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沈家的意外变故(二)
沈家的意外变故 (二)
让手下人送走了刘望辉,松田司彦开心的喝起了小酒,一直在里屋坐立不安的白厂长此时终于也安心了,他安心不是因为那个刘望辉答应松田司彦的要求,而是刘的家人不会被牵连,否则真是自己的罪过。
其实,这个主意从头到尾都是他给松田司彦出的,他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自然知道做些什么能将沈家搞垮。只是这个日本人比自己想的还要可怕一些,为了确保计划的万无一失,他竟然一方面收买人心,另一方面却又拿他家里人的性命相要挟。白敬石与松田司彦也算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但是他在今天第一次想到与虎谋皮这个词来,与这样的人为伍,只怕自己下场也不怎么好。
他内心的这样想法松田司彦没看出来,他正在为自己即将完成的计划而感到高兴,一个劲的与白厂长喝着清酒,好不惬意。
“现在,就让我们静候佳音吧……”松田司彦笑着说,俩人碰杯,白惊石一饮而尽,苦涩辛辣的感觉浸在喉头,一如他此时的心情。
自那日一别之后的三日以来,刘望辉一直如芒在背坐立难安,做工时也一直心神不宁疑神疑鬼,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自己,总感觉自己要做的事已经败露,可惜,工人们并未对他这些反常的行为多加在意。
因为这几日,工厂都为一个价值一万大洋的大单子而快乐的忙活着,谁也不曾料到,这个单子,将会毁了整个沈家。
昨天傍晚,这批东西已经完工,订单上所需要的货物都已经一应俱全堆在仓库里,只等把它们运到对方指定的厂子就可以了。谁知,这日清晨时分,一向安然无恙的仓库,偏偏在这时平白无故起了大火,本来仓库里的布匹棉纱衣物就是易燃的东西,这场大火来的又气势汹汹,再说是早晨,厂子里的人比较少发现的也不及时,大火足足燃了几个小时才被扑灭,虽然没有几个人员伤亡,但是即将交付的货物和不久前采购的棉纱等东西,因着这场大火付之一炬,烧了个干干净净。
沈老板顿时傻了眼,更加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原来这个单子的背后指使之人竟然是那个日本人,他很明确的告诉沈老板,如果不能按时交货,就要他十倍赔偿定金,而且,他要大肆宣扬,说沈家言而无信,更危言耸听的向一些与顾家来往的生意人说,沈家这一场大火损失巨大,不仅烧毁了订单上的货物,恐怕那些采购的原料尾款都没钱交付,甚至还让人散布流言蜚语,说沈家这个月的工资都发不起。不到半天时间,这沈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要求付尾款的,取消订单的,与沈家解除合约不再提供原料的,希望赶紧发工资的,比比皆是。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本来以为这松田司彦只是想用合法的正常手段并购自己的厂子,自己只要咬紧牙关不同意,他也没辙,没想到时间长了失去耐心的他竟然耍弄起了阴谋诡计来。沈老板又不是傻子,这一场大火来的莫名其妙,这一笔大订单的幕后老板又是他,再者,不到半天时间,那些平日里与自己来往的生意人如何能这么快得到消息?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这日本人设了圈套让自己来钻,难道真的把厂子和沈家的传统技艺都给他?不不不,自己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这样做,可眼前这情况这可如何是好?抵押这套宅子和洋行换些许贷款?变卖家产?再去商行里找他们借钱?可是如今墙倒众人推,谁会帮助自己呢?并且,自己能想到的,那个日本人肯定也想得到,他谋划这件事很显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些路,怕是早被一一赌死了吧?这一切,都是天意?到了知天命年纪的沈老爷,第一次面对这种局面感觉到软弱无力。
沈梦初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赶进屋的时候,看到的除了那个得意洋洋的那个日本人,就是自己饱经风霜,一筹莫展的父亲。
“爹------”沈梦初上前拥住了他的胳膊,大叫一声,仿佛轻了,他就听不到也不会回应似的。
这一声直叫得让自己心疼,如果不是坚信“男儿有泪不轻弹”的传统理念,沈老爷估计能直接簌簌地落下泪来,看着这个女儿,幼时就失去母亲,如今,遭遇这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沈家也要没落,家里还有一个不谙世事的儿子,自己若是就这么去了,如何在黄泉路上走的安心?若是苟活下去,又如何在他人的逼迫之下藏得住这传统的技艺和秘密?这代代相传的刺绣绝技泄露给外人已是违背了祖训,若是让日本人拿了去,自己有何颜面去见沈家的列祖列宗?更何况,那本书还隐藏着一个守护了多年的秘密,它可是比沈家的技艺更重要。
简单了解了事情来龙去脉的沈梦初离开贪恋不已的怀抱,跑了出去,绝不能,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沈家成了这个样子。一切的根源不就是钱吗?赔偿损失要钱,补足尾款要钱,工人工资要钱,只要有足够的钱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生平未缺钱花的沈梦初第一次觉察到了钱的重要性。
可是,短时间内,自己去哪里寻到这样的一笔钱呢?对了,顾君然她家不是很有钱吗?她对自己也很好,回想过去的种种,自己受伤了她会心疼,自己落难了她会搭救,她待自己,真的就像妹妹一般,可是,这些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说不定顾小姐性格如此对所有人都这样好,她终究与自己非亲非故,有什么理由帮自己家呢?自己又有什么理由把她牵连到这个事情里呢?
