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神的第二位女儿(2)
“感谢你们能来,白石大人。”守密人说,她是一个外表看起来大约三十多岁的女子,对外的身份是美术馆的讲解员,“眷族并没有发现这里,尽管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万全的准备?依我看,这里的防护结界漏洞百出。”卢卡斯·冯·伯利辛根说。
预想中的战斗并没有发生,他对此有些失望,毕竟这原本该是又一次在狼狈不堪的宿敌面前炫耀自己力量的机会。而就在他煞有介事地重新布置防线的时候,笼罩在头顶的黑暗已经悄然散去了。
“梦小姐、伊甸,她们做到了!”理奈说。
“啧。”卢卡斯不情愿地示意手下收工。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危机已经解除的时候,早已等候已经的黑色身影,冲破落地窗闪了进来。塞普提米娅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来袭者击昏在地。接着,两道寒光闪过,守密人血溅当场,来不及躲避的约书亚也被刺伤了手臂。
“谁?!干掉他!!!”卢卡斯命令道。
猎兵团齐齐向那刺客开火,但子弹叮叮当当地全被弹开了。鲜血就像是缎带般舞动着,十几个猎兵顷刻一命呜呼。转眼间,刺客已经杀到了卢卡斯的身前,他的两个贴身卫士还未来得及举枪便已身首异处。
“可,可恶……”
猎兵团长连滚带爬地躲闪着,如果不是克莱蒙特和薇薇安死命抵挡,他恐怕也难以幸免。
砰——理奈在关键时刻扣动了扳机,这一枪并没有打中刺客,却吸引了对方的注意。两个人对视的时候,理奈看清了刺客的模样:尖利的棱角勾勒出黑色剪影般的轮廓,盔甲覆盖着脸部和全身,手中利剑如蝮蛇般蜿蜒着,刃口滴着余温尚存的鲜血。
僵持中,理奈怔了一下。面前的这个人,难道是一个……
紫色的火光闪过,把先知与刺客阻隔在两边——是伊甸她们赶到了。
错过了血腥一幕的骑士们显然对敌人的实力估计不足,挡在理奈身前的童梦被刺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倒在地,而且这次攻击是在与伊甸拼剑的过程中顺势完成的。
刚才的那一战已经损耗了大半的能量和体力,这让伊甸觉得身体有些沉重。对手的两柄利剑就像是两条狡诈的蝮蛇,神出鬼没,疾如雷电;而伊甸手中的大剑则像是一条受了伤的巨蟒,难免显得有些笨拙。现在的她尚能勉强支撑起防线,可非但难觅反击的时机,还不可避免地留下了许多微小的漏洞。一阵阵灼热的刺痛传来,从她的手臂、大腿、肋部,乃至脸颊——不知什么时候,她的身上已经留下了许多伤痕。但眼下,她也只能隐忍,只能努力、努力判别对方进攻的路数和规律,通过感受疼痛的方式。
当对手的利剑猛刺过来,伊甸主动放弃了防御,让利刃就这么径直地刺透了她的身躯。在惯性的作用下,对方前进了两步,露出了一丝破绽。唯一的机会就是现在!趁着刺客失去重心,伊甸挥剑朝着对方头顶砍去。在一旁观战的理奈和刚刚缓过神的童梦都瞪大了眼睛,喷涌而出的鲜血顿时映红了她们的视线。
大剑落到了地上,而它主人断了的右手还紧紧地握着剑柄。被斩去了右手的伊甸僵在了那里,并不是因为过度的疼痛,而是由于惊愕。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她根本就没有看清对方的动作。接着,另一把剑刺进了她的身体,温热的血液洒落在地上。她双膝跪地,勉强支撑起身体,直到两束交汇在一起的白光穿过了她的颈项。
银色的长发和鲜红的血液在空中旋转飞舞,这凄惨的一幕完完全全地被童梦看在了眼里。当伊甸的头颅滚落在她的身前,那熟悉的无助感又一次开始撕扯她的灵魂。
为什么……无法言喻的哀恸和失落占据着她的心灵,以一种离奇的化学反应激发出了勇气和愤怒。
万花筒又一次发出了光芒,这是战斗的信号吗?面对这样的对手,贸然出战只有死路一条吧。但她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握住了眼前的这件不能称之为武器的武器。
先是月华,现在又是伊甸;一次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最亲密的伙伴遭受不幸,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活着又有什么价值呢?
