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梦

第20章 沈家的意外变故(三)

沈家的意外变故 (三)

沈梦初本来是想直接去顾家的,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对,顾君然把自己送回家后立刻赶回了学校,那么此时,她肯定不在家的。她匆忙向学校赶去,还未赶到,路上却恰好和慌里慌张的从她的学校里跑出来的弟弟相遇。


他气喘吁吁,一见是姐姐,吸了一大口气,“姐,姐,可算找到你了,你去哪里了?快回家吧,去见爹最后一面,爹,爹他快不行了……我为了找你,已经耽误很多时间了,快回去吧,再晚一点,说不定就见不到了。”说完,眼睛红了,这个一向乐观的大男孩此刻也忍不住,泪水哗的流了下来,“我刚从悼念顾正红的活动那里回来,看到的就是爹爹头破血流的情景,都是因为那个日本人,他逼迫爹签协议,爹走投无路,不得已签了,把厂子拱手相让,我本来以为这就没事了,一家人还能好好的,谁知爹却在祠堂里突然撞了柱子……”说完,他赶紧拉着沈梦初的手,却发现沈梦初一动不动,呆若木鸡。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击她精神崩溃,她直怀疑自己的耳朵,爹爹不行了?听错了吧?一定是听错了!!!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刚刚不还是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她只感觉眼前一黑,瞬间软了双腿,若非恰好背后有人扶她一把,她此时必然能瘫倒在地上,若非听到弟弟口中叫出顾君然的名字,她怕是还不能回过神来。


顾君然从背后扶着她,“快点,上车,我马上送你回去,事情我都听梦轩说了,现在快点赶回去的话,或许还有转机。”一路上,沈梦初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臂,脸色泛白,也不言语,直直的盯着前方。


转机,转机,事情俨然已成了定局,哪里还有什么转机!


沈家围着的人早已散去,厂子既然已经给了那个日本人,所有的一切债务都应与沈家无关了,众人离去的大宅子,只剩几个忙活了丫鬟仆人,空荡荡的,颓废败落之象显露无疑。


沈梦初不顾一切奔到房间,看到的正是弥留之际,只吊着一口气,躺在床上,头破血流的爹爹。


张妈,张妈!爹他没有事,你们为什么不送他去医院呢!正欲开口询问出这自欺欺人的可笑话语,恍惚间却听得爹爹呼唤着自己名字,跌跌撞撞奔到床边,直接双膝着地,生生跪了下去。


爹,我在,我在!你的手好凉!!什么!为什么?你不让他们这样做??我们一家人不是要好好生活下去的吗?你怎么能这样说,说什么去意已决,说什么无颜苟活于世,说什么要我好好保守沈家的秘密,说什么要我好好照顾自己和弟弟,你一直不是说我们一家人应该永远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的吗?你不是一直说会好好照顾我和弟弟的吗?爹,爹,你怎么能说出这样不着边际的话来,这算不算是胡言乱语?算不算违背了我们的约定?真是这样,我便像小时候你惩罚我那般惩罚你的!爹,你起来啊!你说话啊!什么,你说什么,大点儿声,我听不到了,你看见我娘了?哪里,哪里,她在哪里,我怎么没有看到?黄泉路上,她等了你很久了,有她在,你不会寂寞了?爹,我不准,不准你说这种话来……爹……爹……你的眼睛怎么闭上了,是累了吗?也是,今天因为这些事情你一定很劳累吧?那你好好休息,可是,你的手怎么也松开了?依旧这么冰凉,我来帮你暖暖……


顾君然立在一旁,眼睁睁看着沈老爷闭上了双目,双手无力的垂了下去,却被沈梦初再次提起,紧握不放,她哭的声音不大,却撕心裂肺,口中呢喃着,从始至终,不停的喊着爹爹,爹爹。相比来说,沈梦轩的表现反而更加成熟,像是一个哥哥,他只是呆呆的站在不远处,歪着头,眼眶湿润,神情恍惚,没有说一句话,却紧紧握住了拳头,他是在想着总有一天要找那个人讨回公道,还是在今后要好好保护姐姐,绝对不让她受到伤害呢?顾君然不得而知,不过她觉得,沈梦轩或许在这一刻,突然就长大了!


