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明世界假说与被剪去的if

第138章 Out At The Wedding

大踏步的声音。

主教从怀中取出柳枝。

节奏紧促。再无退路一般。

主教为眼前的新人赐福。以上神人间的食指。

有关天上天教会如何壮大的信息,教会典籍中的记载语焉不详。

至少在那遥远神代的终结——十千年前的节点,以上神为唯一神的信仰还未流传。

莉奥拉为何忽然展现神迹,知者知其然,不知者该当不知。

这正是所谓神明的散漫。

铿锵的金属音已不容忽视,颅骨眼窝处闪烁着锐利的银光。

不安的低语声中,幸存的大公们聚作一团,显然已萌生退意。

柳枝披盖在安多恩的项上,柔白的光晕中,主教顶戴礼冠,请上神在祂的神国中铭刻希格蒙德的位次。

希格蒙德仍端坐在牛车中静候。

与安多恩不同,身为一般民众兼外婚对象,希格蒙德不得接受主教的赐福。

他需要以沉默证明对上神的崇敬。

若希格蒙德在封闭昏暗的空间中失声呼唤,便意味着心力不敷,难以侍奉上神。

当然,这场婚礼由上神启示,无论如何主教也会借助教义正当化希格蒙德的行为。

想是看中宁芙能言善辩,大主教才会指派她担任婚礼司仪的吧。

覆面的士兵从眼窝中涌出,快步将布兰斯托克围堵,举枪紧逼。

大公们惊声尖叫,匆忙站起,被掀倒的座椅发出敦实的碰撞声。

唯独马菲·伏尔松格得意地望向希吉尔·伏尔松格。

一位陌生的大公颤声质问士兵的身份。

铜牛慵懒地屈腿盘坐,应和着哞叫。

主教闭目合掌,十指交错,掌心向上,如一对翅翼般摊平,浸入圣水钵中。

天光明媚、水波潋滟,以主教洁白的掌心为底,覆盖掌纹的倒影逐渐零乱。

而后,轻纱似的极光自这圣水蜿蜒飘升,如露水垂挂叶尖般,将布兰斯托克笼罩。

随着气雾弥漫,目光也为这朦胧的景致失迷,如梦似幻。

仪仗队奏出的礼乐不再谐和,在极光的谱曲中窜乱,几乎震慑魂灵。

中大陆频发的极光现象一般被认为是上神显圣。

若教徒恪守信仰,则更经常将其称为“上神取目”。

极光拂衣而过,士兵们闪烁的枪尖被光带牵引,化作流萤。

主教抬手,执起安多恩肩头的柳枝。

圣水波平浪静,哪怕是软和的极光也不被柳枝摇动。

上神的声息无处不在。上神栖寄在柳枝中。

几位神前骑士跟随极光,在布兰斯托克四角站定,然后回身,直视主教手中弯垂的枝。

安多恩敞开胸怀。

士兵们卸下面甲,失神吟唱。

“上神呐!万福上神!您的目中无我,我亦不该目视您!”

身为婚礼的宾客,大公们虽惶恐,却也很快发现自己还能行动的事实。

士兵们齐声吟唱。

它们目不斜视,褪去甲胄。

“愿您悦纳我的献祭,愿您根除我的愚鲁,愿您看顾我的呼求——上神呐!万福上神!”

