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符
这一次,两人无需携带太多东西,选择了方便行动的装束。芷晗则是再次穿上了第一天见面时白底红纹的短袖,她笑言这是一种兆头,穿上就会愿望成真,上一次就发生了好事。她隐喻的意思,昭颖不愿深入多想。
一路上芷晗喋喋不休的说些八卦逸闻,刻意闲聊些轻松的话题,倒确实起了作用,两人穿越到那个世界之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紧张,昭颖的晕眩也很快平复下来。
待昭颖站起身后,芷晗牵起她的手:“静一师父应该已经在等我们了,直接过去吧?”
昭颖却突然一脸严肃地摇摇头:“我刚想起来一件事……我们先去另一个地方。”
“嗯?先去哪儿呢?”
昭颖眉尖颦蹙,双唇紧抿,似乎难以启齿。犹豫过后最后还是轻声说出了让芷晗浑身一凉的地点。“上新街,包子铺。”
“师父,按你告诉我的计划,会合的时间差不多到了,我去迎接他们吧。”杨元初站在谷静一身旁,躬身提醒。每次经历循环,遗忘了所有记忆之后,杨元初对谷静一告知他的真相都惊讶不已,难免一时感觉不可思议,却也每次都很快就毫不怀疑的全盘接受。谷静一于他而言不仅是敬仰的导师,更近乎于纯粹的道德真理,与每日敬拜的神明、诵读经文无异,在他心里有着不可取代的崇高地位,但凡谷静一的教诲都毋庸置疑。所以谷静一告诉他自己将全力协助两个孩子之后,他也是点头应承,别无二话。
“稍安勿躁,她们的气息已经十分近了。”谷静一端坐在殿内蒲团上,连眼都不睁的说。
果然,片刻过后两人身影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只是除了意料之中因为爬山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两人还垂头丧气的样子。
芷晗忧心忡忡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静一师父,我妈妈……她被高语涧抓走了!”
谷静一先是一惊,随即立刻理解了来龙去脉,询问说:“既然你们来自未来,你所言的妈妈,该不会就是第一次与你们一起到这山脚的那个小女孩吧?”
“果然,那次进入结界的时候,静一师父你也察觉到了。今天小颖突然想起来这件事,怕高语涧也通过结界知道了这件事。小颖说她昨天肯定也发现我们两个来山上的事,她怕如果静一师父你选择帮助我们,为了增加胜算,很有可能找我们认识的人下手,增加威胁的筹码。我妈妈……那个叫韩雨平的女孩就会成为她最佳的目标。所以我们来这里之前特意绕路去看了一下,她果然不见了!本来每天循环都在那个地方,今天就不见了!”
本来已经准备好一切,按计划行事即可,高语涧却先下手为强,打乱了他们的阵脚,谷静一也没想到。她一面看向昭颖,一面思考着,要不要再等上一天,时间循环,然后自己先行找到韩雨平,以免她落入高语涧之手。
“静一师父,原本的计划要稍微变动一下,可以吗?”昭颖的声音从她捂着嘴的手指间轻轻发出。
“哦?难道你已经想出对策了?”谷静一也不免惊讶,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想好怎么救人了?
“小颖,你有办法了?要我做什么!”芷晗更是迫不及待。
“如果我们等时间循环,明天再行动,也许静一师父可以提前救出小雨平,但是不知道高语涧到时候又会有什么其他动作,不可预知的威胁更难应对。所以我觉得不要轻易放弃今天可以尝试的机会,真到最后万不得已不可挽回的时候,再考虑循环等到明天吧。”
“的确如此,轻易放弃等于正中高语涧下怀,每一天都是难得的尝试机会。”谷静一点点头,心内对昭颖的冷静多了一分赞许之意,询问她计划如何改变。
昭颖将救出韩雨平的环节加入计划中,将每人预定要做的事,需要的符咒有哪些变动,一一说了。毕竟许多只是预测推断,自然不可能十拿九稳,冒险不确定之处颇多,其他三人仍然肯定了这样的安排,权当一次尝试,全力以赴即可,无论结果如何。
计议妥当后,谷静一就准备画符。画符仪式本应隆重规范,有一套特定流程,设坛行祭礼,焚香请神、念敕水、敕纸、敕墨、敕笔咒等,持笔书符,一边念咒一边下符胆符头符尾,书毕,继续念敕印咒盖下符印,有的还需掷 “筮”求准,若准此符方有灵可使用。好在谷静一的法术技艺等能力已臻高深境地,也不过多拘于形式,一切从简。殿内桌上简单摆放着祭品、香烛,还有笔墨、朱砂、黄纸等等。她叫芷晗到身边,嘱咐了几句净心的话语,然后左手握住芷晗的手,右手提笔,嘴里念咒,只等落笔。
