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们的未来（2）

临近午夜时分，恶魔现身了。

不断变换着形状的水晶从陷坑深处升起，无数巨蛇穿透它浑浊的表面，浮现出可怖的身影。这些巨蛇无序地缠绕在一起，汇聚成了一个极其不规则的庞然大物。恶魔彻底挣脱了禁果的束缚，开始向陷坑的外面缓慢地飞行。所经之处，混沌的阴影笼罩一切；所及之物，无不土崩瓦解。

“就是现在，惩戒之剑！！”

卢卡斯命令道，十几位精心挑选的教士同时吟诵着神圣的经文。天空中闪现出金色的法阵编织而成的巨网，接着，数之不尽的光之剑像雨点一样泼洒下来，每一剑都精准地刺穿了撒旦叶的身体。恶魔嘶吼着，它丑陋的身躯之上留下了一道道裂痕。

疾风骤雨的攻击过后，它慢了下来，最后停住了。一条条伤痕向外淌着污秽而粘稠的血液，高亢的咆哮声也被低沉的悲鸣所取代。被斩落的蛇头和肉块刚掉在地上，就化成了深色的脓水，与影子融成一片。残存的巨蛇们也无力地低垂着，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所谓恶魔也不过如此嘛。”卢卡斯嘴角上扬，“哼，真是枉费我们耗了那么多的工夫布置防线。现在，该收拾一下残局了。”

“恐怕不会这么简单。”猎魔人克莱蒙特紧锁着眉头，“从在伊达利尔城建造的黑暗结界网来看，这个恶魔的实力应该远不止如此。”

“所以，我们就该在这里乖乖等着，好让瓦格纳家的小子上来结果了它？”卢卡斯提高了嗓门，用一种几近浮夸、而又极具煽动性的语气说，“依我看，这个愚蠢的恶魔已经在伊达利尔城一战中耗掉了全部的魔力，而且，它原本就没有瓦格纳那小子说得那么强大。瓦格纳和那个白石如此渲染恶魔的可怕，也不过是为了夸大两年前的功绩罢了。是时候让那小子接受现实了：魔法骑士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就和瓦格纳和他那可怜的家族一样。未来是属于我们的！好了，克莱蒙特，让你的人上去，是时候收割胜利的果实了。”

“好吧，我明白了。”资深猎魔人无奈地接受，“亚伯拉罕小队正面进攻，圣乔治小队准备火力掩护；掷弹兵就位！我们要干活儿了！”

“这些笨蛋们在干什么？！”在空中观察着战局的约书亚观察到猎兵团有悖于预先计划的举动，“卢卡斯，快叫你的人撤回来！别忘了，我们的任务是为白石争取时间！”

“哼，猎兵团，继续前进！”

通讯器另一头的卢卡斯对司祭的规劝置若罔闻。

“可恶，你会把他们全都害死的。”

约书亚点亮了手臂上的拿非利印记，从直升机上纵身跃下，像火花一样坠向城市的腹地。

猎兵团一步步向前推进，毕竟面对的是曾经轻易摧毁一座城市的怪物，即便它一动不动且遍体鳞伤，也没有人敢放松警惕。距撒旦叶只有百米左右的时候，巨大的压迫感令他们神经紧绷。如此近的距离，连恶魔身上的鳞片都看得一清二楚，它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也是如此。缓慢蠕动的恶魔，每次呼吸似乎都像是在释放着某种能量场，让人丧失勇气。

忽然，蛇头猛地动了一下，一个受到惊吓的士兵开了火，让恶魔重新活跃了起来。猎兵团疯狂地向它射击，装满圣油的燃烧弹在空中画出火焰的圆弧，一时间，火光把战场照得通亮。持续几分钟的狂轰滥炸之后，恶魔的身躯变成了黯淡的灰色，然后开裂、然后就像尘埃一样随着风自由飘散。

“哈，成功了！”

