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愿花苞绽放三相·虞美人

实在是屈辱。也实在是难堪。

落山的炽色的光球呼唤妖魔的夜会，在寂静的水波旁，近处充满腥气的空间让她寂寞、让她痛苦。好像蜕皮时抽缩的蛇。

窗框剪下清丽的蟾光，还未出海的驳船旁，泅水的工人娴熟地举用手中的扁锹去除船底的藤壶。

这由冷的海水浸润的热的声息，沿着布满黑的水渍与银的足印的路途，涌入她遮起的双耳。

那可怕的、不能阻挡的生命力使得天吹奢心烦意乱。

船锚上的链环潮湿发光，附着的水藻留下滑动的疵瑕，她掀起病病歪歪垂下的窗帘，从缝隙中感受错位的烧灼。

因多雾的气候与洋流，为避免积起水垢，伊利昂独特的洞式房屋其窗扇并未镶嵌玻璃。

一层防水的透明窗纱在飘忽的夜风中轻颤，两侧弯成低低的拱形，射入的光线在纱面上铺展，模糊映出她丑陋的轮廓。

那无处不在的木马的投影，此时也鬼祟地涌上这苍白的帷幕。

对骑手的伊利昂这具有名的木马，哪怕是奢也早有耳闻。

据说有时能够在郁结的柳条间发现零星的闪光，好像干枯的朱槿揉成的浑浊蝉翼，在夜暗下翻飞。

若能够捕获第一缕火星，将它装入有隙的沙漏随身携带，在它熄灭前经历的情事会更为顺利、更为美满。

奢的第十七位恋人。一位背叛者。又一位。曾向奢许诺，它将为她献上大木马的火星。

只是，它需要一些必要的路费。它是一位梦想家。至少，它是这么介绍自己的。

它富有激情，有许多浪漫的爱好。比如绘画，而且精通油画。但它一直被误解，被美黎雅·潮心的鉴赏家打压。

好在奢的零花钱还算用得开，也就将画作都买了下来。当作维系恋情的必要开销。

它沉醉于自己的创作，因而，总是有一封没一封地回复奢诉说衷情的信件。她关不住的心中的雏鸟。

当然，那时候手机这一通讯形式还未流通，为寻找隐现的灵感，它的寄址频繁改变。所以奢能够理解彼此之间低下的沟通效率。

奢仍能忆起那些伴她入睡的回信。

虽然字迹滑稽，但这正是梦想家的散漫。

嗯嗯。谢谢你，这样短期内的生活就没问题了。下一次的画展也拜托了。爱你哦。

不好意思~总是麻烦你负担颜料的支出，等我出名了会一起还你的。所以，可以再寄一张支票过来吗？啊，那个地址不能用了。爱你哦。

想见我吗？我也想见你啊，奢。爱你哦。但现在有些麻烦……因为遇到了很可怕的人，我不希望奢遭遇危险，请再寄一些通币过来吧——差不多两千枚。

哎呀~上次的画展多谢你了。爱你哦。好啦，下下个月的生活费记得一起寄过来哦？

香水？你误会了啦~是我妹妹来家里作客，不小心碰到信纸了。没有别的女人。话说最近你的信件来得很快呢，正好，手里的生意周转不开……你明白的吧？爱你哦。

我是在做生意啦，以前说我全职做梦想家是不想让你误会。所以真的、真的没有别的女人。拜托不要来找我，我需要灵感。

上个月寄来的通币怎么沾着血？虽然干了但还是有点恶心。我最近看上手机那玩意了，送一支过来当作补偿吧。

我明白我明白。爱你哦，见面了会做的啦。不说这个，我打算去伊利昂。所以路费就拜托了~

喂、谁允许你去找玛丽的？都说了她不是我的女人。既然你不信任我，那就分手吧。

呵呵……

真是美好、梦幻的回忆啊……

薄粉色的幻觉在窗纱上闪动，像一张枯黄的信纸上晕染的水墨。

那折叠的灰，反射出烂漫的春心。

因为她笨拙、迟钝，所以想要占有对方也情有可原吧？

绝不会断绝的思念，若能借着旋移的月亮照映它就好了。传达遥远的、陌生的人那份孤独的爱慕。

一定传达到了，对吧？偶有鸣叫的信鸽便是最好的证明。

这绝非奢的妄想，因为它们心意相通。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奢呢？

为了提升魅力，奢经常节食。

虽然血族无需摄入常规的营养，但改变构成幻想的逻辑便能影响其表现。

削短体内的骨架，使四肢变得纤细以衬托丰满的胸部——当然，在面对非常体型的恋人时，奢也会果断舍弃灵长动物的形态。

当然，蝙蝠是不行的。

所有能依靠物质条件呵护的情爱，奢都不吝付出。

无论是父亲姐姐施舍的零用，还是出卖身体获得的对等的报酬。

她那无私、纯洁朝圣般的恋心，都将筑起奇迹的高塔，抵达透澈的云端。

那里空无，静寂。而且冷。逼迫她直面无望的现实。

被奢滥用的钟情，总是悲哀而无趣。像是胁迫。

难道有谁可以苛责她顽固的恋慕吗——

哪怕敝衣褴褛，奢也是美的珍藏。因为一枚通币也没留给自己。

频繁地捏造拙劣的借口。离家出走。或是与谁私奔。

她曾划破云空，抵抗太阳的猛毒。幻想中，吸血鬼是畏惧光明的，奢那血垢中诞生的生命，几乎瞬间化作飞灰。

船夫解下船桩上的套索，纤绳沉重的入水声唤回奢的思绪。

船笛轰鸣，蒸汽散发的热意让奢有些沸腾。

浓烟遮盖月夜。一道更深的裂口，四向飘散遮蔽星象的裂口。

天上浮游着的光滑无苔的碎石——天堂石，微弱地放射着魔力的波动。

奢放下窗帘，在呼啸的晚风中，她缓慢倚靠厚实的石壁，然后狼狈地坐下。

奢所寄予的情感，为什么总不能得到全心全意的回报呢？

出轨。将奢视作备选。或觉得腻味选择人间蒸发。

哈？恋人？不要恶心我啊。说到底就是二号提款机，乖乖站到一号后面去。

呵呵……

为什么要穿这么廉价的衣裙？不是天吹家的大小姐吗？不受宠的家伙早点退出吧~不要妨碍我啊！

明明你的宿处也是我准备的……

玛丽？啊啊。是啊，我就是更喜欢她。比起你这种无聊的家伙——一直在那里说什么喜欢我、喜欢我的，真是够了。还是玛丽更好吧？不过我不介意一起玩啦~

反正我这么差劲，你迟早会喜欢上别人吧。

但没有你的话，我就活不下去了。

所以，求求你，别再说了。遮住耳朵也还是听得见。

求求你们。不要再。不要再背叛我了。我会改正的。若能符合你们的期待就太好了。

将视线、将注意都放在奢身上啊。一瞬间也不想放手。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都想占有。无论好坏都交给我吧。

