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番外半成品存稿（第一部分）

暂未完成，勿看！

间奏：红莲华之音

（一）

赤鬼（Akaoni）；人类无处宣泄的仇恨与愤怒所化成的魔物。

这种长着粗壮犄角的怪物，肤色赤红，身形如同巨汉，尖锐的獠牙和利爪足以撕开钢板。它们的脸孔近似于人类，由于对世间的一切都充满恨意的缘故，面孔总是因为狂怒而扭曲着。不幸遇见他们的人类往往难逃被生吞活剥的命运。

但此时此刻，这只赤鬼脸上的表情却不是狂怒，而是恐惧——

如同面对着地狱最深处的恶魔……

它早已丧失了抵抗的力量和勇气，却没有得到丝毫的怜悯。

几道剑影交错，它被整整齐齐地切成了好几段。而斩杀了这污秽之物的并非什么魔王，而是一个娇小的少女，与刚才那个巨汉般的东西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少女有着一头红发，飘逸的长辫如同红莲的花蕊中吐出的火舌，她穿着简易的日式甲胄，锁镰的刀尖正滴着血。身旁还站着另一个少女，她有着星河般的银色长发，双眸与面容透出冰冷的气息，手中握着一柄大剑。

周围的地面上还散落着许多切割整齐的头颅、躯干和残肢，如果拼凑起来，大概能组成三四具完整的赤鬼尸体吧。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恐怕没有人会相信，两个柔弱的少女手刃了这些凶残至极的魔物。当然，即便是现场唯一的目击者也未必会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位幸存的少年，今晚他看见了太多超乎常理的东西。他背靠墙瘫坐在地上，身上沾满了魔物的血，他并没有受伤，但早已吓破了胆。

“已经没事了哦。”

他惊恐的眼中映出银发少女的面容。

“你……你们到底是……”

“现在已经没事了。”少女微微俯身，对瘫坐在地上的少年继续说，“可是过一会儿可能还会有更多的魔物出现，所以你得赶紧离开这里到安全的地方去，明白吗？”

“嗯……”

少年点点头，有些发软的双腿勉强支撑起身子。他向救了自己性命的两个恩人简单致意后，便朝着远处跑去。

“等等，你就这么让他走了……？！”

红发少女还没问完，便看到一道紫色的剑光闪过，把刚跑远的幸存者从中间毫无偏差地劈成了两半。

“没有这个必要吧！”

红发少女努力掩饰着自己的惊愕。

“有必要的。”对方收起剑，表情始终没有任何变化，“我先用言语安抚了他，所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感受到的应该是劫后余生的欣喜吧；而且死亡降临得如此突然，想必也不会有什么痛苦。这样比当着他的面直接杀死他要仁慈得多。”

“我是说根本没必要杀死他！不是只要清除局外人的记忆就好了吗？”

“没有多余的灵力用来清除记忆了。有某种东西在这座城市里播种着混沌，所以魔物会源源不断地出现。我们的灵力毕竟有限，全部都应该用于战斗。如果我们不能更快地清除剩下的魔物，会有更多人遇害。为了更多人的生命安全而牺牲一人，也算是值得吧。”

“播种……混沌？”

“正是如此。即便是初来乍到，你也感觉到这里的不同了吧，混沌就像是氤氲的雾气般笼罩着城市，始终也无法散去。有什么东西在不断产出混沌，而混沌又不断地‘繁殖’出新的魔物。”

“你能肯定吗？”

“目前还只是猜测。不过如果我的猜测属实，只有铲除了那个‘播种者’，才能彻底净化这座城市。不过这一带应该是没有别的魔物了，所以我也没有理由继续停留，毕竟这座城市里还有很多肮脏的东西等着打扫。

“顺便说一下，我的名字叫伊甸，你叫什么？”

“美耶。濑藤美耶。”

“那么再会了，濑藤美耶小姐。”对方把长发拨到耳后，“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再次碰面。”

