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拉弗之歌 
第8章 镜中的花，水中的月（3）
随着最后一块皮肤化为灰烬，“火柴魔女”露出了本来面目。
出现在美耶面前的，是一个浅红色的巨大肉块，勉强呈现出近似于人体的形态。表面的黏膜下，藤蔓般的血管蜿蜒着，跳动着；不规则的骨骼也透过表皮显露出来。通体没有一丝毛发，五官——如果那可以被称为五官的话——也以一种扭曲的方式排布着。
周围的麦田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跃动的血肉，勉强勾勒出小镇广场原有的形状，而恶魔的身躯就像是长在这连成一片的血肉之上。
镇民们被困在无数半透明的腔体中，两位圣女也不能幸免。所不同的是，丽贝卡和伊芙在守护天使的庇佑下安然无恙，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或是变得干瘪消瘦，或是已成为干尸，或是化成了虚无，被恶魔消化殆尽。
观察着恶魔的时候，美耶发现它的腹中有一个人影，如同胎儿一般蜷缩着。看清那个人影的样貌后，美耶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童梦……”
“对了，这是你的伙伴吧。说起来我还得感谢她呢。”恶魔用嘲弄的语气说，“如果不是她源源不断地为我提供着能量，我也不可能如此迅速地吞噬掉整座城镇。不过你放心，她现在还活着，在梦境中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幸福。原本我也想让你得到这样的幸福，但既然你不领情，我就只好赐予你痛苦至极的死亡！”
恶魔挣断了锁链，无数触须从四面八方袭来。
虽说美耶动作敏捷，可触须的数量实在太多；在几次成功的闪避之后，还是缠住了她的脚踝和手腕，形势在转瞬间发生了逆转。
“去死吧！”
恶魔咆哮着，尖利的肋骨从两胁爆出，袭向美耶，却被一道冰墙挡了下来。紧接着，枪炮齐鸣，禁锢美耶手脚的肉质绳索也瞬间化作血雾。为她正面接下这一击的，正是丽贝卡，而解救了她的，是几个玩具兵模样的使魔，那是由伊芙召唤出的胡桃夹子军团。
“别愣着了，快跑！”丽贝卡喊道。
在使魔们的掩护之下，三人且战且退，藏进了广场边上的礼堂里。就在进门的瞬间，美耶向丽贝卡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两个人屏息凝神，用灵力构建起防御结界，让这座早已被血肉帷幔覆盖的小礼堂变成了临时的避难所。
“暂时是安全了吧。”丽贝卡舒了口气，“可是，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你们是怎么从梦境中摆脱的？”美耶问。
“伊芙知道那些都是幻觉。”樱色头发的少女说，“虽然梦境中的东西和现实一模一样，可是伊芙对‘伪物’特别敏感，所以还是识破了。”
“幸亏有伊芙在啊。”丽贝卡说，“是她首先醒来然后救了我的。”
“所有人的梦好像都被连到了一起，像是一条走廊连通了无数的房间。”伊芙说，“这些梦都是火柴魔女读到了大家的愿望后伪造出来的假象，虽然十分逼真但不是没有破绽。发现那并不是现实之后，伊芙就拼命地想要逃跑。伊芙好像穿过了好多好多陌生人的梦，才找到了出口。在逃跑的时候，伊芙好像看到了童梦姐姐。”
“小梦？”丽贝卡问，“你是说看到了小梦吗？”
“童梦的本体也找到了。”美耶说，“她就被囚禁在恶魔的腹中，她看起来……像是在熟睡。恶魔正在吸收着她体内的能量，也因此变得更强。现在这种情形下，我们恐怕是无法打败它的，除非童梦醒来或是被榨干。”
“这么说，只要叫醒小梦的话就没有问题了吧。”丽贝卡说，“伊芙，如果能再次侵入梦境空间的话，你能想起回去的路吗？”
“嗯。”
“你确定吗？”美耶问。
“伊芙记得。”樱色头发的少女坚定地点点头。
“在帮助约什研究拿非利计划的间隙，我在他那里读到过一些书，书中提到了伪造梦境的恶魔。”丽贝卡说，“它的名字叫做玛蒙（Mammon），虽然不曾侵入过我们的世界，但它的眷族曾经出现过。古时候的术士们操纵人梦境的魔法就是来自于它的眷族，这些魔法经过改造之后，不再会像原来那样侵蚀人的心智，因此能够为人类所用。”
“所以呢？”美耶有些着急，“你怎么和你哥哥一样啰嗦？”
说话这会儿，礼堂猛地震了一下，毫无疑问是恶魔在冲击着依托这座建筑所构筑的防御结界。