那些会失去的，才不是恋爱这么自私的玩意吧？

咬碎指甲。让心伤变为剧痛。

不想阖上眼，不想输给除了眼泪一无所有的世界。

喘息，融化指尖带有疫毒的血。咬到舌头有多幸运呐。

这样下去、这样下去，怎么说心脏也要重新跳起来了吧——

脑中衰亡的灰色细胞让她感到愉悦的酩酊。

月入窗洞，映下整齐的栅格。薄纱无法阻挡月亮的威力。

被唤起的伤口，从曾经的温存中踏出，将奢拥抱。

轻抚。然后是鞭挞。还有几次致死性的扼喉。

在这些爱的形式背后，最深处，襁褓时的记忆正在闪现。

爱情啊，不过是坠地的熟果。

父亲带来一位陌生人。又一次。

它在空气中变质，所以，在它还未变质的时候享用它。或让它永恒。

它们三人相爱。陷入热恋。化作艳羽的比翼鸟。

纠缠、侵占，直至生死相随。激起那可悲的生命的涟漪吧。

在衣橱中，奢被迫与姐姐偎依，透过柔软剂的气味，透过姐姐坚实、心跳的胸怀，奢得见父亲的爱。

他们将陌生人夹紧。让它呻吟、让它高潮，耳鬓厮磨。

当尖齿在脖颈处打颤，芳香诱人。不要再忍耐了，爱是会变质的，还有厌倦。

所以咬破咽喉，伏在苍白的人形上食血。然后拥吻。如同一场浪漫、热烈而永恒的仪式。他们取出苹果。

吸血鬼毕竟不同妖精，不存在五十年的胎儿期，虽然心性幼稚、虽然脑袋混沌，但奢还是铭记着那一刻。那一刻的所有。

微弱的腥气。溅射的红。逐渐失却、四处漫游的气息。

苍白人形面上满足的笑颜。父亲正低声调笑。一场温和的谋杀。

以及耳旁姐姐那冰冷的咒骂。

可生来拥有一切的姐姐啊，她什么都不知道。

多少次失恋后的陪伴，或事先查看奢的信件——每一道被玷污的火漆奢都记在心底——将奢的恋人拒之门外。

就这么希望我成为你的陪衬吗？只有一次也好，若能得到姐姐的祝福，奢一定会流下泪来。

这样，奢就能心安理得地杀死姐姐了。

虽然杀不死她，就是了。

不止是血族的名门，天吹家，延伸至驻地所在的血望角，乃至于俗凡空腔或整个阿斯特拉体，奢的姐姐都被寄予厚望。传言，她已拥有泰坦的雏形。

就连袭击阿斯特拉体的那个莫名其妙的人类，也是被姐姐阻截、被她擒拿的。

呵呵……

迟早、迟早有一天，奢会做到的。

做不到那就算了。等级差得太多，做什么都感觉无望啊。

而死在姐姐手中，比起遭受背叛，至少更温柔、更残忍。且免于情感的钝痛。

都是你们的错啊。每一位背叛者。又一位。比如随奢造访讨厌青椒王国的，蝇女的米莱第。

你说过只爱我的，所以都是谎言吗？那我到底算什么？

出轨什么的，不要再做了。

如果你要离开我去找那个人，那我们不如就一起消失吧。

我会永远记住你，我的世界只有你了。相应的，我会用我的方式，让你永远记住我。

模仿着成熟的父亲，奢吸食蝇女的血液，使得她的血身干涸，流入自己的腹中。再一次。

然后是妮娜。

在奢数不清的恋情中，这段一见钟情的缘分也称得上短暂。

明明是为了天吹才找到她的，就像捉迷藏。却对姐姐移情别恋。

本来还想交出身体的，结果当面背叛了我。

所以她必须要用永恒的爱来补偿我。这辈子都要赎罪，永远不准再离开我。

而且，姐姐还污蔑妮娜使用魅惑的魔法来勾引她，奢才不会被挑拨呢。

奢取出手机，打开CB。

姐姐将手机称作“魔石”。这都要和奢作对，真让人恶心。

不要再想姐姐的事情了，屏幕上画面跳转时的光线刺得她眯起眼睛。

