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陌生还是熟悉

陌生还是熟悉

……

她看了看离自己不远处的躺在病床上昏迷着的那个人，口鼻上都连接着仪器设备。除了过于苍白之外，那是一张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俩人身上唯一明显的不同是，那个人穿的是不怎么合身的病号服，而自己身上穿着整齐的军装，左肩挂着象征至高无上荣誉的三个金色勋章。要从形态上模仿她简直太容易了，只是她的学识修养和思想不那么容易，这也就是三个月来自己加强训练的主要内容。

“她还有多少时光？”她调整了一下呼吸，眼里满是悲伤的情绪。虽然仅仅寥寥数次见面，但是由于上天早已注定无法割舍的命运，那个人此时的情况足够让自己为之心痛。

“时日无多，拖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随时都有死去的可能，即使手术成功，她也很可能要终生躺在床上……”身穿白色衣服的医生摇摇头，她受的伤太严重了，即使是使用美国最先进的设备和技术也救不了。

“我知道了……”她闭上眼睛，走出病房。

隔着铁栅栏，她又见到了那个人，她依旧坐在那里，手脚带着“装饰”。这么多年自己慢慢长大了，她也慢慢老了，不知不觉已经有白头发了呢？这里的条件一定不好，不，即使再好，也没有一种叫做“自由”的东西可以提供。

她看着她，刚开始谁都没有说话，一阵沉默以后她突然开口道，故作开心的语气，“我今天见过她了，她病好多了！”

“你答应了？谁让你答应的！！！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到要出发了才跟我说？？？”那个人突然不安的咆哮起来，铁链叮叮当当的响，像子弹一样嵌入她的胸口，一时间压抑的感觉让她无法呼吸，旁边的人赶紧按住了躁动的那个人。

她叹了一口气，“你都知道了？”她刚开始惊讶，随后又镇定下来，也是，她应该是知道的，即使她不能和外界通讯，那些人也会将相关的消息告知她的。

听到她与承认无异的疑问，那个人似乎是认命了，聊起了看似无关紧要的话题，“我不能陪着你去，希望你把那本Romeo and Juliet带在身边，就像我一直陪着你一样……”

“嗯，好……我记住了。”，她答应了，那本Romeo and Juliet，至今还放在家里的书架上，少年时期母亲常带领她一起读的外国名著作品之一。只是她在这个时候提起总感觉有些不寻常，又或许是真的让自己留念而已。

时间到了，那些人开始催促，高级军官的身份并没有让她获得一些通融，她也早已习以为常，况且也不屑去使用这种权利。向她道了声保重，转身离开，回头望了好几次，似乎是有些不舍。那个人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似乎早以预料到这场比平时多了些内容的会面是一次诀别。

只有短短的三个月的封闭训练，她却觉得自己度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低矮的木头方桌放置在厚厚的毯子上，三人跪坐着围在一起。

“向她告别过了吗？她还好吗？”眼前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倒了一杯清酒，慈祥的问道。他穿着黑灰相间的传统和服，其他两人穿着军装。

“她很好，这些年还要多谢将军阁下不离不弃的照顾……”女子毕恭毕敬，不卑不亢。

“现在又没有外人，不要叫我将军，叫我叔叔就好……”

现在的确没有外人，除了他们二人，还有一个年轻男子，她是中年男子的儿子，该女子的未婚夫，她的守护者，即将和她一起去异国他乡执行任务的助手。

他听到了父亲的话，笑着拉起她的手，“对，叫他叔叔，现在并不是在指挥部他的办公室里，是在家里，当然是叫叔叔，将来还要和我一起叫他……爸爸……对，爸爸……”男子憧憬着未来。

爸爸……相当陌生的字眼，二十多年来她还没有叫过这个称呼。

“是，叔叔……”

“你最近语言掌握的怎么样了？还有，适应这种与原来完全不同生活习惯了吗？时间可不多了……”他提醒到，几个月的时间来模仿一个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语言问题不大，妈妈幼时便开始教我学习汉语和英语，后来她虽然没有在我身边，汉语的学习也没有中断，我确定自己足以和一个纯正的中国人以假乱真，至于英语，在陆军学院里每年都要学习，也没有问题。只是一些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和人情世故我暂时还不太适应，想来是从来没有在中国生活过的缘故，不过只要我小心翼翼，应该不会露出破绽的……”