远处的卢卡斯踌躇满志。这次伟大的胜利，意味着伯利辛根家族将赢得无上的声望，从而彻底控制教团的高层。这意味着他们在和瓦格纳家长达几个世纪的争斗中，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冲在一线的猎兵们也松了口气，但没等他们撤回来，一道诡谲的、披着微光薄纱的剪影浮现在了恶魔肉身消亡之处的正上方。那道狭长的影子快速膨胀，伸开旋臂，变成了近似于螺旋星云的形状。这团“星云”的中心，便是宇宙诞生之初最深邃的混沌，只要看上一眼，就好像被侵蚀了心智一般。坚守在防线中的每一个人，都为这出人意料的转变怛然失色。

“那才是……恶魔真正的本体吗？！快撤回去，快撤回去！！”

刚刚着地的约书亚推着猎兵们的肩膀，但这些人就好像丢了灵魂一样，两眼空洞，毫无反应。

这时，从那极黑的混沌中，传来了怪异的“天体之歌”，这让约书亚手上的印记变成了血一样的鲜红色，一阵阵刺痛让他难以忍受。同时，身边的那些人都被以一种无法形容的方式分解成了细小的微尘，然后被身边的黑暗吸了进去——或许，两年前朗塞瓦尔的居民们就是这么消失的——如若不是体内“万众之信念”的庇护，此刻的约书亚，恐怕也已经遭受了同样的命运。

而当黑暗再一次把他们吐出来，这些牺牲品们已经沦为了不断低语着的黑暗囚徒。随着恶魔发出的招魂般的“歌声”变得高亢起来，成千上万的黑暗囚徒——也就是朗塞瓦尔城的居民们——都在瞬间苏醒了。

猎兵团的阵地也被一群群黑暗囚徒围得密不透风，虽然有着防护结界的庇佑，魔物无法闯入，但数之不尽的黑色身影和死气沉沉的低语声还是足以让防线内的猎兵们心惊胆寒。

“薇薇安，薇薇安！快阻止它们！”

眼看着数以万计的魔物近在眼前，卢卡斯惊恐万状。目盲的灵力者立刻作祈祷状，悬浮在半空中，尝试着像两年前的理奈一样，用灵魂的歌声控制恶魔。这便是猎兵团最后的杀招。

猎兵们注视着她，期待着这位“人体生命树”能够力挽狂澜。她的面容就像没有一丝波澜的水面一样平静，不过，这份平静很快便被打破。她先是皱起了眉头，然后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枯枝一般的黑色血脉，从她惨白的皮肤下面透出来。灵力者开始剧烈地抽搐，黑色的粘液从她的嘴、鼻孔、耳朵和眼睛向外涌着。

“混沌的能量……反噬了？！”

卢卡斯叫喊着，显得更加不知所措。

克莱蒙特飞身跃起，把薇薇安拉回到地面上的时候，她的身体迅速膨胀爆裂，喷溅出的乌黑胶状物，彻底污染了结界的法阵。

魔法光芒瞬间熄灭，结界也随之消失。现在，这些无助的人们只能用血肉之躯来面对那汹涌的黑暗之潮了。

战场的最前方，刚才还是战友的囚徒们把约书亚团团围住。虽然他全力反击，但区区一把枪，又怎能阻挡得住如同潮水一样涌来的敌人？就这样，囚徒们把司祭死死地缠住，把他压在身下，把他埋葬在一座由无灵魂的傀儡们堆成的黑色坟丘之下。

不——坟丘是为死者准备的，而不是为了必须战斗下去的人！

由灵魂深处迸发出的神圣之火，瞬间将囚徒们炸得四分五裂。当约书亚再次站起来，他手中的枪已然被燃烧的战斧所取代。此刻的他，虽然无法称为魔法骑士，但他现在的战力并不比刚刚觉醒的骑士逊色多少。

“他成功了吗……？”

防线外围的理奈察觉到了一股新的神圣能量，她与约书亚之间建立起了灵魂的联系，就像与另外一位魔法骑士的共鸣。她能感觉得到：约书亚挥舞着战斧横扫战场，直奔那团混沌而去。

“约书亚前辈，快回来吧，恶魔的混沌能量超出了我们的估计。”理奈用共鸣的方式与他交谈。

“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千万不要勉强……”

