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光

芷晗拉着昭颖爬上旧火车厢，也无暇顾及再有什么陷阱，一手举起手机，打开电筒照亮，四处张望寻找圣物，一边担心的大声喊着：“韩雨平？雨平你在吗？”

一个轻轻的啜泣声，取而代之回答了她们的喊话。芷晗忙将光亮朝向声响处，韩雨平瘦小的身躯蜷缩在车厢中间的座位上，紧贴着车壁的角落。芷晗一边给小雨平照亮，喊话问她有没有受伤，一边回身顾着昭颖，拉住她往前移动，防止动作太快她不小心踢到什么绊倒。

韩雨平抬起头来，消瘦的脸上满是惊恐错愕，还有泪痕未干，却仍然提起力气回应芷晗说：“没，没事，姐姐，我没受伤”完了又怯生生追问一句：“姐姐你们来带我回家的吗？”

芷晗一阵心酸，强忍下眼泪，挤出一个温和的笑脸哽咽着说：“是啊，姐姐来带你回家的。不过有件事想先问一下，你在这里有看到一个雕像吗？大概这么大……”说着用手比划着。

韩雨平歪着脑袋想了想，最终是茫然的摇摇头说：“没看到。我不知道为什么睡着了，醒来就在这里，已经是晚上了。”

芷晗心里一紧，难道圣物不在这里，前功尽弃他们白忙活了？她赶紧回头看向昭颖，昭颖还来不及说什么，另一个阴沉的声音先响起了：“到此为止，你们不用找了。”

芷晗吓得用电筒直照过去，车厢那头高光直射下，高语涧黯淡缥缈的黑色身形更显得阴森可怖。随着她一步一步朝三人逼近，冷冰冰的脚步声让人心惊胆寒，漂浮的气息令三个孩子几乎僵在原地。

亮光照射下也看不清高语涧深深兜帽下的面容表情，只听得到她冷漠的话语：“我将在此终结你们的思想，你们的精神，将永远的回归混沌。你们是怎么逃离我设下的幻境陷阱，又是怎么猜到这个地方的，都无所谓了。不过还有少许时间，我倒是有个别的疑问姑且想请教，你们如果找到圣物，打算怎么终结循环？圣物到时间必然自行发动，就算交给谷静一，她也没有办法阻止圣物的能量爆发引起循环。”

昭颖心里感慨，到底是同一个人，这样紧迫的情况下问出的唯一一个问题，是计划之时，谷静一也问过她的。

“最后你与小晗找到圣物，又打算怎么终结循环呢？只要到了循环之时，吕洞宾像与何仙姑像共鸣，能力必然爆发。再想用小晗的隔绝之力去阻隔绝对不行，圣物本身就有穿越之力，小晗的能力唯独对吕洞宾雕像不起作用。”

“静一师父你有什么方法吗，或者可行的法术？”

“敝人所能想到之法，无非使用蛮力破坏圣物。但不到万不得已，敝人不忍照此下策而行，毕竟是多少人的心血凝结而成，又承载了许多的信仰与希冀的圣物……”

闻言昭颖点点头，仿佛在回应谷静一：请放心，不会选择破坏圣物的方式。她又转向芷晗问道：“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带回去的猫吗？”

芷晗细细回想，那只带回家，然后从纸箱里消失无踪，第二天她们又在1992年的世界看到的小白猫。昭颖曾藉由那件事推测出，这个92年世界的物体，但凡借助芷晗之手，同样可以穿越时间，但只要离开芷晗的接触，就会消失回到原有循环之内，后来她们换取的现金也证实了这件事。思及此，芷晗恍然大悟：“只要找到吕洞宾像，在循环时刻之前，由我带着一起穿越到2020年，这边的循环自然能解除了。然后过了循环的时间，我再放手，仍由吕洞宾像回到92年就好了。”

昭颖点点头：“吕洞宾像发生循环的一切契机，都在这个世界。只要让它在循环的片刻脱离开这个世界的条件，应该就能解除循环了。”

谷静一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敝人过去对这个世界造成的不可救赎的罪孽，由未来的世界来拯救解脱，用时间的阻隔，来切断时间的循环……”

