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明世界假说与被剪去的if

第106章 写在前页、第一行

天上天教会北方大主教,四目的阿尔戈斯,派遣贴身书记伊娥,将携四名神前骑士前来颁布御令。

收到教会内部传信的安多恩,以神选骑士及御令受理人的身份,负责接待教会上宾。

迎候的地点,位于所谓“奇迹的大橡树”,布兰斯托克。

虽然有着“大橡树”的别称,但实际上,布兰斯托克属于颅骨王庭的一部分。

在白龙颅骨的眉心处,人为地开凿出深入的孔洞。

孔洞向外平展着一整块用意不明的圆形木质平台,呈火焰状镌刻有复杂的铭文。

我想这正是它亘古的残留。

难言林海原来自给自足的林木环境,诞生出宏伟的大橡树。

白龙毙命,龙骸摧折树身,破坏了难言林海的完整性。

在龙髓的滋养下,转变为如今难以言之宽广、难以言之浓绿、难以言之疯长的可怕状态。

啊啊,对林中的植物来说,也是一等幸事吧。

置换在莉莉安娜的立场,她一定会生发类似的感想。

我从外圈开始,环绕布兰斯托克消磨时间。

我小心地控制脚步间的距离,让每一次落脚都精准地落在铭文上。

感受到我鹫羽靴中金色的光华,铭文上跃然滑动着浅红色的弧光。

我并不认为铭文构建的仪式会被触发,所以随意对待,当作跳房子的游戏。

据说伊娥直接代表了阿尔戈斯的意志,非北方教区第一要紧的事务绝不会轻易出面。

善上来的那位朱鸟,与赤色的蛇兽人,在布兰斯托克上找了个较为宽敞的位置等候着。

朱鸟目光锐利,眯着眼剜在我的身上。

我轻飘飘地抬手,将有如实体的目光拨开。

蛇兽人用她响着沙沙声的尾巴,扫向朱鸟的眼睑,后者厌烦地将它打落,抖了抖羽衣,冷哼一声不再看我。

宴会厅的魔物暴动结束之后,我再未见过他。

我不认为他会轻易罢手,但也没有达到需要戒备的程度。

我绕过它们,继续踩踏铭文。

与朱鸟蛇兽人相对的一侧,聚集了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的诸位大公。

以希吉尔乘坐的马车为中心,马菲、博格希尔德等资历深厚的大公侍候在马车外,隔着帘幕与希吉尔轻声交谈。

外圈则是以格多克与比安卡为首的青年大公,它们前途在望,享受着拥趸们的吹捧,却并不打扰希吉尔等人。

看来雷伊还是接受处分了啊……

莉莉安娜连接了全王庭植物的视听能力,直接截获了内部的情报。

马菲与蛇兽人达成合作,意欲扰乱朱鸟的计划——好像他原来的计划还与我有关来着——并推动制度的改革。

与希吉尔曾利诱我统一皇权的意图殊途同归,不愧是伏尔松格。

比安卡让我恶心。被她缠上会很麻烦。

我快步离开大公聚集的区域——当然,我的步伐稳健,仍然踩准了铭文——回到属于我的位置。

马菲曾向我求请,让我辅助安多恩接见伊娥。

它们对于神使、对于次使一无所知,这很奇怪吗?

