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梅花瞳
笑不休拖着一身伤来到君凌天府前的时候,已经快接近鸡打鸣了。
但她还是敲开了门,阿酱就像知道她会来一样,连忙开门带路,绕过花园,就来到云鹊歇息的别院。
笑不休小声谢过阿酱,阿酱打着哈欠摆摆手就退回去补眠了。
真走到门前,笑不休还是有些怵的,大概身体上的伤痛消耗了她太多精力,一丝凉风吹来她忍不住咳了起来。
“进来吧。”里面的声音清亮,完全没有倦怠,仿佛里面的人也是等了她一夜未眠。
轻轻推开房门,里面没有点亮烛火,可微微亮的清晨偷溜进来带着微弱明亮。
笑不休见繁并不在此处,略微松了一口气,她现在实在是没体力再和那带刺的女人缠斗了。
进了房门,有些犹豫但还是把门给关上了,也把那不多的光芒遮掩在了门后。
“桌上有药,你自己配的。”云鹊声音没太多情绪起伏,窸窸窣窣间,云鹊已经披上一件外套走到了桌边。
笑不休也跟着坐在了桌旁,拿着桌上的小瓷瓶,打开来,的确是自己熟悉的金疮药配方,就倒了几粒药丸吞了下去。
云鹊递来一杯刚到的清水,笑不休连忙接过就喝了起来。
在有些不透亮的房间里,两人平静的坐下来,谁都没有最先开口,一个把玩着茶杯,一个手指摩擦着茶壶。
直到鸡鸣了几声,窗外静悄悄晨光爬进了房里,才让彼此看清对方的模样。
“我不想和陌生人待在一起。”云鹊最先开口,冷冷的,有些薄怒。
笑不休愣了下,随即听话的解下脸上的面具,连带脸上易容的假皮也顺道轻轻撕了下来。
露出来的脸大概长年没见阳光,白得接近透明,毫无遮挡的整张脸是非常乖巧漂亮的,不似云鹊那般精致华贵,左边脸颊旁会随着微笑带着一个可人梨涡,可能过于削瘦,脸颊有些凹陷,但不难想象那张乖巧的脸蛋在还未经历折磨之前,是多么讨喜可爱的样子。
云鹊看着面前的人和以前记忆里模样相融合,有些晃神,对方实在是太瘦了,把可爱都瘦没了,倒是那眼睛还透着明亮,却也不似以前的讨巧灵动,会和那梨涡一样俏皮精怪。
大概想得入神,云鹊的手不自觉的摸上了那张毫无伪装的脸上,大概是真的白,轻轻捏一下都会出现一些微红,轻薄皮肤下都能显现出青色细微血管。
“你别这样。”笑不休有些不知该害羞还是该避嫌似得,把脸从那双冰凉的手里挣脱。云鹊微愣,还是把手收了回来,这样亲密的举动不知怎地变成如此刺疼手里的纹路而微微握成了拳。
“云鹊,我是真的不知道花落尘会来到这里。”笑不休也觉有些尴尬,连忙找来话题说开了,“我也是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你真的不认识她?”云鹊的确有些诧异,她自己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女丑国的宫主,怎么笑不休会认不出来。
“我怎么可能认识?!”笑不休却觉得有些生气又好笑,“当初你答应女丑国的联姻,有我参与的份吗?”
云鹊才想起那会虽林倾翼为原林老将军最小儿子继续在林家里坐镇,可是那会林家已经大不同以往,早就人走茶凉,没了实权也同时没了什么地位,在南鹊国里也不过是属于落魄贵族,徒有虚表。当时她为何会答应这场联姻,她也没和笑不休细说过 。
因为那会,不知笑不休从哪里搞来的基山藏宝图,非要想方设法招惹君家独孙君凌天一起去寻宝。云鹊也不是不让,只是那时候她还未能像现在可以随意离开堂庭城,她是一国之君,她身后的责任和顾虑太多了,再加上那会和笑不休的关系看似和谐,可是各自都带着无法理清的感情僵持着,有些话不敢说也说不得。但云鹊却固执的想要笑不休捆绑在身侧,一开始是笑不休为她治病,可是后来再拿治病做借口就显得有些故意而为,自己不再如以往那样总犯病,她当然知道笑不休为自己花了多少心血。即便是笑不休要走,也留下了许多自己制的药给她,一时之间还真没有能留得住人的完美借口。恰好,那场联姻就摆在台面,她知道让林倾翼和花落尘联姻是不可能的,毕竟没有林倾翼,只有林倾笑。
云鹊以为以笑不休的性子绝对会和自己闹翻天,她就想笑不休闹翻天,甚至闹得不开交,总比毕恭毕敬守在自己身边都要好过万倍。可是笑不休居然没有,在定亲舞会上,得知自己的所作所为之后,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举动也没有,独自一人在贵宾位上吃着菜,却接了舞姬的酒痛饮而下,那会云鹊恨不得从主位上下来扇开那与她贴身灌酒同样蒙着面纱的舞姬,可她不能,却没想到对方居然就这么彻底跑掉了。
现在想来,笑不休的确是没见过花落尘的。
不免有些荒唐,此时云鹊也只能微微叹着气。
“既然你们之前不认识,那你们现在呢?你还拼了命护她!”云鹊还是有些烦躁,特别是想到笑不休为花落尘挡酒的样子,她还是气得牙痒。
“现在?”笑不休却笑了,“你是王,你说的话就是圣旨,我和她之间还有着你亲自下达的媒妁之言,我护着我的未婚妻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啪!”
