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黑暗中的猎手（1）

——人，是追求意义的存在。

自降生的那一刻起，人类就注定要死亡。换句话说，人生就像是一场绝症；而磨难，就是它所带来的病痛。那么，人来到这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是成就一番了不起的事业，是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还是尽享人间的欢愉？或许每个人都曾想过这个问题，但并非所有人都能不假思索地给出答案。

夜色中的三山市，常常给人以置身于幻境的感觉。看看这些面孔吧，他们穿过城市的血脉，在一片光怪陆离中留下朦胧的浅影；虽然表情各异，但面具之下藏着的却是一个个麻木的灵魂。在这个瞬息万变的年代里，灵魂似乎特别容易迷失方向，尤其是在梦想渐行渐远的时候。

白石理奈就走在这麻木的人群中间，但她从来不会踟蹰不前。这里没有多少外国人，但东亚人的面孔让她可以毫无违和感地融入人群。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位不速之客已经在街头巷尾耗上了大半天的时间。她在寻觅着什么，或许，是黑暗中埋藏的秘密，又或许，是点亮世界的火种。

渐渐地，她远离了繁华的路段，走进了潮湿而破旧的小路。残缺的霓虹灯忽明忽暗，空气中浸透着令人不快的气味，这儿距离繁华商圈也不过几百米远，却是一个与一切光鲜词汇无关的世界。

最终，在一条本地人都未必会留意的窄巷入口，她发现了那道印记。那是一道不算太深的划痕，表面上有灼烧的迹象。她微微俯下身子，闭上眼睛，用手指去触碰那道划痕，残留的能量点亮了微光，随后，巷子里和街道上许许多多更不起眼的印记也如呼应一般发出幽光。奇怪的是，周围寥寥无几的路人好像并没有看到这番异象，依然匆匆赶着路，希望尽早离开这条环境远远算不上理想的小道。

理奈屏息凝神，在分布着许多印记的区域里缓步走着，一幅幅清晰可见的画面闪过脑海。她看见不久前的某个晚上发生在这里的事：

金色的少女在暗影中跃动，与几个似人非人的东西激烈搏斗。长枪上下飞舞，野兽的哀嚎此起彼伏。殷红的鲜血在半空中绘出一道道转瞬即逝的优美弧线。不经意间，枪尖划过墙角，留下了那个小小的路标。看到了这一幕，理奈知道——

她来对地方了。

（OP的分割线）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童梦，童梦！”

“快醒醒，下课了！”

“童梦！”

“啊——要迟到了！”

齐耳发的少女猛然惊醒，随之而来的是哄堂大笑。

“真……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老师的额头青筋暴起，粉笔被紧绷的手指折成了两段。

这里是三山市第三中学初中部，一堂关于二次函数的课刚刚结束。现在是十七点整，二年级四班的同学们大都感到庆幸，因为老师今天依旧没有拖堂的打算。说起原因，就是最近频频发生，而且让警察一筹莫展的袭击事件。毕竟行凶者逍遥法外的时候，还是跟着大部队一起回家比较安全吧。

“你最近是怎么了，童梦？”

“你说我吗？没什么啊。”

放学路上，童梦与班上的劳动委员方芹肩并肩走着。

“不对，一定有什么事。你最近真是太不对劲了。迟到、不交作业，考试成绩也掉到了十名开外，而且还在‘大魔王’的课上睡觉——敢这么做的你还是头一个呢。”

“是吗……那个，刚才我也吓坏了。”

童梦无可奈何地苦笑。

“你不是还要竞选下一届的学委吗？这样下去可不行哦。”

“我会尽快调整过来的，最近只是太累了吧。”

“太累了？最近的作业也不是特别多啊……”说到这儿，方芹忽然停下脚步，“等等，你该不会是恋爱了吧？”

“怎么可能！”