没有生活过吗？看来小时候的记忆果然都忘了，毕竟一般人是不会记得五岁之前的事情的，这样最好！！将军笑到，似乎是对她很满意，“这就好，总感觉有些为难你了，不过这项任务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好了，马上要出发了，你们快去准备吧，这杯酒就当是为你践行，祝你成功。记住，不成功你们也要全身而退，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将军亲自为他斟满酒，然后举起了酒杯。

任务失败全身而退？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并且，即使自己全身而退，恐怕也会因为任务失败的缘故而受到监禁，就和当年那个可怜人一样。

“多谢将军阁下的好意，不，叔叔……”三人举杯，饮下了那杯清酒，味道依旧那么醉人。

两人站起身，推开了推拉门，跨出门的那一刻，将军阻止了他们，“等等……”

她停下了脚步，回头望了一眼，“将军阁下……”

中年男人取下刀架上的那把跟随他多年的武士刀，走上前去送给她，“如果你完成任务平安回来的话，我会马上为你们举行婚礼，甚至你一直牵挂着的她也会因为你立下的功劳而释放。我将这把象征着荣誉的军刀送给你，它让我打败过无数的对手，也让我受到无数的伤害。希望你能用它继续给你和天皇带来至高无上的荣誉。”而不是将它插入自己的腹中，这句话将军没说。

男人听到举行婚礼的话开心的笑了笑。

女人却面无表情，是吗？心里只感觉到阵阵凄凉，这场婚礼自己期待吗？不！！！她很清楚自己并不期待，那个一直保护着自己的人自己虽然喜欢着他，却是亲情的那种喜欢，并不是爱情。她之所以接受任务也不过为了那个将半生交与敌国半生困于监狱的可怜人。至于这把刀，她双手接过来时只感觉沉甸甸的，她感受不到荣誉，刀身弥漫着杀气宣告着被它杀死的累累亡魂，她不希望将来的自己也成它们中的一个。

她重复着将军阁下的条件,如果你完成任务……如果你平安回来……如果……

决绝的走出门去，并没有回头。

或许，这一次的任务也是有来无回。

……

睁开眼睛，脑袋昏昏沉沉的，而眼前是陌生的房间和装饰，她才想起来已经发生的一切，自己在即将离开顾家的时候昏倒了，那么，这里应该顾家，一切是那么的陌生，可怜自己还在装出一副对这里了如指掌的样子，装着熟悉这里的一切。

“小姐，你醒了？我这去告诉老爷他们……”小丫鬟兰儿一直守候在一旁，在她醒来以后就兴高采烈的跑出了房间，没过多久，顾小姐醒来的消息就在这座大宅子里传开了，就连在后院里玩耍的小狗“斯帕特”也感觉到了这种欣喜的气氛。

它扭着小屁股，跳着小短腿，欢快的跟着顾家众人跑到了顾小姐的房间，看到了战在床边的女主人。只是，它还嗅到了一种陌生的气息，这和三年前的那个女主人不一样。

“喔！喔！”斯帕特冲着顾君然吠叫，虽然她小巧的身体和可爱的模样使它看起来没有任何杀伤力，顾君凌安抚着抱起它，“怎么，三年不见，连你的主人也认不出来了吗？当初，可是她把你从你英国带回来的啊！斯帕特，你真是一只小笨狗！”

顾君然也走过来，摸了摸它柔软可爱的身子，“斯帕特，不认识我了吗？我是莱瑞拉，La-rei-na……”她缓缓重复了一下自己的英文名字，对着刚才向自己“狂吠”的小狗温和的说道，“听见了吗？你要乖乖的喔！”

也许真的是顾君然的话发挥了作用，也许是斯帕特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经过这一番安抚，它安生了下来，却终究没有像以前那样欢乐的摇晃尾巴。

她可真是幸福，望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家人，站在远处的沈梦轩有些羡慕了，当然，她羡慕的原因不是她有着疼爱自己父亲和哥哥，因为这些东西她也有，她羡慕的是她哥哥手里有军队，父亲手里有钱财。这两种东西是深处乱世里的人们的生存筹码和保证，自己家没有这种东西，所以面对松田司彦的威逼利诱和胁迫无能为力，父亲只凭借着一番气节能守得住沈家吗？嗯……真的很难说，也许不久，自己家就该败落了吧？

