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潮

“最后我还想问一件事，我们都认为芷晗她拥有和雕像一样的能力，但是目前为止她只能使用出被动的‘融合、穿越贯通’，静一师父你有没有办法让她用出‘分隔’的能力呢？”

谷静一也为昭颖的问题引起了兴趣，思考片刻后饶有兴致地回答：“让她能力用出来的办法是有，但与其说能不能用，不如说有没有用。在那之前，敝人需要先解释一下所谓的‘能力、法术’的使用，是怎么回事。”

为了便于当事本人姚芷晗能听懂，谷静一刻意回避了深奥理论，选择了通俗简易的解释：“首先，拥有各种所谓超自然能力的，是神明鬼怪，是自然本身，不是人类。人的‘能力’，只不过是借助结手印、脚步罡、经文符箓、法宝道具等等形式降神，借助外力施法。小晗身上确实有圣物的气息，说明她已经有天然的圣物之力在身，只是因为没有修行过，不懂得通过何种方式借用圣物的能力化为己用。所以关于你的问题，敝人可以轻而易举的让小晗的‘分隔’之力用出来，只要用符咒作为媒介，就可以帮她引出圣物的能力。”

这个解释芷晗听了也连连点头，又问：“那为什么说用出来也没用呢？”

“不管是以符咒、结印、经文何种方式降神借力，一个必要的先决条件，就是要明确清楚使用的具体是什么样的能力，以对应正确的方式才能请出合适的神明，借用到正确的能力。具体到符咒这种方式，也要知道使用能力的类型、对象、大小等等，才能准确画出正确的符文内容，对应需要的神明之力。伏魔就要画某种伏魔符，借河水之力就要画与河伯相关的符咒，对象、范围、能力形式但凡有一点不对就毫无用处。另外，虚幻不确切的符咒也是无法请神或者连通圣物、自然之力的，比如想用小晗的‘分隔’能力画一张符咒，作用为‘分隔我此刻想要分隔之物’，这样空洞不具体的意念，无法形成有效的请神符咒图案。更兀论符咒只能使用一次，使用之时便会焚烧。”

芷晗忍不住叹息：“能力只有临到困难，使用的时候才能明确具体形式，使用对象，现在完全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画一百张符咒也未必有一张能派上用场的，局限太大了。”

“所以敝人所说‘能用，但未必有用’正是此意。”谷静一边说边注视着昭颖，发现那个孩子捂嘴皱眉仍在沉思，并没有因此轻言放弃，更觉有了兴致，便问出口：“不过对此昭颖似乎有什么别的办法？”

昭颖放下捂着嘴的手，略显笨拙的笑说：“符咒未必不能用。按静一师父的说法，只要分析推测出之后可能在哪些情况下需要具体使用出哪种能力，对应的画出符咒就好了。”

“啊？你能猜出来对付高语涧要使用哪些分隔的能力？”连芷晗也惊异不已，半信半疑。

“高语涧是很厉害，但她有个最大的缺陷，我们可以抓住。”

“是什么啊？”芷晗好奇得睁大双眼盯着昭颖。

“她对我们的无知。第一点，也就是之前已经推测出来，现在静一师父证实的事：她不知道我们来自未来，以为我们和她一样，身体仍在这个世界循环，只有精神在循环之外。第二点，她也不知道你具体的能力。虽然我们有对峙过，她可能感知到你不同寻常之处，但与静一师父一样，肯定想不到与她守护的圣物能力一样。所以只要利用好这两点，我们应该可以赢过她，解除循环。”

谷静一则是在旁已经笑出声来。这是她今天，大概也是长久循环以来第一次真切的笑：“有意思，你说吧，具体哪些情形需要用到哪种符咒，敝人全部准备好。”

见谷静一那么开怀主动，昭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小声的说“今天太晚了，我们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晚上再去博物馆结束这一切吧。元初师父在循环之内，没有今天的记忆，静一师父就麻烦你明天先转告他，有事要拜托他去完成，然后我们会合准备好符咒，去面对高语涧，打破这个循环，让这个世界恢复正常。”

