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一点点、一点点

昨夜我们被袭击了。

早上，我醒来去给沙曼罗达喂烽火石的时候，看到它呼呼呼吐出两块还未融化的骨头。

精神的连结让我得以获知它想要传达的信息。

昨夜，它绕着小学院城胡乱飞行，翅膀拍得厌烦了就回到第一王室驿站。

它看到窗户上扒着两个穿黑衣服的人类，正在敲窗。

因为全无威胁，我都没注意到。

既然是难得的宵夜，它便把它们吃掉了。

消化对沙曼罗达而言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腹中的岩浆并不辅助消化，甚至于，它们其实有碍于简单的消化。

加百列曾说沙曼罗达是黄泉乡的遗孤，那么，这些岩浆应该与我在薇薇安的魔法工坊中，我见到琥珀的魔女投入岩浆海时一样，具备灵魂层面的消化能力。

总之，它们被深度地消化。沙曼罗达将吃不下的部分吐了出来，让我打扫。

我随意将骨头碾碎，打了个哈欠。

莉莉安娜总喜欢抱着我睡觉，在她们集体陷入安眠时，身上的花朵就会绽放。

花瓣在我的背上搔挠，蕊上的花粉也黏连着，滑溜溜的，有些冰冷。

我睡得浅，就容易醒来。

加上安排师傅直播的事情，疲惫并未完全得到消解，好想回床上再睡一觉。

但已经决定了要和莉莉安娜往奥利弗常青学院的遗址看看，就随便它吧。

灵感从我脑中闪过。

我不觉得瞌困了。

说起来有人要杀我啊……

完全不觉得意外，毕竟我是勇者。

“喂、米安，我可以把那些人都杀掉吗？”

我在BH上预定的早餐已被送到桌子上。

因为正好在小学院城，我昨晚便在“欢乐牧场的朋友们”的店里下单。

我点的是炸鸡和可乐。

虽然不是摩西主厨，但胜在肉的品质更好，而且刚出炉，汁水更为丰富。

我一边咀嚼炸鸡，一边从窗户向外张望。

勇者——也就是我，爱丽丝的粉丝们，一个个围在卫兵结成的护卫网外，奋力向里推挤，想要从窗户中看到我。

据说只要目睹勇者就会自然觉得喜悦，憧憬于勇者，但我想那是假的。

米安没这个本事。更不用说还不如米安的前勇者们。

在看到我的身影出现在窗帘后时，热情的欢呼声就不断地响起。

米安还未回话，吃完炸鸡的我又敲了敲它，然后拿起可乐。

碳酸在我的舌尖上激烈地爆开，与油脂和残余的面粉鳞衣发生反应，甘甜的味道被很好地强调，原来的辛辣也被减轻。

果然早上就是要一杯可乐才能获得无与伦比的清爽啊。

我将纸杯和纸桶丢入垃圾桶。

我拍拍手拍去手上沾着的碎屑和油渍。

到底是勇者因为粉丝而得以存在，还是勇者无关粉丝，我其实并不在意。

窗户的隔阂感让我认识到，哪怕它们全都消失不见，天光依然晴明。

在身为勇者之前，我先是爱丽丝。

我有一位没有血缘的姐姐和一位认真的前辈，她们正在约会。

我有很多迷宫的朋友，它们不在乎勇者与否，是真正的朋友。

“呼……呼……”

腰间响起极为标准的呼噜声，我又敲了敲圣剑，终于将米安唤醒。

“——喂！做什么！勇者！”

“我可以把那些人杀掉吗？”

“……你疯了？”

“没有啊。”

“还没清醒就再去睡一觉。”

“不要。早餐也吃过了。”

“呕，难怪一股歹毒的油脂味……”

“是你太小气了。”

“小气？呵，你可知在那遥远的万古，月亮还未从天上坠下时，我可是容许卑下的众族注视我——敬拜我的大神！不过是区区油脂——”

我遮住耳朵，找到沙发坐下。

虽然不知道支撑米安的是什么，但它顽强的自尊心还挺让我受用的。

就好像撒了水的沙堡，可以供我踢打戏玩很久。

我将它从剑鞘中拔出。

“——停下！勇者！我说了……停下！”

“什么？”

“停下……我求你。”

“好吧。”

慢悠悠将圣剑推回鞘内，我打开手机确认消息。

“对了，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我要把巴格斯那几个家伙杀了。”

“什、就算是它们也不可以，虽然是区区人类，但也是一国地方的官员……勇者，你真的意识到自己身为勇者的责任了吗？”

“嗯嗯。对的对的。”

“你必须回应民众的期待，清扫月亮上落下的不义——”

“不要。”

“什么不要！这是光荣，这是我的未来……我们的未来。”

“我知道你想杀了我。我无所谓的。”

“……你疯了。”

“是你太想当然了。”