倒不如……
倒不如死了算了……
砰——赶在童梦前去“赴死”之前,理奈打响了第二枪。这一次,子弹正中了刺客的眉心。暗红色的电光在弹孔附近闪烁着,那位刺客既没有倒下,也没有还击。她只是站在那里,就像是想要读透理奈的心思一样。片刻之后,那黑色的身影有如鬼魅般离去,只留下理奈孤零零地站着。
“伊甸……”
童梦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伙伴,万花筒的光芒黯淡之时,她也昏死了过去。
她又一次跌入了不安的梦境。
她梦见自己被带离儿时住所的那一时刻。小时候的自己在车后座上哭泣,而现在的她只能在一旁无助地看着。接着,一抹白光把她带到了那条回家的小路,那是月华消失的那个傍晚。她看着刚刚觉醒的自己,紧紧地攥着月华的裙摆,却无法阻止自己的挚友融入虚无。最后,她落入了冰冷的深潭之中,水里浸透着紫色的光。她看到伊甸像个全然没有生气的人偶一样,缓缓沉向湖底。童梦的每一声呼喊,都被紫色的湖水无情阻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银发的少女被深渊中的黑暗所吞没。
“伊甸……伊甸!!”
童梦洁白的卧房中惊醒,刚才的噩梦令她阵阵胸闷。为什么……为什么这该死的命运让她又一次失去了最重要的伙伴?!如果能避免这一切,如果能让伊甸安然无恙,她宁愿献出自己的生命。可是,这世上又怎会有那种为人实现愿望的神灵存在呢?
童梦感到心灰意冷,可当她抬起头,抹去眼角的泪痕时,却分明看见伊甸就在那里静静地躺着——就在她身旁的那张床上!那张面容依旧完美无瑕,只是比平常更加苍白了几分。她的胸口微微起伏着,分明是在吐露着生命的气息!
泪水如泉水般夺眶而出,童梦依然相信奇迹吗?至少今天是这样!
“梦还不知道吧?伊甸小姐是不会死的哦。”另一侧床上的丽贝卡说,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理奈姐姐刚刚已经为她治疗过了,相信睡一觉就能痊愈吧。说起来。不论是受了多么严重的伤,伊甸小姐也总是能很快复原,就算是足以致命的伤也不例外。所谓的‘不死之身’,就是守护天使带给她的最珍贵的礼物吧。”
“不死之身?”
伊甸所遭遇的已经不仅仅是受伤了吧,可现在的她看起来安然无恙。
“听理奈姐姐说,伊甸小姐也是朗塞瓦尔的幸存者。一定是神选中的幸运儿,才能在那样的灾祸中活下来吧。虽说很少和伊甸小姐谈心,但我相信,一定是最虔诚的信仰庇护着她、激励着她战斗下去。真希望自己能像伊甸小姐那么坚韧,这样就不会再让大家失望了吧。”
“是信仰吗……伊甸……”
童梦话音刚落,伊甸樱花瓣一样的眼睑微微颤动了一下,晚星般的眸子露出了迷人的身姿,但光芒显得有些黯淡。当她抬起头与童梦对视,却并没有像童梦一样又惊又喜。正相反,她似乎在躲避着对方的目光。
“伊甸,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梦,我……”
棕色长直发的少女欲言又止。她紧紧咬着下唇,攥紧衣摆,不等童梦发问便起身离去了。
“等等,你要去哪里?等一下!!”
童梦想要追上去,但却完全使不上力气,内伤钻心地疼。就这样,她只能目送着伙伴的背影,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
伊芙一个人静静坐在花园的角落里,双手抱膝,背靠着一根缠着藤蔓的廊柱。她的双眼望着无人的远方,目光稍稍有些涣散。在这里,没有人能够读透她的心思,就连理奈也不能。而“艾尔躲起来了。”是她对理奈说的唯一一句话。
“那个孩子……她的体内有一位天使,但我听不到她的心声。”
亭子里的理奈有些疲惫,约书亚、赛普提米娅以及那个娃娃陪伴在她身旁。
“她的名字叫伊芙·拉格洛夫,是个孤儿,患有自闭症。”约书亚说道,动用教团的力量,他毫不费力地查清了那个孩子的背景,“父母离世之后,她就被送到了湖畔疗养院。以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应该很难帮上什么忙。”
“所以,我们把她带回来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赛普提米娅抱怨道。
“那孩子似乎有着某种‘干预现实’的能力。”哥特萝莉装的娃娃说,“换言之,就是扭曲现实与虚幻间的界线的能力。但如果没有强大的能量作支撑,对现实的影响恐怕也是微乎其微。”
“那孩子不是眼下问题的关键。”约书亚说,“已经死了三个守密人,囚禁恶魔的魔法封印估计坚持不到萨温节了。我们要面对的现实是,朗塞瓦尔的灾星随时都可能回到这个世上。”
“也罢,这样一来就没有理由再逃避了。”塞普提米娅说,“与其在这里干等着,不如主动出击。我们把恶魔放出来,然后就按计划用圣歌仪式摧毁它一了百了。”
“塞普提米娅小姐未免太理想化了吧。”约书亚说,“要发动触及世界根基的终极魔法,本身就是要承担难以想象的风险的。圣歌仪式需要严谨的布局,还必须有七个魔法骑士共同发动,只要少一人,危险就会增加百倍千倍,成功的概率也会大大降低。一旦失败,你们——我是说你们每一个人,都可能有性命之虞。现在月小姐下落不明,贝琪也无法行动,仅凭你们四个人真的能行吗?难道还要指望那个神智恍惚的孩子吗?”
