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成事在我

外送的人员让我有些意外。

竟然是迷宫第五层的吃吃小姐。

我腰间的胃袋顶撞着我，想要钻回原主人的腹中。

我将它解下，任由它伸长身体，张大口器向吃吃小姐咬去。

“坐下！”

吃吃小姐用训犬的语气喝斥它。

被印刻在胃袋粗粝畸形身体中的驯服，让它本能地将脑袋撞在地上。

尽管后端扭曲着，想要牵动前端将吃吃小姐撕咬，却毫无作用，只是抽裂地面而已。

宿舍正在震动。

“奥菲哔！发生什么了——”

因为葵还是第一天拿到手机，所以很是投入，我主动提出收取外卖。

正好可以与迷宫的同伴闲谈一会，这才是我本来的目的。

结果来人正好是吃吃小姐。

如果是罗兰小姐那还好说，胃袋只会想与她玩抛球游戏，偏偏眼前是好比胃袋母亲的吃吃小姐。

胃袋在地上挣扎着，裂痕逐渐扩大。好像烘焙面包时裂开来的切口。

吃吃小姐的身上传来食物混合在一起，让我觉得饱腹的、满足的味道。

宿舍震晃着。停不下来。

“这个太危险了吧！奥菲哔！”

葵戒备地看着这伸长成七鳃鳗模样的胃袋，尾巴上的绒毛根根舒展开，尾梢不安地转动着。

本能让她眯起眼睛，绷着脸将身体压低，手指蜷成爪状，在地上缓慢地拖动。

“——拜托你，吃吃小姐！”

要是胃袋不小心将宿舍整个吞吃就麻烦了。

作为大陆级收纳装备的胃袋，我无法轻易处置。

吃吃小姐唇角下弯，有些可惜地上前踢了胃袋一脚。

胃袋的脸部留下鞋尖微微翘起、顶了颗花球的缎面布靴形状的凹痕。

巨大的冲击让胃袋的一部分膨大成球体，胀开然后急速缩小。从头至尾。

就连它有粘液的表皮也被撑开，在冲击力自然消解后，胃袋周身垂下来一圈丑陋的皮褶。

吃吃小姐蹲下来掂量堆在一起的赘皮，然后动手将胃袋捏成小小的一团。

“给你！奥菲莉亚！”

吃吃小姐悠哉悠哉走到我身前，将手中原来还是胃袋的什么东西挂在我的腰间。

“谢谢你，吃吃小姐。”

“哎呀哎呀！没关系！它能这么精神，吃吃也很开心！”

吃吃小姐转着圈儿打量着将宿舍撕裂的沟壑。

“吃吃来帮你吧！”

