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明世界假说与被剪去的if

第141章 绰号伏尔松格的希吉尔之死(2)

群狼在布兰斯托克旁徘徊。

荫覆于吐露的叶脉,狼血腥膻的味气得以被潮湿的气雾掩盖。

大橡树树干粗壮,目光被它攫夺般矗立在视线的中央。

树皮粗砺,硕大的瘤节溢出树脂,滑落至龟裂、砂色的草野。

“稀血的狼啊——围猎狼主之敌吧!将她制压!”

希吉尔·伏尔松格号令道。

嚎叫绵连,悠长而低沉,混合着唾沫的呼哧声,群狼皱起狰狞的长鼻,在地上跳动着跃向我的位置。

这意象的世界、意象的布兰斯托克,正是大神权柄的具现。

虽是由仪式构造的伪物,但它已形成准则。

布兰斯托克无有距离。

意识到需要防卫群狼的撕咬时,一头扑起的狼,从它裂至耳根的口器中流露出的腐败的气息,已缭绕我的鼻尖。

它们拧着脖颈,作出侧向、精准的咬击。

抬起的脸皮夹紧了群狼被毛的眼睑,眸光闪烁若池中的鱼鳞。

不过是试探的一击。我无所谓地弹出爪鞘中的指甲。

啊啊。

不想沾上这肮脏的狼血。不想有损自己的格调。

迎着风压,我先于头狼踏入彼此胶着的底线。

我屈起食指,勾破头狼的下颌。

在舌的卷舐下,下颌处的毛发刚硬,像是浸水的沙。

于寻常的野兽而言,这一要害无疑是致命的。

气腔促狭,被破坏的呼吸结构将导致体力快速流失,若体质数值低下,造成的伤势及延续的失血、气急状态短时间内必定难以恢复。

因头狼的失利,本该覆盖全部死角的围猎只需准确的身位便能规避。

在这精确的身位上。

我伸出更多的指头,从脂肪与咬肌的肉隙钻入,借着颌骨反扣住头狼的口器。

我将手臂举至肩高。

想要脱身。动起来。哪怕是弹跳。呼——吸。

气流滑过我的掌心。同时还有掌背。

全身的动能聚集在尾部。激烈地颤动。后足无力垂下。

嗯。腹部毛发稀疏,肉褶上覆盖着炭疽病的孔洞。

呼唔呼唔。薄而宽阔的舌试图顶出我的手指。弓着背。脊椎拱起。

还真是生动的形象呢。对挣扎求生的猎物来说。

我分流出一小簇心火,将之注入头狼的血管。

比那鼓动的心脏更为庞大的热意,将头狼并不明晰的意识煎熬。

呵。

我握紧头狼的下颌。

皮肤包裹肋骨,火的声光在头狼体内流窜。

我向后扭动手腕,抬升头狼的颅骨。

褐色的灼痕向上浮起,熏黑的皮毛剥落在地。

被折断的颈椎发出响亮的喀拉声。

在伤痛中积攒的,于伤痛中爆发。

头狼的足趾分张着,因抽搐而痉挛。足跖上的肉垫密布瑕疵。

掌中的肉与骨已模糊为一线,致密的血液有些凝固。

心火将头狼吞没。它正在燃烧。

内脏。单薄的皮肉。卷曲细长的毛发。

唯有它的瞳,在瞬间的瞬间流露出清明的闪光。

它似乎已完整地燃烧为飞灰。

我甩了甩手,将附着在掌心的遗物甩去。

头狼之死牵动群狼的神经。

它们——不甘地划动脚掌,拍打地面。

它们——意欲集结新的攻势。它们左右徘徊。

它们正在燃烧。

痛苦的哀嚎在布兰斯托克盘旋。

可布兰斯托克无有痛苦,亦无有哀嚎。

全部。所谓稀血的狼。全已失去形体,不复存在。

希吉尔眯着眼,拊掌轻叹。

“呵呵……好样的,勇者。那么——就让更多的群狼将你淹——咦……”

更多凶厉的目光汇集在我身上。

更多的狼,于布兰斯托克集结。

而它们无一例外,在还未现形时化作焦炭。

燃烧,还是被燃烧。它们并不能做出选择。

希吉尔以芬里尔化的食指,敲打自己的下颌。

“看来我低估了你的血脉。”

“没有吧。”

“哦……难道,你其实很谦逊吗?”