思来想去,沈梦初迫不得已,再一次去江家求人。就算江家怨恨自己的父亲,可是自己身上流着的,毕竟也有江家的血。这是无法抹去的事实,况且,那个大表哥,以前会对沈家袖手旁观还出言让自己难堪,可这次,沈家生死存亡的关头,他应该不至于冷酷无情到隔岸观火吧?
只是,她坐着黄包车急匆匆的感到江家,却连江瑞明的半个影子也未寻着,只看到她的妹妹,也就是自己的表妹,江瑞涵,她对自己很冷淡,从头到尾没正眼看过自己,甚至,仿佛一副看着情敌的表情盯着自己,让沈梦初感觉莫名其妙。当然江瑞涵连门也没让她进,也不问她的来意,只说哥哥现在不在家,估计在东街戏园子里听木姑娘唱小曲儿呢!要找他就去那里吧!
看着沈梦初离去的背影,江瑞涵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故意这么说,难道自己是想让沈梦初去戏园子里寻到哥哥,看到哥哥与一群戏子相拥缠绵的情景?
是的,是的,她潜意识是这么想的,倘若看到那样的场面,沈姑娘必定对自己的哥哥更加失望了,那么,哥哥再追求她也没用了,俩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这样不是很好吗?哥哥永远都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啊!他可以和顾君然以及那些女子是逢场作戏,这点自己不在乎,但是,哥哥怎么能喜欢上别人呢???
就在不久之前,她喂哥哥吃苹果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哥哥对他笑了,不是调笑,是开心的笑,哥哥还会望着她暗自出神,还有,哥哥,其实不喜欢吃苹果的,却因为是她喂的,吃了好多。这些是偶然吗?怕是哥哥自己都没有察觉,可是从小记着哥哥习惯和性格的自己却一清二楚,那日,自己就坐在屋里,透过窗子偷偷张望着呢!
东街的有个叫春芳园的戏园子,有钱的人常到这里来听曲儿,有时候唱大戏的时候甚至一票难求呢!木姑娘风姿绰约,唱功又好,闻名遐迩,这点沈梦初还是知道的!
不过她得知江瑞明又来这里的时候,真的是又气又恼啊!气的是江瑞明的不守承诺满口胡言乱语,明明当着多人的面亲口答应顾君然与这些人断了个一干二净的,这才过去多久,他竟又来这里?恼的是这样花心的人,将来若是顾君然真的嫁给他,岂不是毫无半点幸福可言?
不是沈梦初看不起这些戏子出身的人,而是在当时这个社会,戏子确实是不入流的一行,常言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大多数人都把二者相提并论,可见一斑。就像这位木姑娘,虽然也成了角儿,风靡一时,但在一些名门出身的人眼中,她始终不过是一个戏子而已,被人看不起是经常的事,虽然名门出身的人也经常来这里消遣取乐。
戏园里一楼的大厅里多是一些没多少钱的下层人,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用乌烟瘴气形容也不为过,也不知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木姑娘,会是一个怎样的人。顾不得所谓的礼仪教养,管不得其中弥漫的呛人的烟味和嘈杂声音,沈梦初开始在这里寻起了人,江瑞明的名字该是很多人都知晓的吧?是的,确实,江大公子本就有名,又是这里的常客,没问几个人,她就了解到江公子在二楼的包间里,那里有一个江公子专门的房间。
二楼是一些有钱人才可以上来的地方,和一楼简直判若云泥,包间装饰的典雅精致,沈梦初直接推门而入,却没看到江瑞明,只看到两个戏子,画着淡妆穿着戏服,衣香鬓影,唱的正是沈梦初前不久听过的《牡丹亭》里的选段,依那表演来看,想必这个女扮男装眉清目秀的小生就是他口中的木姑娘了吧?另一位,想必就是经常与她同台的杜惜柳杜姑娘了吧?
