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开”先生的秘密
“开”先生的秘密
“准备!瞄准!射击!!!!”
恶魔只用这六个字的话语就可以剥夺一些人的生命。
听到命令的巡捕们有的也愣住了,因为有些巡捕也是华人,他们绝对想不到一个这样的命令会被这样草率的下达。他们面前的不是动物,而是活生生的人,而且还是他们的同胞。
部分巡捕短暂的犹豫并不能改变什么,不知道谁开了第一枪之后,一瞬间子弹纷飞,手无寸铁的无辜的群众大声叫喊,有的人直接被击中倒下。
这些人被当成了活的人肉靶子。
鲜血淋漓,场面混乱不堪,外围的一些人根本来不及躲避,便直接被杀死。有的人受伤了血流不止,想挣扎着站起来,但是却被拥挤的人群踩踏推搡。这里不是战场,却比战场更可怕。
“他”看到子弹擦着他的额头飞过,黑红色的血直接就溅了出来,他感觉到一阵生疼,却还感觉到一丝庆幸,因为他旁边站着的,离他只有几步远的一个人,直接就倒在了地上,身上血流如注,沾湿了黑色的衣衫。
而巡捕在扫射之后竟然开始向那一些还没有被流弹击中的人进行瞄准,他眼睁睁看着尹景伊在给别人包扎伤口的时候,巡捕从他背后开枪,两颗子弹直接射入,他随后直接倒了下去。
“他”看着自己一手捂着还在流血的额头,拖着被射入一颗子弹的左腿,一瘸一拐的走到尹景伊的旁边。尹景伊口中溢出了鲜血,他艰难的支撑起脆弱了身子,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了口号,“宣传!斗争!打倒帝国主义!”声音却已经带着轻微的颤抖,话音刚落,一连串的子弹又向他射来,剥夺走了他最后的希望。
这么严重的伤势,即使送到医院,生还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在场的同伴手忙脚乱地给他处理伤口,立即将他送到医院救助。
沈梦轩痛苦的大叫,心里那团燃烧着希望的火焰,渐渐渺小,即将熄灭。
他刚刚树立起来的理想和信念,突然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他摊开沾染着沙土和鲜血的手掌,雕刻着梵文的木珠,也染了污秽。他相信,每一个得到它祝福的人,都会将它视若珍宝。可惜,它也脏了,佛家是忌讳杀生的,那么沾了血的佛珠,应该不灵验了吧?
在刚刚那样混乱的条件下,它从自己的胸前滑落,掉在了地上,被人踩到了。他看到之后,赶紧弯下腰将他捡起来,握在手中。
耳畔呐喊声还未停歇,恶魔不会因为几个人的死亡就停止作恶。他经受不了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拖着左腿,向前挪动着,漫无目的。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任凭逃命挣扎的人在慌乱中随意践踏着他的身子,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直至昏迷。
“他”也随之消散……
沈梦轩醒来,已经是晚上的事情了,医院外面的世界一片漆黑。
他受了很多外伤,甚至左腿也嵌入了两颗子弹,不过伤口不深,也取了出来,他暂时已经没有大碍。
今日所经历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撕心裂肺的喊声,痛苦挣扎的景象,如同噩梦一般,紧紧缠绕着,令他窒息。
“姐……”
沈梦初背对着他,立在窗子旁边,背影十分落寞。“嗯……我在……”
短短的三个字,包含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想,姐姐一定在他的病床前守了很久。
人只有在经历过失去之后,才知道拥有过的东西是多么的珍贵。沈梦轩在当时混乱的局面下,也想过这个问题,万一我出事了,姐她该有多么的伤心?
