴的通道中找到她。

脐带已经塞进肚子，与她回到本体、再次将生前一般，整个人纤细柔嫩。

好凌乱的舐痕啊……

原来我舌面上的倒刺其实很不规则吗？

“啊！爱丽丝小姐，您醒来了。”

见到我，莉莉安娜匆忙将花洒放在架子上，小跑到我身前。

她牵起我的手，却意外垂着眼不肯看我。

而且牵手的动作也有些收敛，单单握着我的手指。

我不满足，主动与她十指相扣。

“咦、咦——爱丽丝小姐，这是？”

“是牵手哦。”

我将她的手背放在唇前。

“刺激！刺激太强烈了！”

“为什么？明明都做了那种事情。”

“啊——啊啊，是做了那种事情……总之，对不起，爱丽丝小姐……”

“没必要对不起。”

“不是的……受到幻境影响的我，竟然——竟然在爱丽丝小姐没有同意的情况下强行……”

“诶……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强行，就不会有这两次经历吗？”

“因为违背您的意志！所以，不管是什么惩罚，我都应该承受——”

我的莉莉安娜正稚气地为自己辩驳。

听起来她在争取本不该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惩罚。

混合着自我怀疑、无法抹去的印象带来的羞涩等等，复杂甚至有些矛盾的情感同时出现在她身上。

我并不在意这些无谓的杂念，在她的话音中，张口用犬齿轻咬她的手背。

“请不要这么奖励我……”

“是惩罚哦。”

“不是的！现在的我，怎么值得被您啃咬……”

“一般来说都是惩罚吧？”

“现在就是特殊的情况。”

“常识里……”

“爱丽丝小姐不会被常识限制，所以还是奖励。”

“……好吧。”

既然她这么执着，我也就放下手，随意地拨弄莉莉安娜因为沾水而贴在肩膀上的头发。

“那么，以后不做了吧。”

“啊！不做的意思是？”

“就是说，不管是强行或是别的什么情况，都不做了。”

“等、等一下！不做了？不是的……对不起，爱丽丝小姐，但是，您想一下……因为我强行与您做了那种事情，我知道的啦，毕竟都是我的错！所以，我应该接受惩罚……但是，为了惩罚做了那种事情，而且还是强行，就不再做了……总、总感觉，感觉不太合适……当然，当然！我知道爱丽丝小姐一定有自己的想法……请您再考虑一下……拜托了！”

加上各式各样的手部动作，莉莉安娜慌乱地向我解释起来。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莉莉安娜。

为了规避我不满于情事、而导致再不做这种事情的不利情况，主动借着惩罚的名义引导我的思维。真是狡猾。

换作别人，我一定会因为反感想要杀了。

但对于莉莉安娜，我向来是十分怜爱的。

我将莉莉安娜随着脑袋的晃动而遮住眼睛的头发拨开，捧着她的脸，强迫她与我对视。

不是她们，不是莉莉安娜们，不是哪个需要我重新认识的莉莉安娜。

在前辈的迷宫中被万万形困扰，被我施救，罗兰曾见证的。

在哀荫镇的夜晚，与我长谈，紧抱我的。

在学院与我相吻，成为“她们”，然后吞下白金钟楼那花盘的。

在勇者途中相伴，私藏了许多我的物品与照相的。

在回到迷宫后，受到白日梦的刺激而强行与我做了那种事情的。

我的莉莉安娜。

“我要更改惩罚。”

“无论如何都请您——”

我用食指按住她的唇。

“以后，在我需要你的时候……所有情况下的需要，你都必须在我身边……可以吗？”

我们都很清楚，所谓惩罚其实并不要紧。

我仍还记得，集体意识中莉莉安娜那最本真、最不容改易的想法。

她已经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情感，我当然要作出回应。

以正直、随心所欲、虽然还不完美，但注定会摆脱这份“不完美”的爱丽丝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