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熹微见光处

名为手机的小玩意正向外散逸着微弱的魔力波动。

有趣的是，这是安妮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所谓的魔力。

精神的内力、可能性的原型、后天的奇迹等等，魔力的别称有很多，但从未有人能准确地将魔力定义。

玛拉格王国的孩子一般在学前班开始接受教育，学习较为浅显和基础的理论。

比如魔法的理性或是类似太阳东升西落的常识。

那时候安妮还与母亲过着安逸和谐的生活，她也很好学，尽管如此，安妮对此并没有天赋，就连最简单的下位魔法【检定】也无法施展，只有在体检的时候才有机会借助魔法工艺获知自己的数值。

她将手机放在一旁，试着进行【检定】魔法的咏唱。

“盲星呵，照耀我吧——”

简短的咏唱词消散在房间中，天窗剪下的一截碧空中飞过一只白鸽。

一如往常，无事发生。

虽然太多次的失败早已让安妮麻木，但心中蓬然升起的火苗悄无声息地寂灭，还是让她觉得有些失落。

因为床垫放在地板上有些硌人，安妮便把被褥翻折起来，倚靠着，就像一只蜗牛，软体将窄小畸形的外壳占满。

墙面上的茸光让安妮晕眩。

她伸手把手机捡起来，将放出光亮的那一面对准自己。

被冲淡的模糊视野让安妮本能地揉捏额头，重新振作起来。

既然自己仍不具备施展魔法的天赋，那么，能够感受到魔力波动便是手机的影响吧？

也许类似于一种共鸣，安妮的魔法学识不足以做出界定，很快也就没在纠结了。

她从侧面观察着手机。

与那骷髅服务生的说明略有出入，这玩意并不像它说的，“操作起来很困难”，相反，第一次接触这种新奇玩意的安妮，轻松地掌握了输入文字的方法。

一场没有规则的填字游戏，仅此而已。

字符整齐罗列着的键盘并没有太小，将手机下沿放在小拇指上支撑，除了拇指自然地舒展开，只用大拇指点触屏幕，安妮发现这样操作最省力也最方便。

手机的屏幕上浮动着几个色彩不一、图标与名称匹配的方框，比如从水豚的单词中化用来的Copybara，方框中正是一只平涂的可爱水豚。

她一一地按下，从弹出来的覆盖手机画面的文字中提取信息，安妮获知原来Copybara的账号是其余所谓“软件”或者“程序”的万能钥匙。

按照手机的引导，安妮再次打开Copybara。

不知为何，魔力波动再次从手机中放射，类似于咬下冰沙的清凉感让安妮一激灵，差点将手机松开。

砸在脸上的话，会很痛吧。

明明还未被砸过，却开始觉得庆幸了。

不自觉将手机握紧，奇妙的启示感反而让安妮适应了能够感知魔力的感官，灵魂的一部分沉入手机之中，交织在她意识末端的控制力让她得以更高效地进行操作。

画面上的文字显示，安妮需要给出一个昵称。

她试着输入无意义的字符，发现昵称好像并未设置字数上限。

将字符删去，安妮认真地考虑着。

就算是昵称，反正又没有人知道她，直接用本名的话好像也没问题……

安妮·宁卓——

她忽然反应过来，宁卓是精灵的氏名，如果被人追问会很麻烦。

那么就，安妮·约翰，两者都是很常见的名姓，正好可以混淆外人的认知。

在确认昵称以及确认确认昵称之后，安妮又被要求拍摄头像。

对头像一词，Copybara的解释是，辅助昵称在其余用户中构建印象的图像，并不要求人物入镜。

可入镜又是什么？

生造词未免太多了吧？

虽然在心里抱怨手机制作者的自私，但安妮还是快速连贯地按下了拍摄的按键。

屏幕上显示出一部分的视野。

原来如此，照相的魔法啊。

在尾巷时，安妮经常要带着恐吓用的照片去胁迫别人，所以并不意外。

大概就是便携的照相魔法吧。

安妮擅自将其合理化，继续摆弄。

随着安妮移动手机，画面也跟着改变。

她在房间的四处停留，因为行囊中的东西被她放在地上，所以画面总是不够协调。

于是，安妮缓慢地将它对准天窗的一角。

手指不小心滑过一片圆形的玻璃，画面上失真的指节夸张成圆弧，与从天窗落下的光照混合，模糊成一团肉色。

啊……

稍微被吓到的安妮，伸手再次盖住手机背后的玻璃。

盖住，然后松开。

松开，之后再次盖住。

这颜色，不很像眼睛被打肿的时候看出来的世界吗……

因为安妮的动作很利索，所以她不常被打倒。

而且尾巷有很多杂物可以利用，毕竟斗殴而已，又没有什么骑士精神限制着。

她莫名有些怀念。

就将它当作头像好了。

怀抱一些恶劣的心思，安妮按下画面下方的按键。

一声难以形容的咔嚓声之后，画面回到设置头像的时候。

又一次确认头像以及确认确认头像之后，安妮终于正式进入了Copybara的程序。

试着滑动屏幕，丰富的信息就好像一荚繁密的豌豆，从荚囊中迸射，冲击着安妮的眼界。