对于昭颖的提议大家没有异议，于是她就将第二天可能遇到的情况，需要用到何种符咒，逐一分析预测，将整个计划细说了一遍，听得谷静一心悦诚服，芷晗欢欣鼓舞，杨元初也忍不住啧啧赞叹。

昭颖说话一直声如细丝，因为气息不足断断续续，不时停下调整呼吸，商量完毕，已经口干舌燥，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说过如此多的话。

谷静一早察觉出昭颖体质偏弱，面有倦色，便替她说了结语：“那么明天敝人这边先做好画符的准备，你们到山上来会合之后，借小晗的能力画好符咒，等到晚上博物馆关门后再一起过去。按计划由敝人来牵制高语涧，元初去解除大礼堂的炸弹，然后你们两人进到博物馆内，解除吕洞宾雕像的循环。都没问题的话，今天就到此为止吧。”顿了一顿，又问了一句：“敝人最后想再请教一件事。”

见昭颖点点头。谷静一直视着她双眸认真的问道：“你们所在的那个年代，有更好吗？”

芷晗替昭颖做出了回答。她莞尔点头，肯定地说：“我觉得那是一个从来没有过的，非常美好的时代。”

“是吗……”得到答案的瞬间，谷静一身上背负多少时间的重压，得到解脱一般，终于露出欣慰的笑颜。

两个孩子也都感到心神疲乏，就不多客气，稍作告别，芷晗直接使用穿越回到了2020年来时的火车上。

这已经是第几次回到这个灰尘翻飞的火车厢内，产生熟悉而又恍如隔世的感觉了，昭颖仍然无法适应穿越时的晕眩。芷晗心疼、内疚、感激、醉心诸多感情交织一起，觉得自己过度的依赖让她越发受累，又无可奈何，只能无言的笑着，尽量温柔地扶了她径直回家。

两人回到家也才十二点多，正是午饭时间。芷晗让昭颖换了一身轻便的睡衣，躺在沙发上边休息边等候吃饭，自己也换了宽松轻便的短袖体恤，去厨房煎蛋煮面。口味特意调得酸辣开胃，符合昭颖的喜好，以免她没有胃口。简单吃完之后，芷晗收了碗筷到厨房清洗收拾。

这半天的时间，经历了几番考验，知晓了许多难以想象的真相与故事，感觉日长似岁。除感慨万千，心情也沉重不已，加之想到第二天将要面对的危险和困难，巨大的压力越发让人心力交瘁。昭颖疲劳感一涌而上，眼皮沉重不已，就沙发躺了，侧身蜷缩着昏昏欲睡。

正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身边一个柔和的触感贴近，轻轻摇了摇她手臂：“小颖，别在这吹着空调睡，会感冒的。起来啦，你体质本来就不好，小颖，睡着了吗？”明明是要叫醒她的话语，不仅没有唤醒人的力量，反而像催眠的魔咒，低声絮语，仿佛清风拂过耳边，只骚弄得一阵痒痒。昭颖自然沉湎于舒适的温柔乡里，昏昏沉沉倦得不愿动弹，也懒得做声回应，仍闭着眼浅浅的睡着。

片刻后，温暖的触感覆盖全身，昭颖感觉自己蜷缩成了一枚脆弱的贝壳，被太阳晒得暖暖的沙子包裹着，恬静的睡在柔软细腻的沙滩上半隐半现。

是芷晗拿了空调被盖在自己身上了吧，昭颖恍恍惚惚只觉得舒适惬意，正要心怀感谢安心的彻底入眠，身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就像潮水涌上沙滩发出的哗哗声。一个异样的触感如透明清凉的波浪揭开沙层，抵达她蜗居的所在，无比轻柔地贴上她的手臂。柔软而冰凉，是刚碰过水的手。随着手的动作，背后的那个人偷摸着小心翼翼，以极度轻柔，唯恐惊醒梦中人的动作，逐一将身体摸索进薄被里：只隔一层薄薄体恤没穿内衣的柔软身体，裸露着光滑的双腿，极其小心蹑手蹑脚的挪动着，直到靠上昭颖的后背。那个人既暧昧又强烈的气息，替代了温暖柔和的细沙，将孩子般蜷曲着的昭颖包裹起来，仿佛要将昭颖整个摄入自己怀中。