云鹊气恼的打在笑不休的手上,茶杯直接被打飞撞在墙角碎了一地。
笑不休轻轻揉着被打红的手,她觉得面前的人实在是无理取闹,自己找气受,还要怪她不识好歹吗?
两人总是这样,一开始还好好的,不知怎地又变成剑拔弩张,谁都不愿服软,又巴不得对方服一次软。
“云鹊啊,倒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南鹊国那么大,你来这里干嘛?”大概真的有些愤岔,笑不休话里也夹枪带火,她还真不信堂堂南鹊王会为了她这么个破人爬山涉水来到这,总不能也要感受下乡土人情吧。
“你管得着吗?”云鹊又想上手打人了。
“行,我管不着。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你要是犯病了就直接跟我说,我肯定会赶回堂庭城的,用不着你大张旗鼓的来这里耀武扬威。”
本就狂压住暴躁的云鹊,也不知被那句话彻底激怒了,直接双手拽着笑不休的衣领往墙上砸。
“啊!”
笑不休被撞得心肝脾肺肾都扯得疼,原本皮肉伤此时都快变成了内伤,可还是被当提小鸡仔似得举着压在墙上。
“你放开!”笑不休双手去掰开面前铁臂,脸憋得红彤彤的,她一直都觉得云鹊有施暴倾向,也不知怎么最近几年越来越夸张了,动不动就要对自己暴力镇压,哪有什么当年做公主时候的端庄矜持。
“你这张嘴,就算被毁了嗓子,还是那么惹人厌啊。”云鹊缩减了彼此距离,但还是没有放开面前胡乱挣扎扑腾要逃的人,双膝直接压住对方大腿死命顶住。
“你……你都说嗓子毁了……还怎么不惹人厌!”笑不休依旧死鸭子嘴硬,她真的不喜欢这样被压制着,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云鹊她总是无法出手,她忍不住琢磨难不成这几年已经在容易暴戾横起的云鹊身边调教成了这副怂蛋样?!
“我警告你,你再说一句话,我就拔了你舌头!”
云鹊看到笑不休呛咳出一些血丝,她才想到在此之前笑不休连喝了三杯酒,亦如笑不休知道她得的什么病,她也同样明白笑不休身上到底落下怎样的伤痛。
她觉得很难受,并不是笑不休非要与自己作对而升起的怒火难以抑制,而是即便如此,她还是会为笑不休难受而泛起心疼,她顿时觉得很疲惫,她们从认识到现在,十多年了,怎么会走到如今这样的局面,明明一起经历了许多,明明也一起抵抗外力那么久,为什么两人非要这样,非要划分界限,互不干涉,又非要纠缠得恨意绵绵。
“你就是要挖了我的心,我都不会怕的!”笑不休虽狼狈可笑得凌厉,火焰在双眸里明亮,她心里也揪着疼,她也同样感到一股无力感袭来,她真的不想每次都和云鹊这样非要闹得你死我活,她没法放下所有过去继续站在云鹊身边,一心一意扶持着她坐稳那个王位。因为云鹊踏上王位背后流淌的鲜血,有着她无法割舍的至亲们。
她看着近在眼前的云鹊,因愤怒而扭曲着,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还能如此不要脸的对自己生气,不彻底的放开自己就当过往一切都画上终点,也不放开她自己非要抠挖伤疤腐肉溃烂鲜血淋漓也要纠缠得寸步不离,有什么意义?
“你的心。”云鹊喘着气,脸上的神情却带着一丝悲凉,头发披散在身,显得略微落寞。
“你的心,难道不一直都是我的吗?”咬牙切齿说着,那从未消失的占有欲疯狂的席卷而来。
“谁说是……唔嗯!”