“别担心我了，现在的你只要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圣歌仪式上就行了。”约书亚一边躲避着前仆后继的黑暗囚徒，一边召唤出神圣的火焰来为自己开路，“猎兵团已经顶不住了，他们溃败得比想象的还要快，可是总得有人为你们争取时间。如果攻击没有奏效，我就会马上撤回去。”

“前辈……一定要安全回来，拜托了。”

“我保证。”

理奈知道，这样的承诺充其量也只是心理上的安慰罢了，但她也知道，约书亚已经下定了决心。就像参加这场战斗的许多人一样，他们两个人早已做好了赌上性命的准备。

在五个魔法骑士的共鸣中，神圣魔法的能量在急速攀升，但距离圣歌仪式所需要的程度，还相去甚远。童梦和伊芙已经有些不堪重负了，她们的心率正在逐渐减慢，体温升高，身体也开始出现了衰竭的迹象。

“坚持……再坚持一会儿，我的姐妹们，你们能挺过去的！”

理奈能充分感受到两个少女的痛苦，就好像那样的衰竭也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白石大人，她们就快不行了。”拉斐尔说道，“用不了一分钟，她们的身体就会受到不可逆的损伤，再久一点，可能就会有生命危险。”

不要为了保全所有人而牺牲了大局——理奈想起了约书亚的嘱咐。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对不起了，大家。如果可以，我多希望所有人都能活下来。不过，事到如今，已经完全没有退路了。”她闭上眼睛，安抚着两位少女，“没事的，梦小姐、伊芙小姐，再坚持一会儿痛苦就会过去。请相信，奇迹一定会降临的！”

“白石大人，您不会是想要……？！”

“对不起，拉斐尔；对不起，约书亚前辈……”

理奈开始祈祷，然后周围的灵压迅速增长起来，原本压迫着童梦与欧若拉的能量涌向了她自己。

“等一下，白石大人！”哥特风的娃娃第一次表现出了人类一样的情感和语气，“您是要自己承担梦小姐和欧若拉小姐身上的能量负荷吗？就算是您，也无法承受这样的压力。这样下去，您可是会灰飞烟灭的……”

“伊莎……这一次，请原谅我的自私吧！”

童梦和伊芙咬紧牙关，不一会儿，疼痛就真如理奈所说的那样开始消退。她们重新振作了起来，但她们并不知道此刻的理奈究竟承担了什么。蓝色的火焰在理奈的身上燃起——那正是灵压突破临界的信号。很快，她的灵魂就会燃烧殆尽，但她并不在意。两年前，她就曾经历过一次死亡，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有恐惧也不再有彷徨。

与此同时，约书亚左冲右突，已经到达了恶魔的正下方。

他吟诵着祷词，战斧消失了，拿非利印记也褪去了颜色，他将体内封存的“万众之信念”取出来捧在手心，形成了一个白色的发光球体。

“去吧，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他放开双手，让光球垂直升向那团混沌的中央。如果在这里引爆它的话，就算不能杀死或重创恶魔，至少也能暂时削弱它的力量吧，或者……至少让它暂时慢下来。约书亚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上，他很清楚，如果这次奇袭没有成功，失去了庇佑的他将无力逃生。

可是当光球上升到距离恶魔不足五米的地方的时候突然熄灭了！

怎么会这样？神圣的能量就这么凭空消退？！

这难道是……不……

……奇袭失败了，约书亚非但没有伤到恶魔的一根毫毛，反倒引起了它的注意力。那团混沌睁开了无数双眼睛，全都盯着孤零零地站着的见习司祭。失落与恐惧同时侵袭着约书亚，他只能绝望地静待着死亡的降临。

约书亚束手待毙的时候，理奈的生命之力也即将燃尽。

濒死之际，一道黑影降临在了她的面前。来者正是伊达利尔的刺客，那位蒙面的魔法骑士！她果然出现了，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骑士们完全无暇战斗的时候。别说反抗，现在的理奈连逃跑都无法做到……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此时，身在亚琛市的丽贝卡从噩梦中惊醒，就像感知到了理奈面临的危险一般。她勉强撑起虚弱的身子，走出卧房，尝试着变身的时候，却被疼痛和无力感所击倒。

“小姐，不要紧吧？！”

