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难见羽冠与蛇铃

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大公，马菲·伏尔松格，恭敬地在眼前男人的身前跪下。

在马菲身后的，是正直的少年大公，雷伊·伏尔松格；接过母亲职权的大臣，格多克·伏尔松格；未来的战士长兼国民偶像，比安卡·伏尔松格。

三人是马菲寄予厚望的后辈、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未来权力集团的核心，这一次，也随他参加与眼前男人的秘密会谈。

男人名为灯明显，乃是善上四家灯家的一员。

在灯家中，他也是井宿一脉的后裔，身份无比崇贵。

灯明显身着挺拔的插羽道服，羽衣下露出一条双耳状的盘扣。

东方之国特有的宽大袖口在腕部重新收拢，包裹着一圈橘色的绦带。

明黄色的长发用骨制发冠固定，延伸出放射状的羽冠。

正符合了他那副装腔作势的姿容，这几天接触下来，灯明显张扬桀骜的性格颇让马菲为难。

虽然灯明显大体保持着灵长动物的外表，但这也是善上的策略。

为了获得香火，善上接纳了许多流亡的人类。

只要保证与人类的相似性，就能将人类愚蠢的共感能力引导为狂信。

因为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治国的方略与善上类似，所以马菲能够理解。

位于马菲四人与灯明显中央的桌台上，有一盏铜制的油灯。

为了符合驱赶恶兽的意向，油灯表面镂刻着一幅狰狞的面孔。

烛光摇曳，在墙上留下巨大的鸟兽的投影，居于其中的灯明显开口了。

“引诱勇者的饵，可布置好了？”

他的声音温润含情，经过所谓仙法的调整，哪怕语言不通，也让马菲觉得悦耳。

马菲发动【共语言】的魔法，解析了灯明显的意思，他抬起身瞥了眼身后三人，才试探着回话。

“回您所问！已经从调教人那里收到消息，因为是敝国第一流的调教人，只要勇者确实有着喜爱幼女的怪癖，她一定会深陷那温柔乡……”

“呵……你定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怎么不敞开说？小气什么？”

“不敢！您是善上的贵客，敝国国弱势微，哪会再有欺瞒您的心思？”

马菲慌忙再次拜倒，身后也紧接着传来跪拜的窸窣声。

为了避人耳目，它们现在的位置极其隐蔽。

灯明显吐出的低沉的气音，盘旋在窄小的空间中。

可怕的热量在房间中积攒，很快让马菲汗水淋漓。

该死的魔物……

他在心中咒骂，却把头压得更低了。

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在二流势力中处于末尾，哪怕灯明显动怒将它们杀了，也不会受到五国同盟的追责。

与魔物处在同一个空间中、分享相同的空气足以让马菲恶心到吐出来，可现在，他却不能显露出丝毫的勉强。

为了铲除王国内部意图扭曲人类高贵血统的异端，他与灯明显合作，冒险设计勇者。

反正在五国同盟眼中，勇者也不过是傀儡，让马菲占个便宜又如何呢？

可惜这代勇者也是一位人类，马菲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但想到勇者的出身竟然是那玛拉格王国，他也就释然了。