笑不休刚想辩驳就被云鹊重重吻了上来,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啃咬,云鹊嘴里还有未消散的酒味,可触碰到笑不休舌间时,缠绕着从她喉间窜出来的血腥味使得两个人都忍不住抖了下。
云鹊还想加深这个吻,笑不休却非要挣脱,情急之下云鹊猛的咬住那乱跳的舌尖,血腥味更浓了,两人之间总是要见血才会感受到她们心里深处被沉沉压制住的渴望,疼痛交织,鲜血淋漓,胸怀里的激烈跳动都能感受到彼此的生命在绽放。
“你疯了!”笑不休仅剩的神志驱使她在对方失神的片刻狠狠的推开了对方。
笑不休用手背狠狠擦着嘴,粗喘着气,舌尖疼得快和心脏一样爆炸了,她的脸都红得快滴了血,拼命眨着眼睛,很想把那雾花眼眸的眼泪逼下去,她是不能哭的,她早就心死了,怎么能被对方强吻一下就落泪呢,不可以,怎么都不能强迫自己面对这一切都是出于什么。
“对啊,我就是疯了啊。”云鹊被推开撞在桌上,腰被撞得生疼可见对方用了多大的力气,可是她却一点也感受不到其他感觉,只觉得嘴里的血腥味很甜美,她真的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吃进肚子里,这样她再也不用担心面前的人跑掉了,再也不用担心对方会彻底消失了。
“云鹊,我就当你喝醉了。”笑不休终于压下所有冒出来不该出现的情潮,她真的很恨自己这样没出息,为什么总会被云鹊激起所有的情绪,她该早就死心才对,她不该像个活人一样有着鲜活的七情六欲。
云鹊没有回答,她也在平复这不该冲动的强吻,闭着眼睛站在那却开始瑟瑟发抖。
“你……”
即便如此,看到对方露出那样虚弱样子,笑不休还是身不由心的想走过去关心一下。
“你走吧。”云鹊虚弱的说着,还不忘加上一句,“我醉了,累了。”
两人的默契永远都是最好的,好到连一起找借口推翻之前的情潮涌动也不过是一时酒后混乱。
笑不休理了下身前被抓乱的衣服,脸还是没办法退下红潮,相比之下,云鹊的脸惨白得吓人。她却不敢离开,皱着眉往云鹊走去。
“你走啊!”云鹊睁开眼大喊道。
笑不休倒吸一口气,云鹊的黑眸变成了赤色“梅花瞳”!那是云鹊犯病后会出现的极端状况,这是云鹊目前最大的秘密,因为赤瞳为妖瞳,堂堂南鹊王怎么可以变成妖瞳?谁要是知道绝对会让云鹊万劫不复。
笑不休的脸色也瞬间变得白,直接上前把云鹊抱在怀里就往床榻上拖去。
她原以为按照自己的治疗,云鹊不会再这么轻易犯病了。可是没想到还是会如此……
她开始心慌了意乱了,她想到难得云鹊真的是为了让自己治病才跑来的吗?
“对不起,对不起。”笑不休胡乱道着歉,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逼得对方如此,也不知道是不是云鹊的病已经开始脱出她能救治的范围,她只觉得心如刀割,天旋地转,一向强大非凡的云鹊,千万不能因此倒下。
“你闭嘴吧。”云鹊瘫在笑不休身上,闭着眼,被熟悉的怀抱包围着,熟悉的药香味,熟悉的温存,那份熟悉安心感是什么都替代不了的。可是又能维持多久,有时候她到希望自己一直这样犯病,那样自私得不计后果,她是真的舍不得这样的怀抱,不知是不是自己也感受到自己生命会随时被这病魔抽离带走,许多的过往云烟都没那么重要了,唯有和怀抱自己的人,两人再怎么闹,都还是不能割舍。
“云鹊,你快吃。”笑不休从云鹊怀里摸到一个青色小瓷瓶,那是她花了非常多的心血研制而成的药丸,倒出唯一的一颗直接就往云鹊嘴里塞。
“你,你告诉我,为什么这药就没了?你最近是一直频频发作吗?”笑不休急得满头是汗,也不管舌头疼不疼了,不利索的说着话,话里满是急切。
“我不是因为药才来这里见你的。”大概真的很疲惫虚弱,虚弱到连伪装逞强都丢盔弃甲,那药非常清凉还夹杂着甜味,咽下去之后会一点点在全身游走,平缓住身体每一处都在叫嚣的疼痛,她握着对方还在打颤的手,紧紧的十指紧扣。
两人都骨节分明,可云鹊的手还是要比笑不休手略大些,可她的手不似笑不休的柔软,虎口全身茧,常年握剑留下的,很有力量,此时那力量找到了想要握紧的东西,更是拽得紧紧的不想再分开。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笑不休哄着怀里的人,“我会医好你的,你信我吗?我知道你一定信我的,所以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云鹊听不太清笑不休在低喃什么,大概是这人带来熟悉的温柔,也可能是药效,她觉得昏昏沉沉想要睡去,可是又怕自己一睡对方又不见了,她不想再经历总是把对方丢掉的曾经,也不想再去感受对方要离开自己的狠心,可也没办法再挣扎清醒着和对方说话。
“我不想你死掉。”
“啪嗒”
不知何时,望着云鹊安详的睡颜,即便是能感受到对方轻微呼吸声,笑不休都觉得心里痛得无法呼吸,眼泪怎么落下的都不知道。
“我们为什么会这样。”
“我真的不想你死。”
“无论你对我做了什么,我都没法弃你不顾。”
“你是不是也一样这样,又恨我,又舍不得恨我。”
“所以你知道吗。”
“我在努力找到我们还能在一起的方法。”
“拨奏时间弦,抵达任何时间。”
“我会找到这样的宝物。”
“我想要重新回到……”
“你一定会明白的吧,所以你一定不能死。”
阳光已经钻进窗里,可屋里的人却没了声响,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人已经离开,只留下床上的人沉浸熟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