一个个交代、处理起来确实在我的能力之外。

我向寝室内退了两步，轻轻点头。

吃吃小姐满意地用细长灵活的舌头舔了一圈嘴唇，然后张大口器。

面部，或者说，吃吃小姐正体的一部分，从她迸裂的皮囊中展露只鳞片爪。

最虔诚的、也最不敬的进食动作，撕裂的口角、有血的黏膜还有发白的咽门等等，事实上与饥饿似是而非、不同于胃部索取的某种冲动，让吃吃小姐将口器阔开到一个不可能的幅度。

就好像、好像，她可以将自己的拆食入腹。

而显而易见的是，她早已将自己多余的部分吞吃。

在那据说早已扩张为一个独立空间的饕餮之胃外，那无端也无实际的表象，便是吃吃小姐。

她不具备几何描述性的外形。她只是巨大的口器而已。

无法形容的、理应享用世间珍馐的、可食用与不可食用在她面前都毫无意义的口器。

一层层尖锐、圆钝、整齐、错乱、畸形、光白、腐黑、獠突、糙涩、歪斜、勾曲——怎么表达都显得匮乏的牙齿，在吃吃小姐的牙床上蠕动着。

嘶磨、咬合、锉切。

被进食物从我的感官中抽离，与我的识认隔绝……

然后，一切回到数分钟前。

眼前的景象恢复如初。

地上的裂痕不再，宿舍平稳如静风静海上的帆舟。就好像数分钟前。

吃吃小姐满足地抚摸着肚子。

我腰间原来还是胃袋的某样东西，将确实发生了什么的印象在我脑中强化。

吃吃小姐将宿舍内因为激动的胃袋受到了破坏的这一事实的目击者、感受者、影响者的感知，还有一部分的现实吃掉了。

还未达到影响现象世界的等级，只是吃吃小姐将所有的目击者、感受者与影响者，它们未来的数分钟拿来填补这一段的空缺而已。

相应的，这间宿舍的预期使用寿命也缩短了数分钟。

其结果是，这些人的体感时间会比外界晚上数分钟，而宿舍会在某一天提前数分钟坍塌。

如果对此足够敏锐，是能够察觉的。

不过，估计就会被当成疯掉了而无人在意。

“谢谢你！奥菲莉亚！吃吃很久——很久没吃这么饱了！”

吃吃小姐精神满满地向我致谢。

“你开心就好。”

我伸手捏了捏吃吃小姐左右耳旁两颗蓬松、手感很好的发卷。

好像是东方之国流行的发式，也可能是我误解了。

我身后传来狼女的脚步声。

脚掌上的肉垫让葵意外的灵巧，声音听着像是踩在一块毛毯上。

“哇——怎么会是这么小的孩子哇！”

吃吃小姐的外观体型确实很有迷惑性。

站在狼女身前的吃吃小姐，看着像是轻量装的零食。

她们俩一般会拿来捆绑销售。

“你好你好！你就是顾客吧！呃……SunFloof小姐！这个给你！”

这么说着，吃吃小姐从她衣服的内侧取出一叠……符纸吗？

同样是在善上流行的职业，道士，其独特的辅助武器。要类比的话就是魔法师的魔法书，或是卷轴。

考虑到葵可能不会使用符纸，吃吃小姐简单为狼女示范。

吃吃小姐向有些陈旧、藤黄色的符纸上吹了一口气，一阵烟霾后，她的手上便多出来一碟吃食，用精致的陶瓷盖子盖着保温。

“就是说……这些都是！”

葵的声音因为感动而有些颤抖。

“全部都是！吃得开心哦！”

吃吃小姐一向偏爱会吃爱吃的人，她将符纸放在葵的掌心，满意而温柔地将葵的手掌抚摸了一圈。

因为踮着脚也够不到葵的脑袋，吃吃小姐才这么抚摸她。

“好啦！听风任雨，外卖必达！你要是喜欢的话，一定要记得给一个好评哦！吃吃先走啦！”

葵沉浸在一叠符纸的欢喜中，只是随意地应了两声。

然后，吃吃小姐向我眨了眨右眼。

我看着她。

吃吃小姐又紧紧闭了下左眼。

我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可能是叫我跟上她。

吃吃小姐一副“你懂的”的表情，点点头，从寝室门口离开。

“啊，葵，我有些事出去一趟，正好送一下吃吃小姐。”

我没有理会葵的回复，径自跟在吃吃小姐身后。

穿过宿舍的廊道，我们来到白牡丹园学院的庭院。

时候快要昏黑，整个橘黄色、暖洋洋的世界，沉浸在饱意之中，让人觉得疲惫。

呼吸也让人觉得懈怠，好像魂灵已经随着西沉的太阳落进了另一个世界。

“奥菲莉亚！你好不小心哦！”

吃吃小姐忽然开口，带着些责备。

认真的神色强加在她娇小的女童模样上，显得有些老气。

“啊？虽然能隐约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但具体的……”

尽管只是小打小闹的程度，但确实有不期的陷害发生了。所以我无法反驳吃吃小姐。

我将胃袋的口器掰开，从中挑拣出灯家的女孩赠我的那封信。

“唔……果然是那蠢鸟做的！”