“他死了……刚走没多久……”沈梦初突然开口了,她看了看手表,现在八点多,沈梦轩昏迷了四个小时。
“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又或者心中有数,又不愿意承认罢了。
“你的那个学长,上次受伤来家里时,我还给他包扎了伤口呢……”
她没有说出那人的名字。沈梦轩已经心知肚明,他在心里哀叹一声。
果然……
沈梦初转过身来,眼眶湿润,尽管此时灯光昏暗不清,他却看的出来,她哭了。
他知道,她不是因为那人的死亡而哭,而是因为自己。他比谁都清楚,在当时的条件下,如果他不幸被流弹击中要害部位,那么此时躺在太平间里的就可能是自己。
“姐……”他的声音也有些哽咽。他想表达什么呢?是道歉?是后悔?很显然并不是。
他虽然觉得对不起姐姐,但是,他却并未后悔今日参加这个活动。相反地,在经历和目睹了巡捕在英国租界的所作所为之后,更加坚定了他本身的想法,正如尹景伊曾经对他讲过的那样:中国人,此时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如果想要真正的独立自主,必须要站起来,去反抗斗争。
倘若在前进的道路上注定要付出代价,我愿意为之流血,甚至牺牲生命。
他此时这么想着,尽管在此之前他无数次对自己说,再也不会去做让姐姐担心的事情。
人的想法有时候就是这么出乎意料,有的人在受伤之后一蹶不振,有的人却反而在清醒以后更加坚定。沈梦轩属于后者,在当时他的确是心如死灰,可是当他在昏迷期间,脑海里再次浮现别人在他面前死亡的那一幕幕场景之后,他也像经历过生死的人一样“大彻大悟”,看淡了所有的事,包括生死。
他淡淡的开口,说起了一段往事。
记得小时候,每到夏天,咱家后面那座荒废凉亭那里的葡萄架上,总会结好多葡萄。
那里也没有人看着,我和你就经常去那里摘葡萄。
可是渐渐地,知道那里有葡萄的人多了,甚至在还没成熟的就直接被摘完了,我们再去,就只剩一些又小又青的葡萄了。
那时我就在想啊,能不能我们在家里也种一颗呢?然后我就将它的籽留下来一些,种在了一个花盆里。
当时真的很天真啊,每天给它浇水,等待着他发芽,长出第一片叶子,结出第一颗葡萄。
可那时我每天还要去学堂,就嘱咐你在我不在家的时候“照顾”好它。
你没辜负我的托付,把它照顾的很好,不久之后的某一天,你把它交给我时,发现它突然就很大了。
它在一夜之间长出了好多叶子,藤蔓也像拇指那样粗细,还很高,足足有十多厘米呢。
那一刻真的好开心啊。
它后来也长的很好,最后还种在了家里的院子里。
几年之后我才知道,葡萄根本就不能通过籽种出来,而花盆里的那株,应该是你剪了葡萄枝偷偷插进去的。
其实,姐,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对不对?可你即使知道当时我的做法多么的幼稚可笑,你还是没有打破我的幻想,义无反顾地帮我完成我的梦,给了我一种最宝贵的东西——希望。
所以,现在,你依旧会像上次那样,让我对未来有所憧憬。
对吗?姐……
……
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呢?顾君凌被弄的有点怀疑自己了。难道是来这里做客吃茶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他已经在这个屋子里呆了很久了。屋子的主人,一个瞎眼的老妇人,很热情地招待了他,当得知他是自己儿子的朋友的时候。
可是她力不从心加上这里条件简陋,她做的,只是倒了两杯茶而已,确切的说,是两杯没有浸泡茶叶的白开水,连茶都算不上。
顾君凌的车还停在离这里比较远的街口,这里太狭窄了,车过不来,况且,他也不可能开车进来去打草惊蛇。李副官和其他手下此时都待在车里。
刚才来时他们跟在顾君凌后面,脚步很轻,离的又远,瞎眼的老妇人没有发现他们,她以为顾君凌是只身前来,还是儿子的好朋友,她应该好好招待一下。
可是尽管顾君凌温文尔雅,表现得谦和有礼,他却在最开始比谁都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抓住前段时间在顾家行凶的杀手“开”先生,如果他这次激烈反抗,不排除当场击毙他的可能。
因为相比他口中可能含有的有价值的信息,他觉得,妹妹的安全更重要。
今日上午,他带领十几个人“浩浩荡荡”来到这里,经过十几天的查询和反复推敲,他们通过唯一的线索——刻着英文字母的手表,找到了“开”先生的住处。
可是,他却发现,这个杀手有点与众不同。他并不是孤身一人,他的家里和想象的很不一样。甚至,当里面走出来一个拄着拐杖的瞎眼老妇人的时候,他有些怀疑是手下的人弄错了消息。
不过那老妇人随后的话语打消了他的疑惑。她扶着门框,试探的问出,“来客人了吗?是开儿的朋友吗?”顾君凌下意识的说了声是,与此同时,他也十分确定了这个地方并没有错。
调查的人告诉过他,那个杀手叫方云开,他猜想这也正是那个手表上刻着“开”字的含义。
找不到元凶,找到他母亲也不错。如果有必要,可以她“请”回家做客,顾君凌这么想着。
不过,他决定回去一定要好好责备李副官一顿,告诫他下次不要在一查到杀手的地址时就让他赶紧来抓人,至少也要把他家里人也查清楚。
他不想在与杀手火拼时伤及无辜,除非迫不得已。
这个家有些过于普通了,甚至显得很狭小破旧。庭院里的爬山虎很茂盛,茂盛的让人感觉有些荒凉。
对于从小生活优越的顾君凌来说,他是不会想到,有人会生活在这样的条件之下。
你没经历过地狱,便不会知道你其实一直生活在天堂。
老妇人的手上除了茧子之外还有很多细小的伤口,因为不得不用手触摸很多东西,伤害在所难免,这是眼盲的人最显著的一个特征。
她应该已经瞎了很多年,顾君凌看的出来,因为她对家里十分熟悉,甚至不用他提醒或者帮忙,就给他倒了一杯茶。
她应该还不知道“开儿”是做这一行的吧?因为他一直对自己这个儿子十分满意,与顾君凌讨论的十句话里,六句都离不开这两个字。
这是一个儿子与眼盲的母亲相依为命的故事,俩人之间有着世间最真挚的情感。
这让从小连母亲的面对没见过的顾君凌有些难受。他也想做一个让母亲整天挂在嘴边谈论的好孩子,可是上天很残忍,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突然害怕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因为那样会牵连一个无辜的人,不,是一个无辜的母亲。
“你就不想问问,我来找他是为什么吗?”