面对方芹惊诧又似乎略带着期待的目光，童梦有些哭笑不得。

“说来也是，童梦怎么可能早恋呢。”方芹舒了口气，重新迈开步子，“总之，你一定是有什么心事吧？虽然这几天放学总是一起回家，但话题一直都是功课和课外阅读什么的，好像还没有真正和童梦谈过心呢。有什么烦心事就告诉我吧，说不定可以为你分忧呢。”

“这个……”

面对这样的关心，童梦反倒显得有点不自在。如果说真有烦心事，她也更倾向于独自面对、独自解决，或是向最亲密的朋友倾诉，比如说……

“说起来，童梦和那个三班的妹子很熟吧？”方芹接着说，“大家都说你们俩意外地投缘呢。”

“你是说月华？”

“对啊。”说到这儿，方芹稍稍迟疑了一下，“今天她好像又没有来上学吧？虽说在背后议论别人是不太好的事，但童梦和那个妹子看起来真不像是能够谈得来的人呢。实话实说吧，我有点担心……”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或许这就是方芹想说的吧。这不怪她，她也不过是想要阐述大多数人的观点罢了。如果说童梦和方芹一起回家只是因为顺路，以及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不合群，那么她和月华之间，已经不仅仅是“朋友”两个字可以概括的了，只不过在旁人看来她们俩的确不像是一类人。

虽然还算不上绝对意义上的“学霸”，但童梦的成绩还算不错。她很懂礼貌，纪律方面更是堪称典范，而且，她还学过几年的小提琴（虽说已经忘得一干二净）。简而言之，她就是那种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

至于月华呢，就有些一言难尽了。除了语文、美术和体育之外，几乎门门功课都是红灯高挂。迟到旷课这种小事就不必提了，偶尔还和外校的男生打打架什么的。综上所述，把她说成是“问题少女”也不为过吧。不过童梦知道，月华也有许多优点：勇敢体贴，总是元气满满、自信满满；此外，她在画画方面的天赋令童梦十分羡慕。童梦相信她总有一天会实现梦想，成为一个真正的漫画家的。更重要的是，月华从来不会被别人所左右，一直都敢于做自己，敢于反抗权威——如果不是以拒绝学习的方式就更完美了。还有……

“又该分手了，明天见吧。”方芹说。

不知不觉间，她们到了岔路口。

“明天见。”

“对了，童梦还要一个人走上好长一段路吧。坏蛋还没有抓到，路上小心点哦。”

“谢谢，不过不会再有袭击事件了吧。”

“你怎么知道？”

“直觉。”

说到这儿，童梦笑了笑。

时间回到昨天晚上，某处停工已半年有余的烂尾楼里，一个形容枯槁、面目扭曲的男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一柄短标枪不偏不倚，正中心脏。

男人的身体正在逐渐变成灰烬。从手指、脚尖和衣摆开始，一丝一缕，慢慢飘散。伤口没有流血，只是不停地向外冒着黑烟。这似乎在表明一个事实：他不是人类。短短几秒后，那具尸体完全消失，标枪也变成一束光，回到了它的主人手中。

那是一位留着瀑布般金色长发的少女。英气的眉毛下面，宝蓝色的明眸透出锐利的光芒。线条优美的胸甲包裹着纤细的身躯，裙摆如同百合花一样潇洒绽放。衣领、袖口、飘带和过膝袜的边缘，都点缀着金色的纹饰，一枚戒指环绕着修长雪白的手指，上面镶嵌着黄色的宝石。除了用于投掷的短标枪以外，她的另一只手握着一柄长枪，锋刃之上凝聚着炽热的光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白色的耳机线看起来有些煞风景。

这位就是月华，一个普通的初中学生；她现在还有另外一重身份——怪物猎人。虽然正式的叫法是“魔法骑士”，但“骑士”这样的称谓未免与这个年代格格不入，听着倒像是网络游戏中的常见角色。至于“魔法少女”之类的名号，用月华的话说：“未免太小女生了吧。”（童梦倒是很喜欢）既然是在城市的黑暗角落里猎杀不为人知的超自然生物，“怪物猎人”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头衔——更何况，“怪物猎人”也正是她的漫画主题。

