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第十章
初春的季節帶走寒嚴冬的酷寒,一個月的時日過去,魔雲山上的冰雪雖說是融化了不少,但山林小道上還是隨處能見到殘雪的蹤跡。
小小的身影站在空無一人的古廟內,柔滑的薄紗帷幕下理應是供人祭拜的法陣,同時也是昆薩主神的封印處,可如今卻什麼都沒了。
面對被挖了個空的廟宇,男孩握緊垂在兩側的雙手,眼前難以理解的事實令王七仔感到異常的憤怒。
為什麼昆薩鎮的大人們能夠為了幾口糧將自己的主神出賣給他國?
王七仔同大多村民一樣,出生於昆薩鎮後便從未離開過,老一輩的長者常對年輕的後輩訴說自己的過去,山下的世界很殘酷,死亡與苦難無時無刻伴隨所有的人,那景象同人間煉獄。而這座昆薩山,宛如與世隔絕的桃源鄉,沒有戰爭,沒有強盜,有著所有人嚮往的和平。
這個小鎮明明已是如此美好,但阿爸還總是對著我們說抱歉,昆薩鎮的日子一定能過得更好,因為阿爸的阿爸,見過更美好的時代,冬季不會有人凍死,夏天不會有人病死,大家全都吃的飽穿的暖,一年下來,節日慶典好幾回。
王七仔不相信世上會有如此美好的國家,除非那裡是傳說中的梅洛天庭,只有神仙才能住仙境,這是連孩童都明白的道理。
身後響起他人的步伐,男孩沒有回首,他知道,昆薩鎮裡對妖神大人還有敬仰的大概只剩自己以及這世上最溫柔的五音姐。
「該回家了。」柔夷搭在男孩細小的肩膀,都已經是十二歲的大孩子,瘦弱的骨架摸起來像是十歲的娃,對於阿爸的決定,王五音心裡雖說難以接受,但也說不出反對的理由。
「五姐,妖神大人沒了,昆薩沒有神仙了,我們該怎麼辦?」含淚的目光望向身邊的親人,那眼神有疑問也有期盼,彷佛在說:姐姐,我們把妖神大人帶回來好嗎?
可惜王五音並沒有看出王七仔的期待,道德的情感與利益的考慮正兜成了個圈,霸佔著女人的思緒。如果是涼公子,他會給出什麼答案呢?
「就算沒了妖神大人,日子還是能照常過的。」女人道出涼公子可能說出的答案,但是否符合,不得而知,因為,那位翩翩公子已經不在了。
諾言皇城的廟堂內,這裡所有的神氏們皆陷入了沉默,特別是作為主神的涼冰,思緒因意外的消息呈短暫的空白。
昆薩的背叛實在太突然也太莫名,一時半會兒,涼冰不僅無法接受,就連反應都愣是轉不過來。
仰起頭,深呼吸一口氣後闔上雙眼,涼冰逼迫自己冷靜的面對這一切。
腦海中的訊息開始呈現,在紛亂的片段中將可能的線索一一拼湊。鶴熙曾說過,任何事皆有可能,也都有因果,而主神則是能將那些相關給找出並加以操控,這便是神權最初的概念。
村民不可能萌生捨棄的主神的念頭,定是有誰在背後蠱惑,這藏鏡人是誰其實不難猜,有膽做這種事的必定是身分不凡的外來者。
「感情我不是被妳拐來的,是被妳從昆薩手上買來的。」望向離自己不過幾步之遙的紅發女人,涼冰笑得很諷刺:「這世道上淪落到被凡人作為籌碼買賣的主神,千古年來我可是第一位,呵...可真光榮啊。」
「涼...」
「滾!通通都給我離開!」背過身子,作為主神,涼冰覺得自己大概是世上最窩囊一個。
悲憤的怒吼打斷杜薔薇本想開口的話語,這是她第一次看見神的脆弱,而導致這一切的原因就是自己。于常理,神本就該是不可侵犯的存在,如今昆薩與諾言的所作所為無疑是踐踏了涼冰作為神的尊嚴,不僅如此,最可惡的莫過於背叛主神對其子民的信任,見過昆薩鎮的人想必都能感受到妖神對昆薩的付出與努力,只是這份真心換來的竟是幾口糧畜的背叛。
聞言,語琴等人全都退去,跟過涼冰的人都明白,作為主神不得輕易展現自我的情緒,不然如何成為凡人奉為圭臬的信仰,現在的妖神需要時間跟空間自我調節,回歸應有的神樣。
但眾人皆離去,唯獨下的是涼冰最待見的人類:「為什麼不走?」
眼前那故作堅強的柔弱背影,看得杜薔薇的心有些刺痛,祭出腰上的配劍,或許是出於良心的譴責亦或是其他連杜薔薇自己也不明白的衝動,女人再次向眼前的神單膝下跪做出獻上的誓言:「請在我的手心畫出契約,作為諾言的半神,我,杜薔薇,是絕對不會背叛您,直至生命結束的那一刻。」杜薔薇的話語透露出赤裸的真誠,諾言最高的主帥堅定的再次將自己的忠誠以雙手奉獻於眼前的上神。
這獻上的儀式本該是一種榮耀的象徵,可在杜薔薇的手上竟有些變質,多了乞求的味道。
女人的誓言在此刻的涼冰眼裡看來充斥著滑稽,這是在可憐我嗎?還是單純的在彌補自己的不安?
