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可是...在這樣下去,諾言也會成神主宰的國家,這種事,我絕不認同。」怎麼可能認同,千年前,諾言的光輝是由人類一手建造的,那是父親的榮耀,也是人民的期望,那更是......
「但是對人民而言這些都無所謂,他們不像我等曾為半神,這個時代的人民不曾體會過過去的榮耀,況且在他們眼中,妳就是這個國家的主神。」
「朕不過是王位上的提線魁儡,這種虛假的人權王朝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東西。」露出自嘲的冷笑,杜薔薇早就察覺到了,原本相信自己且追隨自己的內朝下臣信奉的已不是自己,而是魔宮中的妖神,這讓杜薔薇有種被涼冰欺騙得身無分文的感覺,但這樣的結果又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怨不得他人。
「所以妖神大人才使勁鍛鍊妳,希望妳也能夠像杜卡奧陛下一樣靠自己的力量登上主神的位置。」
墨綠色的雙眼不解地看向眼前的人。
「杜卡奧陛下也是靠自己獲得主神的認同,諾言才能夠強盛。」
「諾言過去的主神,莫甘娜嗎?」撇過頭,對於莫甘娜這名子杜薔薇嗤之以鼻:「危及關頭拋下自己國家的神算什麼,諾言的榮耀是父親一手撐起的,跟莫甘娜無關!」
聞言,憐風無奈的嘆息,薔薇未曾生活在諾言最燦爛的時代,自然無法體會莫甘娜帶來的神蹟:「杜卡奧陛下也是獲得莫甘娜大人的指引才使人類的統治達到輝煌。」
「可祂還是背叛了諾言!」
「......」雖然很想再為過去的主神辯駁什麼,但此時的憐風選擇沉默,畢竟在這個國家只有杜卡奧陛下見過莫甘娜大人及其底下的神氏,如此,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的莫甘娜大人輕易的被時代所遺忘,就連曾活在那個時代的自己,也開始對其的存在產生動搖。
然, 憐風還是可以理解莫甘娜大人想營造出神是無法觸及,虛幻飄渺的存在,『神可以信仰,但絕不能依賴』,這是諾言的教條,所以莫甘娜大人從不展現神蹟,而是透過凡人展現奇蹟。
一陣沉默後,憐風再度開口:「說到底,主神的位置是靠力量取得,陛下若無法與神匹敵,又如何帶領諾言爭奪神權。... 陛下曾說過,妖神大人就是因輸了神權之戰,才遭到封印,想必在那場戰爭中,妖神大人定失去了不少東西,有過這樣的經歷,妖神大人怎可能輕易的將統治的主權放給人類,何況陛下的力量連下神的資格都達不到,不是嗎?」
「......」
燭臺上的油燈忽明忽暗,搖擺不動的姿態像極了動搖的心智。
站起身,憐風替杜薔薇撿起散落在地的奏摺:「力量是要靠自己去獲取的,太容易得到的東西很容易失去它的價值。」
杜薔薇以曲膝抱座的姿態無神的看著碎裂的案桌發呆,憐風的話語雖然很刺耳,但卻是正確的。
諾言的復興快速且完美,可這一切的發展,身為女皇的自己卻毫無插手的餘地,不知情內幕的民眾將所有的功勞歸功於自己,歌頌女皇、讚嘆女王,簡直......就像傻子一樣。
走向涼冰的左側,坐下身子的語琴將重心挨在涼冰身上,猶豫片刻後才緩緩開口:「她是個驕傲又認真的人,以自身的努力和天賦達到妖靈的境界,也獲得眾人的擁戴,在這個從未接觸過神的國家,她無疑是諾言的頂點。......然而,如此燦爛的榮耀卻輕易地被女王給奪去。」
「那她再搶回去不就成了,相互抗衡,才能使力量更為提升。」
涼冰理所當然的口氣令語琴僅不住彎了嘴角:「女王站在的是高處,凡人的眼界自然看不見女王看到的景色。」
「上神的力量超乎凡人的想像,人類女皇當然感到挫敗,絕望是會吞噬一切的。」原本還信自旦旦的想與列強爭奪神權,再見識到真神的力量後,不僅是打擊或恐懼,更多的大概是羞恥吧,連力量被封印的神都能將自己視為螻蟻,更何況是他國的上神。
「但在諾言,這個國家的主神是女皇,不是我,怎麼說女王我奪了她的全部。」
坐起身,有時候對於涼冰孩子氣的行為真覺得有些無奈:「以諾言目前的情況我們神是不可能像以前一樣躲在幕後提供幫助,由人類一手主導,內朝的下臣自然知道政權基本上都在神氏手中,那些原本追隨人類女皇的下臣早已逐漸轉為支持幕後真正的主神。」
這些涼冰自然清楚,弱者容易仰賴更強大的一方,從內朝的態度便可察覺,杜薔薇無法調動官員,連指令也難以下達,其地位可說是不如宰輔,只是,還在氣頭上的妖神就是想頂個幾句。
「我明白,今昔不同往日,現在的我們沒有太多的時間等待人類,但是...把人類逼緊了,是會壞掉的。」