“果然没错，食尸鬼的巢穴就在这里。真有你的。”月华对电话另一头的伙伴说。

“这没什么。月华不是已经感觉到了吗，食尸鬼应该就藏在那方圆几公里的范围内。考虑到它们怕光、生性怯懦而且喜欢群居，那一带适合躲藏的地方也就只有那么几处。”

“所以呢，你怎么知道就是这里？”

“从袭击事件的严重程度上看，几个月来所有受害人都只是受了惊吓，并没有受伤。这表明，食尸鬼还没有饿到需要铤而走险的地步。话说回来，月华进去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街对面的建筑？”

“没有，怎么了？”

“那是个肉制品加工厂。就算这些鬼鬼祟祟的家伙没有胆量明抢，工厂处理的边角料和废料也能让它们不至于饿死。所以说，那个地点再合适不过了。”

“原来如此。嗯，真不愧是我的跟班。”

“谁是你的跟班？”

几公里外的居民楼里，开启免提模式的手机躺在书桌上。电话那头的人正是童梦，她与月华是同学（虽然不同班）、是好友、是青梅竹马，也是最佳搭档。别误会，童梦既不会舞枪，也不会弄棒，更没有什么魔法力量。理论上，她和普通人并无二致，只不过比起月华，她更擅长分析问题罢了。此刻，她一边与月华通话，一边写着作业……也包括月华的那份，毕竟正义的使者很难兼顾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月华语）。

“对了，梦。什么时候咱们一起去旅行吧，好久都没有一起出去玩了。”

“拜托，认真点好吗？你可还在食尸鬼的巢穴里呢。还有，我都说过多少次了，别在任务中立这样的Flag！”

“已经没有什么好怕了。”金发少女拿腔拿调地说。

“够了你！”

“梦还是这么迷信啊，”月华不禁笑出声，“要照你这么说，我的武器还是长枪呢，难道注定要倒霉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把一个金属球扔在地上。

“不管怎么说，你要对付的也是一群吃人的家伙啊。你最好给我活着回来，你还欠我一杯奶茶呢，别忘了。”

“哎呀呀，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这儿的信号不太好。喂？喂？”

“真是的。”

这就是月华，就算是面对货真价实的魔物也总是显得心不在焉。不过童梦也知道，其实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她很清楚，月华从来不是需要精心呵护的小鬼。

趁着魔法骑士与好友闲聊，几个黑影开始在她的身后聚集。它们悄无声息地移动着，就像伏行的猛兽在逼近猎物。眼看就要偷袭得手之时，刚才那个不起眼的小金属球放射出刺眼的强光。食尸鬼们嚎叫起来，痛苦地捂着眼睛。“日炎的闪光弹”——针对某些魔物怕光的特性制作的武器，这是童梦的点子，由月华亲自打造。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武器最多导致短暂失明而已，但对食尸鬼和吸血鬼之类的东西，则足以造成不可逆的灼伤。

“想要暗算我？还早一百万年呢。”

怪物已经动弹不得，浑身冒着黑烟，眼眶中溢出的乌黑黏液穿过指缝向外流着。月华不紧不慢地拿起手机，以这些可怜的家伙为背景，来了一张搞怪的自拍。

“这家伙……”

第一时间收到照片的童梦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她的手机里已经存有好几张类似的照片了。背景包括狼人、吸血鬼、瘦长鬼影和红衣厉鬼等等……

“趁现在——超必杀·命运的审判之轮！”

月华把长枪插入地面作为支点，轻盈跃起，以一记华丽的回旋踢解决了这场本就毫无悬念的战斗。食尸鬼们的头部不自然地扭向一侧，还来不及倒地便已经灰飞烟灭。这是场漂亮的胜利，如果没有那句中二感十足的台词，就更完美了。