“——随你怎么说，总之，你不准随意杀人，那个质疑你的也就算了，但官员绝对不可以碰。”

“好的~”

“……你完全不打算听我的，是吧？”

“知道为什么还和我说吗？”

“啊啊啊——可恶可恶可恶……烦死了，滚吧。”

之后，米安就不再搭理我了。

不管我怎么敲它挠它，米安都是一副正直圣剑的模样。

不好玩。

莉莉安娜从楼梯上走下来。

“您久等了吗？”

“莉莉！米安好过分哦……”

我抱着来到沙发前的莉莉安娜掉眼泪。

当然是假的。

莉莉安娜的小脸绷紧，变得很严肃。

“嗯？米安？”

对于莉莉安娜的质问，米安不予反应。

弧光从剑鞘上划过。

“呜呜呜……它都不理我们！”

“唔……没想到圣剑竟然这么绝情……”

“对吧！”

“没关系，爱丽丝小姐。我来惩罚它。”

虽然圣诞老人在我和莉莉安娜的手机上都设置了惩罚米安的按键，但不知为何，莉莉安娜能够施加更为残酷的惩罚。

她拿出手机，熟练而且自然地翻动屏幕，点触那枚按键。

剑鞘开始颤动，还发出莫名其妙的喘息声。

勇者的身份赋予了我掌控剑鞘的能力，加上姐姐的改造，米安无法做出违背我意愿的事情。

在惩罚结束前，我需要它乖乖待在剑鞘中。

“走吧。”

装模作样擦了擦眼眶，我拉着完全没有认真过的莉莉安娜走出驿站。

因为披着狮子皮，所以我们并未被任何人发现。

等到拥挤的人群终于变得零散，周围都是过着正直生活的人时，我才将狮子皮取下。

我们很快悠闲地散步到奥利弗常青学院的旧址。

“什么都没剩下啊。”

“什么都没剩下。”

植物的根须破坏了学院的地基，哪怕经过魔法的加固，地面现在依旧凹陷着。

通过魔法制造沙土应该可以填平，但那需要不间断地维持魔力的供给，就算是小学院城也很难负担。

也不能仰赖小学院城最富余的学生，毕竟它们的素质和责任心参差淆杂，如果出了事情，对群众而言不会比当初的绿色暴动更轻细。

而直接从外地运送沙土，路上所需的劳力物力也是一项巨大的开支。

与其着力虚假的表象，不如放任它，用牢记来抹消曾经的伤痕。

学院外围了一圈栏杆，缠绕着铁丝，坍塌的高墙中开出的新芽，与这些银色的根须缠结、融为一体。

“您喜欢这个地方吗？”

“还好。记忆中比它差劲的地方很多，比它更值得怀念的地方也有很多。”

“呵……您的观点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让我无比怜惜……但对我们来说，这里空留寂寞，同时也是获得梦寐新生之地。”

“诶……”

“这份矛盾，无关我们，让我好想再一次毁掉它。”

莉莉安娜向前伸手。

从她的掌心冒出一枝花骨朵，鼹鼠似的嗅探着眼前的废墟。

一次之后就会有第二次。

等到第三次的时候，就来不及追回了。

我将莉莉安娜伸出的茎条折断，盖住她的眸。

“算了。”

“但是……”

“我说，算了。”

“……既然您这么说了。”

我不希望莉莉安娜混淆我和我们。

伤悲、妥协、忍耐——但我更不希望从她身上感受到这些情感。

我燃烧的心呵，正因莉莉安娜的助燃而焦躁不安。

我附在莉莉安娜的耳旁。

“我不知道，便从未发生。”

“您、您的声音……”

“我不会追究，不管是你，还是你们，只要莉莉还在，任性一点也没关系。”

“……太狡猾了，爱丽丝小姐。”

“随心所欲，莉莉，若是一次次地错过机会，便只能永远咽下苦果。”

我将姐姐的教导转述给我的莉莉安娜。

她会明白的。她必须明白。

我轻吻了她，然后咬紧她的下唇。

我抱紧她，让她不能动弹。

莉莉安娜缠了上来，束缚感也将我限制住了。

欣享着同等的痛楚，轻吻转变为撕咬。

就像蜂与蕊，一场残酷的掠夺。

热量在我们身体中流窜，浓烈的花蜜让我晕眩、有些窒息。

好久、好久，我们才从彼此的身体中离开。

我的腹部有些燥热，我好像能感受到莉莉安娜在我身体中生根。

“莉莉，你喂了我花种吗？”

“是、是的……这是我能想到，唯一能真正让您再不离开我的办法。”

“……好吧。”

我揉着肚子，很快便适应了获得她们一部分的感觉。

随后，我牵着莉莉安娜离开奥利弗常青学院的旧址。

按照预定，接下来要前往白牡丹园学院。

不过，我们中途在小学院城的事务所中稍作停留。

“喂、等下，您是勇、勇者大——”