柳梦梅俊俏,杜丽娘动人,俩人很般配,看着当真是极其赏心悦目的。可眼前这俩人表演再好,却也无心欣赏,正欲开口询问,眼前人却似是心有灵犀,收了步子,解了戏服,挑眉问道,“这位小姐可是来寻找江先生的?只是不巧呢,刚刚,江先生饮了些酒,此刻正沉沉的睡着呢……若是不信,可随我前来一看。”柔声细语,却不显得软弱无力。
木姑娘果然没有欺骗自己,此时那个里屋内,一只手还包扎着,倒在桌上呼呼大睡的不是江瑞明又是谁?这样的人,即使自己此时用壶里的冷水淋到他头上,怕是也不会醒来,况且,就算他醒来,又如何能帮自己脱离困境?表妹待自己冷漠得如同陌生人,表哥又在这关键时刻醉的不省人事,难道天意如此?
木姑娘看她神情沮丧,隐隐觉得不安,问道,“沈姑娘这般着急寻他,可是有重要的事?”
沈梦初苦笑着摇摇头,“也没有什么事,既然他睡着,就让她睡吧。”她完全没注意到木姑娘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了。
由失望到绝望,最终心如死灰,不得已,她又想到去求顾君然,虽然那个人完全没有帮自己的理由,甚至,这还会给她完成不必要的麻烦,可是,就像一个濒死之人拼命想抓住一根稻草来救命一般,就像病急了便乱投医一样,她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木兰心看着她急匆匆的离去,觉得沈姑娘可能是真的有什么事情,今日来这里向自己吐露心声借酒消愁的人,怕是真的喝酒误事了!
她把江瑞明身上披着的衣服向上拉了拉,他没醒,自己便大胆了些,坐下来,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今日我偶然见到你买醉的对象了,果然是生的极好看的人呢,比你手里的照片更生动传神几分呢。只是,像你这样身份的人,即使与她两情相悦,也怕是很难与她这样的平凡女子长相厮守的吧?
“木姐姐,还继续吗?”被抛弃的“杜丽娘”看着姐姐与江瑞明亲近的动作,心里更添了几分苦涩,几分难过。
“不继续了,这场戏,你与我已经登台唱了无数遍,就技艺来说你达到了早已炉火纯青程度……这些天来与你日日排练,本就是多此一举,一切不过是我私心作祟,害怕以后没有机会与你一起唱戏了。上次表演只是简单试探,不过显然已经勾起了他的回忆,过几日,就安排你去顾家吧!以后的事情,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她凄然一笑,眼泪似乎在眼眶里打转,却迟迟不肯落下,朱唇轻启,“若是早知如此,我宁愿当初学戏的时候敷衍了事,唱戏时故意一塌糊涂……”可是这样,我便会失去和你同台的殊荣了吧?相比来说,我更怕的是这些,所以,幼时明知日后命运的我依旧做了一个孺子可教的乖巧之人,为的便是不至于差你太多,这样才可以和你一起。
话里的伤心不加掩饰,听得木兰心为之一震,脱口而出,“你……恨我怨我吗??”
她摇摇头,恨吗?不恨,怨吗?她亦不怨,她只是痛,“你我姐妹都是孤儿,连父母是谁都不记得,自幼时被卖到戏班之后便相依为命,对彼此的性格一清二楚,我也自是当你是我的亲姐姐,又何来怨恨之说。况且,对于今日的命运,我并非毫无自觉,因为打小我就知道我们和那些普通的戏子终究不同,他们让我们活命,养活我们长大,不止是为了让我们唱戏这么简单,对于他们的命令,我哪有不听从或者埋怨的道理?只是,这样的一天,实在来的太快,太急,惊得我措手不及,吓得我六神无主。原以为,你我姐妹还有很长的时光可以一起走下去,却没想到一转眼就是分别……”泪水生生忍了回去,不忍让她看出异样。
她话说完,四目相对,两两无言。木兰心不知如何安慰或者解释,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起两句诗来,曲终人散去,江上数峰青。再长的戏,无论多少折,也终究有谢幕解衣卸妆的那一天吧?我们两个不也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