两国之间经常发生摩擦，设计勇者也是变相打压玛拉格王国的声名，马菲很快调整了心态，全身心投入到与灯明显的合作中。

后者正环游中大陆寻找一件珍稀的物品。

他从未与马菲说起过那件物品的实质，但马菲可以推测出，那一定是足以让灯明显成为下一任灯家当家的至宝。

如果让马菲站在灯明显的立场思考，若非能够获得这等好处，他绝不愿意与自己眼中低劣的种族合作。

灯明显提出的合作条件是，他要成为勇者的同伴。

他决定采用要挟这一简单有效的方法。

传说只要圣剑傍身就无人能敌的勇者，灯明显并不放在眼里。

果然五国的底蕴才是中大陆的根基，区区魔物竟然……

马菲腹议不语。

而这位了不起的灯明显，要求马菲辅助的计策，便是美人计。

灯明显告诉他，勇者的同伴中有一位魔法师。

她缺乏才能——灯明显的原话是，与你（马菲）一般缺少才能——也不曾有独特的创见，而且笨手笨脚。

甚至五国的眼线已经探查出，三年过去，她还停留在三十七级。

作为泛中大陆的精英集团，哪怕勇者年幼，也不该容许这等庸才出现在勇者的同伴中。

既然她能够赖在勇者身旁三年，其原因不言而喻。

这个名叫莉莉安娜的家伙，就是勇者中意的女人。

敌国玛拉格王国二等贵族——现一等贵族兼王室幕僚——之女，莉莉安娜·圣·沃辛顿，现年二十二岁，因为幼年一次投毒的后遗症停止了发育，保留了十一二岁的身材。

如果灯明显的情报属实，现勇者也许和那位因塞尔·安德罗尼一般恶劣。

荒年勇者的时代与当代相隔不远，马菲的家长，前前大公就曾受其“勇者活动”的损害。

长期非自愿独身导致的压抑，使得因塞尔·安德罗尼的性观念极为病态。

为了维护勇者的声名和正当性，五国出面将其制压，扭送无端城处刑。

有关现勇者的争论还停留在她不作为的层面，只差临门一脚就能激化为声讨，如果美人计成功，确实足以作为要挟的内容。

身为五国的权力者，灯明显一定更清楚勇者秩序背后的运作逻辑，他思虑后得出的美人计自然行之有效。

为此，马菲愿意献上手中的筹码。

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第一大公，希吉尔·伏尔松格，是王国诸位大公中真正的掌权人。

他放任扭曲人类高贵血统的实验，却也默许反对派的活动。

消极的策略势必会让王国陷入危难，马菲精心准备了希格蒙德与希格妮两枚棋子意图获得希吉尔的青睐。

继续扭曲血统的实验，人类的后代将失去高洁的灵魂，沦落为长出爪牙、鳞角与翅膀的怪物。

而且马菲一直争取将舞会变为纯粹消遣的场合，与刑罚罪犯的功能脱钩。

可惜希格蒙德一事见效不佳，在他准备动用希格妮时，灯明显便找上门来。

马菲重重地叩首，等待灯明显的许可。

灯明显执着于主导对话的内容，而且苛刻对方的态度，马菲不敢开口，只好忍受着异常的热力。

终于，灯明显松懈了。

他道服上的羽毛相互刮扫，发出羽管震动的嗡嗡声。

“我允你抬起头来。马菲。”

马菲抬起头来。但抬得并不太高。

灯明显满意地颔首，转动着食指上的玉扳指。

“允你发问。”

马菲吐气抖擞精神，任由汗水刺痛眼眶，开口道。

“惶恐！您的计策实在精妙，就是不知，我等该如何支开勇者的女人，又当如何获得足以要挟勇者的实证？”

马菲并未提及美人计的可行性。

质疑与对计划本身的内容索取解释，两者之间天差地别。

若灯明显并未诓骗它们，三年过去，勇者总归对莉莉安娜有些厌倦。况且她也不是货真价实的幼女。

而希格妮这等珍奇的半龙人——她确实只有十一岁——对勇者来说，一定充满诱惑。

灯明显目光如炬，注视感好似一道锐利精芒，令马菲背脊发寒、头晕目眩。

不经意扫过马菲身后，几道支支吾吾的颤音让灯明显露出浅笑。

“好问题。那随行勇者的安多恩，不正是贵国的国民？该如何动用他，还需要我提点么？”

“不敢！我等了然，绝不会辜负您的期许……”

“呵……期许？你胆敢曲解我的意？执行我安排的，不该是你们的本分吗？”

