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激流暗涌

大上海足够称得上繁华，街道上，依靠人力的黄包车与汽车络绎不绝。

一辆军用汽车停在了西式咖啡馆的门前，穿着军装的男子走下车来，吩咐司机将车停在旁边，等他谈完事来接他回去，大概一个半小时左右，车子掉了头离去，军装男刚要进去，一个卖香烟的小男孩立刻跑到了他的前面，截住了他的去路，“先生，先生，买包烟吗？”

小男孩穿的相当破旧，头发也长时间没有打理过了，他匆匆的扫了一眼，小男孩怀中打开的箱子里装着廉价的香烟，对于这样与自己身份格格不入的人，军装男子向来是没有接触多少的，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大洋来，扔在了箱子上，没有拿香烟就打算走进去，然而一个人却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个和眼前小男孩差不多大的孩子，此时飞快的跑着，怀里抱着刚印刷好的一沓报纸，手里还举着一份，大声的卖力喊道，“号外号外，今天凌晨码头发生重大枪击事件，死伤多人，归国的顾家千金下落不明……号外号外……”

军装男掏钱买了一份，这的确是个大新闻，不止是军装男，此时其他人也纷纷开始购买报纸，这是刚印刷好的《申报》，且是加急赶出来的，因为军装男在车上的时候已经阅读过了今天的早报，而这份报纸，之所以称他是刚刚印刷好的，一是因为它拿在手里似乎还可以闻得到淡淡的墨香，二是它上面报导的事情刚过去四个小时，有一条最惹人注目的新闻，大致是说，今天凌晨时分，一艘日本商船被不良份子袭击，船员死伤大半，而这座商船恰恰也是顾家大小姐乘坐的私家船只，她的丫鬟仆人均丧生，本人也生死未卜。而根据现场的检测，袭击的人装备精良，非政府组织的人员应该不具有这样的装备。新闻旁边附着一张顾小姐的照片，照片下方一行小字印着:顾君然与英国建筑设计师路易斯合照，1922年。

然后整个排面都在报导顾家的情况，比如顾家建立新的纱厂对美英销售，雇佣工人的工资高出其他企业一倍；顾家给英国传教士诺登威克·查尔斯·麦克雷恩担任校长的女子大学又捐献大量金钱和物资……

废物！废物！军装男忍不住在心里骂道，快步走进了咖啡馆，约定的人就在靠窗的位置上，是个女人，铺着白色桌布的桌子上放着一杯咖啡，应该是她帮自己点的，毕竟自己的口味她一清二楚，而另一杯则被她捏在手中，悠闲的品着，仿佛没有看到自己的到来。

“你还有心情喝咖啡……”如果不是顾忌到这么多人在场和不能对女人动手的礼仪，他真想直接将手里的报纸甩她脸上，虽然这个人是他的妹妹，不过只是名义上的。

“怎么了吗？突然这样……”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男子拉起她的手走到了二楼最里处的包间，对于这个名叫“维纳斯”的情侣咖啡馆，他有着独一无二的特权，比如有一个永久为他服务的包间，不，是永久只为他服务的包间，其中的原因当然不是他付了很多钱这么简单而已。

他把妹妹推进屋里，四处望瞭望，没有人注意到他，尽管他穿着军装，很难不惹人注目，但是他是名声在外的“花花公子”，很多人都只把他当成一个纨绔子弟来看待。进门后对房间细细检查了一番，比如，衣架上衣服的顺序，桌子上东西的摆放位置等等，甚至是，窗帘上的折痕是不是和原来一样。这个房间不需要别人打扫，当然不是他不热爱清洁，而是他不想让别人进入，他来这个固定房间的事情很容易就查到，如果别人对他产生了怀疑，他可以根据房间是否有人进入来轻易判断。

检查完一切，他舒了一口气，把报纸递给她，“先看看这个。”然后去摆弄咖啡机，“要再喝一些咖啡吗？”总感觉来咖啡馆却自己动手煮咖啡是很奇怪的事情呢，他笑了笑自己。

女子一字不漏的读完，脸色变了，折起来，随手放在桌子上，“这群人又把事情搞砸了……并且，还对我隐瞒了，今早他们打电话说的可不是这样，他们信誓旦旦的说‘那个女的中枪掉水里了，肯定活不成了，今天的报纸肯定登的是‘顾家大小姐遇害身亡’的新闻，谁知道迎接我的是‘顾家大小姐下落不明’，并且他们出发前一再向我保证做的干净利索，除了顾小姐外不会祸害其他日本人，毕竟爸爸不好向他们交差。可是现在他们却弄死了这么多人，今早还一直推脱说，不是他们先开的枪，可是对方是没有武器装备的商船，难道还是顾小姐先开枪的不成……”