“只用了不到十分钟，比想象的还要顺利！”

“是啊，月华越来越熟练了。”

“马马虎虎吧，食尸鬼而已，下一次敢不敢来点刺激的？”

“别得意忘形啊，这回没有被人看见吧？”

“当然没人看见，我一向非常小心。”

“是吗，我怎么记得上个星期清除地缚灵的行动中有五个‘局外人’看见了？这也算是破纪录了吧。”

“有吗……”

“还连累我跟着你一起走了三条街，用了整整一个小时才解决问题。”

“那个……不过是一时疏忽罢了，还是忘了它吧。”月华挠挠头，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尴尬地笑着，“想来也挺可惜，为什么要清除目击者的记忆呢？如果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英雄的话，还有谁会在意我的数学成绩？”

“你不及格的不止数学吧……而且，你不是说过，有太多人知道就会导致严重的后果吗？”

“话虽如此……”

其实，月华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那只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觉。成为魔法骑士的那一刻起，这种感觉就“自然而然”地进入了她的大脑，同时“顿悟”到的，还有战斗的技巧，还有关于魔物的种种知识，以及感知魔物的能力——虽说都是刚刚掌握的新东西，但就好像已经知晓了很久很久，就好像是……突然想起了前世的记忆一样。

至于所谓的“局外人”，指的就是普通人。目睹了超自然现象之后，会难以避免地出现理智丧失的情况，需要通过消除记忆的方式来“治疗”——除了短暂昏睡以外，还可能伴随恶心、眩晕、暂时性的记忆力下降和平衡感丧失等副作用。按照惯例，童梦也应该被视为“局外人”，被除去“不应有的记忆”的。可是，她是为什么成了例外呢？这就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几个月以前，她偶然目睹了月华猎杀魔物的过程，这令月华深感窘迫。她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清除好姐妹的记忆，但奇怪的是，不论她如何施展魔法，都无法删去童梦的记忆。好在童梦是月华在这世上最值得信赖的朋友，她永远不会让别人知道的。说起来，她们俩之间的合作关系正是从那时开始的——一个出谋划策，一个上阵杀敌，可谓是天衣无缝。

“我说，梦，今晚还在老地方碰面吧。”

“今晚？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不自由，毋宁死！’你没听过这句话吗？”

“帕特里克·亨利在弗吉尼亚议会演讲时说的。那是1775年的……”

“哎呀，真是服了你了，我的大小姐。这不是重点好吗！重点是：别管你们家的门禁了，赶紧给我过来！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的孩子多令人羡慕啊，我是不会允许你浪费自己的特权的。”

“作业呢？还没写完呢。”

“管他什么作业，不就是挨两句骂吗？又不会少块肉。”

“好吧，好吧，真是拿你没辙。”

童梦把笔放在一边，无奈地笑了笑。

“一会儿见，B**ch。”

“一会儿见，Jerk。”

几乎就在挂断电话的一瞬间，月华感觉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仿佛近在咫尺，而她却看不见。这种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而这两天变得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清晰。月华觉得那个人好像在呼唤着她，用某种无声的语言。这令她多少有些不安。

一定有什么理由吧？月华摸了摸手上的戒指。

在成为魔法骑士不久后——大约是在兴奋劲开始消失的时候——她就有过这样的疑问：为什么她能凭空获得如此强大的力量，难道只是为了对付不堪一击的虾兵蟹将？会不会还有什么更艰巨的任务等待着她？还有，最近魔物的活动变得越来越频繁，猎杀行动也越来越多，这是什么不好的兆头吗？算了，不去想那么多，童梦还在等着呢。

今晚是庆祝胜利的时候，值得彻夜狂欢。

此刻，在某座高楼的天台上，白石理奈眺望着夜色中的城市，任凭晚风撩动她的头发。

一个悬浮在半空的娃娃在她的身边现身。这个娃娃穿着红黑相间的哥特萝莉装，有一只红色的眼睛和一只黄色的眼睛，精致的头饰下面是蜷曲的金发，光滑而红润的脸上，随时都挂着人工雕琢而成的微笑。