然而此刻，当务之急是，她们还没找到圣物……芷晗也不好回答高语涧的问题，只是护在另两人身前，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

“无所谓回答与否，已经都结束了。你们所有隐秘的答案，即将随着你们的精神一起，永恒消散。”高语涧更进一步，死亡的恐怖气息充斥了整个狭窄的空间。

昭颖紧蹙双眉匆忙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不过数分钟，转瞬即逝。她被高语涧的气势压迫得心脏紧张到悬停，还是鼓足勇气故作镇定，略带颤抖装腔作势的说：“的确都结束了，所以回答你的问题也无妨。不过我觉得，你应该还有其他问题吧？”

“什么问题？”高语涧低沉的问。

与此同时，昭颖拉起韩雨平的一只小手，交到芷晗手里，让她们紧紧握住，自己则是用另一只手从背后穿过芷晗腰间，紧紧抱住，在芷晗耳边轻声低语了一句。

“唉？可是……我们还没找到圣物……”芷晗疑惑的回头，看见昭颖那双深邃的瞳眸，明白了什么。她点点头不再作声。

昭颖继续对高语涧说：“比如问我们，是怎么进入这个被你隔绝的火车厢的？”

“哦，不妨说来听听，你们怎么做到的？”

“就像这样……”昭颖露出一个诡谲的笑脸，抱住芷晗的手稍加用力，芷晗心领神会，早已做好准备施展她使用了数次的能力，立即闭上双眼，脑海专注一个想法：穿越回去！

芷晗从闭眼，到身上即刻涌出白色气息，不过风驰电掣的瞬间，高语涧心里一惊，暗叫不好，本能反应下已经飞速腾跃出去，双手扑向芷晗。

一切发生得迅猛而突然，挡不住的始终挡不住，将改变的终将改变。无尽的夜晚破碎了，光亮穿越时间裂隙，照亮空间。她们离开了1992年7月12日夜晚的彼岸，在天旋地转中抵达了2020年7月17日的白天。

车厢内的光线不若直射那么刺眼，也足够让习惯了黑夜的人一时睁不开眼。昭颖瘫软跪倒在地，倚靠着座位不至于整个躺下，咬牙忍受住激烈的头痛晕眩感觉，竭力抬起头睁开双眼看向前方，确认了她不愿意看到的景象，苦笑着说：“你果然也跟来了。”

她的面前，芷晗和雨平两人间刚才相握的手还牵着未曾松开，不过芷晗的另一只手被高语涧反折到背后牢牢钳住，韩雨平也被高语涧按住肩膀不能动弹。穿越后仅仅片刻的时间，足够高语涧轻而易举地制服两个小女孩，然后由上而下无声无息地俾睨着她。那种不动声色，也是缘于将三人的命运掌控于手中，视三人如草芥的高傲。

“你想知道的答案，现在演示给你看了，还有什么疑问吗？”昭颖抓住倚靠的座位勉强站立起身，继续冲高语涧搭话。她预想到了很多危险，唯独没想到最后会发生这样的危机。事到如今，高语涧是生气？愤怒？憎恨？又会怎么对待她们？

高语涧仍是不发一语，似乎在一边观察一边思索。这个明明一样，却又略显不同的火车厢，黑夜又瞬间变成白天的诡异奇观，发生的一切。夺取三人性命很容易，但是毫无意义，眼下还有更值得她考量的疑虑，也就没有轻举妄动。

昭颖再次看了看时间，然后朝向高语涧，不敢惹怒她，小心翼翼的说：“要继续这样也没关系，不过时间到了呢，你的理想乡结束了。”

她语音刚落，韩雨平身上爆发出一阵耀眼白光，吓了身旁的芷晗一跳。即使在这夏日白昼中，也足够闪烁，整个车厢内熠熠生辉，四人不由自主都闭上了眼睛。白光闪现片刻之后，仿佛失去源泉的呼应，逐渐黯淡下来，与四周的光景氤氲融合，强烈的边际浅淡消散，像雾气，又像羽丝，弥漫开来，随着时间逐渐淡化。