顾君然实在不忍心看沈梦轩这个样子,走过去将他扶起,才发觉她膝盖跪的这么久已经僵硬,差点又直直跪了下去。何必呢?何必这个样子呢?人死不能复生,何必这般折磨自己呢?可是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毕竟自己是个置身事外的人,其中的伤痛是无法体会的,她从来就不相信感同身受这回事,针没扎在自己身上,你怎么会觉得痛?


沈梦初依旧不舍得离开,盯着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开口问道,“顾姐姐……你告诉我,爹爹他没事的对不对?他只是累了,想睡一觉,不久就会醒了,对不对?”


唉,你这要我怎么说……顾君然正思索着,沈梦轩却开口了,“姐,你清醒一点好不好?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好吗?爸爸他死了,没了,不是睡着了,这辈子我们都见不到他了,你到底明不明白?”他摇晃着沈梦初孱弱的肩膀,迫使姐姐与她四目相对,“爸爸他没了,要是你一直这样,让我该怎么办?爸爸他死了,就在刚才,这件事你比谁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不是吗?你只是不愿意接受罢了,我求求你,姐,我真的求求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以后就只有我们两个了,路还很长,我们要好好的,一直走下去……”


自欺欺人,是啊!自己真的是在自欺欺人!可笑,真是可笑,爹爹临终前交待自己要好好照顾弟弟,现在反而是要他来点醒自己,自己真的不配做一个姐姐。不会了,我不会这样了,我们俩要好好的,一直好好的。她收了泪水,点点头,然后替弟弟拭去眼角的泪。


从今往后,我们都要好好的。说的简单,又谈何容易?


沈梦轩的一番话,受到感触的不止是沈梦初一个,甚至,相比来说,顾君然反而更觉得讽刺,自欺欺人的字眼在她脑海里经久回荡,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不停的喧嚣,是啊!没错,自欺欺人,说的就是你,从头至尾,你不也是那些自欺欺人的人之一?那个人死了,你便寻了一个相似的替身小心呵护,妄图弥补二十多年来自己对她的亏欠,以及剥夺她所有一切的愧疚,或许这样,你的精神会得到慰藉,你的内心不会再那么痛苦,可是替身终究不是她,终究有一天,你不得不面对她的死亡,那些你要经历的痛苦,总会等着你去一一经历!你以为你现在这样自欺欺人就可以了?可笑!真是可笑!!!你能不能不要每天都这样浑浑噩噩,蒙蔽着自己,像是活在梦里一样!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清醒!!!


我没有,我没有,我不是……顾君然捂着耳朵,可是那个声音却一直充斥着整个脑袋,挥之不去,并且,有什么东西好像要从脑袋里出来似的,头好痛!仿佛要裂开了似的!


“顾君然,你怎么了?”沈梦初看到她反常的举动,口中还喃喃着话语,不知道她是怎么了,难道是生病了,“你怎么了?”她抓住顾君然在挣扎的双手,强迫她镇定下来,看到她痛苦扭曲的神情,想把她抱在怀里帮助她缓解一下这种痛苦,却被她直接推开,不甘心,再一次拥住她,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镇定下来。


“怎么了?”她看着平静下来的顾君然,轻身问道。顾君然摇摇头,一句轻描淡写,“没事,可能昨天没有休息好吧……我先回去了……”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慢慢走了回去,跨出门时,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们想拿回工厂,我也可以帮你们。这几天我想向学校请假,有什么事,直接给顾家打个电话就行了……一会儿我会让人给你们送一些钱过来帮助你们渡过难关……”这样的她和先前的她没什么区别,好像刚才的一切不过是沈梦初的幻觉。