“谦逊?谁知道呢……反正无关血脉什么的,我比你更强,或者说,更优越——这样的……仅此而已。”

“哈哈……哈哈哈——有趣。勇者。你实在有趣。”

哪怕注入再多的狼之血、吞食再多的狼之肉,希吉尔仍无法摆脱人类的桎梏。

若是全身全血的芬里尔,也许会让我感到棘手吧。

换言之,希吉尔这份从容与自信没有来由。

至少,在拨起木弓的弓弦前,他有失其十千年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幕后统治者的身份。

我无法理解他的态度。

这有违常理。

他——好像缺少自知之明。

我补充道。体贴……不,体贴还说不上。

“数量再多也无所谓。要试一试吗?”

“……无妨,勇者。我认可你的信用。”

“诶。第一次听说。”

“比起无聊的荒年勇者、或是前代好战的扑杀勇者,至少……至少你并不梗塞于勇者的身份。”

“我啊,还挺喜欢被称作勇者的……大概。”

“呵哈哈……在你的坟茔上,我会替你刻下勇者之名的。”

“啊。拜托不要。”

总会有的吧。

在坟茔上留下什么的冲动。

毕竟是属于自己的坟茔,希望能更多地展现自己的风格。

若如此宝贵的坟茔被“勇者”的概念占据——

好可悲哦。

不。不止于此。几乎抗拒般。

我不要。绝对不要。

这不是沦落到米安的级别了吗——

“不要。绝对不要。”

“……你,在说什么?”

“我不准你,不准你在我的坟茔上刻下有关勇者的任何事、任何词。”

“哦……勇者啊——你终于,终于认识到自己死期将至了吗?”

“诶?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说,明明没关系吧?啊……我想到了。”

希吉尔啊,反正也没有明天了。

黄泉乡那地方,绝无可能收留他迷途的灵魂。

他本就无法在我的坟茔上刻字。

太好了呢。

多亏你一无是处,希吉尔。谢谢你哦。

我庆幸地拍了拍胸脯。

“……什么?”

“什么‘什么’?”

“‘我想到了’——所以,你想到了什么?勇者。”

“呃。希吉尔·伏尔松格——你没有明天了!说得有气势一些,就是这样。”