事实也相差无几。

如何用不同的烹饪方法料理遗迹中发现的古豌豆——同时，如何保证在低数值的情况下不被古豌豆吃掉。

好……严肃的话题？

安妮仰慕着安戈洛神甫，经常会到地方教堂与她一起准备早祷。

神甫确实提起过，这两年发生了很多全新植物类魔物的目击事件，因为准备并不充分，所以造成了一定范围的恐慌。

天上天教会也张贴了要留意陌生绿植的布告，但是，古豌豆这东西……

竟然这么详细吗？

它是怎么得到有关情报的？

而最让安妮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她会在这玩意上看到与现实情况符合的消息？

如果只是传信用的魔法工艺，安妮也接触过许多，但它们功能单一，信息会因为术式的磨损和迭代而产生延后性，同时，也会被施加复杂的反制魔法和保密魔法。

安妮对魔法工艺一知半解，这大概是她那时候被允许接触这些东西的原因。

而手机这玩意完全不遵循有关的规律。

它轻便灵巧，甚至反过来让安妮这个原来无法感知到魔力波动的人，触及了魔力神秘的外衣。

单单是它魔力启蒙的价值，就足以轰动整个市场，流入黑市的话，很容易就能炒出天价。

但它在事务所寄售的时候，只需要五十枚金币。

——“只需要”。

安妮能够得到这支手机只是她好运而已。

她不该这么轻易地将价格看淡。

它很昂贵。

虽然金币的货币形式并不在整个中大陆流通，但作为其原型的黄金具备一定的等价效益。

如果是五国也就罢了，玛拉格王国这种二流，开价五十枚金币多少有些不可思议。

还算是，符合它的价值吧？

好了，安妮，那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

很多替大人物干活，或者得到不属于自己阶层的特权的人，经常会产生类似于融入团体的错觉。

自然地认为自己受到庇护，自己是团体中不可或缺的人。

从而导致骄傲、随性，很多原来被看重的美德也会失去。

比如能够有效地从倔强的人口中逼问信息。

对此，安妮总结出的经验就是，做一个自私的人。

团体从来都不存在，只是一个概念。

安妮反省着，重新在Copybara上摄入信息。

除这些纯文字的内容之外，也经常能划过一些照片。

一名昵称为“SunFloof”的用户，安妮好几次看到这家伙发出来的与食物的合照。

分量多到完全可以用在拷问上。

而且，从她壮得有些难以理解的手臂，和她至少有三米的身高看来，怎么都不能算是人类吧。

精灵……大概也不行。

覆盖着的油脂看起来就让人反胃，而且大部分都是肉食。

好可怕……

跳过。

这家伙之外，常划过的还有一名昵称为“请输入昵称”的用户。

她的文字输出很频繁，两段文字间的间隔很短，只有——一分钟？

这是一直抱着手机在玩啊……

内容也都是类似于她好可爱，好喜欢她之类的腻歪的话。

跳过。

这个，从用词来看不是天上天教会的信众吗？

安妮实际见过的太多了。

所以，跳过。

啊，这家伙没有羞耻心啊。

跳过。

如此下来，安妮发现其实Copybara上有效的信息很少，大多是个人日常生活的分享。

虽然可以称其为“生活化”，但安妮微妙地觉得有些可怕。

好像大家正在将生活的碎片放进这么个透明的笼子中，可是，如果笼子外其实有人正在窥探……

阴谋论还未借助生理反应的形式让安妮感到忌惮，便忽然地消散了。

作为生活对外的窗口，Copybara并未获得安妮的好感，仅此而已。

她想要跳出Copybara的限制，体验其他软件的功能，不小心按到了画面边缘的方框。

啊。

广告啊。

竟然还有这个？

从屏幕中心弹出的文字是一串并不生动的俏皮话。

点进去的动力反而被削减了。

可安妮明明按在了回退的按钮，画面还是跳转到了广告内。

好过分。

但安妮确实产生了些微想要查看广告内容的心思。

画面中央有一个白色的圆环在转圈圈，很快，一幅窗帘闭合、只有暗沉的微光从窗缝中滑入的图像跃然屏幕。

手机中传出轻微的喘息声，从声音的阻塞感来看，发出的喉道被类似于血液的块状物淤堵着。

通过独特字体突出的Nerd By Sunlight一词，应该就是软件的名字了。

点触开始的选项之后，它开始用类似戏剧旁白的形式讲述软件的背景。

穷凶极恶的现实充实团体，Chad，意外获知举办的宴会上混进了一群不知玩乐、举止古怪的边缘人物——Nerd，为了保证宴会不被污染，Chad对它们展开了追捕。

紧接着转换到另一个视角，Nerd被它们与Chad的共同朋友邀请来参加宴会，发现原来这位朋友酝酿着想要让Nerd变得积极阳光的阴谋，只能四散开，躲避来自朋友与Chad双方的威胁，从而逃出宴会。