老妇人笑了笑,长着皱纹的脸动了动,“开儿的朋友我也不认识几个。他的事也不让我管,上次有些人来找家里他,他还把我支开呢!肯定是不想让我听呗!那我就算再好奇,当然也不会随便问您了……”
似是意料之中。顾君凌嘴角抽动了一下,冷笑道,“难怪”声细如蚊,可还是被老妇人捕捉到了,她问了一句“什么?”,顾君凌却什么也不肯说了。
方云开回来已经是下午的事情了,他看到街口停着的车时,心里已经有了些不详的预感,当他推开关着的大门时,他知道,他已经彻底暴露了。
眼前那个人,他印象很深,却并不清楚他的名字,只是隐约间记得他应该是姓顾,那日在刺杀顾小姐时与自己缠斗的人。
在顾家的行刺是他最狼狈的一次,甚至差点把命也丢在了那里。
他犯了一个很低级的错误,也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把无辜的人当成了自己要刺杀的对象。
他本能的拿出藏在袖子中的小刀,对方却不慌不忙,只是扭过头来对他微笑,“怎么,见到我这个‘老朋友’不开心吗?”
此时顾君凌坐在一边,和他母亲“相谈甚欢”,只是桌上,离他右手不远处摆放的那把漆黑的手枪,让气氛很紧张,可是他母亲看不到。
他的手臂因为之前参加活动而中了弹,只是进行了简单的包扎,血流了一路。
若是硬拼,现在对只有一个手臂能活动的他来说,没有三分的胜算,更不必说还有很多人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准备着。
况且她的母亲还在旁边,他是不可能让她受到伤害的。
顾君凌当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镇定自若,既没有以枪声为信号唤来手下,也并没有直接与他摊牌。还继续伪装起来,扮演成他的“好朋友”,这个临时的角色。
老妇人知道他回来之后,颤颤巍巍走过去抱着他,却碰到他的手臂,听到他因为疼痛而吸气的声音,随机发现右手上有粘稠的液体,还伴随着淡淡的血腥。
“开儿,你这是怎么了?”她有些惊恐的问道。
方云开忍着疼痛抬起手臂握住他母亲的手,“我没事,娘,你先进里屋去,我和我朋友,要谈一些事情……”他刻着加重了语气,强调了“朋友”两个字。
顾君凌也默许他这个说法,俩人的对峙没必要牵扯其他人,尽管对他来说,那个老妇人作为谈判的筹码更好,不,不能说是谈判的筹码,应该说是,成为要挟他的把柄。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顾君凌,那个被你轻易取下颈间纽扣的人。您不会是贵人多忘事吧?”又看了他的手臂一眼,似乎是因为上次的事情,他极尽讽刺的说道,“你手臂上的伤哪里来的?不会是又去哪里行刺失败了吧?”