大公们四下逃窜,杂乱的脚步声掩盖了马菲的叱责。

他怒目挥打士兵的面颊,不管怎得惩处,士兵全然不为所动。

反而是希吉尔架着腿,撑起下巴饶有兴致地侧目凝望马菲愤然作色、气急败坏的模样。

主教甩动柳枝。

极光中,慌不择路的大公们悄然失却身形。

也许它们从布兰斯托克坠下,也许它们回归上神的怀抱。

总之,大公的时代黯然落幕,且永不复焉。

乌漆的信使甚至无意为它鸣叫。

柳枝鞭挞安多恩的胸膛。

你这侍神骑士,好歹毒的心思!竟忘义地投怀于年幼的外邦人。

可上神慈悲。外邦人也展现了自己的坚贞。

祂已容许外邦人敬献自己的崇敬。

上神显圣,必将取目。

士兵们抬手置于眸前。

主教再次举起柳枝。

落下吧。行天上的旨意。

这蒙福的柳枝虽坚韧,却也不比锤炼的胸膛。

被撕裂的枝,散发出微弱的植物腥气。

士兵们以五指剜出眼目,洒血极光。

它们无悲无喜,以赤裸之身,于命定之日,登天上的神国。

鞭笞。马菲发狂地嘶嚎。

直至柳枝崩裂。鞭笞。

安多恩心无旁骛,充耳不闻。

主教咀嚼柳枝的表皮,为安多恩穿衣。

铜牛颔首顶起车辕,以隆起的肩膀驮运牛车。

“那么——为新人,为我们的弟兄喝彩吧!”

为主教眸中的柔情感染,无目的士兵们抢地叩拜。

扑通。扑通。

心跳为之停摆般。

获得信仰的人,唯有如野兽般将自己撕裂,才能再次获得皈依的归属感。

它们已付出直视神迹的代价。它们已在尘世中获救。

体内无法顺畅流通的气流,让马菲窒息似的捂住喉咙。

牛车悠悠转停。

车厢的门扉轻轻晃动,显示出希格蒙德不易察觉的犹疑。

神迹在伴,主教咽下表皮,轻盈地在圣水钵中拭手。

这极光的泉源,似被搅动一般,让光带失去依凭,轻缓地沉降。

光带外的世界已然渺远。

空灵的礼乐声婉转悠长,从有形之物蜕变为无形的共鸣。

它遮盖天幕。以一层光白的薄膜蔽日。

当然,它亦遮盖眼睫。这虚伪的窗扇,到底映照了几分真切?

颅骨投射下的阴影让人恍惚。

圣洁的血汇入布兰斯托克表面铭文的凹陷。

烈火勾勒橡木的纹路,指引麋鹿围绕布兰斯托克欢奔。

主教不喜地端详着这异教的铭文。

麋鹿通透,但不同于玻璃那般枯涸,有如沙的迁移。

它明亮。而且满溢生机。对。明镜中的麋鹿。这一概念精准地将其描述。

当然,天上天教会主教的自尊让她敛眸回神,攀附安多恩的臂。

安多恩——开悟的安多恩,被主教牵动,将手挂在车厢门扉的握把上。

打开它吧。

十四点二十分整。

打开它。拥抱你的爱人。

婚礼漫长,因教会繁琐的礼节,这对恩爱的新人终于得以相望——

但在那之前,马菲·伏尔松格,异见者,狼狈地在地上爬行。

他擒住安多恩的脚踝,萎缩的五指有如蓬杂灌木中脱壳的干瘪浆果。

安多恩回望他,以怜惜、敬爱的目光。

“父亲……你可享受这开幕前的舞台?”

“为——为什么!安、安多恩啊啊啊——”

“啊,看来你还很精神……太好了。若不能见证婚礼的始末,若不能与我一起浸沐上神的荣光——我的余生一定会感到遗憾吧……我爱你,父亲。”

“该死的!你在说什么——停下来!给我住——住手!你背叛我了吗!不……不!你背叛——背叛王国了吗!安多恩啊啊——”

“变质的牛乳流淌牧养我的母国,蛆虫从腐烂的木桩中爬出……太多了,父亲。太多了。它们必须被去除。反抗军,愤怒意旨,或是大公——都应当被抹杀。”

“不……不是的!安多恩——你被玷污了,这不是你!教……对!对吧!是教会的问题吧!它们说了什么?它们许诺了什么?它们欺骗了什么?安多恩,不,不要——”

主教掩面嗤笑,仰靠铜牛的胁肋,静观安多恩与马菲的争辩。

希吉尔若有所思,却未将马菲放在眼里。

当深埋心底的祈愿终于能够吐露,安多恩情难自已。

他轻颤着,拨开马菲散乱的发。

“唯有上神……能救我败落的母国。”

“住嘴!我不准——不准你污蔑——污蔑这净土!”