只是没休息好这样简单的理由?可是顾君然不想解释,自己何必多问平添不悦?更何况,眼下,沈家还有一堆事等着自己,爹爹的丧事,下人的去处都是棘手的问题。


厂子她没想着借顾君然之手要回来,一是她不想欠顾君然的恩情,二是也没有要回来的必要,本来厂子一直是爹爹经营的,自己只有手艺,就算拿回来也维持不了多久,到时候再被那些日本纱厂挤压的倒闭,受苦受难受折腾的还不是那些没有钱的工人。况且爹爹已经去了,即使要回这场子又有何用?难不成睹物思人?怕只怕是徒生感伤的可能性多些。只是,爹爹辛苦打拼半辈子的心血,就这样被夺了去实在心有不甘,但愿那个人能善待厂子里的工人,而不是残忍的压迫和剥削,否则,就算不为爹爹不为沈家,她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将厂子要回来。


沈老爷丧事是央着邻里街坊和商会的人一起办的,谈不上隆重,却也不显得寒酸。生前如何风光,死后也不过化为黄土一抔。外面吹吹打打,响彻着唢呐奏出的声音,分不清那些人到底是喜是悲;屋里二人却安安静静,一时间谁也没有言语,沈梦初看着摆在堂前的遗像,慈祥的模样依旧,仿佛那人就站在你跟前似的。


她摇摇头,苦笑着,把那本记载着沈家心血,所谓的秘籍也直接投到了面前的火盆之中,许是那书太厚太多,投进去的时候,直压的火苗差点灭了,不过随后,火苗便占了上风,从侧面对那书不断的舔舐,慢慢将其吞没。


沈梦轩看着这一切,脱口而出,“姐,你疯了吗?”然后想伸手挽救那本书,却被姐姐抬手阻止,“我已对书中的东西烂熟于心……这本书,留着也是灾祸,就让它随爹爹去吧,或许这样,便不会有人在惦记了吧?”他再看时,已经来不及,那本书的一大半已经燃成了灰烬。


看着这一切,沈梦轩突然想到了什么,似是自言自语,又似询问:有时候我真挺不明白的,若说是爸爸因为被夺了厂子就撇下我们姐弟二人离去,我是怎么也不会信的,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是他打小就教给我们的。我总感觉,爸爸是在维护着什么东西,本以为是这本书,可是,那个日本人并没有把它抢走,甚至都没怎么过问这本书的事,他要的不过是那些手艺纯熟的工人,那爸爸至死都在维护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沈梦初有些吃惊,爹爹死时她并不在场,理所当然的以为爹爹是因为因为不肯交出这所谓的秘籍被逼死的,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些不同寻常,最后一次见爹爹时,他交待我‘守护好沈家的秘密’,我本能的认为秘密是再说这个记载技艺的书,可是经你提醒,我才发现,要是以往,爹爹是断然不会用‘秘密’这个词语的,他一般都告诉我,守护好沈家的技艺……这次,着实有些奇怪,我当时只在伤心,没想过这些细节,现在看来,爹爹当时应该在暗示我什么……”


“姐,你说,会不会,除了所谓的技艺之外,我们家还有其他的秘密?”


可能吗?我们家可能隐藏了连你我二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吗?如果真是这样,这个秘密怕是你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了,这样也好,知道一切真相的人已经葬入黄土,就让这个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的秘密,也长眠地下吧!


两人约定,今日的想法一定要尽数埋在心里,谁都不能告诉。


等处理完所有的一切,已经是几天以后的事情了。


再大的家业,败落也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用人去楼空来形容现在的沈家再合适不过,沈梦初给所有的下人一笔钱,然后遣散了他们,此时此刻,偌大的宅子,只剩他们姐弟二人相依为命,空荡荡的。


连门口不远处的那颗老槐树,似乎也在一夜之间苍老了,明明应该是枝繁叶茂的季节,不知怎么的,会因着风的吹拂簌簌的落了一地叶子,使这里更平添几分荒凉。


这棵老树下,这几天,有个人一直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却始终只敢停留在这里,不停徘徊,偷偷看着前面,猜想里面可能出现的情景,但是他自己不敢再继续上前半步,仿佛前面的深渊断崖,是阿鼻地狱,更不敢和远远路过她说上几句话,,仿佛那人会将自己挫骨扬灰。


