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夏之末「其三」
“持续了这么多年的杀人案了结了的感想如何?”
被烧黑的混凝土集合物里,升起细到看不清的烟。
梁玄参到这就看见严暔坐在火场废墟前抽烟,听到声音后严暔转过头来,头上和脸上的伤看起来还需要段时间才会消失不见。
“快结案了,就快结束了。”
严暔看了眼穿着外套的梁玄参,边说边转过头去,梁玄参双手放在衣服囗袋里,来到严暔身边坐下。
两人一同看向火烧出来的废墟,温度所造就的一切客观地摆在眼前,火已经灭了,但对被火烧过的地方而言这并没什么用。
生起过的燥热带来的是不可逆的结果,这种变化从一开始就没有回退的可能。
“杨建不是被烧死的,跟之前的人一样,致命伤是颈部的刀伤。”
“我知道。”
案件在梁玄参还没醒的时候就已经基本定下,凶手就是杨建,犯罪后畏罪自杀,屠宰场线路老化造成失火后尸体意外被焚烧。
一切井井有条地强硬进行,凭现有的东西梁玄参对这案子做不了什么。
“伤怎么样?”
“还行,小伤,但肯定是没法剧烈运动。”
“怎么伤的?”
“有一些是别人弄的。”
两人说话时都只看着废墟,没有言语以外的互动。
“特派员什么时候走啊?”
“过两天就走,时间还挺充裕。”
“看来还来得及帮组织和人民做点事,你的伤怎么样?”
严暔偏头看了眼梁玄参,手上夹着的烟落下灰。
“还可以,没伤到要害,你应该比我清楚啊。”
腹部仍然隐隐传来痛感,不知要多长时间才会好全。
杨建在失火之前就已经被杀,能捅梁玄参一刀的只有严暔。
从录像里看到毁坏摄像头的就是严暔,他的说法是担心非法入侵留下太多证据,上面忙着结案不愿细想,只是很草率地罚了梁玄参和严暔一通。
毁掉摄像头后他就换好事先准备的衣服,敲碎玻璃发出响动引梁玄参过去。
“衣服一定是放在外面,要毀摄像头说明去拿衣服的过程会被拍下来,所以我按着这个去找有脚蹬过或是有攀爬痕迹的地方。”
“这有什么作用?”
“安昕说她见过杨建出现在附近,但他没有靠近,只是像路过一样,还拎着包东西。我试着绕了下,能绕到可能是放衣服的地方,然后我从那里出发,以屠宰场为终点走了几次,在其中一条路上的监控里看到杨建了。”
被烧过的墙外表被涂黑,地上仍留着灰,那是死去的火。
火烧着烟草,落下的烟灰跟地上的灰混在一起,黄昏的天空是种被燃烧的颜色,也像是被点起的烟。
“当年那几个作证的人承认当年说的是假话了,他们没在赌场里见过杨建。”
“要举报我渎职吗?”
“我都来这了就说明我不打算这么干了。”
严暔将烟踩灭,把烟头放在脚边。
“你现在应该懂为什么要杀人了,很多事不是人本身能控制的,是不得不做,不知不觉间杀人的想法占比越来越大,不管再怎么想该不该,回过神来就已经为杀人准备好了一切,到这时突然就觉得人生什么的无所谓了。”
梁玄参抬眼看着废墟之上的天空,被夕阳烧过的天是否也可以被视为废墟呢?
“你还记着你问过当警察图什么吗?我一开始就是想抓犯罪的人,看着他们的行为和下场来告诉自己不可以选择犯罪。”
选择,没错,犯罪是从始至终都存在的选项,只是选不选的问题。
“但后来,我开始羡慕他们,羡慕他们能犯罪。”
世界上的各种规则和法律能限制的只有愿意遵守的人,想要活着就只能束手束脚,所以对能越出去的人心生羡慕。
“我不得不做,如果不做我就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
为了犯罪而蛰伏的蝉,只为了犯罪而破土,之后死了也无所谓。
“这是在开脱吗?”
弱化自己的主观性,将所做一切归给本能。
严暔只是摇了摇头,这种错误是不需点明也能知晓的,无法开脱。
“杀了人之后,我就知道自己不该活着。他们每一个都很信我,对我抱有期望,我也想过是不是该帮他们,但还没等我想清楚,我就把他们杀掉了。”
严暔手掌扶着额头,眼神有些恍惚,像是在回忆,又很像是在回味,梁玄参能感觉到插在衣兜里的手在抖。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同意一个人来这吗?”
严暔摇头,梁玄参就给他讲起了小时候的事。
“但其实,我回到家的时候他们两个都还没死透,吊着的那个还在蹬脚,地上那个嘴里还在吐血沫。”
闷在衣服里的手汗涔涔的,感觉已经握不住东西了,快要烧尽的天空末端像是还残留着火光,尚未过去的夏天热得人想叹气。
“我一点救他们的想法都没有,就这么看着他们死,我觉得这种人就该这样。这个世界对坏人太宽容了,只要稍微悔改一点,就有人觉得该给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扭曲颠倒的世界,没坏彻底的就算是向善的好人,好不完全的就是内心不干净的伪善者。
“我当时看他们死了才放下心来,我生怕他们活下来,然后有那么一点悔改的意思,要是真让他们这么干了,我过去经历的又该怎么算?”
梁玄参长出一囗气,表情看起来很轻松。
“幸好你今天没说什么后悔之类的鬼话啊,那些被你杀的人,那个自残的男生在死之前想捐器官,那个被家暴的女人死之前还买了盆花,那个被霸凌的男生打算报师范专业,那个男的,那男的倒纯粹是个烂人,还有一个半大小孩,他还连镇都没出过。”
梁玄参面无表情地说着,严暔只是沉默地低头听着。
“还有陈念夏,你在杀她前为了自己骗自己还给她身上造出了不少的伤。他们都不该这样死,该死的是我们这种人才对。”
严暔偏头皱眉看着梁玄参,这是他首次出现这么明显的情绪。
“我也是这么觉得,所以才会让你来这里,但是有一点我要说,陈念夏身上的伤跟我没关系,我怎么可能这么干?”
这回轮到梁玄参满脸狐疑地打量严暔,他应该没理由在这点上说谎,但事到如今,纠结这点没有什么意义了。
两人就这样坐在废墟前,被烧黑的残破建筑落入更黑的夜里,梁玄参的手始终放在带着的弹簧刀上,严暔面无表情地坐着。
路灯亮起,离夏天结束还有段时间,但这时的风却意外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