“漆黑的镜覆盖王国,它在无光的世界走得太远……所以,拥抱上神吧,父亲。唯有祂能为母国带来裂痕。所有阻挡的,都将被扫入历史的埃尘。”

“该死的!住嘴!王国永远光明!该死、该死、该死——咳咳……该……对、对了,勇者!还有你!您一定收到了,收到了——”

还未待他转身,安多恩便捧起马菲的下颌。

像是要将它抚平一般,安多恩反复摩挲马菲脸面上泪湿的沟壑。

生命堪折,曾经他掌中的稚子,早已化身信仰的一环。而且情感强烈。

无数违和的记忆冲荡他衰竭的头脑。

马菲呆滞着,本能地喘息。

喘息。以求镇静地面对安多恩的威胁。

“不可以琐事劳烦次使。她是大恩德的神使尊荣的姊妹,她有权行上神天上的旨意,评判一切义与不义。无聊的消息就让它散去吧,父亲。”

安多恩温柔地为马菲阖眼。

杀死他,就像杀死天上天教会的敌。

安多恩口中的父亲,不过是一枚异色的棋子。

但在那之前——第二次。

侏儒的雷金,诸位亨定,底层大公的私兵们,异见者们,闯入布兰斯托克。

伊娥从旁踱出,虽缓步,却转瞬来到铜牛身旁,温声向宁芙的主教问好。

“马菲,你果然老了。竟会栽在这等人手中——”

“——不过是卑怯的懦夫,管他做什么?倒是希吉尔啊……希吉尔啊!看着我!你可认得出我这张面孔!”

亨定中的话事人,莱格尼·亨定,推搡开雷金锐意上前,慨然开口。

希吉尔微微侧身,似是打量般眯着眼。

“哦……一点都没变呢,这不计后果、自以为是的模样……是亨定吗?是亨定吧。”

“哈,看来你还不像地上的马菲一般昏衰!游刃有余的态度就到此为止了。快快受死吧,希吉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们便是反抗军的骨干吗……”

希吉尔喃喃自语。

莱格尼气恨地接过身旁的达格递来的长枪。

这杆锐器,曾取夺赫尔基的性命。

他挺枪将枪尖直抵座上的希吉尔胸口,蠕唇冷声道。

“看在雷金的面子上,我不会在教会婚礼现场拿你开刀。速速起身,随我向亨定的英魂们谢罪,向王国无辜被你愚蠢的阴谋残害的大公们谢罪——”

“呵……”

“起来。不要逼我动手,我可不愿折损之后的乐趣——所以,起来,希吉尔。”

“——我说……雷金,你就坐看这等愚蠢短视的庸人,扭折你的使命吗?”

“莫要挑拨离间。雷金这高洁的义人,怎会被你蛊惑?”

话虽如此,莱格尼仍然有意地收拢了亨定们组成的包围网,相较之下,底层大公们的私兵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雷金默然地看视希吉尔的行为,随后,转移目光,紧紧附着着铜色的牛车。

希吉尔抚掌轻笑,全然不顾胸口银色的锋芒。

“哦……雷金,看来你注意到了。也是呢,也是呢……说到底,我们高洁的义人,我们天上天教会的主教——也不过是个冷眼牺牲稚童,为求拜见大神的自私鬼罢了。”

“……我不知道你的意思。”

“哼。满口胡话,希吉尔,这么多年过去,你至少没有那么痴肥。但那又如何呢?你仍负担着屠杀我族的大罪,这份仇恨,是将你虐杀千百遍也不能消解的——所以,站起来。”

“哈哈哈……好啊。不过呢,好歹让我见证这场婚礼的终末吧。”

“嘁。你以为你还有这么说的余裕吗?啊?这杆枪,可是侏儒银艺的杰作!那失落的国,可不是区区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能够比拟的!”

莱格尼意气风发,似要将希吉尔的伪装揭破,声气激昂。

被他的情绪调动,亨定们呼唱着战歌,显然胜券在握。

若希吉尔当真有一副伪装的话。

这紧迫的形势啊,一定、一定,会如同莱格尼的希冀般发展吧。

希吉尔捧腹大笑,拭去眼角的泪花。

“哈哈、哈哈哈——雷金!听到了吧!笑死人了啊,亨定的蠢货们。哦?把这么危险的玩具对着我……你难道以为我会在意吗?哈哈哈——”

“呸,死到临头还要虚张声势吗?”