「我還以為她會同自己的父親一樣,不屈不撓。」回憶起過去,少年的背影逐漸壯碩,然後扛起了整個國家,那種成就感的喜悅至今仍然忘不掉:「是我高估薔薇了?」
給予的期望過了頭,所以當發現事實與期望不符時,伴隨的失落格外令人難以接受。
「或許吧。」站起身,語琴再度為涼冰添上熱酒:「她所背負的東西不比杜卡奧少,千辛萬苦扛下的重擔卻被他人輕易舉起,自尊必定受傷。」
說到這,涼冰大致也明白了語琴的意思。是自己一手摧毀杜薔薇的自尊與自信,原本就對神抱有厭惡的她因自尊無法接受神的施捨,但卻又不得不接受,矛盾的情感得不到調適,只能自暴自棄的無聲的宣洩。
走到涼冰的身後,語琴雙手環抱涼冰的肩頸,將身子靠在那人的背上,並在耳邊低聲呢喃:「多給她一些時間,女王也不希望好不容易到手的玩具就這麼壞了吧。」
「嗯......」
昏暗的石磚長廊迴盪著清脆的腳步聲,寧靜的夜晚傳來蒼老且低沉的禱告語,女人聞聲走去,明亮的長廊並不是以火把或是燭火之類的東西照明,而是石牆上刻畫的怪異圖樣發出的如大海般湛藍的光輝,令人彷彿至於大海之中,又或是似真似假的虛幻夢境。
帶有薄繭的素手輕撫石牆上的雕刻,聽這裡的人說,這些圖樣稱作魔法陣,世間的神祕由此而生。
長廊的盡頭向左切入,有些老舊的木門微開,裏頭白色的光線微微撒出,彷彿幽藍中的一抹光明。
走進教室,禱告語赫然而止,站在由白英石製成的倒十字架石雕下,身形乾枯的老人轉身:「琪琳修女,這麼晚了,有事嗎?」蒼老的聲音透露出溫和與慈愛,可在那枯槁的面容下一切都顯得猙獰。
「馬仕神父還在對神祈禱嗎?」
瞇起皺紋遍部的眼角,這讓原本就凹陷的眼窩看起來更加塌陷,如此模樣讓旁人著實辛酸:「冥河的主神不會救贖,那為何還要向主神祈禱?」
馬仕走近不遠處的長椅,衰老的身軀令他的步伐如同生鏽的機器一樣,難以運作自如,可即便如此,老人依舊不曾服老,堅持獨自完成每個在旁人眼裡是極其輕鬆自如的動作。
好不容易坐下身,馬仕喘息一陣子後才緩緩開口:「我啊不是在為神祈禱,而是為自己,雖然神不需要我們,但人民需要教會,若是連最接近神的我們都對冥河的信仰動搖,那最底下的人們豈不是感到絕望。」
在冥河尋找破解封印妖神的詛咒也有些年歲了,對這片貧脊卻帶有溫暖的國家,琪琳也有了點情感。
離開諾克薩斯的郊區,藉蔚藍•菲艾侯爵的推薦下,琪琳以學生的身分進入諾克薩斯城內的教堂。
這座城市如同整個國家的縮小版,都市中心極其繁榮,可越往外圍貧困隨處可見,國家的資源、財富、知識、魔法集中在少數人的手中,貧困的百姓僅能在不公的命運中掙扎求生存。
與現在所屬的洛耶文教堂相比,最初收留自己的教堂可說是破落的令人痛心:「身處高牆之外的我們早已對信仰感到絕望。」
幾個月前,位於冥河北方的北境蠻族南下侵略,他們打著白熊的旗幟,騎著巨大的白狼毫不留情的掠奪弱小的村落,白雪皚皚下,鮮血混雜著泥水染紅了街道,倒臥在地的屍體被寒冷的低溫完美的保存,猙獰的面容在寧靜的雪地裡,無聲無息,悄然地被厚重的白雪掩蓋。
冥河的冬季很長,當秋季快結束時,北方的蠻族便會南下掠奪,但今年與以往不同,原本只會在邊境狩獵或強奪的蠻族,這次居然以小軍規模的方式侵略一個又一個村莊,直到接近都市的城牆處才停手。
泰瑞修女所在的教堂也因此而毀滅,當琪琳從都市回到教會時,蠻族早已離去,顫抖的膝蓋因崩潰的情緒的跪下,琪琳身後的推車上滿是侯爵發放的冬季補給,可是...教堂被燒毀,修女、孩童全倒臥在結冰的泥地上,再多的糧食衣裳,也無人需要,大家都死了。
馬仕抬起頭,見到琪琳的面色他瞭然於心,艾森教堂的慘況他聽說了,但也習慣了:「妳怨恨這個國家嗎?」
「不,我只是不能原諒,如果侯爵有派兵與蠻族對抗的話,大家也許就不會死。」
「冥河與北境的交界處未駐兵,蠻族的入侵,侯爵並不知情。」
「那為何不駐兵!憑冥河的魔法,通訊這種事根本不是問題,而且,保護人民不是侯爵的責任嗎!...為何那女人能輕易的看著自己的子民死去。」眼中的淚水終究還是潰堤,身為軍人又是半神的自己居然對眼前的一切如此無能為力,負面的情緒太多太雜太混亂,擾得琪琳分不清這份錯誤該指向自己還是身為諾克薩斯領主的蔚藍。
撫摸手中銀製的項鍊,倒十字架的中心有著紅色的寶石,以寶石為中心,魔法陣的紋路刻畫在倒十字架的表面:「孩子...妳不是不能原諒,只是不明白、不理解而已。」
與琪琳相比,馬仕的情緒沒有太多波瀾,老人對自身的信仰極為堅定,琪琳是從外國來的,自然是無法理解冥河的信仰,但這沒關係,時間久了,便得以理解,冥河的信仰是最接近世間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