说罢，她便消失在了夜幕中。

名叫濑藤美耶的少女站在原地。

她解除了变身，红色的长发变回了黑色的短发，日式甲胄也恢复成了橘红色的帽衫和短裙。她的心绪久久难以平复下来，不知是因为听说了“播种者”的存在，还是因为目睹了无辜的人的遇害。

她不明白，明明很早就决定不再关心人类的死活，因为人类并不值得同情；可看到刚才的那一幕，她的心就有如被什么东西撕扯着一般。此外，她也不能确定伊甸的那种“理性”是否是自己所能认同的东西……

“也许她做得对哦。”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高个男子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少女身旁。确切地说，他是一个天使，只不过以高个男子的形态示人。

“拉贵尔。”美耶认出了他的声音。

“为了更好地实现目标，能够毫无心理负担地对无辜者下手。”拉贵尔接着说，“也许这样冷血的杀戮机器才是圣女的典范呢。毕竟，即便是可怜的羔羊活了下来，对净化这座城市的混沌也毫无裨益。”

“所以，你是认为我觉悟不够吗？”美耶深吸了口气。

“吾辈没有这个意思。女主人你对魔物的恨意，是任凭谁也比不上的啊。这燃烧在你灵魂深处的憎恨之焰，可是名副其实的无价之宝啊。只要它不熄灭，就能激发出无穷的力量。终有一天，它会成为净化世界的业火，将这世上的所有魔物都烧成灰烬。”

“‘播种者’……你觉得它真的存在吗？”

“暂且还无法确定。”拉贵尔答道，“不过这座城市的确是有些不寻常呢。在这里，魔物就像是滋蔓的野草，就算是被烈火焚灭，也会不断再生。或许那位伊甸的猜测还算有些道理吧……不过也有可能混沌是自然产生的，毕竟这里是远近闻名的‘罪恶之城’。”

美耶知道这个称号，也听过它背后的种种传闻。

这里曾是一座籍籍无名的小城，却在短短的十年内发展成了大都会。它的迅猛崛起，哪怕远在美耶的家乡，也被称为“了不起的奇迹”。但与之同样迅猛的，还有它的堕落。如今，这里已俨然成为世界上犯罪率最高的城市之一。

巨大的贫富差距将这座城市分化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无论是残破萧条的旧城区，还是高楼林立的市中心，各种各样的罪恶时刻都在上演，似乎穷人和富人都痴迷于恶行。抢劫、盗窃、贫乏暴力伤人的案件仅仅是冰山一角；还有许许多多的罪行未被揭露，还有许多的犯罪者凭借着自己的权势逍遥法外。

除此之外，某种名为“睡魔”（Sandman）的、“能够产生奇妙幻想”的药剂也在城市里堂而皇之地大行其道，它存在着显而易见的成瘾性，却并没有被禁止。对现实感到无望的人们沉溺于这种药剂带来的快乐，不能自拔、日益颓丧下去。

或许混沌“自然形成”的猜想也并非毫无依据。有人说：没有人能在这座城市里找到十个义人。越是礼崩乐坏的地方，就越容易沦陷于混沌，混沌生于罪恶，又滋养更多的罪恶，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比起魔物，这里的人和气场更让美耶不自在。

解除了变身的她走在贫民区老旧的街区时，许多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她。这些心怀不轨的人尝试靠近她，感受到从她体内透出的杀气才知趣地退下，转而去寻觅其它目标。

当她经过一座高瘦的、螺旋状的高塔时，不快的感觉上升到了极致。那座建筑的形状如此怪异，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美耶完全猜不透它的用途，只觉得靠近它的时候心里的愤怒、厌恶，以及不安都被放大了。

她本能地逃离那座高塔，逃离人群。

不知不觉地，她走进了一个像公园一样的地方。

那里有着平缓的小山坡，和枝繁叶茂的树林。或许是由于夜深了的缘故，这里除了她就没有第二个人了，她就像是偶然闯入了藏在城市中的世外桃源。不知是不是错觉，此地的混沌气息也不像别处那样浓重。

