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被偷走的孩子(1)
——来吧,人间的孩子,到水边和荒野中来。
……
Where dips the rocky highland Of Sleuth Wood in the lake,
There lies a leafy island
Where flapping herons wake
The drowsy water-rats
There we've hid our faery vats,
Full of berries
And of reddest stolen cherries.
……
广播里传来轻柔的女声,朗诵着童梦最喜欢的一首诗。
这天是星期六。童梦每周都会来到“弗洛拉的秘密”,这间有些局促但布局有序的花店。店原来的主人在宣布退休以后便和男友洛伦佐先生环游世界去了。
从撒哈拉到斯堪的纳维亚,他们每到一个新的地方,都会把记录着难忘时刻的照片发给童梦,仿佛这样就能“刺激”她出去走走。但童梦终究不是一位旅人,比起卡萨布兰卡或布达佩斯的异域风情,她更喜欢的是三山市午后的慵懒阳光。
一只蝴蝶扑闪着翅膀,和玻璃窗较着劲,直到童梦把窗户打开。
夹杂着微尘的阳光洒落肩上,她不自觉地触碰了一下锁骨,那儿曾有一道殷红的蝶般的印痕。尽管肌肤早已经恢复了白皙,却还是引起了来自遥远过去的一丝隐痛……
时光易逝,如白驹过隙——
不知不觉地,她身为圣女经历的最后一场战斗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
这十年间,身边的一切好像都没有什么变化,但回想起那段时光,她还是觉得恍若隔世。就在她开始神游的时候电话响了,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着“露娜”字样。
“梦·小·梦!”
电话那头传来了元气满满的熟悉声音。
“干什么呀,老大不小了还一惊一乍的。”
只有面对月华的时候,她才会以这种口气说话。
“听说你的诗集就要出版了,祝贺你哦,咱们的小诗人终于要破茧成蝶了!到时候别忘了给我留一本,每一页都要签上你的大名。”
此时的童梦早已是网络上小有名气的诗人,如今终于得到了出版实体书的机会,这是她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
“每一页?无论如何也太夸张了吧。”
“这可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孤本,几百年后等你成名了,或许能拍出几千万的天价,到那时我就发财了。”
“几百年?未免也太久了吧……而且你给我打电话肯定不是为了这件事吧。”
“哼哼,当然不是。丰饶之月来临的时刻,我,体内流淌着神圣之血的魔物猎人,将与高洁的纯白骑士立下不朽的誓约。吾之挚友啊,你会如约而至,履行命运赋予的崇高使命,见证这一时刻吗?”
“下个月当你的伴娘,我知道啦。”童梦站起来,在屋里踱起步,“不过真的好想拒绝。嘴上说是挚友,但我们有一年没见过面了吧。不单是没有见面,连一条信息你都没给我发过,直到上周才毫无征兆地出现,如此突兀地邀请我当你的伴娘,你觉得这说得过去吗?”
“我亲爱的小梦是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对我生气的,对吗?”
“我很生气哦。”
不用看,童梦都能想象出对方现在嬉皮笑脸的模样。
“抱歉抱歉,童梦大人,您就原谅我这一回吧……唉,毕竟最近我可是一秒钟也没有闲着,魔物可不会因为我要举行婚礼就放假。”
“话说回来,结婚后的月华还会作为圣女继续战斗下去吗?”
“圣女?才不是什么圣女。”月华毫不掩饰对这个称号的嫌弃,“我是正义的伙伴,猎魔少女露娜。”
是啊,月华好像从来没有接受过“圣女”这个头衔,也更倾向于单独行动。不过碰到棘手的敌人,不得不寻求合作时,她倒是与杜兰达尔的大家配合得天衣无缝。
“那么,你的未婚夫知道你的秘密身份吗?”
“当然——不知道!”月华理直气壮,甚至有些神气地说,“局外人可是需要悉心呵护的小生灵,他们脆弱的心可受不了那样的刺激。而且你知道规矩的。”
“所以你打算永远瞒下去吗?”
“为什么不呢!或者等他自己发现也不错。‘我的新娘是猎魔少女’什么的,如果改编成轻小说或是漫画一定会大卖吧。”
“不会的,放心吧,绝对不会。”
“嘁——那你呢,后来就没有再战斗过了吗?”