两位女仆首先发现了这一幕，赶忙搀扶起跌倒在地的少女。

“我没事，理奈姐姐现在需要我！”

“可是，小姐你的身体……”

“如果我现在不去，她可能会死的！还有约什，他现在也很危险！我必须……”

“你哪儿也别想去。”瓦格纳夫人闻声而来，“医生说了，你要卧床休息，现在这才是你的任务。”

说着，她挽住女儿的腰身，示意女仆们退下。

“妈妈，求您了，难道您就一点也不关心哥哥的安危吗？”

“这场战斗已经让我承受了失去儿子的风险，无论说什么，我都不能让再把女儿送去冒险，你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吧。曾经那么多次，病魔差点从我们的身边把你夺走，多亏了神的眷顾，才让我们摆脱了那样的命运。经历了那么多才挽留住了你的生命，我绝不能再承受失去你的痛苦。”

“我能够活到现在，不正说明了奇迹是存在的吗？”丽贝卡争辩道，“妈妈，您还记得吗？那天晚上，正是天使的降临才让我得救的。那是神的旨意啊，祂希望我能作为祂的战士继续活下去。所以，为这个世界而战，才是我存在的意义，袖手旁观的话，不就是违背了神的旨意吗？”

“别说了！我才不管神是怎么想的，我只想要我的女儿平安无事。”

“妈妈！”丽贝卡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喊道，“如果他们死了，我只能在罪恶感中度过可悲的余生，您怎么忍心……”

“让她去吧，厄休拉。”

这时，丽贝卡的父亲也来了。

“路德维希……”

“让她去吧。”他扶住了妻子的肩膀，“如果杜朗达尔失败了，大概整个世界都会消失吧。如果她去了，我们的胜算倒会增加几分。所以，为了这个世界，为了我们自己，也为了不让我们的女儿留下遗憾，是时候放手了。”

“可是……我明白了。”原本瓦格纳夫人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丈夫坚定的表情，便只能作罢。她用含着泪的眼睛凝望着女儿冰蓝色的眸子，对她说：“答应我，要平安回来。”

“嗯！我还会把约什平安地带回来，请您放心吧。”

丽贝卡在父母的搀扶下，呼唤着内心的天使：

“加比，聆听我的声音……醒来吧，拜托了！”

“贝琪……”

她隐约听见了回应，但这声音过于微弱，就像是远处湖面上的一丝涟漪。

“加百列，智慧的天使，是你让我再次相信奇迹的。现在号角已经吹响，命运的战斗在等待，我们不能逃避。你曾告诉过我，那是我们的使命，不是吗？醒来吧，我最忠实的伙伴，和我一起去战斗。为了理奈姐姐，为了约什，为了米娅，为了大家，也为了这个世界的未来！”

丽贝卡的灵魂深处，那位苍发的美少年恢复了活力。他在宿主的面前现身，舒展双翼，化作雪花在她的身边飞舞，冰冷而圣洁的光晕勾勒出盔甲与裙摆的形状。终于，作为魔法骑士的丽贝卡·瓦格纳又一次重生了。身后雪白的翅膀若隐若现，这表明她的圣光共鸣又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朗塞瓦尔前线，戏剧性的一幕正在发生。

这一次，那位魅影一般的刺客并没有对骑士们发起攻击，而是为理奈分担了暴涨的灵压，把她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在确定理奈暂时脱离了危险以后，刺客瞬间闪现到了七芒星法阵上的空余位置，加入了圣歌仪式。

她……究竟是谁？是敌是友？是她释放了恶魔，而今又要来帮助她们消灭恶魔吗？理奈的心中满是疑惑，不过她知道眼下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一道蓝光从天而降，丽贝卡也赶到了。终于，圣歌仪式所需的七位魔法骑士已经到齐了。所有人的心都深受鼓舞，她们的信念从没有像此刻一样坚定不移。神圣的信仰之力在一瞬间升到了就连理奈都无法感知的高度，将这永无止境的混沌之夜照亮成了希望与光明的神圣之夜。