灯明显倏忽向前倾身，厉声呵斥。

就连桌上的灯炬也被他的气势碾压，几次明灭之后，照亮马菲半张脸孔。

喉间滚动，马菲蠕着唇，好容易才挤出几句回答。

“请您息怒……请您息怒！我等蠢笨，擅自将如此本分解释为期许，请您莫要上心！我真是个该打该杀的，就赐罚于我好了……”

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与善上有许多相通之处。

如果遭遇了事端，哪怕错不在你，也要主动请罪，而且请罪时一定要言重，反而能从权力者手下求得豁免。

可万一面对阿斯特拉体的权力者，马菲应该已经要准备成为亡灵生物了。

在马菲心底深处，他其实有些感激灯明显来自善上。

灯明显启唇欲语，但话音未起便收了声，面色难看地紧盯马菲几人身后。

被夹在灯明显与来人的目光之间，针锋相对让马菲产生了形同窒息感的不适。

是谁来了，怎么会来到这里，我会被处理掉吗——

不能回头、不要回头、不可回头，马菲，冷静下来。

这些该死的魔物不会限制你……

“……薇姿，你来做什么？”

“嘶嘶……灯家的小子，还管起我来了？”

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

质地滑润，好像并未受到牙齿的阻挡，而且听起来很轻松，并不忌惮灯明显。

竟然又来了一个权力者……可是，什么时候？

处于疑惑中的马菲，忽然感受到肩膀一重，本能地转眼看去，差点惊声尖叫。

探向他肩膀的，赫然是一只巨蛇。

通体赤鳞，纵向延伸着黑黄色的花纹。

眼膜浑浊，开叉的舌从漆黑的吻部滑出，又很快缩回。

马菲喘着粗气，将自己的畏惧咽下，恭敬道。

“您……您是！”

蛇兽人吐着信子，腹部的鳞片随着她的动作张开又重新收拢，盯了马菲一会，慢悠悠游移到灯明显身旁。

“嘶嘶……喂、小子，你怎么没和这些人介绍我呀？”

“啰嗦。我许诺你们摇篮乡好处，可不是为了让你能够横加干涉的。”

“嘶嘶……至少比起那些泥鳅，还是我更能辅佐你吧？”

蛇兽人将她的尾巴缠在灯明显的腰际，尾部的响铃甚至勾进了他羽衣的缝隙，缓慢地撩拨着。

平整心态的马菲，向身后三人做出手势。

情况有变，都把知觉闭上。

与灯明显合作这些天，马菲从未见过这名蛇兽人。

要么她隐藏极深，要么她是灯明显找来的外援，从眼前的状况看来，前者的概率更高。

灯明显抬手夹住向他脸上窜来的信子，冷眼扫过马菲，沉声开口。

“退下，马菲。带着你的跟班滚开，给我好好执行计划。否则，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我明白的。”

马菲再次重重叩首，才起身告退。

他倾听着暗道外的声息，待到巡逻的卫兵走远了，才回到王庭的主路。

为了避嫌，雷伊三人按照不同顺序在有监控魔法的走道上露面。

他回避着可能的目击，一边联络暗卫，一边走向舞会。

该死的蛇兽人，与灯明显到底是什么关系……

还有灯明显，如果美人计这么愚蠢的计划失败了，我，我——

马菲又能如何呢？

面对真正的权力者，马菲无能为力。

在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建立的权势，不足以支撑他的勇气。

他取出安多恩的信笺，将其握紧于手心。

掌控感让他麻痹，从被使唤的空落中缓解。

信笺已经完全皱起了，文字也已经剥落。

但安多恩这王国的杰作，还奉行着可贵的准则。

哪怕是天上天教会，也并未折损安多恩的品德。

这份信念，让马菲得以坚持。

他来到舞会。

舞倡已经换过一批，在侍从的引导下，几名经过龙髓改造的半龙人，恍惚地遵循着残破精神弥留的本能，来到他的身旁。

啊啊……

这些丑恶的异端——

就由他马菲·伏尔松格来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