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烫的尸体和腐烂的夏天

第1章 尸体不见的夏天「其一」

“真热啊。”

坐我对面的人看起来比我还坐立难安,扯衣领的动作带着焦躁。

我多少也能理解他,这个封闭的房间正像是人体,坐在里面的人像是创造热量的器官,一种闷在身体里的热让人难受。

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个人用眼神点了他一下,随即又看向了我。

这个人看起来很平静,黑框眼镜盖着双难掩疲倦的眼睛,长得有些瘦弱,文弱得不像是个警察。

蛮细的脖子感觉很方便上吊,我的视野中莫名出现了人被吊死后吐出的舌头。

也许被吊死的人只是变成了舌头,过于渴望氧气的内在就这样从嘴里钻出来,挂在了空气里。

“你是叫安昕吗?不错的名字。”

“嗯……谢谢。”

“我叫梁玄参,叫我梁警官就可以,这位是严警官。”

“嗯……”

真是文绉绉的名字。

“不用紧张,我们只是问你些简单的问题。”

我点了点头,等待着预期的问题。

“不过最近感觉天气真是越来越热了,这里和省城里那种闷热还不太一样,热得更……直接一些。”

“直接……”

意图不明的言语让我愣了下,但我仍旧是努力思考着他所说的话。

闷热……我以前和爸妈一起住的时候也是有这种感觉。

高耸拥挤的楼房被晒烫,混凝土里热气来回冲撞,闷在其中的人像是在被空气加热。

温度散不出去,人和热量拥挤在楼房间,胀起的烦躁和欲望鼓动着阴沉的念头。

直至夜晚,热气冷却下来,但人却冷不下来,躁动的念头仍旧盘旋。

来到这里后那种感觉减轻了,对我来说这里很宽敞,不如说几乎整个世界都变宽敞了。

热不会在闷在心里,直截了当的阳光晒得人生痛,汗水就这么从身体里析出。

黏腻的液体濡湿皮肤,布料粘黏在身体上,又湿又热。

但是这里有种别样的宽松,风可以带走热,只留下了异样的黏腻。

另一个姓严的警察似乎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开始聊闲话,只是吐出着灼热的气,同时不停用手扯衣领。

“这边有什么避暑的方式吗?”

“去河里玩水。”

常有这样的人,也常常有淹死的人。

我想那可以算作一种很绝对的避暑方式,把身体里的血和水做了交换,然后整个人就清凉了。

当身体里流动的不再是血,漂满的变成了河水,人就算是永远在清凉的河里浮沉了。

“说起来,我看见有好多小孩在田边钓虾,这么热的天气,坐在旁边一直晒会很难受吧?” 

“不知道,我没去钓过。”

梁警官点了点头又接着说:

“我看还有很多小孩会到山上去,还会在林子里玩牌,那里倒是确实很凉。所以你晚上一个人到那里去也是为了避暑吗?”

我以为他会想先前的警察一样让我先说自己在山上看到的。

“嗯,晚上也很热,但是那里很凉。”

“那里离你家可有点远,你从家走过去的?”

“我骑车去的。”

我确信我所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

“嗯……你是走读生,平时也骑车去上学吗?”

“嗯。”

我就在附近的高中里读书,但出于一些个人原因没有住校。

“为什么不住校呢?”

“不想,我跟同学相处不来。”

这也是毫无疑问的实话。

“这也正常,不是你的问题,方便再跟我说说那天晚上的情形吗?”

“好……”

还是到了这个问题,无所谓,只要把我真切的确实的所见说出来就好……

朦胧阴暗的林间,枝与叶编成的笼关住了月光,所以空洞的四周虽然昏暗却也能看得清。

阴凉落在暗淡的光里,轻柔的风带走积沉的热。

在这一片空洞中,一片人形的鲜红浮于面上。

一个被剥了皮的人坐在林间的土与叶上,正对自己的皮和相伴多年却未曾见过的器官。

被挂在树上的皮,借得稍许树间的月光,更显得惨白。

人,这时才得以全面地审视自己。

自己与自己的对视,显露的内在陈列于眼前。

然后……月光下的尸体渐行渐远,自己离开了。

“尸体自己走了?”

梁警官边看手里的那份笔录边听我讲,并未显得多惊诧和怀疑。

“嗯。” 

“那你有做什么吗?”

“我报警了。”

他点了点头,又接着说:

“做的很对,你看着尸体走了就没有追上去吗?”

“没有。”

“为什么呢?被吓到了?”

“没有,我觉得我追不上,我有病,身体不太好。”

围绕的热让我感觉自己呼吸沉重,照理来说,热气的密度更低,也更轻,受热后分子运动加快,会往上去才对。

但是我现在却感觉很重的热气沉下来堆积在了周围,从地面上也感觉不到一丝凉意。

旁边的严警官似乎一直都很热,前两次见他他也是这样子。

他给我一种在被热气蒸的感觉,皮肤在发烫,最后会被蒸熟。

我又克制不住地开始想象,人沸腾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人体内的水在体重中占比很大,不断对人加热,人体内的水有没有沸腾的可能呢?皮肤下的液体翻动时皮肤会不会涌动起来呢?

“你那天是先回了家?还是直接就过去了。”

“直接去的那里。”

我略微有些不安,试着将令我烦躁的热吐出去。

“尸体具体是什么样子呢?”

这个问题我已经跟先前的警察说过好几次了,但既然他问了,那我就只能再重复一遍。

很简单的事情,只需要把我看到的描述出来就行。

“嗯……就是一个红色的,肌肉直接露在外面,像是人体模特一样,然后皮是展开的,因为是挂在树上的,用树枝当衣架把皮撑开了。”

我说话时那个姓梁的警察一直观察着我,大概是在看我是不是在捏造事实。

“然后你说尸体自己走了,是怎么走的呢?皮跟身体分开走的?还是说它把皮穿回去了?”

这个问题让我心脏略微慌乱起来,这是第一次被这么问。

先前的警察就没有相信过我说的话,自然不会顺着我的说法往下问,只是把我这个报案人当成嫌疑人一样问着些公式化的问题。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呢?

“分开的,皮挂在树上。”

“后来呢?”

我摇了摇头。

“一开始挂在树上,后来回去的时候就不见了。”

“嗯。” 

梁警官只是点了点头,没有更多的表示,让我有些拿不准。

又回答了些问题后,见时间不早了,问差不多了的梁警官便让我回去。

“多谢你的配合,走吧,我送送你。”

不知不觉间连这个闷热的房间里都凉了下来,我背后出的汗让衣服粘在了身上,莫名有些冷,不过另一个警察还是有些热的样子。

“梁警官你是从别处来的吗?”

“嗯,省里派来协助调查的,前天才到。”

“以前没来过这边吗?”

“没有。”

得到回答后我便向他道别,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如果有想起什么,或是有什么新的发现的话就直接打派出所电话。”

“可以直接给我你的电话吗?”

“倒也可以……”

太阳坠入远方,我踏着黯淡的光缓缓往家里走,贴在身上的衣服带着丝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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