芷晗体内两种极端的玫瑰红与百合白的气息，再次同时出现，如两种甜酒蜜浆，激荡混合而浓烈馥郁，具化为可感可知的浅波白潮弥漫着，淹没了昭颖。白色的甘美纯净，拂过昭颖的手臂，照亮她的胸口，给予她安抚，温暖和体贴。红色的激烈醉人，掠过她耳根，摄住她的脖颈，令她晕眩、混乱。

昭颖已经彻底惊醒，感觉心如擂鼓怦怦地快要跳出胸腔，紧张得想要大口喘气呼吸，然而不能，她只有死命屏住呼吸，几近令自己窒息的程度，来压抑住身体的紧绷和不自然的反应。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办，除了一动不动的装睡，从头发梢到脚尖都紧张到僵硬之外，她毫无办法，不知道如何应对也不敢面对身后这个人的这些举动和潮涌一般的情感。

“小颖，睡着了吗？”近在耳边撩动心弦的声音轻柔响起，更像是自言自语：“我的小颖，还是那么厉害，不管面对什么麻烦都能想出解决办法，那么靠得住，让我……”

背后声音哽咽一下，呼出一丝吐息，喷薄在昭颖脖颈发梢。昭颖觉得自己快要溺毙在红色泡沫白色波浪的潮水中。“只是有件事我放不下。静一师父最后说的那句诗，什么心心念念，朝朝暮暮的绘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昭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纹丝不动，甚至没办法去听清芷晗的问题。因为芷晗的手指正在撩拨着她耳后的头发，直到露出一片雪白颈项，然后一个比轻云更柔软比五月天更和煦温暖的吻，温柔的烙在那片敏感而纯洁之处。

不知一百首恋曲能否唤醒那瞬间停动的心跳，一千杯烈酒能否换来那瞬间的迷醉，一句“我……你”能否回以那瞬间得到的至深感动。后颈上的吻，让昭颖心里那个填不满的空洞再次撕裂开，涌出透明的、咸咸的液体。哪有什么梦想乡云深处美好的秘密花园，14岁的她可以看到的终点，只有万劫不复的黑暗深渊，抗拒不了，摆脱不开。

昭颖再次醒来，已经临近父母下班的时间。她昏昏沉沉地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手指往下，触碰到脖颈间那个还留有清晰记忆的地方，一阵出神。

“小颖，休息好了吗？”芷晗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她赶紧放下手，木讷的点点头。

芷晗正拿着拖帕站在客厅中间拖地，停下来若无其事的看着她笑，灵动悦然的双眼看不出一丝异样的感情，眼神比青空更明媚纯净，之前的迷醉絮语身体接触仿佛在做梦。她那泰然自若的态度，反而让兀自苦恼羞涩的昭颖莫名焦躁，无言以对，侧过脸去不再看她。

芷晗自然不会错过昭颖撇起嘴不开心的样子，放下拖帕到昭颖身边坐了，玩笑一般用手臂轻轻碰碰她：“怎么了，在担心明天的事吗？”

见昭颖耷拉着脑袋不回答，芷晗笑着揽住她肩头：“你的计划一定没问题，连静一师父都肯定了，别多想啦。”

芷晗不恰当的劝慰弄巧成拙，昭颖觉得心里的空洞隐隐有呐喊声传出，声音穿过洞口，穿破胸腔，想要对着面前这个笑盈盈的人喊出。然而昭颖终究只是个在人事上内向怯弱的人，那些喊声回荡在空洞里，她自己选择沉默。

明天或许是最后一次去那个世界，两个孩子各自初衷所追求的诸多疑问的答案，能否得到解决，她们各自隐藏的迷茫又能否寻见出路，终将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