昵称是“✝PienPien✝”，在为第十七位恋人抢购手机的时候，奢也为自己准备了一支。

根据恋人的习惯，奢精准地找到对方的账号，默默地关注着。

也正是它上传的照片，使奢成功揪出玛丽那只偷/腥人偶。

但它早已不重要了。背叛者就该在黄泉乡受苦。

奢咬住手机，掀起自己的下裙。

她弯着腿，将裙摆抬至不会露出内衣的高度，借着明白色的满月拍下照片。

夜雾朦胧，让有破口的连裤袜显示出可爱的颗粒感。

但还不够。所有不可爱的地方都需要再次修正。

滤镜。贴纸。以及奢最最喜欢的，贴在裙摆处用以模糊界限的线条。

再往上，就是必须付费才能查看的禁地了。

但奢现在已经有新的恋人，虽然还在争取中，但她应该与这些无聊的家伙划清界限。

她随意地翻看过六十四位粉丝的分享，这才上传自己的照片。

配文为：她很喜欢呢（〃ﾉωﾉ）今天做了一整晚哦。

这不是——不是在欺骗自己吗。是啊，奢就是在麻痹自己。

若无法得到虚假的幸福，她一定会发疯。

因为有过一同游戏的经历，奢扒出那些讨厌的情敌的账号，私密关注着。

劣等种。光合动物。脑袋长叶的家伙——也就是那个植物白痴，总是分享对奢的恋人（她单方面这么认为）露骨的爱意。

还有养育那个小号植物白痴的无聊日常。

而另一个一身龙臭味的女仆，虽然总觉得有些危险，但她好像并不沉迷网络，所以奢一无所获。

至于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既然第二位也OK，奢决定暂且放过她。

奢将排除所有障碍。每一次。这一次，连姐姐也被她赶走。

在奢出神的同时，分享下很快弹出几条评论。

—看不到，再上去一点啦

—真羡慕她啊

—互关拜托（．． ）…

—看到你在玩GOD了，能加好友吗？

—好色

—说是一整晚，结果现在还在刷CB，笑死www

——哈？

在这里瞎说什么呢？“生活是痛苦的代糖”？你以为你知道什么啊？

好，就这么滚去黑名单吧！Byebye！再也不见！

都是“生活是痛苦的代糖”的错。好不容易积攒的安心也都流走了——真是的、真是的！

—不要生气啦，一定会幸福的。

奢关注的账号，基本都是她的前恋人。

奢作出的致死的吸血行为，是不可能让对方再化身幽灵的。所以这些账号只是永远的见证。

唯独她——唯独这一位“我在你身后哦~”是奢珍贵的亲友。

“我在你身后哦~”一直支持着奢的恋情，会在伤心的时候鼓励她。也会付费购买大尺度的照片。

啊啊，有她在，奢也能精神饱满地进行睡前运动了。

玉珍珠怎么样了。什么失窃啊。难道与奢有什么关系吗？

她一点也不在乎伊利昂发生的事情。

她取出无尽水袋，与一柄美工刀。

作为史诗级的收纳装备，无尽水袋是奢幻想而成的宝物。

它唯一的功能便是储水。

而这柄美工刀，则只是美工刀而已。

奢脱下连衣裙，丢在一旁，举起身上温热的饰物放在口中吸吮。

银烧灼着她的舌尖。

刻入魂灵的痛苦，使她的思考更高效。

今天，该割哪里呢。

腿根、手腕，还是小腿？

果然还是大臂吧。若缠绕绷带能换得爱丽丝的喜欢就好了。

所以，来吧。落下吧。

将屈辱与不堪化作动力，向着永恒的爱踏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