安多恩频繁传递错误的情报,我想王国已经对教会产生了无比扭曲的认知。

神选骑士其实无足轻重。我才是伊娥的目的。

在白狮子城,姐姐曾让一名影魔的神前骑士钻进影子,方便处理无聊的琐事。

这份轻蔑随意的态度让我着迷。

我拜托莉奥拉调派具备相似种族能力的神前骑士,以满足我的虚荣。

顺带公布安多恩与希格蒙德的婚书——

好吧,其实这才是明面上的目的。

我嫌弃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无波无澜,好像追赶太阳的向日葵。

命运昭示了两人勃发且注定生根发芽的恋情。虽然我反感命运的论调,但对缺少才能的人来说,接受命运只是一项正确的选择。

说到底,天上天教会就是仰仗命运的螺旋建立的组织,言莉奥拉之不言、行莉奥拉之不行,仅此而已。

我扫去无关的思想,靠在便携座椅上。

夕日未至,眩光潋滟。

铭文被我的脚印覆盖。

我狩猎的本能能够捕获最细微的足迹,我发现我是第一位完整绕着铭文转圈圈的狮子。我将花费的十一分钟定义为“一爱丽丝时”。

我拿出手机确认时间。

红教皇开悟的启示中,伊娥将在十七点整抵达王庭。

神迹是绝对的。

世间运行的所有理与非理、所有是与不是、所有然与不然,都将遵从神迹,甚至不惜扭曲客观的时间观念,也会驱使伊娥在十七点整抵达王庭。

全能理所当然包含全不能。

十五点二十一分。还未到。十五点二十一分。快点流动吧。十五点二十二分。终于。

因为事发突然,在追捕鸡蛇的过程中,安多恩临时调转方向回到王庭。

他褪下神选骑士那身磐岩般的盔甲,换了一身融合教会与王国印象的礼服。

咖啡色内搭厚重古朴,粉色底面的束腰外衣上刺绣着金色、紫色与绿色的几何图腾,流苏披肩滑落侧腰。

下身则是一件版型流畅、带有垂坠感的黑色束腿裤,搭配着褐色低帮舞鞋。

王国筹备了另一场宴会,啊啊,真是够了。

十五点二十三分。算了。十五点二十三分。睡一觉吧。十五点二十七分。哎呀,竟然。

我想象伊娥的面容,打着哈欠。

一位米诺陶诺斯,一位狂信徒,深受阿尔戈斯器重。

北方教区,即,中大陆的北方,因延伸着一条横穿陆地板块的缓冲带,其局势较为缓和。

缓冲带的正式名称为“孔雀花陆上峡”。

毗邻善上边沿的长城与摇篮乡绵亘的群山,在数字无意义的古远年代,缓冲带原是一条从外海汇入中大陆中心的浩荡长河。

后来,月岛坠落,外海忽然决堤,如同软化的奶油,被两侧山体分割,露出河床,孔雀花欣盛茂密,直到被游牧而来的人类占据。

比如白狮子城的荒原,比如我的母亲,马蒂尼·索兰。

缓冲带分布着以玛拉格王国、奥尔夫加多帝国、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等国为代表的二流势力,虽然综合实力不能抗衡善上与摇篮乡,但作为天然的屏障,被双方细心呵护着。

十六点十七分。疯狂。十六点二十九分。最后的、最初的。十五点五十九分,混乱扭曲。

神迹已然发生。

手机独立于时空,忠实地记录了神迹最直观的影响。

其实质乃是薇薇安与伊莲娜智慧瞬间的结晶,同莉奥拉最微不足道的神迹间的磨合。

十六点零一分,我摇动铃铛。

十六点四十一分,希格妮,少年的希格妮正在发呆。

十六点五十五分,我再次摇动铃铛。

十三点十一分,终于,希格妮跪行到座椅旁。

十三点十三分,我为她准备了骨头。精致的鱼骨。但在那之前,我掌心向上,伸向她的脖颈。

十三点十三分,乖顺。乖顺的希格妮。希格妮乖顺地用脸颊磨蹭我的手掌。

经过这三天的实验,我总结出控制希格妮进食障碍的规律。

其一,要保证宽松缓和的环境。要么束缚,要么纵容,不能折中。

其二,要建立完整简易的引导。她是动物的。是行为的。是愚蠢的。

其三,要强迫其进食,就算引发反胃也必须进行咀嚼、进行吞咽。

我用拇指挤压希格妮的门齿,限制她上唇能够翻动的幅度。

从她唇间流出的唾液,顺着掌心滑经我的手腕,滴落在地。

窄细狭长的舌头从齿缝钻出,缠绕我的拇指。

舌底的系带因为掌丘的阻挡而轻颤,这团软肉缓慢但却不能断绝地蠕动着。

覆盖拇指的湿润的包裹感,在指甲处尤其明显。

十五点四十四分。焦急的喧声。十六点十九分。我预感到。十六点五十九分。覆盖。

我取出鱼骨。

取自吃吃豢养在第五层的横公鱼。先用乌梅水白灼煮制,剥鳞剔肉后再次蒸煮制成的骨排。根据蒸煮时佐料的不同,味道也存在差异。

十六点五十八分,我将鱼骨取出。

十六点五十七分,希格妮轻轻抽气,在鱼骨旁嗅探。

十六点五十六分,我摇动铃铛。

十六点五十五分,希格妮缩回舌头,等待我的投喂。

十六点五十四分,她是动物的。是行为的。是愚蠢的。

十六点十六分,好吧、好吧。

不要太照顾我,莉奥拉。谢谢你。但我已经十五岁了。

于是,十七点整——

那宏亮的声音瞬间遍及布兰斯托克。

如同要将整座圣首颅城震撼,它持续地回荡着。

无人察觉时间的迁移,它的变化好像从未发生。

灼人的太阳快速西沉,惊飞的鸟雁引颈长鸣,但很快便沦落于悠远的钟声。

我提着鱼骨的肩带,将其塞进希格妮口中。

异形圆钝的头骨顶撞着她的上颚,异物感迫使舌头向外推动。

我触碰希格妮的喉管,因为覆盖有细嫩的鳞片,血液涌流的速度感并不明显。

我用已经甩干的手指阔开她的口腔,将鳃盖骨与腰带推入。

躯椎上的鳍骨与棘刺让希格妮流血。她更强硬地反抗起来。

可她的双臂被捆绑在背后,只能耸动肩膀,想要挣脱开,挂在锁骨上的皮肉如同被破开的壳。

啊啊。多么可怜——这不重要。

我无法理解。

为什么,希格妮要对鱼骨如此抗拒呢?

