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真
与第二天明媚阳光太阳一起升起的,还有芷晗脸上春风桃花的笑容,不是拒人千里之外冷冰冰的玻璃面具,舒展的嘴角,明润的双眼,让敏锐如昭颖瞥过一眼就能感到真切的温暖晴朗。
芷晗超出意料地,仅仅用一个晚上,就独自用积极坚韧平复了消极复杂的情绪,重新拾回开朗乐观,反倒让不擅此道的昭颖不知所措,有意无意回避开正面视线相交,不敢迎上芷晗灿烂的笑脸,整个周末家里都充斥着夏日热气一样的尴尬气氛,憋闷到窒息。昭颖爸爸历来是放任主义,哪里会去留意青春期女孩的心思。昭颖妈妈倒是察觉到了两个孩子微妙的氛围,不过只认为是普通小孩间发生了些小摩擦,也不当回事,就对昭颖嘱咐了一句:“小晗现在一个人在我们家,你可要多照顾她点,别像在学校里对同学那样不理不睬的。”
昭颖有心却无力,自认说不合适的言辞,露不出自然的表情,干脆一直躲在屋里做作业,避免不必要的接触。芷晗虽然不如昭颖过分敏锐,也足够伶俐机敏,察觉到昭颖僵硬的态度,她没有步步紧逼,依然亲切柔和的笑着。那份从容不迫的包容态度,让昭颖更加无地自容。
直到周日晚上十点过后,客厅灯灭,父母都回了卧房,安静下来之后,昭颖早早躺在床上,拿着手机却看不进去,只顾着胡思乱想,听见房门被轻轻敲响,来者不用猜也能知道是谁。
起身开了门,昭颖垂着头退开,缩到床角,给芷晗让出床边大半位置。芷晗歪头看了看,沉默片刻,没有像以前那样坐到昭颖给她让开的床边,而是自顾自走到书桌前,把椅子转过来坐下。昭颖默然,她知道以芷晗的性格不会刻意拉开距离,应该是因为自己逃避疏离的态度,让体贴入微的芷晗犹豫不定,出于好意和谨慎,给予了自己缓和的空间。
“没想到我们真的让那个循环的世界终结了,不管怎么说都是好事吧?我应该要好好谢谢小颖,因为有你帮忙,才能做到那么了不起的事。”芷晗突然提及这件事来道谢,倒让昭颖猝不及防。 “不过事情还没完吧,你应该还有想去的地方吧?”
昭颖确实还有未完之事,但苦于两人的关系,一直找不到机会提出,没想到还是芷晗先替她想到,主动说出了口。她能做到的只有点点头承认。
“你如果想去的话,我陪你明天去吧。”
昭颖仍是点点头,如鲠在喉,下意识的又紧皱起双眉。
芷晗站起身来,昭颖本以为她话说完了要就此转身离去,却出乎意料走了过来,走得缓慢,是小心翼翼的试探着两人间合适的距离,徐徐靠近在昭颖给她让开空位的床边坐下。
知道避无可避,昭颖稍稍转过头来瞟着身边的人。芷晗因为洗漱后临睡前散开了马尾,柔顺的长发披散在宽松的睡衣上,发梢散落在胸前微微的隆起上,飘散着若有若无的馨香。略零散细碎的薄刘海下,那双弯起的眼眸顾盼流转,流露出微妙唏嘘的目光,比埋怨少一分不满怨念,比怅然多一分深情温暖。微微上扬的嘴角明明没有叹气,却像长长叹息了一声,述说着意难平,心缱绻。
美好纯真的白花,诱惑迷人的红花,簇在一起,刺痛了昭颖,撕裂着她心里的黑洞。
“小颖你啊,都不会笑。看起来总是满脸愁云散不开的样子。”近在咫尺的距离,芷晗轻声呢喃,伸出纤长的手指,指尖轻轻点在昭颖不自觉颦蹙的眉宇间:“从小的时候就是这样,老皱着眉头。所以几年前分开之后,我总是在想:下次再见面的话,我要怎么才能让你笑起来呢?”
刹那瞬间,昭颖甚至来不及涌出多余的心情和想法,身体轻微一颤,本能地往后缩了半分,额尖离开芷晗手指的摩挲。
芷晗一愣:“小颖,你……”
欲言又止,芷晗收回手指,重新风轻云淡的笑说:“那早点休息吧,明天见了。”
芷晗微笑的脸庞,转身而去的背影,让昭颖心里片刻翻腾起巨大的忧郁,终于连黑洞也容纳不下,满溢出来。她呆滞的举起手,却发不出声音。
沙沙的脚步声,清脆的关门声,昭颖仿佛听到空虚无源的某处发出了另一个声音:方昭颖,笨蛋。
两人坐上了通往老君山,直达老君洞道观门口的公交车。这条盘山线路是哪一年开通的不得而知,用地图导航一查就查出来了,让不用爬山的昭颖松了口气。
公交车在阴翳的林间穿梭,听不见窗外蝉鸣风动,只有引擎和空调的机械声在耳边躁动。曾经汗流浃背攀爬山路阶梯的两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到达目的地,怎么进入观内去寻找她们想找的人,并没有费神,因为杨元初就在车站等候着她们。酷暑天气,开通了公交车的道观也没有太多人前往,两人一下车就看到了杨元初。明明过去了二十多年光阴,时间却没有在他外表上刻下多少痕迹,只是曾经棱角分明的清瘦脸庞厚实沧桑了几分,身躯也更加结实健魄。这就是谷静一曾经提到过的“辟谷”之法吧。
芷晗笑脸盈盈的与杨元初鞠躬打了招呼:“元初师父是专门来接我们的吗?”