“是啊,找到月华后不久,我的圣痕就不见了,你也知道的。虽然辉夜小姐说圣痕的隐去应该只是暂时的,或许只是灵力消耗过大所致,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没能再次感受到灵力在体内流动。我想天使已经离开了吧。”
从这个角度来说,现在的童梦也算是局外人了。至于为什么没有被清除记忆,一是没有必要,二是清除记忆的魔法也未必对她奏效——童梦这么认为。
“我说,梦……”
“怎么了?”
“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现在恐怕还被困在异空间无法脱身。多亏了你,我才能重新呼吸到这个世界的空气,才能有机会向爸爸言归于好。”
“你在说什么呢,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再说……当初月华会被困住也全都是我的过错。”
“不许你这么说,当时你根本就无法控制天使的力量啊。而且我知道梦你为了救我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呢。”
当初的营救对童梦来说的确不算轻松。
和圣女们一起经历了许多场战斗——其中包括与恶魔撒旦叶之间的决战——童梦和天使之间的共鸣才达到了足够的高度,让她的意识能抵御噪声的干扰,安然地行走于灵界。一开始她需要辉夜的引导,不久后便获得了自由探索的能力。
但即使是有羁绊的线索,寻找月华依然像是大海捞针。经过日复一日的努力,她才在灵魂的汪洋尽头找到了自己的挚友。现在的她根本无法想象当时的自己是凭着什么样的意志力做到的,可当她们在泪水中又一次相拥,一切艰辛都得到了回报。
“说起来,阿姨最近怎么样?”月华问。
“妈妈吗?海外的事业受挫之后消沉了好一阵子,最近似乎振作起来了。她现在接手了花店,应该是不会再到国外发展了吧。”
“那不是太可惜了吗?”
“可我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妈妈又开始关注身边美好的东西了,有时候还会像学生时代一样到海边去写生,还会去听听音乐会什么的。总在忙碌的那些年,她可无暇去做这些曾经让她很着迷的事。而且,我觉得我们也更理解彼此了。”
“轻松惬意地就把花店经营得那么好吗?”月华赞叹道,“我听说弗洛拉的秘密现在可是三山市花艺界的老大啊……不愧是征服世界的女人,真可怕!”
“没那么夸张……”
“好啦好啦,该挂了,今晚的行动我还要准备一下……毕竟美瑠姬奴(Melusines)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对付的魔物,打完这场仗我还要回来结婚呢。”
“停止你的插旗行为!”
“总之,下次再聊吧。爱你哟,MUA!替我向伊甸问声好,MUA!要记得试试晚礼服哦,MUA!”
“等一……”
话没说完,月华已经挂断了电话。
她望了望角落里的一个白色盒子,那是月华寄来的包裹。
“真是,礼服什么的……”童梦嘟囔着。
“好了吗?”
“再等一下……”
晚餐后,她与同样受邀成为伴娘的伊甸约好一起试礼服。
她在自己房间的落地镜前站了差不多半个钟头。一会儿整理着裙摆,一会儿摆弄着花饰,一会儿测过身子,看看背后的小蝴蝶结。如果不是惴惴不安的神色还有略显僵硬的动作,或许真有那么点像在自我陶醉。
月华寄来的是一件白色的单肩小礼服。浅蓝色的饰带、及膝的泡泡裙与她略显娇小的身材可谓是相得益彰。
希望我看起来不算太糟——
她在心里默念着。
“好,好了……”
怀着忐忑的心情,期待着伊甸的反应。可是刚刚打开门,她自己就先被映入眼帘的身影所惊艳。
伊甸的礼服是午夜般深邃的紫色,在雪白肤色的映衬下,更显露出一份神秘的优雅。而且,就连禁果的考虑到了吗?嵌在伊甸胸前的水晶并没有显得突兀,反倒在独特的剪裁下成了点睛之笔,像是精美的饰物一样,自然而然地点缀在礼服上。
她的双手一直背在身后,或许是和童梦一样,因为是第一次穿这样的衣服而有些不习惯。但这种内敛的小动作,反倒能激发出探索她内心的欲望。因此,童梦的视线完全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
“我看起来……很奇怪吗?”