“还记得我们在意识空间过招的时候吗？”丽贝卡继续说，“感觉就像是置身于真正的涩谷街头，而战场其实不过是约什伪造出来的梦境而已，他当时所借助的就是源自玛蒙的魔法。或许我们可以利用这个魔咒，把伊芙送回到梦境网络中，只需要用我和小美耶你的意识搭建好桥梁就行。”
“你真的会这种魔法？”美耶狐疑地望着对方。
“当然会！”丽贝卡的回答斩钉截铁，但面对美耶的凝视，很快就显得心虚起来，“呃……我悄悄地学过一些，大概……能掌握三成左右吧。”
“三成？你在开玩笑吧？！”
“可是，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吧！那些可怜的镇民们都已经被榨干了生命力，谁知道小梦还能坚持多久，而且梦境的时间与现实不同，或许小梦所经历的时间要远比我们感知到的长得多，或许她的心智都已经遭到了破坏。”说着，丽贝卡向两个同伴伸出手，“别迟疑了，来，把你们的手给我，你们俩的另一只手也握在一起，快！”
美耶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办，三个人手拉着手围成一圈。
“要开始了！”丽贝卡说，“我会以我们的精神为媒介，把伊芙的意识送回到那个梦境中去，准备好了吗？”
美耶和伊芙点点头，于是丽贝卡开始低声吟唱：
“Yo; el vespero. Sere la luna. He sido un eco. He sido todo. Soy la soñadora.”
吟唱完毕，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三个人面面相觑。
头上挂着冷汗的丽贝卡闭上眼睛，用更急促的语气重复了两次，依然没有奏效。就在她们绝望的时候，地板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发光的粉红色法阵，伊芙倒在了美耶怀里。
“成功了吗？”
“成功了吧……”
伊芙的意识在另一个空间醒来。
周围很暗，不仅仅是缺少光线而已，而是——整个空间本身似乎就是由黑暗的虚无构成的，不过远处似乎有点点微光在闪烁。
“能听到吗？”丽贝卡的声音从深空中传来。
“嗯，伊芙听得见。”
“你看到了什么？”
“一片黑暗，但远处好像有光。”
“你现在的位置应该是梦境的边缘。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因为谁也不知道潜意识的边界究竟藏着什么样的东西。”
“我和丽贝卡会为你争取时间。”美耶说。
“不过伊芙自己也要小心。”丽贝卡说，“梦境里的物理法则和现实世界完全不同，而且由于梦境自身的防御机制，你可能无法以自身的形象出现在做梦者的眼前，也很难和做梦者直接交流。
“不过你只要记住一点就行了，魔法制造的梦境之所以可以维持稳定，是因为和现实太过接近了，以至于身在其中的人发现不了自己在做梦。作为入侵者，伊芙应该可以设法破坏梦境的稳定性，只要你和小梦接触得足够久，就能让梦境露出破绽，虽然我知道这很难……只要小梦开始怀疑梦境世界的真实性，梦境就会开始崩塌，你就有机会把她带回来了。
“不过你要小心，火柴魔女，也就是玛蒙本身也会以某种未知的形态在她伪造的世界中窥视，可能是个幽灵，也有可能是道影子，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只要它发现你就会立即发起攻击的，如果那种情况出现，你要马上逃开，或者想办法醒过来，跳下悬崖，或者以任何方式‘死去’都行。
“总之千万别让它抓住你，否则它就会吞噬你的意识。”
“伊芙明白了！”
“那么，拜托了！”
“嗯！”
樱色头发的少女点点头，开始向微光的方向奔跑。
而在现实世界，恶魔也已经撕裂了防线。
结界崩塌的同时，她们藏身的建筑也被拆得支离破碎，三个少女完全暴露在了恶魔的视线之下。数不清的眷族——一群空有人形，却没有五官和皮肤的怪物——钻破肉质的地表，张牙舞爪地摆开阵势。
“捉迷藏结束了吗？”恶魔说，“是时候送你们下地狱了。”
“休想得逞！”
丽贝卡瞬间用冰筑起一座小型堡垒，把熟睡的伊芙保护起来。伊芙的使魔玩具熊阿卡先生和胡桃夹子军团与丽贝卡一起驱赶着眷族，而美耶敏捷的身姿穿梭在战场上，收割着那一具具血肉铸就的傀儡。
另一边，伊芙也在梦境的边缘沿着熟悉的路奋力奔跑，跑进了一座迷宫般的建筑。
虽说建筑中的道路如蛛网一般繁杂，但她还是凭借着刚才的记忆找到了正确的路。在打开了一道熟悉的门后，她成功地侵入到了童梦的梦境之中。