惊呼还未来得及扩散开，便被约拿制止了。

在管理“欢乐牧场的朋友们”之余，他也协助当地事务所的运营。

“你会做知识炸弹吗？”

“记忆库……无……当前，不会。可以学习。”

“好吧。你去拿几份过来，偷学一下，品质应该可以放在BH上。”

“谨遵，指令。”

受到凯尔派的影响，员工们涣散精神，将事务所封闭，然后自觉走到墙角倒下。

而约拿则软烂了身体，融进地板，眨眼再回来时，手里已提着三份知识炸弹的餐点。

他拿了一份回到欢乐牧场的朋友们那里，我便和莉莉安娜在事务所的桌子上分吃了剩下的两份。

嗯嗯……

酥皮吸饱了咖喱所以味道很醇厚，酥皮下的蛋白软嫩滑腻，加上米饭，让人升起一种不快点吃完就对不起它的感觉。

所以，我们很快就解决了午餐，离开事务所踏入白牡丹园学院。

作为五国的势力，白牡丹园学院并未受到绿色暴动的影响。

除勇者选拔那一年竞争较为激烈，其他时候，这里不过一座平凡的交换学院。

在我成为勇者后，不知多少年，这里都将是现在这一派缓和的景况。

身为勇者的我回到小学院城，也并未影响到它本来的秩序。

果然还是人类的问题。

勇者而已，有这么值得在意吗？

我们在宿舍门口停下。

如果不披上狮子皮，宿管是不会让我们两个外人进门的。

但如果披上狮子皮，就显得我们回到宿舍是一件并不健全的事情。

“……爱丽丝小姐，我们还是在学院里走走吧。”

莉莉安娜看出我的犹豫，提出意见。

既然她这么说了，就听她的好了。

白牡丹园学院很广阔。而且设施豪华。为满足不同结社的课业要求，开辟了很多不同用处的地块。

嗯……池塘啊……

看到水我就觉得难受，有一种湿漉漉、皮毛打结的感觉。

花房是还不错，花仙们打理得很认真，但莉莉安娜不喜欢这里。

还有哈比们的巢穴，话是这么说，为什么总有猫又要躲在它们巢穴外啊？

爱心养殖与T-Ending结社……谁会去这种结社啊。

忽然，一个前所未见的家伙埋头撞到了我。

“——你是谁？”

莉莉安娜有些戒备地盯着她。

女孩戴着一副书呆子气的眼镜，穿着不应季的毛衣。

赤发散乱，向外冒着几簇羽毛，头上还有一顶环状的羽冠。

她是善上灯家的人。

“对对对对不起！我、我正准备去上课……啊、啊啊啊——快要来不及了，老师很凶，会打我的……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有看到！所以！给你……这个！羽毛！请收下！呕……至少收下这个！如果觉得我很烦，我撞到了你……来来来来找我好了！这片羽毛！”

莉莉安娜身旁的气压正在变低。

女孩弯腰将从头上揪下来的一片羽毛放在我身前。

作为踩着鹫羽靴，而且注定也要生出翅膀的我，敏锐地察觉到这片羽毛其实正在燃烧。

虽然外观上是看不出来的。

“你你你你——不愿意收下吗？求你了，原谅我，收下吧！”

“……好啊。”

我将羽毛接过，就这么吃下。

嗯，很暖和呢。

落到我的胃里，它便偃息了。

女孩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僵硬，但她很快转换过来，又重重地向我们鞠躬，才转身跑开。

“……没关系吗？爱丽丝小姐。”

“啊啊，没事。味道还不错啦。”

“总觉得心情不好……”

“那，要么我们回去吧。”

“但这是您期待……”

“没有啦。小学院城怎么样都好，我是为了有趣的事情才到这里来的。”

“有趣的事情……”

“嗯。好了，我们走吧，今天师傅要正式直播，我们也得帮忙才行。”

“啊，说到这个……”

莉莉安娜恍然地取出手机，翻找出她与师傅的对话。

—打扰到你们很对不起

—请问伊策尔在你们那里吗

—她失踪了

—她的房间里没人

—对不起

—我真的所有地方都找过了

—但是

—求求你

看着好像是伊策尔失踪了。

都是中午的事情了，莉莉安娜现在才想起来告诉我。

而且，师傅怎么没来拜托我啊？

好歹也是勇者……

算了，去找她吧。

“她在哪里？”

“城主府。”

“莉莉果然知道呢。”

“但是……对不起，爱丽丝小姐，虽然我万不舍得与您分别，但我想——想一个人去个地方。”

“哦。好啊，那我就去城主府。”

“感谢您的理解！”

我们在白牡丹园学院的门口处分开。

我拍了拍米安。

它已经被惩罚磋磨得毫无抵抗能力，任由我握在手中。

“好了，米安，一起去把那些人都杀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