早已疲惫不堪的她找了一张长椅，像个流浪儿一样毫无顾忌地躺下。自从被魔物夺去一切，她便常常这样风餐露宿。很快，她便进入了梦乡。焦躁不堪的梦境闪回着，她仿佛看到了白色的狼……

到了夜里不知什么时候，有许多人影从周围聚拢过来。

少女的身体随着舒缓的鼻息微微地上下起伏，似乎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其中一道影子朝着她纤细的颈项伸出了手，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惨叫。

“啊啊啊啊啊——！我的手！”

来犯者是一个红色短发的消瘦男子，美耶不费吹灰之力就扭断了他的手腕。她朝着那人的腹部狠狠踢了一脚，趁他蜷缩着倒下的时候踏着他的肩膀，以一记轻盈的空翻便跃出了重围，并在过程中完成了变身。

落地后，她看清了眼前的形势——

至少有十来个人面对着她，手持着短刀、棍棒，还有枪。他们表情愤怒凶狠，恨不能把她大卸八块。其中领头的是一个魁梧的中年男子，衣着还算体面整洁，但脸上和脖子上分布着许多伤疤，让他看起来格外狰狞。

虽说这些人看起来就像是普通人，但身为圣女的美耶还是能察觉出些许异常。

“哼，其中混杂着魔物吗？”她冷笑了一下，“早就听说过此地的恶名，但还真没有想到身为人类却堕落到了与魔物为伍的地步。让我好奇的是，分明是魔物躲藏的角落，这里的混沌气息却比别处要弱，你们这些杂碎是怎样把自己的气味掩藏起来的？”

“抓住她！”领头的命令道。

人类也罢，魔物也罢，都一同发起了攻击。

美耶轻轻侧过头，让子弹掠过她的耳边；锁链轻盈地上下跃动，袭击者们手中的武器被纷纷击落。虽说人多势众，但对方始终也没能碰到她哪怕一根汗毛，反倒是他们自己的身上被抽打出了鲜红的伤痕。

另一方面，在这样的高速运动中，美耶也无法判断谁是人类谁是魔物，所以暂且没有下杀手。

“怎么了，女主人，你还是有所顾虑吗？”体内的天使对她说，“在这座全员恶人的城市里，人类与魔物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吧。况且，既然这些人类已经堕落到与魔物为伍，你大可以把他们也一并抹除。”

美耶既没有回应也没有照办，毕竟对她来说，憎恶某些人类是另一回事，而杀死他们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如果没有判断错的话，这群家伙是吸血鬼（Vampires）吧？

美耶边战斗边分析着对手。她明白吸血鬼是一种群居的魔物，以族长（Patriarch/Matriarch）为中心建立起名为血族（Clan）的族群。族长就像蜂群的皇后一样，与所有的族人分享着力量。

这些吸血鬼本就要比她过去曾经碰到过的要弱得多，行动也十分迟缓，甚至比普通的人类都强不了多少。所以，他们的族长大概已经很虚弱了吧。

如果能够击毙族长，剩余的血族战斗力便会大大削弱，甚至有可能暂时休克。

他一定就在附近……

美耶努力地感知着周围的混沌灵力，终于聚焦到了某个位置。

找到了，就在那里——在接连放倒了几个围攻者后，她朝着灌木丛后面发起了突袭。果不其然，一个瘦弱的老者就站在那里，他体内的混沌显然要比其他人要强大得多，他一定就是血族的族长吧！

美耶手心的红莲圣痕绽放出光芒，灵力之焰在刀刃上燃烧起来。

可就在即将砍中目标的时候，她却动摇了。

她看到族长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身旁还站着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由于恐惧，那孩子死死地攥着老人的手腕。

“呃——”