不过尽管他小心翼翼,沈梦轩还是无意间发现了他,他大致打量他一下,是个陌生人,自己并不认识,难道会是姐姐的朋友?他回到家,向姐姐提起这件事,说是门口有个陌生的年轻男子,这几天一直在槐树下徘徊,不过却没其他的举动,想问他是不是姐姐的朋友,为了怕姐姐认不出来,还补充了一句,他右手缠着绷带,应该是受伤了。


沈梦初听着,整理衣服的手猛的停顿了一下,却赶紧矢口否认,不是朋友,不认识,他想做什么就由他去吧……对了,她似乎是在斗气般说道,关上大门……


哦,姐姐说不是就不是吧!尽管他看出姐姐实在撒谎,尽管心里有些疑惑,但是既然姐姐说不认识,那就不认识吧!何必去管呢!他关上了木门,以前这种事都是下人做的,可是现在,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所幸,虽然爹爹和厂子都没了,但家里还是有很多钱的,这钱足够二人目前衣食无忧的生活,也可以让两人继续完成学业。


尽管,现在的学校里,学生基本都不是在学习,而是与工人统一战线,游行示威,举行各种活动来反抗压迫和屈辱。而且本来就对工人深表同情,对那些资本家深恶痛绝的沈梦轩,更是因为这次,那个人逼死爸爸,使沈家没落,而对那些人剥削和压迫工人的人深恶痛绝,他发誓,一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尽管这可能很艰难,但是自己绝对不会放弃。


这个人看着那个男孩发现了自己,本以为自己不敢去做的事情,恰好可以由他帮助自己。他会给他姐姐说自己在这里的事情吧?那她知道了应该会来见自己的,对吧?却没想到自己在门口等了许久,只等得日薄西山,也终究不见那人的影子,反而等来了禁闭的两扇木门,他苦笑着,离开了。


都怪那日,那日……那日,我本是与木姑娘倾诉衷肠,无意间借酒浇愁,悠悠转醒之时,天色都黑了。接过木姑娘递来的茶饮了几口,才让脑袋清醒了些,不那么混沌。


我后来才知这是后劲极大的烈酒,当时心灰意冷,恰巧多饮了好几杯,所以沉沉睡去,袖手旁观见死不救绝非我的本意。


醒来听到木姑娘说你急匆匆来找我,猜测是酒醉耽误了事儿,悔的我肠子都青了,赶紧来到沈家想帮你,却不曾想到,事情已成了定局,你爹爹竟被逼迫至死,你怨我恼我,怪我恨我,我都能理解。


我想向你解释,却不知怎么开口,我自知,再多的言语也是苍白无力的掩饰,只敢偷偷观望着你的一举一动。以前你来求我,我并非是故意吊着你或者不愿意帮忙,我只是怕,怕我帮了你之后就没有理由再让你来见我。现在想来,可能,初次见面之时,我就很喜欢你,或许,这便是他们口中说的一见钟情?恐怕当时我自己都没发觉。


那日杀手刺杀你,我吓得脑袋都懵了,幸好我替你挡下那一刀,否则我真的无法原谅我自己。那一刀虽然伤了我的右手,却换来你的呵护备至,温柔以待。我沉溺其中,无法自拔,等我醒悟过来,才发觉,我可能,真的,喜欢上了你。


这让我又惊又怕,因为我不是一般人,我自出生起便有所谓的使命,为此,我不得不去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声名狼藉的花花公子,不得不去和一个明知道底细却还佯装不知的人结婚,不得不培养一批人为我所用。


你是否也喜欢上我暂且不论,单单是那些,我便知道,我们很难走到一起。那日,我心情沮丧,病急乱投医,竟向木姑娘诉说这种情感,心灰意冷之下一醉不起,万万没想到,那时却是你沈家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我竟然半点忙也没有帮上。想来,你恐怕也因这件事而与我渐行渐远了吧?


远了,远了,俩人因着这件事终是远了吧??


但其实,你我二人,心又何曾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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