芷晗按谷静一教授的方式闭上双眼,吐息凝神,清除杂念。她体内那白色圣洁的气息,有如花开香飘,很快就显露了出来。芷晗又按谷静一所说,集中精神想象着手上用力,靠意念将原本四散缥缈的气息凝聚汇集,流向谷静一交握的手中。芷晗某些逻辑方面不如昭颖,在别的一些地方也足够聪慧,天赋灵性悟性十足,对身体协调方面的学习能力超乎寻常。她从未修行,没有过此类运气经验,却很快就顺利的做到了,其轻易迅速程度让谷静一也颇感惊异。谷静一不禁想起以前教授杨元初等弟子平心静气调理气息、按意愿调动体内元气,花费了多少时间,才能有所进益。相比之下姚芷晗的悟性简直天差地别。这两个孩子,难怪会一同出现,天道让她们两人一起,各自都有着必然的意义,各自的特点。
谷静一接受了手间传来的气息,下笔神速,很快画好数张符咒,一一分发给几人,说明使用方式。至此,准备工作告一段落,谷静一莞尔浅笑:“那么你们先好好休息,等时间差不多临近闭馆了再出发吧。”
高语涧未雨绸缪,提前设下范围广大的结界只是其中一手。在做好所有准备之后,她站在博物馆楼顶,心如止水地耐心等候着。没有丝毫慌乱或者紧张亢奋,仿佛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里看风景,感受微风拂过般平静,遥望天际由红转蓝,由蓝入墨,而自己穿着一身黑色斗篷,帽子拉得严严实实,仿佛也溶入了黑夜之中。直到远处礼堂逐渐人声鼎沸,灯火辉煌,这边越发寂静昏暗,她等的气息,终于出现在结界之内。
高语涧朝着结界一端远远望去,看着一行四人由远及近,已经爬上小楼前的台阶,即将走到寂静无人的博物馆楼门口。高语涧嘴角露出一丝不明所以的笑,从黑袍袖中掏出一张符咒,左手执符,右手以极其迅疾娴熟的动作一挥而就,随着所绘的朱砂符文发出一道红光,纸符燃烧起来。瞬间一道白光如雷霆降下,闪电万钧之势闪烁在来人面前。
近在眉睫的距离,跟在身后的杨元初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走在前面的谷静一先一步感到了雷电气势,反应神速地脚下往后一蹬,两手各拉住了两个孩子,拖着她们往后退避开半步,白电闪光嗖地晃过她们眼前,就在脚边炸开。
昭颖和芷晗虽然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能会面对奇门遁甲奇异术法的攻击,然而突如其来的猛烈袭击就如此危险,差点夺人性命,还是吓得瞬间面如死灰,大气不敢出一声。
谷静一把两个孩子挡在身后,察觉到屋顶纸符熄灭前的星点火焰,抬头望去,黑影毫不避讳地站在护栏边正俯视着他们。波澜不惊的迎接他们的架势,与黑夜相融的浑浊身影,让人联想到那副身躯,大概不是由血和肉,而是冷与暗组成的,名副其实的死神。
同样注意到了楼顶那个箭在弦上冷漠无情的高语涧,芷晗转头战战兢兢地看向谷静一:“静一师父,我们……”
谷静一并不转头看芷晗,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高语涧,语气平静如水的说:“按计划行事,你们两人想办法穿越进博物馆内,元初先去解决大礼堂炸弹的威胁。她,就由敝人来对付。敝人保证不会让她再有机会对你们出手。”
语毕,不等三人回答,谷静一就纵身一跳,轻巧地径直跃上楼顶中央,转身朝向高语涧。而那个楼边的黑影也并不在意剩下三人的动作,回转身来对着谷静一。她似乎完全不把那三人放在眼里,自信无论那三人有什么样的举动,都无法对她构成威胁。
夏夜湿热不退,蝉鸣不断,昏暗中不知由何处阵阵传来。仅仅隐约可辨出身形的光线,对于相对而立的两人来说已经足够,因为她们比任何人都熟悉对方。
分明与谷静一如出一辙,却多了几分玩世不恭的声音,响起在黯淡之中,似嘲讽似轻蔑:“好久不见,‘幻缈清君’。啊,不对,你应该更喜欢另一个称呼吧?‘隐戮者’谷静一。这个才更像你。”
前者是谷静一作为道家术者,因优异出众,作为屈指可数的代表之一,自领受虚幻与现实的何仙姑圣物时起,人们怀着敬畏与期望之心给予她的别号。后者是她无情且残酷的夺取无数生命,无需审判,听不进他人谏言,不理会任何辩驳之声,只要在她眼里是兽、是魔、是恶、是非德,一律斩杀,被黑色的血迹染透全身后,反视她为妖魔鬼怪,恐惧害怕她的人们暗中对她的称呼。
谷静一自然不会再因为几句挑衅戏谑之言出现丝毫动摇,平淡的说:“想不到有一天敝人会与另一个自己为敌。终其一生求索,却发现终点等待的敌人仍然是无法摆脱的自己,何其哀哉。”
“想不到?真是可笑,隐戮者,你若真是想不到,为何会在我刚诞生之际就施加法术监视?你从来没把我当成自己,我只是你的影子,你及其厌恶,不愿面对的黑色阴影。”高语涧的语气越发不屑,似乎懒于继续争执。
诚然,两人是同根同源的一个生命,也是一光一暗的两面,互相比谁都了解,也互相不可能达成理解,要说的话彼此早已知晓,各自拥有的信念也早已无需多言,多说无益。
高语涧仿佛降生时的乌云般一团黑烟,斗篷边际飘忽在夜色背景中,徐缓接近。谷静一则将白青长袍下摆撩起,盘腿席地而坐,一副以不变应万变的姿态。
一个是朦胧生与死边际,吞噬光与未来的深渊暗流;一个是洗尽红尘血与泪,超然脱凡的青空白云。白与黑之间,惊心动魄的对弈,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