仅仅迟疑了一霎，她便被颈部传来的剧痛击倒了。

有人从背后刺中了她的脖子侧面，把一管状如血浆的东西注射进去。顿时，她感到天旋地转，浑身僵住无法动弹。

她无法控制地倒了下去，视线逐渐变得模糊。那些吸血鬼和人类的影子再一次围拢过来，而她只能听到朦胧的声音在低语。

“杀了她，为同胞们报仇。”

“让她付出代价。”

“必须让她血债血偿。”

逐渐地这些控诉声混杂在一起，变成了无法识别的嗡嗡声，直到老者的面容出现在美耶眼里，声音才戛然而止。而那副面容也是她失去知觉前最后看到的东西。

公园恢复了沉寂，而对都市的繁华地带而言，深夜只是纸醉金迷的开始。

都市的夜景中，城市正中心的示剑（Shechem）大厦像一座闪耀的水晶塔般夺目。它是全城最高的建筑，也是耶罗波安财团的总部。

最近的半个世纪，财团在其创始人兼现任首脑德雷克·耶罗波安（Drake Jeroboam）的领导下从一家普通的制药企业发展成了这座城市最大的商业帝国。如今，财团的触角遍布医疗、教育、传媒等领域，城市里随处可见耶罗波安本人的巨幅肖像，毫不夸张地说，他才是这座城市真正意义上的“国王”。

作为城市的地标和最完美的观光塔，大厦的顶楼偶尔会对公众开放，但全楼的最底部——地下四十层——则是绝对的禁区，通常只有财团中最核心的极少数成员才被允许进入。

此刻，几个荷枪实弹的私兵押送着头套遮面的一男一女，进入了这一层的一间白色的环形密室。有两个人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

其中一个是耶罗波安本人。他佝偻着身子，蜷缩在智能轮椅上，看起来远比肖像上苍老得多。他早已过了期颐之年，脸上的皱纹密密麻麻，双手也不住地颤抖，曾经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他，现在似乎就连一根羽毛都无法举起了。

另一个人是位三四十岁的男子。他有着浅金色的头发，穿着紫色的袍子，复古的形象与周围未来感十足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从袍子上的纹饰形状来看，他是个地位颇高的圣职者，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在此的人。

老迈的商业巨子颤颤巍巍地点点头，私兵揭开了两人的头套——

两张俊美到极致的面容暴露在刺目的白色灯光之下，他们的美貌就连宙克西斯笔下的海伦像怕是也要相形见绌，即便是被恐惧的表情所占据也没有半点失色。

圣职者走向其中的那个男人，在距离他胸口大约30厘米的地方画出了一个悬空的紫色法阵。当圣职者开始吟诵祷词，不对称的法阵开始发光、旋转，男人的胸口随之出现了一个空洞，紫色的胶状物质被抽离出来。

男人痛苦地抽搐着，肤色呈现出淡紫色，蜷曲的犄角显现出来，身后也生出了蝠翼和尖利如矛的尾巴，还出现了某些偶蹄目动物的特征。见同伴如此痛苦，女人愤怒地尖叫起来，她的身体也发生了同样的变化。她拼命地挣扎着，私兵们不得不用长电棍进行压制。

显然，他们不是人类，而是名为夜魔（Incubus）和魅魔（Succubus）的魔物。他们会在人类的潜意识中打下印记，然后追寻着梦境的气味捕猎；被选中的猎物则会梦见他们，然后在梦中被吞掉灵魂。这是一种稀有的魔物。

过了不到一分钟，那个男人——也就是夜魔——被抽干了精华，成了一具干瘪的尸体。至于暂且存活的魅魔，则被押送到上层的牢房，那里还囚禁着许多各种各样的魔物。

她被带下去以后，圣职者开始吟诵另一段祷词，而悬浮在他手中的发光胶质注入了耶罗波安的口中。

老者浑身颤抖，皱纹消失，肌肉重现，骨质重新变得密实；原本稀疏的头发也重新长好，并且由白色恢复成了黑色。他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有如返老还童般，在短短的几秒钟内他就年轻了足足五十岁。

