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藏

姚芷晗扶起因为过于震惊，一脸呆滞的韩雨平，轻柔地拍拍她沾上的灰尘，又上下细致检查一番有没有受伤，最后就半蹲着身体，正好视线与雨平相齐的位置，注视着雨平消瘦的面庞，准备完成最后一件事，也是她选择任性的开始这一切的起因，她不顾危险一再去到过去世界，真正想追求的结果。

“小颖，对不起，我想见妈妈，想弄清楚她身上曾经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无论如何都想。”

她曾经对昭颖说出的渴望，淤积在她心底的遗憾，缠绕了十五年，挥之不去拉扯不断，让她每一次灿烂欢笑背后总隐藏了一分寂寞。

所以她不惜一切的追寻一个结果，需要完成最后一件事。

与给予她生命，却未曾真正谋面的母亲，好好做一个告别。

可是能说什么呢？要对眼前这个一脸懵懂，天真无知的小女孩告知什么才合适？

“别害怕，你刚才看到的都是变魔术……”仅仅吐出了一句话，芷晗就哽咽住了。

真相，过去，未来，思念，梦想，欢乐，悲伤……与高语涧一样，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出答案，明白缘由的芷晗心里潮水涌动，想说的太多了，然而嘴角颤抖，不知不觉间泪水溢满眼眶，滑落脸颊。凝视的盈盈目光，替代所有的语言，讲述了她全部的心绪，她想要倾吐的一切言辞：

你曾经弱不禁风，但因为今天身体里被藏进了一件宝物，所以会慢慢健康起来，快乐的成长，变成一个开朗美丽优秀的大人，然后邂逅一位同样优秀的男性，和他幸福的生活，那之后你会迎来一个令你万分期待的新生命。但也是因为那个女儿的出生，带走了圣物的能力，导致你在分娩之后，原本应该开心的时刻，立即迎来无尽的绝望，来不及得到你希冀的欢乐，就永远逝去。你的丈夫，还有带给你死亡的女儿在你离开之后，也会一直想念你，无数次想象着有你一起，三人的生活该有多么快乐。想象三个人团圆的饭桌，共同在阳光下的郊游，去到学校参加的家长会……

母亲，你用爱带我来到这个世界，谢谢。这一生，都没有机会叫你一声妈妈，对不起。我会和爸爸好好过下去，再见。这一生再见之时也是我们分别之时，知道结果的话，那时候的你，还会开心，还是后悔生下我呢？

即使是一起长大的昭颖，也从未见过那样痛哭流涕，彻底爆发的芷晗，她预感到这个时候迟早会来，但是预感不到自己心里随着芷晗的哭声被更加撕裂的黑洞，会那么空虚的痛。

小雨平看芷晗泣不成声，不知所措，慌乱中伸出小手去，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又轻轻摸摸她的头，怯怯的说：“哪里痛吗？痛痛，痛痛飞走了！”

芷晗一愣，泪如泉涌抑制不住的同时，舒展眉梢露出一个释然的笑脸：“嗯，谢谢你，我不痛了，以后也一定不会痛了。我们……再见吧。”

“嗯，不痛就好了，再见！”看见露出笑脸的芷晗，小雨平也跟着笑起来。

芷晗终于得到了一直追寻的结果，卸下了背负的想念，带着泪和笑，缓缓的，松开了碰触的手。

灰尘在日光中跳舞，锈蚀的旧车牌与破损的座椅，一切依旧，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有女孩断续的抽泣声，不时刺破平静。

芷晗展露给众人的漂亮闪耀的玻璃笑颜，碎裂淌落一地。掩饰了十五年从不敢正视的隐秘心情有多孤独，此刻的哽咽声述说的真实孤寂就有多沉重，彻底显露出来，刺痛着昭颖，让她一阵心酸。

明明比任何人都更忧心关切着芷晗，昭颖就是做不到走过去说出一句劝慰的话，做出一个安抚的动作。所有贴心亲密的举止，温暖的话语，都被她心里那个无底黑洞吸了进去，消失无踪，淫灭了光辉，仅剩下不应有的笨拙迟疑。昭颖只有相信芷晗，相信她此时眼泪的倾诉并非迷惘软弱，积郁的乌云阴雨被泪水冲刷带走后，留下的会是更加成熟的晴空暖阳。

就在她畏首畏尾犹豫不决的时候，芷晗一边擦去眼泪一边率先走到她面前，凝视着她的瞳眸莹润闪烁，辨不出流露的是何种心情：“你很早之前就知道圣物在我妈妈身体里，她的去世跟我还有圣物有关，对吗？”