军装男皱着眉头，“你嘱咐过他们只杀顾小姐一个？”

“那是当然，我又不喜欢滥杀无辜，也不喜欢制造麻烦，我还怕生出事端而让他们悄悄偷袭，他们却说是按我的计划执行的，还告诉我说，他们遇到了激烈的反抗，死的人比对面死的还多……只是怕留下把柄，把死者的尸体都带走了，否则这报纸上面的死亡人数再扩大一倍不止，哥，你不是告诉我说对面不会反抗也没有能力反抗的吗？我现在都怀疑你在骗我！或者……”女子像是想到了什么，“是有人骗了你？又或者，是顾小姐骗了那个人……”

“我是不会骗你的，那个人也不会骗我的，他不敢这么做，唯一的可能性是……”，顾君然，顾君然……他在心里重复了数遍这个名字，越来越觉得这件事还有些谜团，“算了算了，刺杀她的事情搞的太大了，经过报纸这么添油加醋的传播，恐怕整个大上海都人尽皆知了，这件事暂时不要再闹出其他动静了，你们也不必插手了，就让她在多活一段时间吧！现在顾小姐失踪，我作为他未来的……当然，如果她能活到那么一天的话……现在怎么说也得去拜访一下顾家才行，看来今天有得忙了……另外，这件事的具体情况你去问一下警察，也不必偷偷摸摸的，以我的名义就行，我相信报纸不会把我们想知道的全部告诉我，只能我们自己动手……好了，现在，是喝咖啡的时间……”他将煮好的咖啡倒进白色的瓷杯里慢慢享用起来。

……

随着一个急刹车，昏昏欲睡的警察厅长不得不从与周公的亲密会面中醒来，从凌晨四点左右他一直忙活到现在，整整两个小时，好不容易打个盹，却被弄醒了，并且，刚刚刹车的惯性身体还往前倾了一下，差点将脑袋碰出一个包，他有些生气，大大咧咧的骂到，“踩这么急干啥？慢点会死啊？”司机意识到了他的愤怒，不敢吱声，只示意他看看车前面，此时，这辆汽车的前面，一只狗跳来跳去，短小的腿和松软的毛显示出来它不是普通的品种，脖子上的项圈和吊坠代表着它不是流浪狗，而是有主人的。

哪来的小畜生，下次直接碾死你！警察厅长这么想着，不过随机发现这条狗“身份”不简单，因为此时，这条狗“汪汪”两声之后，正晃着它的两个小屁股大摇大摆的走进右手边不远处的大门。幸好没碾死它，不然麻烦大了……警察厅长舒了一口气。

他摆摆手，一个小警察走下去给他打开了车门，下了车，快步走了过去，面前是一座三层的新式的独院式高级住宅，这个年代，很多有钱人效仿外国人建起了花园别墅，顾家是有身份地位的大家族，当然也不例外。其实，这主要还得得益于顾大小姐，三年前，从英国留学回来后的她，请了英国的设计师朋友路易斯来设计，然后花了大价钱改造了原来住房，新式住宅的确不错，与原来的房子区别很大，浴室，卧室，厨房，客厅，厕所一应俱全，还配有花园和停放汽车的地方。

这足以让警察厅长羡慕不已，他脱下帽子，走进了大门，由于不止一次拜访过这里，看门的人对他已经很熟悉了，并且，碍于和顾忌他身份的原因，也没有拦着。

他今天给顾家带来的消息不怎么好，所以他自己也开心不起来，因此当他看到在庭院的草地里在逗狗玩的顾君凌时，竟然没有立刻摆出以往满脸笑容的样子，只是夸了句，“这条狗真不错……”尽管他先前骂它小畜生，嘴里说出来又是另一番表达。他夸着这条狗，心里却嘀咕到，一大清早，逗狗玩，兴致真不错，好歹也是顾家的长子，上过战场拿过枪杀人的人，怎么还像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顾君凌抬起头，是这个常来找父亲的警察伯伯，他不怎么喜欢这个人，总觉得有些虚伪，不过出去礼貌，还是回答了一声，“是然儿从英国带回来的，叫‘斯帕特’，这些年她去日本的时候没有时间管，都是佣人帮忙照看着，这不今天，她要回来了，我就把带放出来玩玩，让您见笑了……您是来找我父亲的吧，现在他应该在大厅里，您直接找他去就好。”他的话语很明显，我不想和你说话，有什么事情直接找我父亲吧！