撒旦叶刺耳的尖叫声响彻了天空，恶魔无形的魔爪伸向约书亚，但却被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光所驱散。只见恶魔的身影正在消散，连同那不可名状的混沌一起在一片圣洁的光亮中变得越来越模糊。那不可一世的撒旦叶、朗萨瓦尔城的灾星，就像羽化的墨汁一样，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混沌的阴霾散去，璀璨的群星再次闪烁光辉。沁人心脾的晚风拂过理奈的发梢，而她的表情依旧凝固着，似乎还不敢相信战斗已经结束了。

“胜……胜利了吗？”

体力耗尽的她带着一丝欣慰的微笑昏睡过去。

面对难以置信的逆转，杜朗达尔的少女们愣了一会儿才开始欢呼。童梦、丽贝卡和伊甸都流下了热泪，就连塞普提米娅也脸上也浮现出释然的笑容。至于那位无名的魔法骑士，轻轻放下昏睡的理奈后悄然离去，留下的只有谜团。

“我们……做到了！我们做到了！！”

丽贝卡搂着塞普提米娅，忘情地欢呼着。红衣少女也只是象征性地推了她几下，便欣然地接受了这个大大的拥抱。

伊芙依旧望着远方，而约书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困扰着他两年的梦魇终于完结了。废墟之上，伊甸与童梦相互彼此注视着，似乎有无数的话要向对方倾诉。

不过，他们还来不及庆祝胜利，那来自地狱的号角便再一次响起，星空也又一次变成了浑浊不堪的画布。

“什么，恶魔在重生？！”塞普提米娅惊叹道。

事实正如她所言。被称为“禁果”的水晶悬浮在陷坑的上空，为恶魔孕育着新的躯体。

“这座城市的黑暗能量正在激增，五分钟之内就会达到顶峰的。”拉斐尔对众人说。

“换言之，五分钟后恶魔就会复活？”约书亚问道。

“正是如此。”哥特装的娃娃回答，“如果放任下去的话，我们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我们的能量已经消耗殆尽了，”塞普提米娅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是说什么也无法再次启动圣歌仪式的。”

约书亚说：“所以，只有一个办法了——在恶魔完成重生前摧毁那颗水晶，连一块碎片也不能留下。”

“可是那样一来，伊甸就……”童梦想起了法奈尔的那番话，如果禁果被彻底摧毁，伊甸或许就无法留住人类的感情，又会变回那个冷血的杀戮机器。“不行，我不同意这么做！”她喊道，“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他说得对。”伊甸用平静的语气打断了童梦，“事到如今，除了摧毁禁果，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了。”

“可是伊甸……”

拉斐尔接着说：“恶魔重生的时候，释放出的混沌能量根本无法想象；只要靠近它，凡人的肉体就会迅速瓦解的。”

“所以，这个任务只能由拥有不死之身的我来完成。”

“正是如此。”娃娃答道。

“我明白了。”伊甸说，“这一次，就让我来背负使命吧。在行动以前，我想拜托诸位一件事：禁果被毁之后，请把我囚禁在永远也无法逃脱的牢笼里。我不能容许昔日那个没有感情、不知善恶的自己再继续祸害这个世界了。”

“不行，这太残酷了！”童梦哭喊道，“对于伊甸来说，禁果是最最重要的！伊甸却要亲手去毁灭，这也……这也太……”

“不，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啊。”银发少女对童梦微笑，“没关系的，梦。是你教会了我什么是快乐；是你让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对未来的憧憬；是你让我明白了存在于这个世上的真正意义。对我来说，这也就足够了。”

“伊甸……”

“答应我，将来的你一定要幸福。”

说罢，伊甸含着眼泪，朝着撒旦叶的方向飞奔而去。

“伊甸！！！！！！”

童梦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情感。塞普提米娅死命拉着她，不让她去做毫无意义的傻事。

紫雾的光芒在空中不断闪烁，伊甸飞速地靠近着禁果的所在之地。黑暗与混沌的能量不断侵蚀着她的皮肤与血肉，在她的脸上、身上、手上，在她浑身上下的每个角落都留下了骇人的伤痕。她早已是体无完肤、血肉模糊，每一秒钟，深入骨髓的疼痛都在折磨着她；每一秒钟，她的意识都在变得模糊。