昭颖哑口无言。她确实早就通过种种迹象，猜测到了这最终一块隐藏拼图的形状，数次欲言又止，不仅仅因为猜测还需要确认，更因为就算证实了也说不出口。“你妈妈是因为你的出生抢走了支撑她的圣物而逝世”，这种话无所谓隐瞒与否，昭颖永远都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说出口。事已至此，她也做好用沉默接受芷晗任何指责的心理准备了。

然而芷晗没有指责询问。她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的人深深低着头，用长长的刘海遮掩住双眸，想以笨拙的缄默承受来自自己的任何压力。看着她这幅苦闷的样子，芷晗反而心绪复杂难平，明明这个人替自己完成了心愿，不计回报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一直温柔的帮助自己，替自己背负了不必要的来自过去的黑暗重量。努力之后取得成功，终点的奖励却不是皆大欢喜，得到的结果如此悲伤，追求的答案不尽如人意，并不是她的错，只是她为什么要隐瞒？为什么不能早些与自己商量？可是自己又能责怪什么呢？

百感交集的心潮，在长久的沉默中汹涌澎湃，冲击着两人疲惫不堪的精神。终究是芷晗禁不住心疼，主动伸出了一只手去。昭颖会意，无言的搭上那只手站起身来，两人心有灵犀的最后打量了一番这节停驻在时间罅隙的火车厢，一前一后离开了这里。

搭车回家，休息，吃饭，洗漱……这一天剩下的时间，两个人之间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或者任何眼神、动作的沟通，甚至是刻意避免正面碰上。也只有昭颖的父母回家之后，无可避免的吃饭聊天的时间，芷晗才会重新拾起玻璃面具，继续用若无其事的完美笑脸掩饰。然后在必要的应对之后，两人早早就回了各自的房间。

她们明白彼此都需要时间整理心情，也理解那裸露出的隐秘痛处一时不可能愈合。破碎的笑容，需要时间找回原本自然的样貌；僵硬的心情，也需要时间慢慢融化成温柔的水。

只是那个必要的时间，会是多久呢？看不进去的书和手机丢置一边，昭颖躺在床上埋进枕头里辗转反侧，凌乱的刘海下眉头皱到一起，忧心忡忡的思考着这个问题。一天两天？一周两周？还是更久？她可以预测阴谋诡计，可以推测起因结果，但是无法平静的猜测她最关切的人的心情，推理不出那个人的想法。

昭颖在床上滚来滚去，沉浸于自己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清脆短促的铃声响起，明明是自己设置的信息提示铃声，她还是被吓了一跳。昭颖在校不合群的状况，导致她加上联系的好友理所当然没几个人，会在假期联系的更是寥寥无几，所以设置了提示音也几乎没有响起过。昭颖从枕头里抽出脸，拿起手机打开来，看见来信好友的ID之后，又被吓了一跳。

“暖日的草籽”——这是前几天刚刚加上的，芷晗的ID。

“方昭颖，笨蛋。”——这是点开之后，对话框内唯一的留言信息。

昭颖坐起身来，看着屏幕发呆。回忆过往，这是她第一次被芷晗称呼全名，也是第一次被人叫笨蛋，这简短几个字，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呢？

不……敏感的她怎么可能不清楚其中的意思，从始至终，她比任何人都更早察觉到，芷晗想表达的意思，曾经发散出的激烈的红色气息，不可告人的举止和话语表达出的纯净、真挚而深切的心意。但是那份感情之下，有着另一个不容侵犯的严肃羁绊，迫使她退缩，其名为——姐妹。所以她选择了蒙蔽自己，全都视而不见，让自己心里虚无的黑洞将早已明了的思绪全部吞没，将心情沉沦放逐到洞底。

将真切的感情摧残抛却到黑洞之后，自己践踏破坏的地方剧痛无比，昭颖又反复催眠自己，麻木痛处，自我安慰。芷晗曾经怎么样的亲密触碰，拥抱抚摸都没关系，现在又如何暧昧不清，彷徨徘徊的态度，都不过是姐妹间友爱的表现，正常范围内的嬉戏玩笑争执吵闹。只要不说出那句话，不戳破那张纸，一切都可以被堙没在黑洞里，可以被宽容。芷晗比谁都要高洁，纯美，那片神秘花园里的白色馨香，不容侵犯。而她，想要守护住那样素净的芷晗，绝不能允许自己成为玷污者。

她锁上手机屏幕，放到枕头下，自己躺在枕上。想象自己会做一个怎样的梦。芷晗到此为止不再联系，幽隐在仙境花园里，美丽神秘，不会被谁攀摘；继续发来信息，叙说出让她心畏害怕，避之不及，但其实黑洞暗不见光的深处臆想的话？

静静躺着，多少时间后，她嘴角勾起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捉迷藏啊捉迷藏。你找我呀我躲藏，就算找到又能怎样？其实我啊不是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