“虽然是刚刚觉醒,但拉格洛夫小姐的圣光共鸣指数已经达到了勉强可以战斗的水平哦。”娃娃说,“拉斐尔认为,她应该能在圣歌仪式中或多或少帮上点忙。”
“就算有五个人,成功的几率又能增加多少呢?”约书亚依然表现得很悲观,“而且,谁知道梦小姐和伊甸小姐还能不能坚持继续战斗下去。”
“再怎么样也比所谓的‘魔法骑士量产计划’来得靠谱吧。”塞普提米娅说,“给一些盲信者们贴上可笑的纹身贴,说服他们相信自己拥有了无比强大的力量,然后派他们去挑战毁天灭地的恶魔吗?真是个绝妙的主意,如果运气足够好的话,他们死前大概能拖延个几秒钟吧。”
“如果对我的冷嘲热讽能让情况变得更好一些,塞普提米娅小姐,那你就尽管发挥你的口才吧。不过据我所知,什么样的伶牙俐齿也伤不到恶魔一根毫毛。再说了,我认为圣歌仪式也并不是眼下唯一的选择。先贤们发现,任何一个存在于世上的灵魂,都拥有着自己独一无二的‘编码’,如果我们能从‘灵魂编码’的层面上解构那个恶魔,就能把它彻底消灭,如果恶魔真的与我们一样有着相似灵魂的话。”
“所谓的‘灵魂编码’不过是你们这些教士搞出来的可笑理论吧?”赛普提米娅表示不屑,“在我看来,这就和研究针尖上的天使以及神都搬不起的石头一样无聊而可笑。等你们发现了这些想法的荒谬时,恶魔早就毁掉这个世界了。”
无休止的争执令理奈心烦意乱,她很少像现在这样陷入烦躁情绪的漩涡中。不过,真正困扰着她的,并不是那两个人的争执,而是与那位刺客面对面时的那种感觉。虽说对方动用某种禁忌的魔法掩藏了自身的能量,但在某个瞬间,理奈还是感觉到了守护天使的气息。
那个人是一位魔法骑士,不会错的。可是,同时有超过七位魔法骑士存世,这是教团的事典上从未记载的事。更让理奈感到沮丧的是,竟然是一位魔法骑士在猎杀守密人。她想要什么?为什么要释放恶魔?这令理奈百思不得其解。
纷乱的思绪中,她的意识变得飘忽,争吵声逐渐变成了一片朦胧的嗡嗡声。接着,她感觉到一阵头疼和耳鸣,而思维被送进了另一个领域。
这个地方是……朗塞瓦尔!
她发现自己站在陷坑的深处,面对着禁果——那枚囚禁恶魔的巨大水晶——眼睁睁地看着它开裂、粉碎,一条条巨大的毒蛇在她的面前,无数亡者的低语撕扯着她的心灵,无法估量的哀怨和恨意压迫着她的灵魂。她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而身后就是高耸而冰冷的绝壁。震耳欲聋的巨响震动着整个世界——囚禁恶魔的牢笼破碎了,天空被染成了浓稠血浆的颜色,而那个由无数巨蛇缠绕而成的怪物又一次崛起,将绝望与黑暗带回到了这个世界。
黑影就像浸入水中的油污一样,迅速扩散开来,直至填满了理奈所能看到的一切。撒旦叶,朗塞瓦尔的灾星、暗影与混沌的君主,它那扭曲而丑恶的身体,在空中疯狂地抽动着,像是在发出无情的讥讽,嘲弄着现在的理奈——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纯白的魔法骑士了,面对现在的恶魔,她连一丝一毫的反抗能力都没有,只能任由恶魔撕裂她所珍爱的这个世界。
“白石!白石!!”