有时候就是这样，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一句无心的话语，却会与未来发生的一些事巧妙的重合，只是这些事大多数是不好的，想必这便古人常说的一语成谶了吧。

“怎么？君然，一大群人都在等候着你，你不理不问，却先去安抚它？”顾老爷一跨进门，就看到这样的场景。虽然脱口而出的话像是在责备她，语气里却是满满的慈爱与宠溺，任谁都爱的出来她这个女儿有多喜爱。

顾君然赶紧笑着走过去，紧紧抱住他的手臂，将头贴近他一侧的胸膛上，撒着娇，“哎呀，爹，您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虽然也经常写信或者发电报，但是三年都没有见面，我真的好想你啊！！！”

“怎么又叫爹了，你以前不是叫爸爸的吗？”顾老爷有些疑惑，顾君然留学欧美，接受新式教育，思想比较先进不仅仅体现在行动上，这连她对别人的称呼上都看得出来。

“……”哎呀，这点怎么疏忽了，看来自己还要再去复习一些那些“知识”才行，一见面就犯了这样的错误，不是一个好兆头呢！

所幸她随机应变，不动声色，“此一时非彼一时嘛！再说三年里我基本说的都是日语，虽然每月月初月末都会写信给家里，但是对于这个称呼叫的少了，今天刚回家，难免不适应嘛！爸爸，爸爸，看来是上天怪我叫的太少了，多叫几次就行了……”

顾老爷宠溺的捏着她的小鼻子，一个称呼有什么纠结的呢？“嗯嗯，多叫几次，一辈子都听不够呢，话说这次你回来真是一波三折啊，听他们说你还受了伤还发起了烧，看起来很严重，所幸医生爱德华给你看过了，折腾了这么久，很饿了吧，饭菜早都做好了，都是你爱吃的菜，我们先去吃点？？”他扭过头对吴妈说道，“饭菜可以上桌了，再多加一副碗筷，给沈小姐……”他招招手，沈梦初走了过来。

顾君然看到她笑笑，“沈姑娘……你等到了现在，家里不忙的吗？一定耽误你很多时间吧？”她俩不过第一次相识，沈家和顾家也没什么交集，按理说送自己过来之后，她应该不会也没必要留在顾家，即使稍作停留，也不会停留这么晚，她清楚的看到外面天色渐渐黑了，已经是晚上了，起码过去好几个小时了。

沈梦初没说出自己的猜测，这是不理智的行为，她不会那么做。她也同样礼貌的笑笑，回答到：“本来送你回来就要走的，只是你哥哥说让我等一会，等你醒来……所以梦轩就先回去了，想必他已经对我爹爹说过了此事，没有耽误多少时间，我本来就是不用上学也没有固定工作闲居在家的人。”

顾君然听到她这么说才知道这是哥哥的主意，心里一想就明白了，表面上哥哥他是出于礼貌，实际就是想“扣押”她，自己平安无事的醒来还好，若是没有，那么这位沈姑娘——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定受到什么样的询问呢！她看了一眼所谓的“一母同胞”的哥哥，心里叹道，这个人，没那么简单啊！

顾君然和沈梦初并列走在后面，跟着他们来到了用餐的餐厅，方形的饭桌很大，铺着白色的桌布，可以招待很多人，此时，只坐了四个人反而显得有些冷清。顾老爷坐在北方的独一无二的位子上，沈梦初坐在东边，兄妹二人坐在相对的西边，下人则纷纷站在一旁，听候吩咐，也随时准备着上来其他的菜色以及饭后甜品和饮料。

沈梦初这时不得不感叹，要是自己每天吃饭都有这么一大帮人“盯”着，必定如坐针毡，还怎么还吃的下去？还好还好，她这时反而感谢自己家没有这种大家族的繁文缛节来。

小心翼翼夹了距离自己最近的细嫩的鱼肉放进碗中，低下头吃了起来，眼睛的余光却瞟向了对面那个人。

顾君然此时换上了的她自己的服装，和初见时候的模样比较类似，只是束起的头发和红润脸色以及画着的淡妆使她显得不那么虚弱，反而透出一种时尚和干练来。

她和其他的三人不同，餐桌上放着的筷子她没有用一次，而是像西方人那样使用刀叉，即使是吃中菜的时候也是如此，虽然她旁边也摆了一双筷子，可是从未见她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