“她就在附近，拉斐尔。”理奈说，“我能感觉得到，可是我还无法找到她的确切位置。”

“白石大人的感应能力才刚刚恢复，可别太勉强自己了。”

被称为拉斐尔的娃娃用一种机械般的、完全不带情感的语气表达她的关心。

“现在教团是如何打算的？”

“教团已经知晓我们未经许可招募魔法骑士的事。拉斐尔听说，高层很恼火，随时可能强令您终止目前的行动。”

“果然是这样吗……”

理奈叹了一口气，但并没有为坏消息感到沮丧，她早已习惯了与教团之间的分歧。

“接下来您会怎么做，白石大人？”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只能坚持下去。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更何况……教团不是我们眼下最该留意的东西。”

“白石大人的意思是？”

“这座城市还有别的东西存在——

“更加危险的东西。”

晴朗的周末上午，阳光抚摸着绿叶与玻璃窗。

一只蝴蝶憧憬着外面的世界，却怎么也飞不出去，只能扑闪着翅膀，锲而不舍地与玻璃较着劲，直到童梦把窗子打开。靠窗的小圆桌上，放着童梦的褐色单肩包，以及一本《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她几乎每个周末都会来到“弗洛拉的秘密”（Flora’s Secret）——这里是她外祖母的花店。

这间小店的内部或许有些局促和凌乱，但在小时候的童梦看来，这儿就是花仙子的领地，也是远离争吵声的避风港。每当置身于百花丛中，她总是特别放松、特别有安全感，现在也是一样。她一边哼着歌，一边翻阅着笔记，完全没发现有人正在悄悄靠近。

“梦梦还真是用功啊。”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身边传来，童梦着实吓了一跳，赶忙站起来。

来人是一个蓄着络腮胡子的中老年男人。他穿着一件有些宽松的条纹短衬衫，手里拿着一顶米色的毡帽，丝毫不加收敛的笑容虽然爽朗，但多多少少显得有些夸张。

“洛……洛伦佐先生，早上好！”

“哈哈，早上好啊！咦，这是什么？”洛伦佐先生偶然瞥见了桌面上来不及合上的笔记，“……地缚灵，被自身能量场束缚在一定区域内的意识聚合体，有时会以肉眼可见的形态出现；危害度：低；驱散能量即可破解。食尸鬼，人类贪欲的投射物，藉由灵外质获得实体，通常……”

“您快停下，别念出来啊！！”

童梦手足无措，脸涨得通红。

“哈哈哈，抱歉抱歉，不小心看到了有趣的东西，就忍不住读了出来。话说回来，这究竟是什么啊？”

“这个……这个是……我是说……”

“我知道了，梦梦在写小说，对吧？”

“小……小说？啊，对，对啊……我在写关于都市传说的小说呢！对，就是这样！”

呼——童梦松了口气。

“这就对了，看来大叔我的话，梦梦还是听进去了啊。年纪轻轻的，可不能被学校啊、功课什么的束缚住手脚，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当然了，写小说也不错。大叔我年轻的时候也想过写小说，可惜没有那样的才能啊。”

大叔？童梦一直觉得这样的称谓有些微妙。尽管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六十来岁的人，可他毕竟还是外婆的男友啊。叫做大叔什么的，不是差了辈分吗？其实呢，他也不是真正的意大利人，只是在那个浪漫的南欧国家生活了许多年，似乎见过很多世面。他的举止十分随性，用外婆的话说，气质就像是桑塔露琪亚傍晚的海风……虽然外婆从来没有去过那不勒斯。童梦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外婆和洛伦佐就已经在交往了，但似乎没有结婚的打算。他们有一套奇怪的理论：只有彼此不信任的两个人，才需要契约来维持关系。