“我回来了，撒迪厄斯教士。”耶罗波安舒展着筋骨，用极其亢奋的语气宣布道，“我——回来了！”

“很荣幸。”

名叫撒迪厄斯教士的圣职者向他微微颔首致意。

“不过，精华的药效持续时间似乎越来越短了。”耶罗波安说，“过去，这种灵力级别的魔物能让我保持青春超过三个月的时间，而现在，恐怕连三个星期都维持不到，这可真是让人伤脑筋呢。”

“不必担心，下一阶段很快就会准备就绪了。”

“哼哼，我们所预定好的下一阶段吗？那可是需要用到更高阶的魔法啊。”大厦主人的嘴角露出笑意，“你很特别，撒迪厄斯教士，作为教团的特使，你和过去的每个前任都不一样。”

教士只是闭上眼睛，如附和般微微一笑。

“把那样的魔法传授于我，恐怕不符合教团的规矩吧。”耶罗波安接着说。

“您给出的报酬配得上我为之冒险。”教士顿了一下，“况且，我第一次将魔法用在您的身上时，其实就已经违反了教团的戒律了。彼时想要治愈您的不治之症，只能借用一些医学之外的手段了。只不过痊愈之后，您似乎没有停手的意思。”

“病是好了，可总有一天还是会死，不是么？”耶罗波安踱到教士身旁，他比对方高出了大半个头，也要强壮得多，“说到底人生本身就是一场‘绝症’啊，患上了它就注定会死。所以我还想要连同这场‘绝症’也一起征服呢。”

“某种意义上您还真是贪得无厌。”

“你不是也一样吗？”耶罗波安笑得更加狰狞，“只要我给你足够的报酬，你就愿意传授给我任何一种禁忌的魔法不是么？而且你还替我向教团隐瞒了城市的现状。如果秘密泄露出去的话，恐怕宗教裁判所和猎兵团不会放过我们俩中的任何一个。”

“所以我们现在在一条船上。”

“倒不如说我们本就是同类吧。忠于自己的欲望，从不会因为愚蠢的俗人们眼中的‘恶行’而怀有心理负担。哼哼，如果不是我即将永生的缘故，还真想选你做我的继承人呢。”

“多谢抬爱。”圣职者轻抚着颈上的吊坠，“另外，我收到情报，这座城市里可能藏匿着一个始祖级的魔物。”

“始祖级的魔物？”

“顾名思义，就是能繁衍出魔物的魔物、能诞生出混沌的混沌。”

“听起来，是第二阶段开始之前很好的补充呢。”

“正是如此。”

另一方面，美耶做了一个残酷的噩梦。

她看到一个半狼半人的身影闯入了自己儿时的价，当着她的面把她的父母撕成了碎片。接着，她看到了孤儿院里阴暗的回廊，还有那一张张或是冷酷或是伪善或是无助的面容；最后，她还看到了火焰，吞噬一切的熊熊烈火。

梦，常常是虚假的，但这个梦例外。梦中的这一幕幕，都是美耶曾经经历过的，是真切的记忆。虽说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但直到现在还会时不时地缠绕着她，将一个个平常的夜晚变成哀恸与恐惧之夜。

这个梦每一次重现，她都会被拉回到最深邃的恐惧与哀恸之中。每一次陷入这种恐惧和哀恸，她都会在醒来之后变本加厉地“报复”一切能找到的魔物。这就是为什么她对魔物从来也不会表现出怜悯；这就是为什么，她宣泄的怒火就连人类都会感到恐惧。

只不过无论她屠戮了多少魔物；无论她将那些魔物切割成多么细小的碎块，噩梦还是会在不知什么时候缠上她。

一次又一次……

“做噩梦了吗？”

美耶醒过来的时候，有人这么问她。她脸上的汗珠和眼角的泪痕，让这个事实变得显而易见。这是从没有人看到过的她的脆弱一面。

“是你——！”