高语涧和昭颖自不用提，韩雨平看着自己身上的奇异变化目瞪口呆，愕然不已。而芷晗对这似曾相识的景象也已经醒悟过来，正是她在那片夜空下看过的，雕像循环之时爆发出白光的模样。也就是说，随着这道白光逝去，雕像循环的能量也烟消云散了，那边的世界，循环终结，即将迎来多少个重复之后真正的第二天。高语涧再有什么计谋法术，再用多少人的性命作为威胁都为时已晚，无法改变，时间的洪流终究喷涌向一个新的黎明。

炫目的光线完全陨落之际，高语涧终于开口了，却不像昭颖想象中那般低沉，带着冰冷的语调，反而有几分听天由命的平静：“没有想过你们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可能性，更不可能想到你们会拥有吕洞宾雕像一样的能力。这不是我疏忽的偶然，早已超出我可以想象的范围，而是天道运而无所积必定带来的意外，天道赋予的命运。那么这里，是哪个世界呢？”

“对你而言，算是未来的世界。”

“原来如此……存在未来的你们，这个事实本身就已经说明我所演绎的旧日篇章，必然就此终结。”高语涧稍抬起头朝向昭颖，隐约可见帽檐下嘴角的一丝不明所以的笑意：“你选择将圣物带到封闭外的新世界，结束封闭内的旧日循环，真是奇妙的方式。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把圣物藏在这个孩子身体里呢？”

这件事，芷晗也是又惊又喜，本以为昭颖之前耳语让她穿越回到这边，是面对高语涧的威胁，被迫放弃了寻找圣物结束循环，仅仅为了保命，不得已做出的选择。直到看着韩雨平身上发出白光，才恍然大悟，明白了昭颖一早已经知道圣物就藏在韩雨平体内，所以找准时机让她带着两人一起穿越。

昭颖这会稍微缓过气来，扶着座椅站立起身，挺胸抬头，正视着高语涧说：“你的问题我都可以回答，不过你要放开她们两个人。”

高语涧哼了一声，不屑的说：“诚然，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求真理可以牺牲一切。不过现在已经结束了，我想要的目的已经不存在，这是顺其自然的结果。岂能因个人好恶有所偏执，滥杀无辜！不要太小看我。”

昭颖了解她在这方面与谷静一并无二致，不至于言而无信，而且听她口气平和，没有睚眦必报的意思，稍微松了口气，指着芷晗回答：“她与我来自这个未来。你已经看见她身上有与吕洞宾雕像一样的能力，这并非巧合，问题就是这能力从何而来。”又指了指韩雨平继续说：“她是那个时代的人。而我所知的就是，她们两个之间，有着深切的联系。”

一个过去的女孩，一个未来的女孩，两个人之间有着深厚的联系，一个人有着雕像的能力，从而推测出雕像在另一个人身上……高语涧所有的疑惑都迎刃而解，完全没有失败的懊丧不甘，而是更接近自己探寻的真理，对天道有了更透彻的领悟，豁然开朗的不禁开怀而笑：“是这样啊，玄牝之门，根生汝等，冥冥自有定数。我败给了天道命轮——我没有败，我与你们共存共生，都是天地间的木偶，被选中共同造就了这出天幕戏剧，何种结果都并非巧合，早已注定……”

高语涧自言自语着，不知是恍惚还是刻意，松开了抓住两个女孩的手。随着抓住芷晗的手张开，她黑色的长袍上，也出现了白光点点，那是她将从这个世界消失，回归原有世界的预兆。黑色长袍边角，在那白光之中逐渐分散消融，随着光芒隐去消失不见，下摆，衣袖，然后是身体，四肢，一点点在光晕中不复存在。高语涧并不惶恐，似乎已经预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随着深深的兜帽在白光中消散而去，她的面容第一次清晰的展露出，似笑非笑，捉摸不透的表情，犀利与淡漠共存的眼眸。

她用那深不见底的眼神看着昭颖：“最后一个问题。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事已至此，隐瞒再无必要。昭颖叹了口气：“我叫方昭颖。”

“我是姚芷晗。”

最后一点白光如夜空迎来白昼，星光熄灭，高语涧回到了那个世界，再不见踪影。

车厢内恢复了宁静。昭颖松懈下来，就旁边座位坐了，等候着不再出声。她知道，芷晗还有一件事需要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