“果然还是……不行了吗？”

在离禁果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她重重地跌倒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血雾笼罩着她的身体，那是肉体在逐渐化作尘埃。如果在这里止步的话，永远无法死去的她，就会被一直分解下去，直到时间的尽头。

虽然已经想到了可怖至极的结局，但她已经没有反抗的力气了。她觉得自己离这个世界越来越遥远，就连痛觉都开始消失。

“梦……原谅我……”

杜朗达尔的战友们远远地看着她倒下的这一幕。对于她们、对于全人类来说，最后的希望似乎已经终结。

“不，伊甸！！”

趁着塞普提米娅不留神，童梦挣脱了。

“笨蛋，别过去！”红发的魔法骑士喊道。

童梦稍显笨拙地模仿着伊甸的能力，不断化作淡蓝色的蝴蝶状云雾，在黑暗中疾行，很快就要进入混沌能量逸散的范围了。

“梦，别过来……”

伊甸想要阻止她，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呃——”刚刚进入混沌的领域，童梦便跌落在地上。斑驳的伤痕无情地印在了她的身上，血肉之躯正在逐渐分解。“伊甸……等着我。”童梦艰难地站起来，越是拼尽全力，生命也就流失得越快。

“不，不能让童梦承受这样的命运。不——振作起来啊，伊甸。”银发少女在内心深处对自己说。

“即便在生死的关头，你最在意的还是那个孩子吗？”天使法奈尔披着微光的身影显现在了伊甸的面前，她的眼睛从血红色转变成了清澈的蓝。“原来如此，那果然是你最真实的心意啊。一直以来都是我错了，现在，就让我们一起来改正这个错误吧。”

天使把她的宿主拉了起来，毫不吝惜地释放着最后的力量。她们一起化作了紫色的流星，划破了天空，也穿透了那巨大的晶体。

承受了这燃尽生命与灵魂的一击，禁果破碎了，希望之花在天空中绽放，漫天繁星又一次向大地微笑。

远处，疲惫的伊芙终于看到了长梦中最璀璨的一幕；征服了病痛的丽贝卡终于见证了新的奇迹；身负仇恨的塞普提米娅终于等到了胜利的一刻；而刚刚苏醒的理奈，也终于找到了她寻觅已久的第一缕曙光！

“终于结束了……”

大剑落在了地上，银发的殉道者站在废墟上仰望着晴朗的星空和那飘落的“雪花”，她已经完成了使命。为了这一刻，今后不论是要承受什么样的不幸，都是值得的……可是，那美好的未来，与她再也没有关系了。

群星的注目下，泪水浸润了她清澈的眸子。

关于未来的承诺永远也无法兑现了吗？

在飘零的发光粉末间，她发现了一块正在分解但尚未完全粉碎的水晶残片。她赶紧抓住这最后的一块碎片，全然不顾那锋利的边缘在手指上留下伤痕。

沾染了鲜血的碎片正在迅速失去光泽、化成粉末。

握在手中的希望在逐渐消逝，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伊甸！”

童梦正在向她跑来，那纯真面孔表露的每一丝情感都令她动容。可是，她就要变回那具没有感情、不知善恶、没有灵魂的躯壳了。现在这汹涌的心绪：悲伤、遗憾、恐惧，还有欣慰、满足和喜悦，都将离她而去，直到永远……

不，她不甘心就这么结束。她高高举起了那块尖利的碎片，把它深深地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不要！！！”

看到这一幕的童梦，就好像承受了同样的痛苦一般，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喊。

她紧紧地拥抱着跪倒在地的银发少女，泪水浸透了衣裳。

“梦……”

“别说了，什么也别说了……已经没事了……”

童梦抚摸着那张伤痕累累的脸庞，沐浴着第一缕晨光，她们相拥而泣。

（插画3）

就这样，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世界又迎来了新的一天。在人生的前十四个年头里，童梦从没有意识到，沐浴阳光竟是件如此美好的事。这段不可思议的旅程在每个人的心中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或许前方的航程还充满风浪，但在经历了这样的胜利以后，谁又能再否定奇迹与希望呢？

（此处应有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