好——好不知所谓的剧情……

从文字的导向性来看，这软件应该归类为游戏。

扮演Chad或是Nerd，达成目的从而获得胜利。

而“朋友”则担任着惩罚机制的角色。

Chad方的说明中提及，可以收集任务物品让熟悉Nerd的朋友代为搜捕，Nerd方则需要时刻提防会突然出现的朋友的骚扰。

还有很多更为详细的规则，但需要进行游戏才能体验。

这玩意，对抗性太强了吧？

而且，这不就是个宴会吗？

随便找个人灌点酒，假装喝吐了要回家休息……

思维逐渐活泼发散，抱着就试一试，没意思的话再不碰了的心思，安妮开始选择扮演方。

作为前尾巷头目，安妮自然而然地以Chad的身份进入游戏。

希望不像角色扮演餐厅那么轻度呢。

橄榄球手，与啦啦队队长约会中的安德鲁。

啦啦队队长，与橄榄球手约会中的珍妮弗。

在Longs上拥有十万粉丝的当红偶像简。

以上三人是可供安妮使用的角色。

什么橄榄球手、啦啦队的，安妮完全没听说过。

大概又是生造词吧。

她确认着这三人的性能，最后选中了珍妮弗开始——匹配？

用寻找玩伴来表达就可以了吧……

生造词和生僻的说法太多，会不必要地产生门槛。

安妮现在也很少用小混混间的话术了。

不过，毕竟是人家的软件，安妮最多也就在心里多说两句。

靠在身下的被褥松垮开了，安妮却不想去收拾。

分明只是等待，她却心焦不已。

画面牵动着安妮的意识，好像意识正在广阔延伸，如指臂使地操作着屏幕上的小人。

同时，她的另一部分意识仍然停驻在房间中。

两种并行的意识却并不让安妮难受。

她竟然觉得有些从容随意，沉浸其中。

……算了。

对待游戏也不能懈怠，更何况这是她在手机上尝试的第二个软件。

Chad方和Nerd方并不对等，虽然Nerd方有四名玩家，但只有安妮一人在扮演Chad。

Chad间的关系有这么差啊？

还有安德鲁，你不是在和珍妮弗交往呢？躲着干什么呢？

当然，在追捕到第一名Nerd玩家之后，安妮也明白了原由。

Chad方的角色性能远超这些Nerd。

在直线上安妮占据性能优势，就算是在混乱复杂的地形，她也能通过揣测对方的思路提前进行围堵。

将被抓捕的Nerd放在特定人群中，通过社交压力使其精神崩溃，在不被其余Nerd干扰的情况下，需要五分钟才能将其淘汰。

据守是很低效的行为，安妮操纵着珍妮弗在宴会厅中来回环绕，一边收集朋友的任务物品，一边妨碍Nerd们偷听宴会大门的情报。

按照背景，宴会大厅被Chad们注入了阳光能量，Nerd们只有通过偷听宾客的消息，获得足以抵抗阳光能量的阴暗能量才能逃出宴会。

珍妮弗拥有的“错误距离感接触”的技能，让她能够花费更少的任务物品，让朋友加入搜捕。

虽然不能直接地对Nerd生效，但能让朋友的行动更频繁，打乱Nerd方的行动。

安妮将前来营救同伴的另一位Nerd捕获，安放在人群中。

因为还有Nerd配合，所以原来的Nerd已经逃走了。

精神压力会积累，性能也会随之下降，安妮判断可以先弃他不管，将重心放在另两名Nerd身上。