杨元初回礼之后点点头,做了个手势,示意两人跟随他而去,不喜多言这点仍然没变。
道观除了原有极其陈旧破损之处进行了修缮,基本格局造型并没有改变,红漆黑瓦,香火袅袅。所以两人发现杨元初带她们前去的,仍是之前那处熟悉的殿宇,熟悉的墙柱门梁。
“两位好久不见——这么说大概有些奇怪,因为对你们来说,与敝人上次离别仅仅在几天前。不过对敝人来说,是荏苒春秋近三十载呢。”
殿堂正中一边点燃熏香,一边侧身看向两人的女子,青白长衫,身形姿态,沉稳语调都与曾经无异,让两人心里竟生出几分亲近感。
“静一师父!”两人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待谷静一招招手,才走上先去。
站近了细细打量一番,还是有相差甚远的地方。谷静一仍然是将一头长发整齐束起发髻,然而原本满头的乌黑秀发,现在两鬓边各多了一缕明显的白发,披散胸前,与她仍显年轻清秀的面容对比视觉冲击强烈。曾经难以辨别情绪的脸上,竟然也多了几分柔和亲切,少了些许淡泊。或许是因为曾经深重的包袱卸下,罪孽的遗迹被时间江流洗去许多。
正如谷静一所说,两人与此地此人分别不过短暂几天,恍如梦醒弹指间,直到看清谷静一的变化,两人才有了整个事件实际已经过去二十多年的实感。
谷静一招呼两人就蒲团坐下,杨元初端来茶水,又转身去将殿门关上,几人仿佛回到以前谈话商议计划的时间,只是不再有那种紧张的氛围。
“那么,要从何说起呢?”谷静一笑得蔼然轻柔,开始娓娓道来:“92年的那个晚上,你们按计划那样离开之后不久,高语涧带着雨平从车厢里出来了。敝人不知道高语涧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那一刻她的心态已经改变,有了焕然一新的想法,将过去的观念毫不犹豫的全部抛弃了。当时的她一脸平静,将雨平从车厢内带出,交到敝人手里,自行离开了。敝人将雨平送回家,嘱咐了几句话之后也回到了这里,静静等待许久不见的第二天的到来,同时也开始了另一段等待,等着韩雨平长大成人,等待你们的降生,分别,终于在二十多年后,等到了你们两人重新聚首。敝人让元初远远的看着你们,并非事无巨细的监视,所以无需担心,仅仅在你们这段时间外出时以防万一。毕竟,你们不再普通,被谁盯上也不奇怪。”
“不再普通……静一师父你是说,因为圣物藏在我体内,我有了圣物的能力,所以可能引起谁的注意来抢夺吗?”
芷晗的问题让谷静一轻轻皱了皱眉,看向昭颖问:“原来你询问过我的那件事,还没有告知小晗吗?”
“什么?”芷晗不明所以,脑海中迅速回想,昭颖曾要求和谷静一说过悄悄话,而且交流时间过长,多半不止说了符咒的事,还有别的。她转头看向身旁的昭颖。昭颖撇过头去,躲开那股难过的视线,缄默不语。
谷静一明白了什么,略带责备的瞥了瞥昭颖,然后重新用慈爱的表情向芷晗问道:“小晗你现在知道些什么,又是怎么认为的,关于吕洞宾雕像和其能力?
芷晗原本明朗的脸上已然阴沉下来:“吕洞宾像被高语涧藏在了韩雨平——我妈妈身体里。因为雕像的能力,妈妈她身体变得健康起来,但是因为后来我出生夺走了那种能力,妈妈她变回孱弱的体质很快去世了。以后如果有谁想要的话,从我身体里夺走那个能力,说不定我也会跟妈妈一样吧?”
谷静一听罢,缓缓告知她:“事实不全如此。圣物也好,某些法器物件也好,确实可以利用法术藏于人体内,在人体内时,不再是一件实物,可为元气,可为血液,也可缩小为不妨碍身体的一个极小的微尘,具体形式取决于施加法术的人,但终究是一件单独有别于宿主的存在。吕洞宾雕像确实在雨平体内,敝人也在接触到她的瞬间感知到了,高语涧将圣物化为了一种气息注入她身体。凭借那股气息,通经脉,万物资始,品物流形,大明终始,六位时成,雨平得到滋养。敝人为了让她顺利成长,也为了注定未来和过去的连通,没有取出圣物,将她的事隐瞒世人。所以那时博物馆仅仅将吕洞宾雕像丢失之事不了了之。”
芷晗听得专心致志,不时点头。谷静一待她消化后继续讲述:“原本圣物与人的关系仅限于此,宿主与寄宿物共生共息,却也各自独立。唯独有一种特殊情况……”
谷静一顿了一顿,才接着说“那就是宿主妊娠了。雨平体内孕育了新生,一切血与肉都被供给给了那新生命。原本独立的圣物气息也不例外,就像阳光和雨水共同构筑生命,圣物与新生阳气融合为一,不再单独存在,而是成为新生精气血肉的一部分。小晗,不是你带走了雨平体内圣物的能力,而是圣物成为了组成你的一部分。再没人可以从你身上夺走能力,你就是圣物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