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序章：神的许诺

“你爱这个世界吗？”

“嗯，爱的。”

“为什么，爱这个世界的理由呢？”

“我……”

“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不要紧，我会带着你一起去感受世界的美好。”

……

天空中的少女默默祈祷着。

她是纯白色的魔法骑士、世界的捍卫者。

她也是受神谕提点的先知，生来就背负着指引世人的使命。

层层光晕环绕着她，雪白的衣摆随风飘扬，一双翅膀若隐若现。这是一幅圣洁而绝美的画面，仿若天使降临人间。可当少女睁开琥珀色的眼睛，看到的却是满目疮痍。四处都是火光和残垣断壁。原本拥有超过三十万人口的朗塞瓦尔市现在已然成了残破而寂静的坟茔。

不远处，那个悬在天上的物体正在缓缓靠近，发出沉闷的低吟，就像是不洁的号角声。那是个由成千上万的巨蛇缠络而成的庞然大物，在夜幕中缓慢地扭动着丑恶至极的身躯。它所经之处，一切都变得扭曲失真，最后以一种违反物理法则的方式解体。

显然，那怪物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从古至今，它曾有过许多称谓。现在，它被称为“恶魔”。

恶魔或许有生命，但似乎并没有智慧。它苏醒之后，便只是凭借本能肆意破坏。短短几小时内，已有无数人罹难。如果放任下去，必将招致更大的灾难。

少女正屏息凝神，用灵魂的歌声引动着遮天蔽日的怪物，让它沿着它自己留下的毁灭足迹，回到城市中心的巨大陷坑。

那个陷坑就是恶魔出现的地方。那里原本是这座城市最大的购物中心，有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有着设备顶尖的影院，还有着奢华的餐厅，以及其它种种娱乐设施。那里本该是充满愉悦之地，但这天下午，突如其来的梦魇取代了满溢的欢笑。几乎就在恶魔破壳而出的一瞬间，一切都化为乌有。一个个生命戛然而止，就连曾经存在过的证据都没有留下。

恶魔的侵入之地，也应该成为它的长眠之所。那里已经布下了巨大的封印法阵。如果一切顺利，凝聚了人类信仰的神圣魔法将把恶魔送回它的卵中。

恶魔离陷阱越来越近了，可越是接近成功，白衣少女的心跳就越快。她知道自己绝不能有半点疏忽，任何差池都会让所有的努力毁于一旦，而她自己还可能有性命之虞。不过，想到伊莎贝尔与自己同在，她便安心了许多。

伊莎贝尔就在那里，就在那陷坑的边缘。黑色的铠甲、灼热的战斧——与白衣少女一样，她也是战团“杜朗达尔”的魔法骑士，同样受着光明的庇佑，同样肩负着守护世界的使命。

一直以来，伊莎贝尔就像坚强可靠的姐姐一样。每当少女动摇的时候，她总是守候在身边，给予她勇气与决心。现在也是一样，伊莎贝尔等待着时机，只要恶魔被引到了合适的位置，她就将启动封印，而恶魔将插翅难飞。

就这样，一切都按照计划顺利地进行着。

等等，那是……？！

暗红色的天空中出现了金色的裂痕，一道利剑形状的光束从天而降，击中了恶魔，也扰乱了少女的思绪。不知是谁提前发动了攻击，非但没能伤到恶魔，反倒彻底激怒了它。不等少女回过神，恶魔已经发起了反击。少女的身体被好几根飞来的毒牙刺穿了。她翻转着从空中坠下，鲜血喷涌而出，凝成了一颗颗鲜红的珍珠，像断了线的项链般散开。

“理奈——！！”

耳边响起伊莎贝尔的呼喊。这声音好像隔了层水幕，好像离她很远很远。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这位名叫白石理奈的少女曾无数次想象过死亡，但没想到恐惧与痛楚要远比她预想的短暂得多。这就是骑士的宿命吧……

她闭上了眼睛，忘记了呼吸，抛却了一切感觉。

她拥抱黑暗，拥抱宁静，

在稀薄的空气中渐渐睡去。

尘归尘，土归土。

泪已擦干，葬礼落幕。

能先于自己所爱的人离开这个世界，或许也是一种幸福吧。理奈时常会这么想。但她也觉得这是个自私到极点的想法，这不是等同于把哀伤与痛苦留给那些最在乎自己的人吗？走运的是，她不必成为那个自私的家伙。至少这次不必。

她从昏迷中醒来，已经是两个月后的事了。一开始，能动的只有眼睛，接着是嘴唇、手指和胳膊。

“伊莎……伊莎……”

她呢喃着，呼唤挚友的名字。在听到伊莎贝尔成功地封印了恶魔的消息以后，她如释重负，又一次睡了过去。

几个星期后，她终于可以相对自由地活动了。她觉得这具躯壳是如此陌生。右手和双腿冰冷的皮肤下面，隐隐透出浅蓝色的符文。她对现存的所有魔法派系理论都了然于胸，当然也深知这意味着什么。

