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烫的尸体和腐烂的夏天

第19章 尸体不见的夏天「其七」

在我第一次见到死人时,我感受到了大得能扭曲人生的震撼。

人,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人,竟然还能变成这样吗?

人,原来还可以变成这样吗?

我想,人就该是这样的,不用再去承载些什么,不会再被迫去做些什么,涌动在皮下又永远穿不破皮的,让每一处骨头和关节都发痒和发酸的不适不会再有了。

在她死前我对她一无所知,对她毫不在意。

在她死后我开始对她产生兴趣,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在一天中少有的自由时间里都会去观看那开始腐烂的皮肉。

让大脑昏沉缓慢的浓厚恶臭残留在鼻腔和大脑里,我仿佛随时都可以闻到那种味道。

气味似乎越来越大,夏天就是这样,让一切的腐坏都加快,这点对我的脑子来说也一样。

我的脑子被尸体沤臭,思想像是挤作一团的杂草被泡在了粪水里。

腐烂不断加剧,开始扩张,我像条在烂臭黑泥里的死鱼,说不清恶臭的泥和鱼是哪边先烂的。

眼前的世界不再让我觉得紧绷,我的世界开始真的属于我。

两种世界开始交错相融,腐臭像是不停滴下的墨汁,浸染整片水域是迟早的事。

我看着眼前的人,然后低头拼凑幻想着,然后我就不用再看着眼前的人了。

这对我来说是好事,之前我觉得他们每个都一样,现在他们都死得各不相同,我可以记住他们了。

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不停咳嗽,喉咙里总像卡着痰,粘液、异物、病原微生物,各种炎症细胞、坏死脱落的粘膜上皮细胞的混合物在身体里不停产出。

我想他的血里混着痰,血流不起来,只在咳嗽时血才蠕动一下,所以为了活下去不停咳,每次咳,痰和血就从身上的孔往外冒。

一个女人,满脸痘,接近紫色的凸起用指甲一戳就会冒血。

我想她身体里也是这样的情况,所有器官和细胞表面都长满了这样的凸起,这样的情况早晚扩至全身,那些凸起就会像凸起的墙皮,一动就掉,露出底下坑坑洼洼的肉……

又一次在我能自由的时间,我又想去看那个死人,结果在附近的马路上遇见了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

她两手拄着下巴,表情苦闷地坐在路边,忙着去看尸体的我打算忽略她,这时她却喊住了我。

“你,等一下。”

“嗯?”

她站起来,拍着身后的灰。

“你有没有拿手机?”

“没有。”

我摇了摇头,在想是不是遇到劫道的了。

她凑过来来看着我,稚气未脱的脸上表情认真。

“你要去那里面?”

“嗯。”

“别去了,里面有死人,很吓人的。”

真奇怪,有死人的地方就不能去的话地球不就没法待了。

“报警去吧,我以前还想着杀人,果然还是算了,这种事不能干,人还是得一心向善才行……”

这个话痨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烦,感觉适合用她的舌头把她勒死,我偏过头不看她,结果却被按在脸上的两只手强制着看向了她。 

“我在跟你说话诶。”

她手上用的力气不小,我感觉脸在被挤,嘴被两边的力压得嘟了起来。

我以前从没经历过这种事,一时连反抗都忘了,就只能是被迫看着她的眼睛。

“我好像没见过你啊,你是从哪来的,不知道到别人地盘上要先来拜码头吗?”

面部肌肉受着外力的压迫,眼睛开始发酸,我想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诶?你是要哭了吗?我,我只是想让你看着我,我又没干什么,你别这样啊。”

她好像理解错了些什么,慌忙收回了在挤我脸的手。 

“别哭啊,我就捏了下你的脸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

我就是眼睛酸而已,我从能控制自己后就没有哭过。

不过我确实是被她给惊到了,她胡来一通后我就没办法去想她会怎么死,被强迫着记下了她的样子,细长狡黠的眼睛、有些强势的眼神和发烫的手掌也干扰着我的认知。

我揉着脸看向她,她很不满地瞪了我一眼,被人用这种眼神看也是从来没有过。

“干什么,想碰瓷啊?我就揉了两下,你怎么可怜得像是被我扇了一样,没有你这样的吧?”

好凶,明明我什么也没干。

在她又打算做些什么的时候我看到了负责照顾我的那个阿姨,她有些胖,圆柱般的脖子上连头下连身。

我觉得头和身都是装肉的容器,像个沙漏般从上往下漏肉,所以头越来越小,不倒过来的话总有一天会漏完的。

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回头看了一眼。

“是你家大人吗?那你等下让她报警,我先走了。”

“嗯。”

她说着便朝另一个方向跑走,但刚从我身边跑过又折回头来,伸手就揪了下我的脸。

“不许哭,不许跟人说见过我,记得报警。”

“嗯。”

我本来也不会哭,我都不知道她是谁,又怎么跟人说我见过她。

我很想再多看看那个尸体,但是我刚才已经答应她要报警了,所以只能是报警。

那之后我总是会想起她,每当我想像想象别人一样为她构造种死法,我就会想起她捏着我的脸警告我不许哭的样子。

所以我想象不出来,也许我更喜欢她现在的样子。

报警后不久我便离开了那里,父母带着我四处治病,病情不见丝毫好转。

我乐得这样,我不希望病好。

再后来我开始装病渐渐好转,同时告诉父母我觉得回到那里会对治病更有好处。

最终在我的不断要求和哄骗下,我又回到了这里。

我当然不是为治病,我只是想找那个有些嚣张的女孩。

这并不容易,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和年纪,也已经记不太清她的长相。

就连我自己也不确定再次见她能不能认出她,搞不好会像对其他人一样,就这么把她也当作了尸体,再也没有找到她的可能。

我头一次对自己的病感到不安,甚至产生了想治好的念头。

但我想我确实是个幸运的人,命运始终在我这边,我可以得到我想要的各种。

在很普通的下午,橙色的阳光从走廊尽头穿进走廊,两侧的角落隐在阴影里,石地板反着刺眼的光。

虽然她也长大了,脸上带着合群的笑,看起来不那么张扬了,但我能认出她。

我没法像观察别人一样对她,她不适合死,我更喜欢她现在的样子。

不知该怎么接近她,我人生中头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问题。

好不容易把她带回了家,她却认不出我,还记得见过尸体的事却认不出我。

真是很难,我现在才发现,想接近她和把她留在身边真是很不容易。 

如果照那个姓梁的警察说的,事情很快就会了结,那之后我还能不能再靠近她呢?

我不知道,但她想找出那个杀人犯,所以我只能是老老实实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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