“瞧瞧他……瞧瞧他!雷金,不用再陪他玩耍了吧?说到底,为了希奥尔迪丝那种要多少有多少的容器,集结了这么一群无能的蠢货——哈哈哈,真的,真是够了……”

“你——”

“……是啊。”

“——雷金?”

“是啊。真是够了。对不起,莱格尼。利用了你们赤子之心的我,不过是个死有余辜的畜生。”

雷金自嘲般掸扫着主教的祭衣。

他比长身人更为矮小,比矮身人也更高大。

侏儒。安德瓦利王国的遗民。追索邪龙法弗尼尔千年的义士。

他自称接受神启,意图一窥大神的风采。

他已确信,这位大神与邪龙法弗尼尔是共生的。

或者说,二者存在着隐秘、但不容断绝的关联。

种种迹象抽丝剥茧,雷金的行动真正的目的显而易见。

他定将配合希吉尔的计划,唤醒大神。

莱格尼不过是他的掩护。

他抬手。银枪便弹回雷金的掌中。

反震让莱格尼手臂一阵阵胀痛。

他看向雷金。雷金愧疚地阖眼,然后掷出银枪。

莱格尼的死引发了小规模的骚乱。

失去束缚——不。这残虐的希吉尔啊,收回比安卡的狼之血后,芬里尔的血脉终于得以流淌他的狼之肉。

铜牛驮着伊娥与宁芙的主教,避开飞溅的血肉。

蔽日的红光中,雷金上前告解他触犯的诸多大戒。

“最最尊贵的次使啊——我无意狡辩。我有罪。事后,我定会献上自己的脑袋。”

希吉尔踏在布兰斯托克的铭文上,快意地开口。

“哈哈哈!看到了吗!伏尔松格!原谅我?凭你也有这资格吗?在黄泉乡继续反省你那不切实际的幻梦吧!接下来,王国将属于我——属于希吉尔!属于王国的皇帝!你痛斥的皇帝!哈哈、哈哈哈——”

好吵哦。

我嚼碎骨头,咽下最后一口米饭。

炸物的酥香与柔软的米饭结合,相当开胃。

植物油脂冲淡了焖饭的干涩,土豆块与豆腐丁带来的颗粒感丰富口感,使得咀嚼也更持久。

配上鲜甜的火锅食材,汤汁入味,而且热意满满。

这一瞬间,我是世上最幸福的狮鹫。

因为狮鹫的族群目前只有我一人,所以实际上,我无时无刻不是世上最幸福的狮鹫。

我收拾好碗筷,搬走餐桌。

“星期一,接下来要好好跟着伊娥哦。”

“嗯!妈妈,不用担心星期一!”

“哈哈,真乖真乖……好了,走吧,伊娥。把铜牛也牵走。不准干扰我。”

“敬遵御令——”

“主、主人,我也……”

“嗯?希格妮的话,当然是和我在一起。”

“嘿嘿……啊!不是的……嘿嘿……谢谢您……主人……啾……”

好像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我不在意。

我指挥着神前骑士,让它们随同伊娥回避。

接下来,该愉快地享用婚礼的正餐了。

我看向希吉尔。

希吉尔冷漠地盯着我。

“勇者。”

“我是。一切都要结束了呢,希吉尔·伏尔松格。”

“该死的,住嘴,不准你说出那个名字——”

“现在,我准备将你杀了。”

“——嚯。也就是说,若我反过来将你杀了,你也没有怨言吗?”

“如果可以的话,没有。”

“哈哈……有趣。勇者,你很有趣。”

“嗯。我知道。”

“好吧,竟然要杀死一位勇者——这可真是个……真是个让人着迷的说法啊。”

“如果可以的话。”

“呵……算了。来吧,让我见证你的力量吧!然后死吧!勇者爱丽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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