“洛伦佐先生是来找外婆的吗？她去进货了。”

“不不不，我只是来拿上次她说的那瓶威士忌的。那可是给我的生日礼物，上星期开派对的时候她居然忘了带过来，真没办法，现在我只好自己过来取了。”

“外婆也真是的，明知道洛伦佐先生不能喝酒。”

“不能喝酒？谁说的！不就是癌症吗，早就好了啊。你看看，我像是不能喝酒的人吗？”

洛伦佐拍了拍胸脯。他看起来挺拔健壮，脸色红润，完全不像是曾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人。

“可是……”

“人生苦短，快乐至上。这规矩那规矩的，生活多无趣。说到这个，梦梦每个月还是要通过电子邮件向妈妈汇报情况吗？”

“我搞砸了上一次的考试，现在每周末都得汇报一次。”

“啊……这可真是伤脑筋啊。”

“是啊，下一次我可得加油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洛伦佐摇了摇头，表情变得认真起来。“为什么梦梦的妈妈总是那么严厉呢？第十一名，明明已经做得很好了吧。唉，为什么她一点也不像你外婆呢？人来到这世上是为了感受快乐，而不是来遭罪的。”

“妈妈也只是希望我能有出息吧。”

“梦梦觉得像外婆和洛伦佐大叔这样的人，算是没有出息吗？”

“不是，当然不是！”

“嗯……那么，怎样才算是有出息呢？开公司赚大钱，还是发明出了不起的东西呢？”

洛伦佐托着下巴，皱起眉头，摆出一副正在思考的架势。

“这个……我不知道。”

“梦梦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想成为……想成为妈妈那样的人吧。”

“征服世界的女人吗？这倒确实是了不起的志向呢。不过这真的是梦梦自己的想法吗？”

“这个，我……”

“梦小梦——！！”

一听这咋咋呼呼的声音，就知道是月华来了。

日常状态下的她，可不是什么光鲜亮丽的金长直。虽然头发也染成了黄色，但颜色和质感有些不太自然，发型也有点男孩子气。别看平时的月华打扮总是很随意，但战斗中的她总是在极力地追求着某种“范儿”。从细节的装饰，到作战的动作，都在还原她自己笔下的那位怪物猎人。这就是所谓的“生活模仿艺术”吗？

“洛伦佐大叔也在啊！”

“露娜来啦！”

洛伦佐总是这么称呼月华，月华还挺喜欢，因为“露娜”正是她漫画主人公的名字。

“我就知道童梦一定在这里。”

“因为这孩子太没情趣了吧，除了家里、学校以外，就只有这里了。就像被困在了百慕大三角一样。”

“三角？哦，难怪她对几何不过敏，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喂，月华，洛伦佐先生，我还在这儿啊！能不能别这么理所当然地说我的坏话？还有，这和几何有什么关系？”

童梦伸手想推月华，对方顺势一闪，拦腰抱住，把她小小的身子搂在怀里。

“哎呀呀，才多久没见，不用这么想我吧。”月华坏笑着。

“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明明是一副很享受的表情，梦梦还真是傲娇呢。”

“有客人在啊！”

“不必在意，反正我已经习惯了。”洛伦佐先生笑着摊了摊手，“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要好，真是难得……我还是别在这里当电灯泡了。梦梦，告诉你外婆，我把酒拿走了哦。还有，最重要的是，要开心，别老是沉迷于三角函数。”

“慢走！！”月华喊道。

“你到底有完没完？多大的人了！”

童梦好不容易挣脱开来。只有在月华的面前，她才敢这么大声地说话。

“梦。”

月华把双手搭在童梦的肩上，笑容突然消失。

“嗯……怎么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童梦的表情也凝固了。

“哎呀，别这么严肃啊！”月华抱怨道。

“什么嘛，明明是你先……”

“我们去小木屋吧！”

“什么？”

“那座山上的小木屋，小时候去过的，记得吗？”

“今天就去？”

“今天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