“才不是!今天的伊甸看起来非常……特别。”
虽已抿住双唇,但终究还是没能吐出那个字。光是心里想着原本要说的话,她就有点心跳加速了。
“你的脸好红,怎么了,不舒服吗?”对方问道。
“没有,只是……”
“今天的梦也很特别,非常可爱。”伊甸倒是十分冷静地夸奖着她,“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把这样的梦画下来。”
“啊?画下来?这个……我……”
“如果担心当模特很累的话,不必担心。从刚才看到梦走出来的瞬间,画面就已经烙在我的脑海里了。”
伊甸在绘画方面的天赋令童梦羡慕不已。
虽说在大学阶段并没有选择与艺术有关的专业,但伊甸还是表现出了惊人的创造力。也许这就是天赋吧。童梦的诗集《繁星之子》所有的插画都是由伊甸完成的,可在童梦看来自己的文字有些配不上伊甸的画。
“对了,我有一份小礼物要送给你。”
说着,伊甸把藏在身后的小盒子捧到胸前打开,里面是一个小坠子。
“这是……”
“萤火虫,特地为梦挑选的。梦还没有搭配礼服的饰品吧?虽然我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胸前的位置好像是有点空……我真的可以收下吗?”
“当然。”伊甸浅浅一笑,她的表情总是如此内敛。
童梦接过坠子,迫不及待地想试一下,却不知为何怎么也扣不上去。
“能不能……帮我一下?”
“嗯。”
童梦背过身,情形就像十年前夜市上的一幕。只不过现在角色发生了倒转。
“唔——”
后颈传来一阵刺痛。
“对不起,弄疼你了吗?”
“没事的。”
童梦摸了下脖子,已经留长的头发下面,藏着一个小小的圆形伤口。
“这个伤口是……那时候留下的吗?”
“是啊,十年前受的伤……原本早就愈合了,可不知是怎么回事,又重新出现了。”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伊甸小心翼翼地检查着伤口,脸上露出了一丝歉疚,“如果那时候我在梦的身边就好了。”
“那时候伊甸的伤还没好啊,毕竟距离索德玛拉事件仅仅过了几个星期而已。”童梦安慰道,“而且这个伤痕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影响,只要不碰就不觉得疼。”
“虽说如此,但……还是让医生看看吧。”
“嗯,好啊!”童梦笑了笑。
虽然只是这么轻描淡写地说着,但那或许是童梦有生以来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十年前,童梦独自在一座名为潘地曼尼南的小镇调查一起超自然事件。那天,她甚至没有看见魔物的模样,只记得脖子后面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随后便失去了知觉。醒来时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她首先看到的是丽贝卡写满担忧的面容,克洛普施托克家的大小姐和美耶一起解决了那个事件,并且救下了童梦。不过关于事件的经过,关于童梦昏迷后发生的事,两个人都不愿多谈。
“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美耶如是说。
总而言之,潘地曼尼南事件对于她而言就像是记忆中的一段空白,留存下来的只是某种抽象的恐惧感。关于那件事,与其说不想刨根问底,倒不如说她希望连同那仅存的抽象感觉也彻底从记忆的角落里抹去。
或许也正是从那时起,她才正式确认了一个事实:
“或许战斗这种事从来就不适合我吧。”
关于战斗这件事,身为新娘的月华倒是乐此不疲。
婚礼当天,她也是在讨伐了棘手的魔物后才姗姗来迟,那座南欧小岛上的古堡——也就是婚礼的举办地——险些因为新娘的缺席而引发骚动。
与她一同抵达的还有另外两位伴娘,美耶和丽贝卡。丽贝卡的礼服是浅蓝色的,而美耶的是红色;她们俩的礼服颜色都与变身后的主色调一致。月华本人穿着一身纯白的婚纱,一头金色的长发随风飘扬。
等等,这发型,还有披在身上的光晕……
难道……她还保持着变身的状态?这家伙……还不会是想在婚礼上一直保持着这样“光彩照人”的形象吧?
“不管怎么说,这也太乱来了!”童梦不禁惊叹道。
远远地看到童梦惊异的表情,月华竖起大拇指,挤了下眼,好像在说:“放心,没问题的!”