上次他对自己的“侮辱”,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呢。
他不以为然,反唇相讥,“如果我说不是,你会信吗?”他故意带着疑问的口气问道,“想必顾大公子还不知道今天下午在南京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被蒙在鼓里,对那里情况一无所知的顾君凌自是不会知道的,不过他觉得自己没必要知道。“公共租界?那里发生与我何干,我也没有兴趣去问,我现在……”
他话没说完就直接被方云开的笑声打断,“哈哈哈,真是好笑啊!您说得可真好,那里确实与你无关呢!是啊,我们下层这些下层人士死再多也是和你们无关的。你们这些军阀巴结跪舔他们都来不及呢!!!哪怕是大规模的冲突,哪怕是那些巡捕随意开枪射杀学生工人群众和无辜的路人,哪怕是已经死了十多个人,都和你无关呢!”
“你说什么??‘跪舔巴结’?虽然我承认一些军阀确实和那些外国人比较亲近,但是顾家,绝不会去这样做,你可以侮辱我,但是不能侮辱我的爸爸!!!!”听到这一番话,顾君凌一开始是震惊和愤怒,随后很“聪明”的猜测方云开在骗自己,“哦……哦……我知道了,你在激怒我?你在骗我赶紧离开对不对?对不起,这个骗人的把戏可真是太老套了……外国巡捕开枪大规模射杀中国人?别开玩笑了,我不会上当的!我们还是讨论一些其他的事情吧?也不妄我‘不远千里’赶过来,你说对不对?”
“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顾君凌耸耸肩,“难道我表现的还不明显吗?我想知道,是谁让你杀我妹妹的?又是什么原因让那次失败之后你再也没去继续刺杀?”
“无可奉告!!!”方云开看了他一眼,用四个字表现出他生硬的拒绝态度。
“啪啪!”顾君凌有些愤怒了,甚至为他这种态度而鼓掌拍手叫好,“真棒,真棒,这样才像一个合格的杀手!不过……”他突然换了话题,“曾经有人告诉我,猫在与老鼠的对决中,当它胜券在握的时候,它是不会直接杀死老鼠的,而是将它咬伤,看它拖着流血的身体向前挪动,然后浑身抽搐,慢慢死去,被猫一点点啃干净……
这个说法我不知道真假,但是一想到我的敌人在临死之前拼命的挣扎,想逃又逃不走,想死也死不了,只能任人宰割,被玩于股掌之间,我就会很开心。这样的事情,只要想象就觉得很美妙。”
“所以……”,他凑近他的耳朵,“到底是谁让你去刺杀我妹妹的?你决定回答了吗?如果你说了,我会让你和你娘平安离开上海,还会给你们一大笔钱,同样的,也不会有人找你的麻烦。如果你依旧是这种态度,我可不保证她的安全……怎么样,这笔生意无论怎么看,你可都是稳赚不陪的哦?”
似是为了彻底击垮方云开的心理防线,他继续低声说道,“你也不要试图反抗,因为我的手下就在附近,一旦听到枪声他们就会立刻赶过来,即使你可以逃脱,那么她呢?你也可以不管不顾?或者,你自作聪明的挟持我?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你有十全的把握做的到这些吗?”
“杀人,有时候就是如此简单的事情,只需轻轻的扣动扳机而已,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顾君凌拿出那把黑色的配枪在手上把玩着,警告的意味不言而明。
他其实没有想过真的杀人或者是拿枪抵着老妇人的脑袋逼他,刚才讲的“猫鼠游戏”也不过是为了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可看到方云开犹豫不决又握紧拳头的样子,他突然觉得自己才是恶魔,而这个杀手,是那么的无辜。
这让他觉得有些可笑。
站在正确的立场上,采取错误的行为,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他还没有想到这问题的对错,杯子破碎的声音从里屋传来,他跟随着方云开赶紧过去,看到刚才的那个老妇人已经躺在了地上。
应该是她本身就有突发的疾病,又或者是她听到了什么而突然这样。方云开顾不得思考,想背起她就往外冲。可是他只有一个手臂可以正常活动,左臂动一下就疼的要死,他皱起了眉头,却还是咬咬牙,在顾君凌的帮助下,勉强背起了她。
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被缓解,顾君凌也手忙脚乱的跟在身后,扶着老妇人的身体,慌张的对他说道,“我的车就停在前面的街口,赶紧上车,我带她去医院。还有你的手臂,也要赶紧医治。”
方云开突然停下来,看了他一眼,他眼中的担忧做不得假,他信了,点点头,加快了脚步,只是他补充了一句,“你成为不了一个优秀的军人,因为你对你的敌人也怜悯仁慈……”
顾君凌耸耸肩,面上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彼此彼此,你不是也成为不了一个合格的杀手吗?”
我太仁慈了吗?成为不了优秀的军人吗?可在这种情况下帮助他们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即使真是这样,我也不会原谅自己,顾君凌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