吃吃小姐鼓着脸，将我递过去的信封看了一遍，气愤地揉成一团，塞进嘴巴吃掉。

我忽然感觉肩上一轻。

“好啦！现在没关系了！奥菲莉亚！”

原来如此，是后发式的咒诅啊……

我活动着自己肩膀处的球型关节，将左右臂都拆下来重新装好。

吃吃小姐看着我的动作，手指放在脸颊上思考了一会，然后咕噜咕噜从胃中反刍出一个小铜盒子，用舌头卷着，送到我身前。

“奥菲莉亚！给你！”

我接过它。

铜盒子看着厚重，其实很轻巧，表面上的铜锈也能轻易地刮落。

我打开它。

盒子内部储藏着一枚小巧精致的铃铛，铃铛上镂刻着一幅抽象的兽像。

我的【鉴定】魔法对它无效。

我将铃铛与骨哨挂在一起。

“嗯嗯！很好看哦！奥菲莉亚！这样吃吃就放心了！”

吃吃小姐得意地点了点头，两旁的发卷可爱地晃动着。

“啊，那个，吃吃小姐，关于咒诅的事情……”

“嗯？不对哦！奥菲莉亚！这个不是咒诅！”

“原来不是吗？”

“不熟悉的人是容易搞错，没关系！奥菲莉亚！”

“吃吃小姐不用安慰我。”

“吃吃没有安慰你！”

“啊……总之，那个到底是什么？”

吃吃小姐左看右看，然后向我勾勾手指。

我将耳朵凑过去。

“是火焰哦，奥菲莉亚。”

被她刻意压低的声音，听不出吃吃小姐常有的跃入感。

吃吃小姐的玩心很重，心思也和小孩一样活跃。

可以说，她是一个叹号多于句号的人。

因为吃吃小姐曾将自己吞吃，所以她的存在感极其稀薄，如果不是有意暴露自己，凭这学院的人是不可能主动探查到她的。

可她还是和我进行着秘密接头的把戏。

“命座之火……那些蠢鸟鼓捣出来的东西。”

“是类似摄魂一类的魔法吗？”

“奥菲莉亚不清楚这些呀？那几个家伙最喜欢什么天运啊、大势啊之类的东西，那个蠢鸟到最后就整出来了这玩意。”

“哦，占星术啊……”

“比揭示命运更恶劣一些。命座之火被点燃的人，会变得很倒霉，而作为薪柴的那部分好运，则会被转接到蠢鸟身上。”

“原来如此。”

我恍然地点头。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来到学院门口。

白牡丹园学院并不强制学生住宿，这会还挺热闹的。

“嗯。不过，奥菲莉亚不要怕！”

吃吃小姐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着我。

“有菲诺的烙印在，命座之火本来就烧不了太久的！而且，只要带着吃吃的铃铛，就没有问题！”

“啊……谢谢。”

又一次被幽灵小姐拯救了呢。

我并没有因此更爱她。

本来就饱满的情感，无需填充一时的感动。

我深深地爱着她，仅此而已。

我轻吻着自己的手背。

我的主人曾寄宿这具躯壳，残存的痕迹让我人偶的双唇有些发烫。

要是她仍然与这具空壳连系在一起就好了。

吃吃小姐很费力气地挥手向我告别，我也向她道了再见。

还好来的是吃吃小姐呢。

我轻松地在学院里闲逛着。

结社的活动结束后，学院终于有了学院的样子。

不同种族聚集在一起，从一个故事走向另一个故事。

已经发生的事连带着还有许多尚未发生的事，在学院中生长着。

我不知道那善上来的灯歌翎盯着我做什么，我也兴趣不大。

与第一王室学院相比，白牡丹园学院太温和、也太让我陶醉。

我想我是有一点喜欢这里的。

希望这份情感在变质腻味前，能让我享受几天完整的学院时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