伊芙首先看到的是一座海岛上的城堡，那里好像正在举行着盛大的婚礼，天空中绽放着如梦似幻的焰火。她试着朝童梦呼喊，但用尽全力似乎也发不出一丝声音。某个瞬间童梦忽然望向了她——
她听见了吗？伊芙不敢肯定，但她感觉到自己惊动了潜伏在梦中的什么东西。回想起丽贝卡的嘱咐，她只能逃开。当开启另一外一扇房门的时候，她仿佛又进入了另外一个梦境空间，每开启一道门都是如此。
从一个接一个的房间中，伊芙看到在毗邻海滩的山坡上，童梦与一个男人之间的交谈；接着，看到童梦陪在一位像是母亲模样的女性身边，在一片林子边的长椅上画着素描；还有与伊甸、与月华在一起的时光……
每当伊芙想要多停留一会儿，想要距离童梦更近一些，那个被她惊动的东西总会跟上来，像一道可怖的影子一般紧追不舍。因此她也只能不停地逃开，不停地开门……就这样，这位小小的入侵者在一个又一个的情境之间飞快地穿梭着。
许许多多这样的片段，像一颗颗散开的珠子，本应串起它们的时间之线就像是彻底消失了一般，因此这些片段相互孤立着，无法分辨出先后，仿佛彼此间不存在关联。少女继续奔跑着，只希望能留下些什么，或是让童梦注意到自己。
梦境之外，丽贝卡很快就被击倒了。
身旁七零八落地分布着残破的玩偶——玩具熊和胡桃夹子军团早已一败涂地。
恶魔狞笑着继续猛攻，它的触须抽向已经失去了掩护的冰封堡垒，却被灼热的闪光齐齐切断，像一条条蠕虫般在地上扭动，不断地淌着黑血。在完成了这一击后，美耶挡在了冰封堡垒前面。她早已是伤痕累累，呼吸也变得气促，可是目光依然坚定。
“就剩你一个人了呀，小美耶。”恶魔用轻佻的口吻说，“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却硬要逞强，真是蠢得让人心疼。不过你也真是个有趣的猎物，我能轻而易举地读透所有人的所思所想，唯独看不透你。我所能看到的，只有那座尚未竣工的灯塔，还有你对那位丽贝卡小姐的感情。你到底是怎么掩饰自己的心思的呢？”
“我早就说过……经历过地狱的人是不会被这种雕虫小技打倒的！”
“真是伤脑筋啊。大概是吞噬了太多人类的缘故吧，我似乎染上了某种被称为好奇心的毛病。不止是外表，就连思维的方式也变得越来越像这群可悲的蝼蚁了。越是看不懂的东西，就越是想弄明白，真是麻烦又有趣的事啊。
“如果不是这样，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吗？不过请你放心。在参透你这个人之前，我是不会轻易杀死你的。就让我一点、一点地撬开小美耶你心中的那把锁，好好地洞悉和品味你的愿望和秘密吧。只不过，这个过程可能会非常非常痛苦哦。”
恶魔继续攻击，美耶一边招架一边躲闪。虽说身上又留下了许多新的伤痕，但她还是抓住转瞬即逝的破绽，一枪击中了恶魔的眉心。这发子弹不仅带着除魔的刻印，还凝聚了大量的灵力。刹那间，血花四溅，恶魔被这一枪轰掉了大半个脑袋，原本被血肉藏匿的混沌之核暴露了出来。
“孤注一掷的一击吗？”由于只剩下半张面孔，狰狞的笑脸变得更加诡异，“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观察着我的进攻路数对吗？为了抓住这不足一毫秒的空隙，你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身体还扛得住吗？勇气可嘉，只可惜……”
恶魔的头部立马恢复了原状，就连一点伤口都没有留下。
“可恶……”美耶啐了一口血水。
“不愧是击败过恶魔的人啊，这一击本该伤到我的，如果不是因为那个的话。”
“啧……”少女看了一眼恶魔的腹腔。
“看来你也发现了吧。纯白的圣女正源源不断地为我供给着能量，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还在我的掌控之下，你就永远也没有可能伤到我；而如果她死了，或许你会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击败我吧。你会怎么做呢？继续这场毫无胜算的战斗，还是亲手杀死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为自己赢得一线生机？”
恶魔挑衅般地张开双臂，把自己的腹部毫不设防地展示在美耶的面前。火红头发的少女举起铁炮，对准了恶魔的腹腔。枪口在她的双眸与童梦被囚禁之处中间轻轻地左右摇摆，在思索了片刻后，她还是抬起手，指向了玛蒙的头部。