我不适合作出帅气的宣言。

与姐姐相比,我还差得远呢。

在姐姐将我斩首的那奇迹般的一日,借助海螺向白狮子城全员宣讲白狮子传说谎言的,姐姐的英姿——在被斩首的快感之下,是我第二难以忘怀的。

而且,这种不痛不痒的话,就连挑衅别人也算不上。

对吧!希吉尔!你可是十千年——

啊。

这家伙生气了。

咬紧牙关,蓬松的发一绺绺怪异地竖起。

凶光目露,似有火焰蕴藏般炽热——几乎、几乎让我感到高温。

真可怕呢。后背有一些痒。

我的翅芽还未破壳,我还不能自由自在地高飞。

不过,这份痒意与它无关。

因为莉莉安娜感受到了希吉尔负面的情感——仇恨、敌视或者残虐。

她的精神稍有波动。她想要踏入这布兰斯托克。

暂存在我身上的花种,服从莉莉安娜的意志抖动着。

但时机未到,我安抚莉莉安娜的情绪,解下背上的狮子皮。

布兰斯托克同样也是莉莉安娜意欲吞食的植物。

能好好表达自己的食欲,她也变得坦率了呢。

我衷心地因我的莉莉安娜而喜乐。

我笑起来。而后抬手捉拿希吉尔的直拳。

我当然抓住了。

还未来得及化解,希吉尔便滑步上前、屈指作爪,勾向我的喉心。

爪风锐利。逼压。无法躲闪。但也无需躲闪。

发声的器官——灵长动物的结构还真是无用且多余呢——也许连带着其余的部位,一并被他勾走。

污血向一侧飞溅。

我转动眼睛。让眼睛转动。

嗯。是不觉得有很痛啦。

我望向布兰斯托克的树冠。

在白狮子城的时候。

天上没有遮挡,云层交织。

因为我这一身黄金血,所以接受了很多无聊的实验。

我是唯一具有黄金血的人,因而无论实验的形式,都以“绝不会杀死我”为前提。

啊啊。幼时的我,实在无法反抗。

对不起。

所有杀不死我的——

都无法让我感到疼痛。

我想这一特质让我有幸并未心死在白狮子城。

对不起。

在那无触觉的世界中。也许吧。

总之,是姐姐将我解救。

她让我重获疼痛。让我新生于荒原。

我已蜕变。

脖颈被撕裂。

我的脑袋好像正在空中飞转——啊。总觉得有些眼熟呢。

嗯。脖颈内侧有些肿胀。有什么东西正从中挤出、向下流淌。

我阖着眼,以狮鹫之身在布兰斯托克的顶梢俯瞰仪式的场地。

我的脑袋果然正在空中飞转。连带着脊骨。

希吉尔端正身姿,呼呼地吸气。

他一手握拳、架在腰间,另一手快速地抓住我还未后倒的肩膀。

手腕。最直接处。手臂。主体是肘拐。然后是肩膀。

为打出最漂亮——也最有力的直拳,希吉尔的身体无处不在旋转。

有别于武技,亦有别于魔法。当然,也绝非善上那些人所谓的仙法。

全身心投入,只服务于“将对方残杀”这一目的的直拳——

这正是芬里尔的本能。也仅此而已。

而我以狮子皮挥出的那一迭火浪,也是差不多的玩意。

来了。拳头的声势噼里啪啦地响。直拳命中的瞬间前,这一瞬间。希吉尔目眦尽裂。

透过我肉身的拳劲,让我血肉酥麻。

嗯。裂开来了,我。

直拳命中的瞬间后,又一个瞬间。

曾是我的什么东西。肉块。狮子皮轻飘飘地上升。

超越了时间最微小的单位,希吉尔快意地吐息,拭去掌上几粒血肉。

因为无法用【检定】的魔法确认,我只能估算希吉尔的力量数值。

去除狼之血、狼之肉与仪式带来的增益,大概有25000点吧。

换算为冒险者公会标准的破坏力,无疑达到了S-的级别。

太棒了。

中大陆竟然也有这种人在啊——

呵呵。这样才好啊。太棒了……太棒了。

我笑起来。在希吉尔帅气地回身,正欲操执木弓静候大神复苏时。

太棒了。不妙啊。这种感觉。

哈哈……

脑袋要坏掉了……因为被打碎了,所以坏掉了。

真是的。不要擅自给我期待啊。这种恰到、还未真正抵达如今的我无法抵达之境界的力量,让我兴奋起来了。

太棒了。希吉尔。不,希吉尔·伏尔松格——怎么可以忘记,你身上伏尔松格的诅咒呢?对不起哦。快点原谅我,快点再来一次吧。

“哈哈……”

希吉尔忽然愣怔,随即作出迎敌的姿态。

“哈哈哈——”

他凝起明锐的目光,偏着脑袋,在布兰斯托克有序地进行探察。

“看这里啊……希吉尔啊!”

我呼唤他。

被我呼唤的希吉尔,终于——

“哈?你这是什么表情啊?虽然是第一次给迷宫的大家,或是莉莉之外的人看……但你不要这么惊讶好吗?好不爽啊——真是的!会想要就这么杀掉你哦?”

——他第一次,也将是他最后一次,流露如此明确、或者说愚蠢的惊乍神情。

好像皮肤不再是皮肤。

好像一层薄蜡,在不可见、与我放射出的可见的热力下融化、滑落。暴露苍白的神经。

我抖动背后不能挺直的翅——我可悲血脉的象征——从被我擒抓的布兰斯托克的顶枝上降下。

“什么啊……你这是什么啊!勇者啊!”

“什么‘什么’啊……啊,好熟悉的对话哦。”

“你——不会的……若只是混血,不可能实现差异如此巨大的形态变化——而且!我应该已经、应该已经……”

“啊啊,那个啊……”

我转动左首的狮首,吐出火焰将狮子皮卷回背上。

右首的鹫首呼唤鹫羽,羽靴化为光点凝聚在我的足下。

我整理自己的毛发,甩动尾巴,昂首高声道——

“恭喜你!见到了隐藏BOSS——这样的……唔,做不到。好羞耻……对不起,真是的——”

唔……

脸颊好烫。对不起。

狮首舔舐我的下颌。

不要逞强了,爱丽丝。

我安慰着自己,同时从罗兰身上获取自信。

嗯嗯。因为是罗兰啊!毕竟是罗兰啊……

鹫首在我耳旁鸣歌。

她活在戏剧中。所以我没错。

而且我的性格更让莉莉安娜喜欢。说不定希格妮也——

嘿嘿。振作起来了。

我重新看向希吉尔。

“——勇者!该死的……你……闭嘴!伏尔松格!就凭这种家伙——我绝对不认可——”

“无所谓啦,反正你杀不死我。”

“……哈?”

“你啊……完全没注意到呢。”

“我已经杀死你一次……不要再虚张声势了!再怎么强大的血脉,我具备的芬里尔之血肉也绝不逊色!不过是以本体来——”

“所以说……和血脉无关,是因果——”

“闭嘴闭嘴闭嘴!不准原谅我——停下来啊……啊啊……勇者,伏尔松格啊——再一次,给我去死吧!”

啊。

真是的。

更正。

希吉尔啊,作为取悦我的猎物,完完全全失格了。

呸呸、真恶心。

关闭
选择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