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事无错觉

欢乐牧场，位于迷宫第二层云端的辽阔草甸，碧绿如洗、芳草无边。

其间畜牧着和谐友睦的草食动物，供应迷宫食堂。

牧场提供驯服动物进行决斗的额外服务，败方的动物会被出货。

决斗采取一对一的赛制，中途可以进行动物的更换。

不同动物之间存在对应的克制关系，因为种类繁多，决斗策略也变得尤为复杂。

欢乐牧场欢迎不同的选手进行动物决斗的游戏，而捍卫着冠军宝位五百年的牧场主，约拿，一位凯尔派，不断地进行品种改良，以期决斗的体验不会重复。

据说已经引入了水域的生物，但那时候我已离开迷宫，所以还未来得及体验。

与罗兰热衷的沙虫球艺相比，我更喜欢欢乐牧场的动物决斗。

而“欢乐牧场的朋友们”，便是为了处理多余的牧产而开设的店面。

目前由约拿直接掌管、亲力亲为。

我抬手回应雅各勒——也就是现在骷髅身的加百列的招呼。

“好久不见，小狮子。”

话音中夹杂着齿骨发出的嘎哒嘎哒的咬合声。

慈悲与宽恕的雅各勒，在加百列的诸多个性中算是很平和的一位。

“你可以叫他雅各勒，或是加百列。”

我向莉莉安娜介绍了他，然后将姐姐曾给我的便携桌椅取出，丢在地上。

从木材上生长出的手脚，很快自发将桌椅拼装完全。

我将便携桌子踢开，与莉莉安娜一同坐在“欢乐牧场的朋友们”的小店旁。

师傅与披着师傅外衣的女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她们未能离开。

“不过，现在的话就叫他雅各勒吧。”

“好的……那么，您好，雅各勒先生。”

莉莉安娜礼貌地问候了他。

“你就是莉莉安娜吧？欢迎你。已经从小狮子那里得知我们的界定了吗？”

“嗯。大体听爱丽丝小姐说起过。”

“那便好。我身上并未携带附属合同，只能劳烦你抽时间往迷宫走一回了。”

“啊，不麻烦。只要能与爱丽丝小姐一起。”

“专意的憧憬确实是高效的动力，感谢你让我再次领会到了这一点。”

雅各勒频频颔首，指头在桌面上轻点着。

约拿为我们送来制好的饮品，薄蓝色的液体表面浮动着几片薄荷，放着一根吸管。

沙曼罗达嗅到同类的气味，迷迷糊糊地醒来了，发出喷烟声。

它伸出爪子，在桌面上爬行，咿咿呀地凑到吸管旁。

“哦呀，黄泉乡的遗孤怎么会在这里？”

雅各勒用它尖细的手指逗弄沙曼罗达的下颚，因为痒意，几滴饮料从它唇边滚落。

“遇上了也就驯服了。”

“嗯嗯……在元素系的龙种中，它们较为生物，有一对健壮的翅膀……哦，由利维坦的鞍具加固，稍微再长上几年，潜入深海也不在话下。”

雅各勒温和地评判着。

他轻轻捏了捏沙曼罗达的腹部，眼窝中露出揣摩的、内陷的弧光。

“约拿，你怎么看？”

“营养不足。补充，摄入。已已已的吸盘。”

欢乐牧场的牧场主机械地作出回答。

他湿黏、腐坏的外皮上的粘液，滴滴在地上淌开。

我不认识他口中的已已已，所以并未作声。

“唔……我会与埃弗里特交涉，之后小狮子也把它带来迷宫吧。”

“好。”

饱足的沙曼罗达慵懒在桌子上盘卧着，舔舐鳞片的缝隙。

约拿制好又一杯饮料放在我身前。

其实质乃是宝碧龙的胃液，在牧场中处于生态位的下位。

龙种的韧性让它得以幸存，甚至族群壮大，是动物决斗初学者最好上手的动物之一。

在BH上一杯需要五十点信用点数。

我咬着吸管，饮料甜味适中、口感清爽，带着轻微的稻壳的谷物味道。

“有趣的事情已然发生，希望你能好好享受。”

“是啊。”

“那么，我先告辞了。约拿，你留下吧。【无自在天百相】。”

骷髅的关节处发出筋骨的揉动声。

雅各勒起身缓慢地后退，于是，他消失不见。

从他的慈悲中，映出莲子。

托升的实现将离去也未离去的、失迷的师傅两人，重新转生到座位旁。

“约拿，给师傅她们准备最好的。”

“谨遵，指令。”

从约拿的发声器官中振出的声音有些淅沥，秉持着凯尔派的气质，他细致地制备起来。

师傅的脸上有一道鲜红的疤痕，她不安地抓挠着手背。

因为指甲很不整齐，所以抓挠处留下了细碎的刮痕。

烹饪的油滋声里，披着师傅外衣的女人代她开口了。

“……勇、勇者大人，请问……啊，我当然知道这很冒犯，但……”