「沒有那個必要,我不是妳的主神,以後也不會是。」
「沒了昆薩,現在的妳還能去哪?」
這般挑釁的問句馬上惹來妖神憤怒的目光:「大膽凡人!居然感威脅神!」
「不,豈敢。」女人一直保持獻上的姿態,垂首的目光不曾移動過:「凡人是在懇求上神的憐憫,懇請您拯救這個國家。」
「不可能!」
硄!的一聲,同樣的黑劍又再次被同一位神拍落在地,但這次杜薔薇並未感到憤怒,因為眼前的神居然在凡人面前失了姿態。
「為什麼要如此逼迫我!」涼冰的情緒失控了,在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國家,一股難以抑制的躁動不斷的在身上的每一處翻騰:「我不過是個被封印的神,何德何能扛起一個快要滅亡的國家,更不用說還要涉入神權戰爭,我或許連自己都保不住,妳到底明不明白!」
一陣咆嘯過後,偌大的廟堂陷入的寂靜,沉默頓時成了聯繫兩人唯一的橋樑。
「我明白,我就是明白所以才會像這樣跪在地上求妳。」抬起頭,杜薔薇退去軍人那嚴守紀律的莊重形象:「涼冰...求妳幫幫我們......」
熟悉的景色又再度烙印在冰魄色的瞳孔中,凡人將自己的弱小與要求毫無保留的展現在神的面前,為的就是要從上位者那博取分毫的慈悲。
垂下眼簾,情感上的衝動因凡人真摯的乞求而退回理智的後頭,但也因為理智的佔據,妖神對於人類已失了信賴與憐憫。
涼冰再次轉身,如今能讓她躲藏的地方似乎只剩下凱莎留給她的封印。聽上去還真是悲哀,束縛自己的牢籠,卻也是令自己最心安的堡壘。
朝著八角陣走近的背影,看在杜薔薇眼裡既是傷痕也是絕望,女人內心的深處又開始隱隱抽痛,涼冰受傷的模樣似乎在刺痛著自己所有的道德良知。
儘管將涼冰逼向懸崖邊的不是自己,但伸手將涼冰拉向墜落的是自己私心的雙手,對此杜薔薇逼自己不能後悔,可罪孽已種下,作為補償,女人選擇以自己的軀體作為守護涼冰的劍與盾,即使毀壞也心甘情願。
站起身,杜薔薇一個箭步將涼冰鎖在自己與牆柱間,軍人的身子本來就較一般女子壯碩些,可這般欺壓的姿態,竟讓身為神的涼冰看上去硬是比自己柔弱幾分。
不給眼前的女人任何反抗的時機,女元帥霸道的開口:「就算這個世道所有人都背信妳,但我發誓,那怕是要與世間為敵,我也絕對不會背叛,就用我的命做擔保如何,反正榮耀什麼的不過是虛物罷了。」
衝動的信念、莫名的誓言,在杜薔薇的腦海湧現得很突然,一向理智著稱的元帥此刻居然臣服於感性,對眼前的神許下連自身都難以理解承諾。
被抵在牆柱的妖神顯然因杜薔薇這莫名其妙的舉動給嚇愣了,半開的小唇一句話也吐不出來,瞪大得雙眼充斥的是滿滿的疑惑與不解。
可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情緒經過沉澱後,耳邊傳來得是彼此有力且規律的心跳聲,涼冰察覺到一股陌生的異樣,似乎有什麼不該出現的東西在空無的軀殼中開始萌芽,一種似是恐懼但又摻了興奮亦或是期待的情緒正發酵著。
作為神的本能在告誡著自己,這並不是什麼好現象。
清晨的魔雲山透著刺骨的寒意,朝陽微升,金色的曙光將山谷的棱角照得朦朧,艾妮熙德悠閒的坐在自家院子外品茶,裹著純白的狐裘,享受著早晨冷清的氣氛。
「主人,艾妮維亞來訪。」出現在女人身後的是在這昆薩鎮中,名義上為無名宅院的男主人。
「帶她過來。」
不似老人蹣跚的腳步聲離去得很快,看著遠方那逐漸清晰的山峰,已往的魔雲山總是彌漫著若有似無的靈氣,如今那靈氣的根源已不再,這座在千年前本該是荒蕪的冰雪高原,究竟能撐到什麼時候?
嘴角彎起苦澀的弧度,自己的所作所為很殘忍,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想要救贖就必須犧牲,而昆薩鎮就這麼恰好的成為犧牲的祭品。
「費雷澤的公主,幾千年的歲月沒見,怎麼好好的城堡不住,反而到這深山荒野的才找的到妳。」
外型如鷹隼的銀白色巨鳥自高空落下,鳥兒的身子從羽翼至腳爪皆由透明的冰晶所組成,一雙透著青光的雙眼,見不著裡頭的瞳孔,看上去像是沒有靈魂軀殼。
無視巨鳥的嘲諷,艾妮熙德早已習慣靈妖對於凡人的藐視,那怕對方是擁有神的恩賜的半神:「這個時間點來,是麗珊卓讓妳來傳話吧。」
「無理的人類!竟直呼主人的名諱。」張開雙翼揚起陣陣的冰霜,艾妮維亞故作發怒的模樣,實則想藉此好好給這個不尊敬神靈的人類一個下馬威。
可對於一個早已經歷無數場戰爭的半神而言,區區的靈妖根本不值得入眼,何況這靈妖連守護神的資格都沒有,不被信仰的神或妖,在艾妮熙德眼裡跟山野裡的精怪無異,沒文化、沒智慧。
伸出攤開的左手掌,一把快等同艾妮熙德身長的蒼藍冰弓突然出現在女人的左手中,冰弓身上的寶玉散發出陣陣的白光,將艾妮維亞的霜雪全數吸收,但這還不夠,朝向巨鳥的方向舉起冰弓,並將其拉至滿弓狀:「想找碴我樂於奉陪,倘若不是,勸妳最好在我的箭羽出現前停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