她还没来得及露出难堪的神色，便已怒容满面。

陪在她身旁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血族的族长。此刻的美耶根本就无法唤起自己的灵力，也无法与体内的天使沟通。换言之，只要对方想，就可以立刻杀了她，她丝毫没有反抗的机会。

“没事的，孩子，如果我们想要伤害你，早就动手了。”族长面色和悦，身上感觉不到一丝杀气，“昨晚，我把自己的血液注入了你的体内，暂时封住了你的灵力，不过请放心，用不了几天就会恢复了。”

“你是个魔物……？”美耶狠狠瞪着他。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族长笑了笑。

“你为什么没有杀我？”美耶坐起来。

“我们是想过杀你，但后来改变了注意。”族长接着说，“我们是一个由人类和吸血鬼共同组成的族群，一直与周围的人们相安无事。但不久前，有人袭击了我们的族人，现场只留下了人类的尸体，身为吸血鬼的族人则不知所踪。虽然始终没有找到失踪者，但身为族长的我，知道他们已经死去了，而且死前受尽了折磨。

“我们本以为你就是行凶者，这就是我们一开始想要杀死你的原因。但后来我意识到你绝对不可能是我们要找的仇人。昨晚，你是有机会直接杀死我的，可你却忽然犹豫了。是担心误伤了我身边的孩子们吧？而袭击了我们族人的真凶，是绝对不会因为担心伤及无辜而手下留情的。”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美耶说，“是你在这座城市里播种着混沌吧，是你们在用罪恶腐化着这座城市。每天都会有许许多多的人因此死去，除掉你，就可以避免更多的牺牲。为此，牺牲少数人也是无辜的。”

“你真这么想吗？”

“你最好马上杀了我，否则，我恢复了力量之后就会杀了你们！”

“不，你不会的。”族长笑了笑，“或许我并没有什么过人的智慧，但姑且也算是在人间行走了几百年的时光。说着这样残酷的话语，可透过你的眼睛，我看到的可不是一个冷酷的灵魂。你不是那种能为了‘避免更多牺牲’而牺牲少数无辜的那种人。”

“……”

“况且，与其说我们是混沌的‘播种者’，倒不如说是‘净化者’来得准确。”

“净化者？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体力应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起来走走吧，让我给你看些东西。”

他们所在之处是一座深藏于城市里的古宅。

它远离喧闹的街区，外形古拙，有着长长的回廊和精心打理的花园。某种程度上，让美耶联想到曾经待过的那所孤儿院。只不过，这里的勃勃生机是记忆中的彼处所无法比拟的。

远处有一片绿意盎然的小树林，几个孩子在古宅与林子之间的空地上无忧无虑地嬉闹着，大人们也在惬意地交谈。

在人群中，美耶看到了那个脸上有许多伤疤的中年男子，他在远处向美耶挥了挥手，先前的狰狞荡然无存。她还看到了那个红色头发的消瘦男子，他的手臂打着石膏，与美耶对视的时候眼中满是忿恨。

“别在意，孩子。”族长说，“那位是凯恩，他没有恶意，只不过手上的伤的确有点疼罢了。刚才向你招手的是罗德尼，他是我的孙子。”

“孙子？”

在美耶看来，他们两人并没有那么大的年龄差距。

“毕竟他只有四分之一的吸血鬼血统，所以衰老来临得要比我快一些。”族长说，“他脸上和身上的伤疤是从魔物猎人手中死里逃生的时候留下了，而他的父母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四分之一的吸血鬼血统？他是吸血鬼和人类的后代？”

“正是如此。那天晚上你见到的大多数人都是如此，他们体内流淌着吸血鬼的血和人类的血。这一带可以说是人类和吸血鬼混居的区域，我们的存在对普通人而言也不是什么秘密。事实上，这里剩下的纯种吸血鬼已经所剩无几。”

“那这些孩子是你的……”