我歪过头看她。

余光中，我察觉莉莉安娜也仔细地在女人脸上打量着。

“伊策尔……是你吗？”

莉莉安娜故作恍然地确认她的身份。

“啊！是的！您，您就是同伴的那位魔法师，那个，那……”

“莉莉安娜。我们在奥利弗常青学院见过。”

“对不起……万分对不起！但是，我、我没有印象……”

“是吗？那大概是我单方面看见过你。你姐姐还好吗？”

“她……还好。我们暂时住在一起。”

“那我也安心了。抱歉，让你感到了不必要的压力。”

莉莉安娜从袖中赠出一株百合，放在女人——也就是伊策尔手中。

“收下她。”

哪怕伊策尔表露出一丝拒绝，这茎百合便会将她寄生。

不要颤抖、不要心怯、不要喘息。

毕竟是跟在师傅身边的人，真到了那时候，我也会制止莉莉安娜的玩心。

和我相比，莉莉安娜还这么幼稚，真可爱呢。

没想到伊策尔竟真的没有颤抖、没有心怯、没有喘息，将百合收下。

她将花瓣轻折，包在手帕中放入胸口处的口袋。

“喂、就算你们是勇者——也不能给她这种，来路不明的玩意吧？”

师傅脸皮发白，但还是将伊策尔护在身后。

一个两个的，都喜欢怀疑我。

我的信用太差了吧？

嗯……

是勇者的信用太差了。

前任、前前任、前前前任——你们啊，是不是太懈怠了？

当然，也可能是米安的问题。

被它的性格影响太多，变得无法改正。

它是个不守信的坏孩子，所以风评才会受到损害。

好麻烦。

“是礼物吧？”

我向莉莉安娜确认。

“是礼物哦。”

既然她这么说了。

“就是这样，师傅。这是莉莉给她的小礼物。”

我不认为这个回答足以让师傅满意。

她变得更为戒备，甚至有些凶恶。

疤痕因为内眦处的皱纹而起褶。

我想了下，从收纳包中取出埃弗里特给我的一部分样品。

作为NBS游戏思路的提出人，他后来单独为我准备了赠品。

将身材比例夸张化，提取角色特征手作的粘土玩偶。

我稍加挑选，将属于Chad方的简的玩偶放在桌上。

“我的礼物。收下吧。”

虽然与师傅组队进行游戏时，我们都会选择Nerd方，但私下里师傅很是偏爱简这一角色。

热情的校园偶像，设定上在Longs中很有人气。因为付费装扮太少我不太喜欢。

“这个……等下、等下等下——这个不是！”

师傅的声音游戏颤抖，因为之前还保持着戒心，一时顺不上气，所以咳嗽起来。

伊策尔慌忙拍打师傅的后背，好容易恢复了过来。

“……你真的是勇者吗？”

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玩偶身上，不确定地问我。

“当然。”

我将圣剑放在桌上。

“我……你认识我吗？”

“安妮·约翰。不过，我不觉得你姓约翰。”

师傅身上有与根之林那些耳朵很长的家伙，相同的气味。

它们的姓氏是不容改易的。

“……三月兔？”

“杀死三月兔，简称三月兔的话，意思改变了吧？”

“那么，她就是……”

“啊、你好。我是‘请输入昵称’。”

一直翻看着CB的莉莉安娜调出个人界面，向师傅摇晃。

我将玩偶推到师傅身前。

她抿着唇，神色终于稍微柔和了下来。

“也就是说，你说的，这些天有私事不能打NBS……”

“嗯。我要来小学院城一趟。”

“为了游戏推掉的安排……”

“因为那些委托本来就很没意思。”

“真的假的……”

“真的哦。”

想着师傅不见到确实的证据可能仍有怀疑，我也顺势取出手机。

包括我满收集度的NBS的换装界面，我都一一展示给她。

“……我想我还是将昵称改掉好了。”

“嗯？为什么？”

“CB上的身份竟然真的能和现实联系在一起……太可怕了……”

“好奇怪的想法。”

“毕竟三月——你是大家的勇者大人，没有这种烦恼呢。”

师傅的语气逐渐轻松，是终于适应现状了吗？

她轻轻地抚摸着玩偶简的脑袋，又有些不敢触碰，总是很快放开。

伊策尔也反应过来，古怪地看着我和莉莉安娜。

“应该烦恼吗？”

“所以说你没有这种烦恼。”

“可能吧。”

“就是觉得不会被人发现，才用了一部分本名。这么快就被找上门来，对方还是勇者大人……你啊，反而会觉得，既然被发现了，就将勇者的身份公开，又能拿我怎么样呢，还能被大家仰慕——”

师傅经常在CB上发送差不多的文字。

虽然信息密度很低，但一次会发送好长一段。

“变得和CB上一样了呢，师傅。”