“看来，号称不在乎别人死活的‘炎之魔女’也不过如此嘛。”恶魔说，“如果这是你的选择，那就接受这选择带来的结果吧。”
说完，恶魔钢刃般的肋骨再次冲向美耶。
而梦境这头，虽说伊芙没能与童梦直接对话，但她的闯入的的确确在潜意识的水面上激起了涟漪。随着她跑过一个又一个的片段，终于在梦境中留下了裂痕。
童梦越是意识到异常，梦境也就变得越不稳定。每一次她想要探究真相，梦境便崩塌一点；每一次她意识到环境的反常，记忆就变得清晰几分。她先是意识到自己遗忘了重要的事；接着想起了“火柴魔女”这个名字；再后来，她发现一些记忆片段被无端地拼贴在了一起；而最后，她感觉到周围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幻象。
最终，在虚妄的花房崩塌的时候，一切都化为泡影。
童梦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你是……火柴魔女吗？”
在梦境的残垣中，童梦与一道鬼魅般的残影对视着。渐渐地，残影的轮廓清晰起来，就在童梦想要靠近去看个究竟的时候，有人从背后叫住了她：
“梦，别过去！”
“月华……这到底是……？”
“那是火柴魔女的化身！那个魔物在侵蚀█你的意识，她可以伪装█任何模样。”月华的声音开始嘶哑、破损，“听着我的声音，努力用你█意志战胜█，千万不要被她迷惑！”
“可，可是……”
“██████████████”
童梦犹豫不决的时候，那道残影也开始发出声音，只不过这含混的声音根本无法分辨。
“不要听她█声音，”月华说，“你会被拖入万劫不██深渊的。”
“██，她们██外面█你战█，██振作██！”
残影逐渐变得清晰。“她”是一个小女孩，穿着哥特风的小洋裙，梳着两个精致的罗马卷，头发是樱花一样的颜色……
这一次，童梦看清了那张脸。
“伊芙……？！”
“别听她的，梦，她在迷惑你，她会带给你永无止█的痛苦。”
“快醒█，拜█了！那█不是月华！她不█真的！”伊芙喊道。
“梦，你究竟在迟疑█么呢？快到我的身边来吧。难道你还怀疑这十年█一切都是虚假的吗？那可是你亲身经█的十年啊！问问你█内心吧，你所感受到的每一█每一秒，你的所见所闻，所经历█事情，这一切难道还不够真切吗？”
“可是……”
“还有许多人█等着你回来啊。这十年的时光，█是你最珍视的宝物，怎么可能被一两句话抹杀？在这里，你所有的渴望都成了现实，不是吗？快回到█的身边来吧，只要你无视她，忘█今晚发生█一切，就能回█幸福的生活中去。”
童梦不自觉地退了一步，朝着月华的方向。
伊芙的身影再度变得残破……
现实中的潘地曼尼南，美耶的伤口不断地增加，但每一处都不足以致命，也不足以让她丧失行动力。恶魔就像猫一样，尽情地玩弄着自己的猎物。
“呃——”
美耶的左臂骨折了。
“哎呀，不小心用力过猛了，真让人心疼。”恶魔说，“不要紧吧？嗯，像这样的伤，以你的灵力应该可以在几个小时之内自愈吧……啊，差点忘了，你应该活不了那么久了。不过没关系，小美耶你惯用的是右手吧，我们还是可以继续游戏哦。”
美耶一言不发，只是擦了擦嘴角的血。
她的身体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目光不由得瞟向囚禁童梦的腹腔。
“你还能坚持多久呢？”恶魔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没错，杀死她你就会有机会。来吧，小美耶，姐姐我很期待哦。”
美耶上身前倾，握紧刀柄，摆出了攻击的姿态，浑身的灵力都燃烧起来。不过这一次她对准的依然是恶魔的头部，也就是混沌之核所在的位置。
“还是想要孤注一掷？我对你很失望哦。”恶魔说，“假如你再次命中我的混沌之核，大概会让我……有点疼吧。弄疼我的后果会很严重，因为我会毫不吝惜地十倍，甚至百倍奉还。”
“你——说够了没有！！”
美耶怒吼着，张开燃烧的双翼，冲向混沌之核。
“还真是执迷不悟。我有些腻味了，这一次就让我结束这个无聊的游戏吧。”
美耶的身后，肉质的地面像山峰一样隆起，无数骨刺像收拢的陷阱一样从远处向她袭来。她已经全然放弃了防御，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这最后一击上。如果失败——毫无疑问——她会被这数不清的骨刺刺穿身体。
“没错，就是这样，到我身边来。”
梦境中，童梦有如被催眠般向月华挪着步子。