警察厅长听到“然儿”二字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真正的目的，看来调查的事情是真的，他紧张说出口，“我也不瞒着顾少爷了，这次的确有重要的事情，距我的手下说，今天三点四十分左右在离码头两千多米的地方发生了枪战，过往的船只发现了一搜死伤了7名船员的日本小型商船，在随后打捞尸体的时候发现了三具不一样尸体，有认识的人说，这是顾家的丫鬟管家还有贴身保镖。不过顾大小姐什么时候回来的消息我们都不清楚，也不知是真是假，所以想来确认一下，并且那三具尸体现在都在警署，您能不能派人来看一下……”

顾君凌听完变了脸色，大步奔到房间里，去给码头打了电话，然后电话接通了，帮他找到了李副官，不过李副官带来的消息彻底让他坠入谷底，只听那头的无奈说道“预计时间是六点，现在应该到了，不过并没有看到日本商船，我打听了下，说是今天凌晨有搜船出事了，船员都受了伤在医院，现在我正去警署和医院确认情况，很有可能……”

“我知道了，有什么情况直接告诉我……”趴的一声，顾君凌挂掉了电话，回头看了看警察厅长，点点头，心里已经确认他说的话，警察厅长又继续安慰道，“顾少爷大可放心，现场没有顾大小姐的……”那两个不吉利的字眼他无法当着他的面说出口，“她应该还安然无恙，我们已经加派人手沿岸去寻找了，肯定能找到的。”

“嗯，我知道了，不过这件事情暂时请不要告诉我父亲了，由我来处理，我不想让他担心。这次还要多谢你们，不过找人这种事情就不用麻烦了，我会自己派人去找的，希望今天天黑之前找到然儿，您有公务在身，我就不耽搁了，现在就送您回去，至于认领尸体，李副官应该已经去了员警署了……”虽然他这样说了，警察厅长还是为了在顾家面前表示自己的友好，随后也派出了警察寻找。

顾君凌唤来了阿达，送警察厅长回去，然后又吩咐吴妈自己马上有事情要出去一趟，不要让父亲看到今天的任何报纸，也不要让他听电话打电话，更不要让他出去，如果有人在今天来找老爷，一律推脱说他身体不适，不能见客，直到自己回来。如果老爷问起来自己去哪了或者小姐为什么还没有回来的话题，就说小姐的船出了点小毛病路上耽搁了点时间，少爷亲自去接他了，总之，一切见机行事。吴妈跟在老爷身边多年，是个十分明事理的人，听到少爷的话也没有多问，并且他听到了警察厅长和少爷的对话，也知道了一些。

然后顾君凌披上外套，整理了一下衣服，从停着车的草地上熟练的开走了自己的座驾，飞快的使出了大门。

他所预料的一点也没有错，因为得到的确认信息的这位警察厅长孙先生回去就把消息告诉了拥挤在警署前面询问的记者，再过一个小时左右，这份在晨报以后又加急印出的报纸就将它所报导的消息爆炸式的传来，当然，由于做了足够的措施，顾老爷自然成了这个事件中最后一个知晓的人，值得一提的是，前面提到的，那个准备了礼物来拜访顾家的那个军装男子江瑞明，也并没有如愿以偿见到顾老爷。

可是，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像顾君凌预料到的那样，比如，他原本设想天黑前便能把然儿平安的带回去，而事实上，到了中午时，他还没找到半点头绪，躺在医院里的秋山浩明醒来了，带来唯一一点确定的好消息:当时顾君然受了伤，为了摆脱敌人自己跳江逃走了。秋山的话同时也意味着，她不是被打死抛到江里而找不到尸体的，而是他活着逃走了。枪战发生的地点离岸边比较近，她是完全有可能游回来的。只是，负责寻找的人磨破了嘴跑断了腿也没在沿岸找到一个看到过顾君然的人，而负责打捞的人也没有找到什么有用东西，连半片衣物也没有找到，她说不定是被水冲到下游去了，顾君凌除了扩大打捞和搜寻面积外别无他法，想了想，他来利用钱和权力迫使已经确定好内容的即将印刷的午报重新排版，临时加了一条寻人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