“在那场战斗中，你失去了双腿和右臂，而我们为你重塑了肢体。”教团的医者对她说，“一开始，你可能会有一些排斥感，但用不了多久就能适应了。你恢复得很快，快得超乎我们的想象。但由于许多脏器受到了损伤，今后你会比常人虚弱不少，或许……你的身体再也无法承载魔法了。考虑到如此严重的伤势，能保住性命就已经算得上是奇迹了吧。”

不能承载魔法……这样一来，她就不能再继续守护所珍视的一切了吧……

理奈看着自己的双手，她确实已经无法感觉到一丝一毫的魔法能量在体内流动。不过，这并不是最令她介怀的事。最让她感到失落的是，她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感知到伊莎贝尔了，而伊莎贝尔也始终未曾露面。

“她为什么不来看我？我每天都给她写信，每天……”

一个早晨，病床上的理奈终于忍不住问道。前来探望的教团成员面面相觑、支支吾吾。或许她已经猜到了答案。

“白石理奈。”

一个相貌英俊、略显消瘦的男子走进了她的病房。他凝视着理奈，白皙的面孔上，挺拔的山脊投下黑影，两汪深水映着冰冷的光。他的名字叫约书亚·瓦格纳，今年十七岁，是教团的见习司祭。

“她不会来了。”

约书亚刀片般的薄唇吐出残酷却真切的言语。

“……”

“你肯定早就猜到了。”

“我……”

理奈低下头。

“她就长眠在教堂，我们三个人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她封印了恶魔，也兑现了当初的誓言，这正是魔法骑士最好的归宿。”

“我知道，她没有白白牺牲。”

为什么只有我活了下来？她在心里责备自己。

“她的牺牲意义非凡。”

“所以呢，我没有理由感到伤心，不是吗？”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伊莎贝尔完成了使命，而你还没有。快点振作起来吧，你，没有资格沉溺于泛滥的情感——我们都没有。”

是啊，还有使命，还没有资格伤感……这也正是理奈无数次对自己说的。即使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战斗，作为七十亿人中独一无二的先知，她也还要接受和解读神谕，好引领人们走向正确的道路。可是现在——

“去**的使命！”她只想如此回应。

“这是属于你的东西，或许你还用得上。”

约书亚把一只小巧的水晶瓶放在了理奈的床头，里面装着流动的光。这光芒正是理奈作为魔法骑士的力量源泉，为了保全她的性命才被取了出来。

这的确是理奈曾经珍视的东西，可现在，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这一点，她也不知道答案。

随后的几天，雨一直在下，正如每年的这个季节一样。

理奈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窗外，为了自己所无法左右的事情后悔着，却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哭得出来。

病房在十六楼，如果跳下去的话，一定会死吧。对于十五岁的少女来说，她肩上的担子实在太沉重了。死了，也就解脱了吧？能再见到她吗？在千思万绪的碰撞中，她不知什么时候进入了梦乡。

在这个梦里，她又一次听到了神的声音。其实，与其说是声音，倒不如说是某种“思维同步”。来自神的讯息，总是直接进入拥有奇异天赋的先知脑中，向她展现未来，为她指明前行的方向。

五岁那年，作为新一任先知的理奈被带离了平凡的家庭，由教团抚养和教导。十年来，她曾经多次感受到神谕，比过去几任先知的总和还要多，但从来没有哪一回像这次一样温暖。

这一次，她预见到了美好的未来，一个充满爱的新世界。那时候，人类彻底战胜了恶魔，世界再也不需要刀剑与矢石——这样的未来不正是她与伊莎贝尔为之奋战的理由吗。虽然只是模糊的印象，虽然不知道这永恒的胜利会在何时到来，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有幸目睹那一时刻，但她知道，那是神的许诺。而神，永远不会说谎。

次日清晨，雨过天晴。当早班护士发现的时候，理奈早就离开了病房。

她造访了伊莎贝尔长眠的教堂墓园，手里捧着鲜花和哥特萝莉装的娃娃——这个娃娃是伊莎贝尔最喜爱的东西。

“伊莎，你曾对我说，只有美好的世界才值得我们为之战斗。就在昨夜，神向我展现了那样一个世界……我可真傻，身在天国与神相伴的你，一定早就知道了吧。”

理奈把花束轻轻放在墓前。

“‘可是，没有你，我真的能行吗？’我曾经这样想过。”她轻轻触碰被阳光晒暖的墓碑，“不过请放心吧，现在我不会再有半点迟疑了。”

“神果然不会选错人。”约书亚不知何时来到了理奈的身边，把手轻轻放在她纤弱的肩上，“暂时放下悲伤吧，你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理奈站起来，从口袋里取出了那只水晶瓶，把那束光灌注到了伊莎的娃娃体内。在这一刻，娃娃就像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动了起来，原本湛蓝色的右眼变成了琥珀色。这个娃娃将会代替理奈承载神圣的魔法力量，伴随她重新踏上征途。

……

伊莎，请在天国为我祈祷吧。

我会继续战斗下去，直至永恒胜利到来的那一刻，

或者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