“拜托不要这么称呼我……”

“你接受了。”

“那是因为我不觉得会和你见面——不对，我从来没有正面接受过，师傅什么的，我还是算了吧。”

“那现在？”

“原来你真的不会听人说话……不要。绝对不要。被勇者大人这么称呼，我会被这些勇者的粉丝抵制的……不，会被杀掉吧。”

“它们又见不到我们。”

“……我们不是在路边吗？”

“是啊。但约拿没让它们见到。”

“所以之前那种走不出去的感觉……”

“那是雅各勒做的。”

“我真的，没在做梦吗……”

师傅泄气地靠倒在伊策尔身上，接受过情感的起落，她嘟囔着再次开口。

“从一开始，就不要收下手机好了……”

“已经收下了。”

“讲什么我能打开它，说到底我压根就没有钱啊！为什么不把我从事务所里赶出去啊……”

因为你是齿轮的润滑剂——

姐姐和前辈不让我把手机的秘密说出去，所以我只是看着她。

师傅在伊策尔怀里自暴自弃地刮来蹭去。

为了更有效地挖掘具备能将手机发扬的才能的人，一部分手机中装填了不转的齿轮。

伊莲娜为齿轮结构注入了最基本的生命和思考，为求转动，它的本能会自发地挑选适合者。

只要引导其思维模式，就可以将适合者限定在有才能的人之中。

换句话说，师傅是命中注定要拥有手机的。

“师傅很缺钱啊。”

“……勇者大人从来没体会过吧，毕竟你都投入那么多钱去购买装扮……为了视觉效果花钱也太奢侈了。”

“我有只要付出一部分时间，就可以获得很多钱的办法。”

“不要用这么可疑的说法。”

“那么，一个全新的、正在拓展中的产业。”

“……听起来更可疑了。”

既然直播的好处吸引不到师傅，我便想向师傅直接提出邀请。

但约拿端上来的餐点让我有了更好的主意。

“三宝花山海鲸炖，你们会喜欢的。”

我将盘子推向她们。

山海鲸，虽然种族名称中带着一种水域动物的简称，但它确实是草食的陆上动物。

因为体格庞大，皮褶很细密不容易清洁，所以带着体臭，在动物决斗的玩家中很遭人嫌弃。

但只要将它整个清洗干净，去除皮褶内脏，然后放在高压中烹煮，等它缩小到手掌大小之后放入腌料中腌制数个小时，就成为了珍贵的食材。

压缩的肉质会在口腔中胀开，虽然考验咀嚼能力，但也能做出味觉层次更丰富的料理。

而约拿制作的这几份三宝花山海鲸炖，在BH上预约，一般需要花费数千点信用点数。

大概等于一件史诗级装备或是一份罕见级道具的价值。

安多恩正在节食，所以看也不看一眼，专注编写手机上的文档。

我还未收到拷问的结果，大概是虔诚让他有些心焦了。

莉莉安娜也不用进食，悠闲地与沙曼罗达玩耍着。

我用碗筷将鲸肉夹起，放进口中。

并不会太烫，当我的犬齿没入肉身时，挤出的油脂和带着浓香的汤汁鲜亮醇厚，与蔬菜丁一起从舌面划过时，又神奇地转变为干爽清新的口味。

我咀嚼着鲸肉，然后将它咽下。

调味和高等级食材带来的回味让我不自觉再夹了一口。

其味觉的残留并不会像那些粗糙的料理一般，破坏每一口的体验，反而加强了它味道的印象，味觉体验更为强烈。

在我很快消灭这一盘三宝花山海鲸炖后，我看向师傅她们两人。

毕竟已经到了午时，嗅觉和视觉引发的食欲让她们无法招架，也都忍耐不住，吃得很不体面。

“味道很好吧。”

“……嗯。”

“那就好。你知道食材是怎么来的吗？”

“……完全，不知道。”

“三宝花还有山海鲸。”

“你这不是重复了一遍吗？”

“因为别的食材都加得少。”

“我知道为什么。”

“我说啊，师傅。”

“伊策尔，小心烫——啊，我大概能预感到你想说什么。”

“嗯。你同意吗？”

“……我还能拒绝吗？”

“不能。”

“哈哈……那可以提一个要求吗？”

前辈曾说起过一个故事。

传说有人见到了能够实现三个愿望的神灯，它许下的第一个愿望便是希望拥有无数个愿望。

虽然故事的结局我已记不清了，但我很明白，所谓要求，和愿望并没有差别。

“只能提一个。而且不能提想要无数个要求。”

“你在说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和伊策尔无关，所以……不要把她卷进来。”

“安、安妮小姐！”

看着她们油光发亮的嘴唇，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好——无意义的要求？

其实师傅这家伙，很没野心吗？

不管怎么说，我很好地完成了有关邀请师傅进行直播的事项。

不愧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