“你会忘掉这些，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月华伸出手，“只要你留在我的身边，留在这美好的世界……”
“月██在████”
即将消失的伊芙还没有放弃。自认为已经胜利的月华，不过是抛给了她一个轻蔑的目光，然后继续向童梦展露笑容。就在两个人的手即将触碰到一起的时候，一个清晰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空间。
“现实世界的月华，她还在等你……！！”
几乎耗尽了全部力气，伊芙才把这句话传达给了童梦。
如同醍醐灌顶，童梦的双眼忽然不再迷茫。伊芙的影像再一次变得清晰可见，她咬着下唇，冲着回过头来的童梦点点头，以自己的信念鼓舞着她。
“不，你不是月华……”童梦对身前的人说，“真正的月华还在等着我！月华……我一定会……一定会把你从异空间带回来的。”
“等等，等一下！梦……你……你不是不想成为一█战士█吗？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迫自己去承█那些所谓█使命呢？这不是你想要█，这不是……”
“哪怕甜美得如同天堂，幻梦也毕竟是虚假的，而我已经沉沦了太久。”童梦说，“我是绝对不会就这么向你屈服的！是时候……让这场梦结束了！”
锁骨的圣痕又回来了，羽化之蝶也再次张开翅膀。面对着重新变为圣女的她，月华的幻象几乎立即被冲散，童梦闭上双眼，任凭体内的灵力自然地释放，发自体内的光芒填满了整个幻境。
“月华，等着我！”
“不——！！”
在幻象的惨叫声中，梦境分崩离析。
与此同时，美耶的锁镰也重重地凿在了混沌之核的表面上，在那个不洁的晶体表面留下了深深的裂痕。
这一次，刺眼的光束从裂痕中投射出来，恶魔脸上狡诈的笑容早已被惊恐所取代，它感觉到了，童梦的意志已经挣脱了束缚。美耶的身后，那一条条骨刺化成了灰烬，飘散在空中，而恶魔的肉身也逐渐燃烧殆尽。
“她……逃脱了？”恶魔的声音在颤抖，“不可能……不可能有人能抗拒自己内心最深的渴望……”
“你太小看人类了。”美耶说，“她可是背负世界希望的圣女，怎么可能屈从于你的谎言！”
“你……还有你……你……”随着混沌之核的碎裂，玛蒙已经奄奄一息，“你究竟是……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始终都无法读透你的思想和你的记忆，读到的都只是杂乱无章的声音……你……你究竟……”
“还要我再说一次吗？经历过地狱的人……”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恶魔咆哮着，“你根本就……没有过去……你是个……”
话音未落，美耶的利刃便斩下了恶魔的首级。它前额的水晶滚落到地上，像一块猩红的玻璃饰物般，在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
潘地曼尼南上空，血色散尽。
原本被血肉所覆盖的地面，也只剩下了灰烬而已。
镇上已经全然没有生气，这场惨痛的灾难中，无人幸存下来，除了那几位身上刻着圣痕的外来者。在被剥夺了生命之前，殉难者们都沉浸在自己最憧憬的幻梦之中。这样的他们，算不算是拥有了幸福呢？
完成了任务的冰封堡垒碎成了晶莹的微尘，樱色头发的少女安然无恙。而童梦也拨开腔室的残骸，在废墟中重新站了起来，面对死寂的城镇，有些怅然若失。至于丽贝卡，她的伤也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是又一场疼痛的盛宴罢了，对此，她早已习以为常。
“都……结束了吗……？”
苍发的霜之圣女自言自语着，同时环顾着四周，满眼都是镇民们留下的干瘪而焦黑的尸骸，包括一个男孩的尸体，他蜷缩着身子，就像睡在妈妈的怀里一样。
“丽贝卡！丽贝卡！”通讯设备的另一头传来了辉夜的声音，“大家都没事吧？刚才我完全无法联络到你们。”
“没事的，我们赢了。但是小镇的情况就没那么好了……”丽贝卡一边说，一边拾起了核心的碎片，在表面蒙上了一层霜，“我们打倒了一个恶魔，但它的混沌之核好像还没有失去生命力，以我们现在残余的灵力恐怕无法摧毁它，我只能暂时把它冰封起来，以免恶魔复活。”
“没关系，先把它带回庇护所吧。”
“嗯。”
“对了，美耶怎么样？不知为何我有些担心她。”
“小美耶她……”
视线的彼端，红发的圣女孤寂的背影正渐行渐远。
“没事的，辉夜，她没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