“他们也都有着吸血鬼的血统，但并非全是我的子嗣。”老者的脸上露出了哀伤，“他们和我属于同一个族群，在迁来这座城市之前便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说起来，以斯帖，也就是昨晚站在我身边的那个女孩，也有着近似的遭遇。”

“她也是吸血鬼吗？”

“她来自一个非常古老的吸血鬼家族，始祖可以追溯到比我更早的年代。他们几个世纪前就已经开始与人类融合，所以比起吸血鬼，她还是更接近于人类吧。昨天晚上，从她身上你也几乎没有感知到混沌的气息吧。”

“所以……选择和你们住在一起的人类，就心甘情愿地像奴隶一样为你们提供新鲜的血液吗？”

“不，这里的每一个吸血鬼都从没有吸食过人类的鲜血，而是以牲畜的血液替代。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一直保持着身为人类时的理性；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像身为人类的时候一样，安然无恙地在太阳底下行走。”

“如果不需要吸食人血的话，你们又为什么要潜伏在人类中间？”

“毕竟，我们也曾经是人类啊。”老者自嘲般地笑了笑，“几个世纪前，我当时所居住的村落被血族所入侵，许多人都转化成了吸血鬼，我也不例外。刚刚转变的时候，我们会控制不住对人类血液的渴望，变得如同野兽。一旦摄入了大量的人血，就会永久堕落成嗜血的怪物。”

“我的妻子，我挚爱的克劳迪娅不愿看着我就这么堕落，她将我锁在地窖里，日夜陪在我的身边。那时的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否找回从前的自我。我很绝望，想要放弃，但她始终激励着我。渐渐地，在某天的太阳升起之时，我的理智又回来了。此后还有许多的村民被转化成了吸血鬼，而这样的‘戒断疗法’对他们同样有效。

“就这样，我们渐渐地拥有了一支具备人类心智的吸血鬼队伍，也有了抵抗血族入侵者的力量。在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之后，我斩下了女族长的头颅，取代她而成为了新的族长。虽然战争结束了，但我们也永远地失去了家园。在与血族的战斗中，我们杀死了许多昔日的亲人和朋友，村庄也已成了永远无法被宽恕的诅咒之地。我们从没有承认自己是魔物，依然以人类自居，所以不可能再在那样的地方生活下去了。

“就这样，我带着新的血族开始了流浪。此后漫长的岁月中，我们翻山越岭，漂洋过海，躲避着来自一个名为教团的组织以及魔物猎人们的追杀，不断地与落脚点的人类融合，直到我们来到这里——当时还是一个有如世外桃源的圣地。

“成为吸血鬼之后，我的寿命延长了，身为族长的我更是如此，但毕竟克劳迪娅还是人类，我们终究有一天要天人永隔，而我则注定要独自承受漫长的孤寂与伤痛。克劳迪娅临终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我们能够重新变回人类。”

“可是一旦成为魔物，就再也无法恢复成人类了。”美耶说。

“这一点我早就明白了。”族长苦笑着，“很久以前，我就已经放弃了变回人类的幻想。不过克劳迪娅的愿望其实已经实现，就在不久前。”

“什么意思？”

“以斯帖。”族长呼唤道。

昨晚的女孩朝他们走来，向美耶展示了怀里的婴儿。

“摸摸他”族长说，“他是我们族群的新成员。”

圣女狐疑地看了族长一眼。就在指尖接触到婴儿的一瞬间，她便被惊呆了——那个孩子的身上感知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混沌，他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

“通过不断地与人类融合，我们家族的血统已经得到净化。虽然我的寿命很长，但终有一天还是会死去的，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死。当这里的每一个吸血鬼都离开人世，血族就将不复存在。”

所以，这是最终的答案吗？美耶说不上来，但可以肯定的是，至少眼前的这个孩子已经得到了彻底的净化。

“我知道你在思索着什么。”族长见状说道，“但我想告诉你的是，这座城市里的怪物不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