“怎么可能没问题!”童梦在心里吐槽。
虽然早就知道杜兰达尔的圣女们将会组成史上最华丽的“魔法伴娘团”,但童梦至今还是觉得有些意外,尤其是美耶也在邀请之列,而且她竟然还同意了。毕竟她与月华自从认识的那天起,就从没有停止过争吵,包括现在。
“我的铁炮明明已经瞄准那只温迪戈(Wendigo)的要害了,如果不是你沉不住气贸然出击,我早就解决战斗了。正是你的愚蠢,才让原本简单的事变的这么费劲!”美耶毫不掩饰地表达着不满。
“居然怪我?”月华不甘示弱,“当时我怎么知道你们俩也刚好在场,而且正要伏击那个怪物呢?就算知道,我也不可能了解你那诡异的脑回路究竟在酝酿什么馊主意。再说了,就凭你的枪法,把整条街的路灯全都打坏了也未必打得中目标吧。”
“你竟敢置疑我的枪法?别忘了是谁给了魔物致命一击。”
“你也别忘了,是谁用标枪钉住了魔物,才给了你狙击的机会。”
“哼,你那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就算没有你,我也能轻易做到……”
看来争执一时半会儿是结束不了了,童梦和丽贝卡同时叹了口气。
“真没办法。明明刚才还配合得天衣无缝而且相互认可了,为什么刚打完魔物就又变回了老样子……”丽贝卡摊了摊手,然后转向童梦,“好久不见了,小梦。”
“是啊,好久不见……”
“刚看到小梦的时候,可真是吓了我一跳。抱歉……我没有什么奇怪的意思,只是觉得小梦的变化好大。虽说平时一直保持着联络,可小梦好像很少更新动态。”
“贝琪倒是更新得很勤。”童梦笑着说。
是啊,就连美耶的午餐菜谱都能通过丽贝卡的社交媒体账号了解到。
“现在的发型很适合小梦,更有文学少女的感觉了。”丽贝卡说。
“谢谢……”
这天童梦盘了一个可能是有生以来最精致的发髻,那都是妈妈的功劳。
虽说平日里她总是让长发自然地散落,即便在大热天最多也只是扎个马尾什么的,可现在毕竟是最好朋友的婚礼,她也不敢怠慢。
“辉夜小姐和司祭先生最近怎么样?”童梦问道。
她知道辉夜并没有到场,只是让伊芙带来了礼物。
“你离开后不久,辉夜就重新掌管了教团。经历了那么多的灾难,他们终究还是想明白了,信奉神的旨意,追随先知大人才是唯一的出路。不过除了重要决策以外,辉夜把一切事务都交给约什处理。虽说约什是个古板又无趣的家伙,还老喜欢说教,但他天生就有处理麻烦事的才能,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是由衷信奉着神明。”
“那杜兰达尔怎么样了?”
“我大概还没和小梦说过吧。辉夜她呀,把庇护所改建成了一所学校,以伊莎贝尔的名字命名。她在全球各地寻找着觉醒或者即将觉醒的圣女,在那里教她们如何运用灵力,如何与天使共处,以及如何更安全、更有效率地打败魔物。
“有时候我和小美耶也会帮助辉夜指导那些孩子们,毕竟小时候的我也曾有过当老师的梦想。不过事实证明,我真的不太擅长和叛逆期的少女打交道……倒是小美耶,表面上是严厉的魔鬼教官,实际上却比我耐心得多了。可就是……明明打心眼里关心着她们,嘴上却说着‘我只是不想被无能的队友拖累’之类的话。”
“那倒是挺像她会说的。”
“不过话说回来,辉夜校长最仰赖的老师既不是我也不是小美耶,而是那个人。”丽贝卡双手抱臂,嘟着嘴说,“这么想来,我倒是有点吃醋了……”
“那个人?”
“小梦还记得十年前勒阿弗尔的刺客吗?”
“怎可能会忘记……不过打败撒旦叶以后,她就没再出现过吧。”
“不久前,恢复了全部灵力的辉夜向世界各地的圣女们发出了信号,邀请她们来到庇护所,告诉她们庇护所的大门会永远向她们开放,可谁曾想那位刺客竟然也来了。当我和小美耶做好迎战准备时,她却主动放下武器,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摘下了面罩。”
“她……长什么样?”
“那张脸比我想象的平凡得多。她没有与我们厮杀的意思,而是像要加入杜兰达尔。因为曾与杜兰达尔为敌的缘故,她似乎是犹豫了很久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的。而关于是否接纳她的问题,小美耶强烈抗议,约什也表示反对,但辉夜同意了。毕竟我和小美耶还要帮助约什对付世界各地的魔物,不能常在辉夜身边,而伊芙又很少来帮忙,所以玛塔就成了校长的主要助手。哦,对了,玛塔是她的名字。”
“这位……玛塔当年刺杀守密人的理由是什么呢?”