我保持着半投喂的姿势,抚摸希格妮的前额。

细密的汗水撕扯我的掌心。像是揉搓她洗浴后的碎发。

我掰下鱼骨的尾椎,包括一部分肋骨,然后放在自己口中。

比起料理过的海产,我偏爱捕捞上岸、甫一脱网的鱼鲜。

当然,吃吃娴熟的善上的厨艺,加上其独特的佐料,足以让我觉得受用。

所谓的“剁椒”赋予鱼骨特殊的潮湿感,咸辣口,随着咀嚼,还能品尝出令人愉快的发酵的酒糟味。

经过两次蒸煮,鱼骨软烂、口感适宜,无需开阔喉管就能吞咽。

所以啊。

我歪头看着我的希格妮。

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抗拒呢——

“——您在苦恼吗?”

米诺陶诺斯的伊娥,穿戴着肩部由别针固定、羊毛编织的长袍,轻薄带袖,从容地牵着铜牛来到我的身前。

伊娥锐利坚固的牛角盘绕迂回,顶在颞部。青铜制的鼻环沾染伊娥吐出的白沫。

这位米诺陶诺斯,向后挪移下蹄,右臂撑着铜牛,将身体放低,作出单膝跪拜的姿势。

左上蹄抬起抵压自己的脖心,向我行礼。

典范般的,天上天教会文职人员祝福礼。

“愿上神庇佑您!向您致以来自阿尔戈斯的问候——还有红教皇的启发!次使,我等最谦卑、具大智慧的次使!表上神的意,行上神的旨——”

“……起来。”

因为坚恪的信仰,如同旋转式的瓶盖般,伊娥从跪拜改变为侍立的动作。

我用指头摩挲着希格妮犄角的顶端,环顾布兰斯托克。

是惊讶还是动容——

好吧,好吧。

惊讶还是动容。

我其实一点也不在意。

成为视觉中心并不能让我觉得爽快。

我从便携座椅上起身,平视伊娥。

“我在苦恼?”

“我斗胆认为您在苦恼。”

“我确实有些苦恼。”

我推了推希格妮的上背部。

“她不肯吃我准备的食物。”

“原来如此……万福上神,次使。我想祂一定是预料到您的窘迫,才启示于阿尔戈斯,命我前来。”

伊娥用审视的目光观察着希格妮的面孔。

鱼骨勾住她口腔的内壁,不能吐出也不能吞进。

想到什么的伊娥,转动铜牛侧腹处的旋钮,将铜皮打开,从中取出一件透明的器具。

外圈呈蹄铁状,排布着整齐的凸点和呼吸孔。

中心则有一块小巧的平板,主体与外圈垂直,小幅度地晃动着。

调整其开口深度的滑槽中有一枚铁钉,为它的透明感提供稳固的特质。

我从伊娥的牛蹄中接过,放在手里把玩。

“愿上神庇佑,次使。这是一件全新的扩口器。将它固定在唇角处,拨动滑槽中的开关,便能让对象口部保持张开。不过可能会伤害到口腔的神经,所以……”

“没关系。我不在意的。”

它很轻巧,掂起来的触感像一只不蜇人的水母。

希望有用呢。一定会有用的。

我取出希格妮口内的鱼骨,按照伊娥的说明,将扩口器固定。

固定在唇角处,然后拨动滑槽中的开关……

细微处肌体紧绷,呜咽声在唾液与血液的倒灌下紧迫为喘息,很快便彻底轻弱。

眼罩也不能吸纳的泪水沾湿脸颊,我温柔地为她拭去。

舌面被压在平板下,颤动起伏,喉壁布满褶皱,悬雍垂在鱼骨的刺激下有些红肿。

我再次提着鱼骨的肩带,将其塞进希格妮口中。

再不能抗拒。无法抗拒。我完整地、稍有阻碍地为希格妮喂入鱼骨。

她持续、剧烈地咳嗽,但扩口器限制了气流,只能发出汩汩的搅水声。

又一次成功的喂食。不愧是我。

我愉快地用手机留下珍贵的照片。

“谢谢你哦。”

“啊——啊……次使!我怎能承受您的谢意?为您分忧不过是我无限愿景中,独属于您的一部分而已……愿上神见证!我定将次使视为我主,敬她如敬您——”

面朝那虚无的上神,伊娥跪拜着。

我抓起希格妮的上臂,准备回到房间休息。

接下来的安排,我无需出面——

无论是谁,不管是朱鸟,还是赤蛇,甚至是希吉尔,也不能将我阻拦。

我离开布兰斯托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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