循着朋友的声音，安妮再一次成功地将一名Nerd堵截，不过，这一次她慢悠悠带着他来回跑，并不放在人群中。

安妮正在等待时机。

手中的Nerd不断挣扎，很快就要挣脱了。

安妮适时地将收集了好久地物品交给朋友，因为来不及逃走，这名Nerd被朋友束缚住。

二次伤害与缓慢的精神力流失，让安妮彻底地将他溺死在阳光能量之中。

第一名Nerd的出局显然让其余玩家加快了脚步。

安妮辗转于偷听的点位，不断骚扰其进程。

她活用技能带来的便利，让朋友多次参与到追捕之中，损耗Nerd的精神力。

游戏上方的计量槽显示，Nerd方的阴沉能量快要攒满了。

安妮布置已久的拉锯，终于可以落下帷幕。

她在关键的偷听点位蹲伏，将抓捕的Nerd当场溺死。

将节省下来的任务物品交给朋友，使其不间断地压榨剩余Nerd的活动空间。

Nerd进行着最后的抵抗，但无济于事。

安妮获胜了。

从游戏中脱离的安妮，额头上冒着一层薄汗。

好久、好久不曾体会过的沉浸感，让安妮心跳加速，手指发抖。

微张的唇有些干燥，舔着有一股微弱的血腥味。

不妙啊……

会上瘾的……

明明只是通过广告进入的游戏……

忽然响起的敲门声让安妮重新警觉。

敲门的力道很轻弱，像是经过克制。

认为自己应该还不至于被人盯上的安妮，将手机收好，缓慢地将门打开。

“你，你好！”

门外矮小的女孩往走廊缩了缩，近乎是喊叫着向安妮问好。

女孩穿戴整齐，很有规矩地想要提裙弯膝。

“……你好。”

安妮从未见过她。

不过，女孩的眉眼确实有些眼熟……

覆盖在女孩身上的，安妮记忆的印象，让她被屏幕的光线长时间刺激的眼球一阵酸痛。

“啊！那个，今天早上……姐姐的态度很差，请你不要介意……”

“哦……哦，那个啊。没关系，是我不好，堵在走廊上。”

所以会觉得眼熟啊。

这女孩，是早上浴室那女人的妹妹。

为了这点小事，就特意来道歉。

安妮莫名觉得有些负罪感。

“总之，多谢你愿意替你姐姐来说这些……我不介意的。那么。”

“等、等一下！”

女孩将手伸进门缝。

如果是以前的安妮，一定会重重地将门合上。

她一点也不怕自己脸上的伤疤吗？

“……还有别的事吗？”

“我——我……那个，我在房间里，听到了，你的……声音……就是，喘息……”

“啊……对不起。”

完全没有注意到……

旅馆的隔音很差，所以是安妮打扰到女孩休息了，她才来提醒的吗？

“我会小心的。那么。”

安妮稍微向外推了推门，让女孩将自己的手抽出去。

发现没有转圜的余地，女孩布满红晕的脸也显得有些落寞。

提裙行礼之后，也匆匆忙回到房间里了。

那家伙也很寂寞吧。

小小年纪，就和姐姐相依为命。

姐姐看着还是个不好相处的。

要说起来，还是以前的自己更不幸。

所以没什么好在意的。

她——安妮，有一件极为要紧的事情需要确认。

她再次打开游戏。

再试一次，没意思的话绝对不再碰了。

安妮可不是那种会屈服于廉价快感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