“她不顾一切地想要手刃撒旦叶,所以才想要把它放出牢笼。和小美耶一样,她也是被夺去了家人的可怜孩子,但为了复仇走上了更加极端的道路。从这个层面上想,小美耶倒能理解玛塔,但她也说过:‘理解不等于原谅’。”
“我能想象。”
那么多年过去了,童梦对那位刺客也依旧心存芥蒂,毕竟她曾经以那样残忍的方式伤害过伊甸。关于这件事,辉夜究竟是怎么看的,童梦不得而知,但她知道,作为先知和杜兰达尔的领袖,辉夜一定会以最大限度的宽容来接纳玛塔。
“对了,我听说婚礼上的所有鲜花都是由小梦家的花店提供的,而且布置工作也是由你们全权负责的,真是了不起啊!”丽贝卡赞叹道。
“哪里,伊甸也帮了不少忙。”
“伊甸?”
聊到这儿,童梦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随着时间的推移,伊甸与世界之间的疏离感已经荡然无存。
在某种程度上,她甚至要比童梦更适应“正常人的生活”。比如婚礼这样的场合,有轻度社恐的童梦始终表现得有些焦虑,而伊甸却没有任何不适应,甚至还为同为伴娘的童梦吸引了不少来自陌生人的火力。
不过童梦主要的焦虑来源并不是陌生人,而是一个久违的熟悉身影,一个高大挺拔,两鬓泛白却不显一丝衰老的男人。男人的身旁还跟着一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女孩子,长得和他颇有几分想象。
那该不会是……
还有,他一定看到自己了吧?童梦知道的。
可只要目光不曾交汇,姑且还是可以自欺欺人地装作没有发现。
晚宴的后半段,伊甸拉着童梦到了一处隐秘的露台。
它的入口藏在杂货间的后面,一个宾客们注意不到的角落。
“这是我布置会场的时候偶然发现的。”伊甸说,“一会儿焰火大会就要开始了,在这里观赏非常合适,应该也不会有人来打搅。”
“终于得救了,呼……谢谢你。”
凉爽的风扑面而来,在人群中早已经透不上气的童梦终于得到了喘息的空间。
虽说是一个狭窄且隐蔽的露台,但视野却十分开阔。花园里的冰雕城堡几乎可以尽收眼底——那是丽贝卡预先建好的,现在在月华召唤出的灵力流光点缀下,成了五彩缤纷的世界,让宾客们为之流连。
美耶用灵力释放的焰火在夜空中绘出一幅幅童话般的画面:邪恶的巨龙、高塔中祈祷的少女,勇斗恶龙的骑士,以及胜利之后狂欢的人群,还有与骑士携手而归的少女。这一幕幕炫目的戏剧把婚礼之夜彻底推向了高潮。
童梦和伊甸在露台上一同观赏着这史上最华丽的焰火表演,只有她们俩。
真美啊,如果这一刻能够一直延续下去就好了——
看着伊甸被火光照亮的侧颜,童梦在心中祈愿,一如十年前的心中所念。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焰火绽放的夜晚,伊甸第一次向她吐露了衷肠。彼时,尚有一道不知能否跨过的险恶鸿沟横亘于前,而此刻一切都已回到了正轨。
想到这儿,她的脸上不免露出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笑意。
而当她放松地垂下头,不经意间发现了一道苍白的残影。
它就在庭院的角落里,像是个人,又或是鹿,或者别的什么动物。童梦眯起眼睛,想要确认那究竟是不是炫目光影下产生的幻视,可没等看清楚,潜意识里就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而且,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样子……
呃——后颈传来一阵可怕的剧痛。
她下意识地捂住伤口……是……血吗?!
“没事吧?”发现了异样的伊甸问道。
“没事。”童梦勉强地笑着,“大概只是酒劲有点上来了吧。”
“那我们去客房休息吧。”伊甸说。
“好啊……”
童梦再次低头去看,残影早已消失了。
这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回到了潘地曼尼南。虽说梦里的景象模糊到几乎无法识别的程度,但她依然可以肯定就是十年前的那座小镇。她看到了一个浅蓝色的身影和一个红色的身影在街头活跃着,像是在战斗,可她完全看不清敌人的模样。
而那道残影,就悬停在街道的尽头,远远地凝视着它……
醒来时,枕头上沾染着已经干了的血迹,是后颈上的伤口留下的。十年来,伤口从来没有流过血……或许是害怕伊甸担心,她下意识地认为应该瞒着对方。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念头浮现在她的脑中:
那天,在潘地曼尼南,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