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在不知何处呼唤着她,而她也只是凭着本能循声而去。当她真真切切地分辨出那个声音的主人的时候,意识才被重新拉回到现实世界中。
“它要回来了……”
“恶魔吗,什么时候?”约书亚问。
“就是今晚……今天夜里的某个时候。”理奈尽量让自己振作起来,“没有时间了,约书亚前辈。我们需要教团和猎兵团,需要每一个人的全力协助。今晚就是决战的时刻,除了发动圣歌仪式,我们别无选择。”
此时的天台上,伊甸眺望着远方。浸染了墨迹的云朵遮蔽了天空,空气压抑得令人窒息,这预示着一场风暴行将来临。虽然只是虚拟的投影,但这也正是她此刻的内心写照。
这一次,还能平安渡过吗?
今天她感受到了有生以来最刻骨铭心的疼痛,并非来自刺客手中的刀刃,而是来自自己的内心。
一年前,伊甸刚刚被带回庇护所的时候,总是被旧日的阴影所缠绕。那时候的她害怕面对自己的面孔,也害怕拔剑,因为那张面孔和那柄利剑会让她回想起那可怕的过去。她时而悲泣、时而恐惧,时而狂怒,时而陷入深深的绝望,为了不让她伤害自己、伤害身边的人,理奈不得不从朗塞瓦尔城的陷坑之中取回禁果的碎片,用它释放出的光芒来治愈伊甸的心灵。就像约书亚发现她的时候一样,只要吸收了禁果的光芒,伊甸就会平静下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况似乎在逐渐地好转。一开始,每隔几天她便要接受一次禁果的“治疗”,后来是几个星期、几个月。直到伊达利尔一战前,她的“病情”已经很久没有复发了,这让理奈相信,用不了多久伊甸就能彻底摆脱禁果的束缚了。只不过这一切,在与那位刺客的血战中功亏一篑。肉身损毁和重塑的过程中,封存的禁果能量也已经流失殆尽。
重塑了肉身以后,理奈就像过去一样为她治疗,但这一次,她感觉到的疼痛远非昔日可比,而效果却打了不少折扣。当光照射在她身上的时候,感觉就像是灵魂在燃烧一样,这令她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叫。
“伊甸……对不起。”
理奈赶忙停手。虽说经受折磨的是伊甸,但理奈的天赋使她能够深切地感受到对方所感受到的苦痛。
“没事的,理奈小姐。”伊甸的声音颤抖着,她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请继续吧,拜托了,我能坚持住……”
“伊甸……”
理奈清楚地知道,伊甸体内的禁果能量就快要耗尽了。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就会……不,不行,她明白,那是伊甸宁愿去死也不能接受的事!除了继续,她别无选择。
“抱歉了,伊甸,请一定要坚持住!”
理奈狠下心,把水晶碎片中所剩无几的能量全部注入了伊甸的体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之后,那枚碎片彻底被吸收了,而伊甸失去了知觉。
当时,她就这样在虚无的黑暗中漂流着,找不到方向,也感觉不到自我,现在的沉思也一样。
“伊甸!”
童梦纯净的声音再一次传来。她拖着虚弱的身体,出现在了伊甸的身后。
“梦……不要靠近我。”
“伊甸,这是怎么了?”童梦向她走来,“你的伤才刚刚好,快回去休息吧……”
“我说了,别靠近我!!”伊甸吼道。
童梦微微怔了一下。伊甸一直是那么地温柔,一直担任着她最忠实的守护神,冲她发火,这还是第一次。而且,在那一瞬间,她清楚地看到伊甸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血色的光。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请你告诉我吧。”
“你不明白的,梦。我……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什么好人,甚至不能被称为人。我……如果不离我远点,我会伤害你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你明明救过我那么多次,也救过那么多无辜的人。”
“你们不明白的。我曾经……曾经做过很可怕的事。”
“我不在乎!我所认识的伊甸,是魔法骑士的典范,是无辜者的守护神,也是这个世界的希望。”
“你果然是个傻瓜,童梦。”伊甸的双瞳再次变得血红,这一回,连神情和语气都变得阴沉,“你真的以为一切都是你看到的样子吗?简直是愚蠢透顶。也正因为愚蠢,你才会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推向险境,一次又一次地让在意你的人受到伤害吧。”
“伊甸……”
“你真的了解我吗,不,你对我一无所知!如果你知晓了我的过去,就会很知趣地离开吧。”
“不是这样的!”童梦的语气非常坚定,“不论你做过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对你的看法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既然你这么说了,”伊甸露出了狰狞的表情,“那我就来毁掉你可笑的美梦吧。”
“伊甸……”
(此处应有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