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站起来！中国人！(一)

站起来！中国人！(一)

五月底的大上海，风起云涌，颇不平静。

自上次，一些学生参加悼念顾正红的活动路过公共租界，与巡捕发生冲突被逮捕了四人之后，两方的局势更加变换莫测。各大高校，无一例外，正常的教学活动基本都不能再继续进行。上海的学生联合会，近日来也不断举行大大小小的会议，为了营救那四位被捕的无辜学生，各种有组织有目的的演讲活动，在公共租界内不断举行，宣传着各种先进的思想和理论，试图唤醒一些麻木的国人。

众所周知，公共租界名义上是公共租界，却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公共场所，毫无疑问，他是属于英国的，而并非是美法日等大帝国亦或是中国，或许，称呼他为“上海英国租界”或许更为合适。也有许多人把它和“大英帝国统治下的一小块儿土地”画上等号，甚至，更有人毫不留情，一针见血地更称呼它为“国中之国”。

可以说，公共租界完全是由英国人进行管理的，大小事宜都是由英国人主持的。因为上海公共租界内的最高行政管理机构是工部局，工部局位于江西路、福州路、汉口路和河南路4条马路之间，占地12亩，1914年年初开始修建，大前年年末竣工。工部局相当于公共租界内的政府，拥有制定法律和实施法律的资格，不过司法机构除了工部局之外还有独立的“会审公廨”，它也被称为法院。

而整个工部局，多年来，一直被英国人掌控，虽然管理工作也会有美国人和日本人的参与，但是工部局 9个成员中有 6 个是英国人 ,担任要职，长期以来都是如此。而掌管14个巡捕房和侦探队的工部局警务处，其处长由英国人麦高云担任，除此这个身份之外，他还是老闸捕房总巡，而后者的身份，将会因为在未来的一个历史性事件以后，让他更为出名。

工部局还设有11个委员会，作为董事会的咨议机构。与法租界里的制度不同，公共租界里的工部局拥有高度的自治权。

原本工部局中德国人和美国人也留有一席之地，不过后来第一次世界大战德国战败，工部局的这个席位转交给了日本，前年，美国人费信惇在工部局相互投票中脱颖而出，这也是工部局首次由美国人出任总董。而所谓的华人，真正应该管理这里的人，却并没有担任任何职位，也就是说，工部局9个成员中，此时，1925年，连一个华人也没有。

有了这样的工部局，那么公共租界由英国人做主也不足为奇。并且公共租界当局和外国外交当局以及外国的公使团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是相当模糊的，甚至连工部局的那些英国人以及外交当局公使团的人，似乎也并不清楚，至于旁人就更不知道了。

大多数的对于英国人和公共租界的印象是:租界内英国人的财产是美国人和日本人的十倍以上，所以理所当然是由他们做主。这想法没错，不过事实远不止于此，在各国华侨对中国的投资中，英国人所占的比例居于首位,同时，相比其他各国领事来说，英国驻沪总领事是上海最有影响、最有权力的领事。就这些各方面的综合原因来看，大家把公共租界看做是英国人的管辖的地方，本质上说并没有错。

而公共租界当局和当时中国的北洋政府之间的关系，也不清不楚，没有盖棺定论，到底是上海外国租界当局的权力凌驾于北洋政法之上，还是北洋政府能对其进行管辖，发布命令，并没有明确的法律进行规定，一直处于争论之中。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公共租界当局，因为普通民众的畏惧和有权有势的人的依附，竟然慢慢的呈现出最高政府的性质，被民众默认成为最高的权力机构。

或许也正因为如此，那些英国人都有恃无恐，更不会把那些学生和工人放在眼里，有的更是成为了日本纱厂压迫工人的爪牙和帮凶。他们随意逮捕路过的学生，只因他们要去参加悼念顾正红的活动惹得自己不满。而事发之后，他们并没有放人的自觉，即使学生会派出代表屡次与他们交谈，他们也无动于衷，坚持不放人。

中国人有一些老话，杀一儆百，杀鸡儆猴，那些英国人耳濡目染传统文化，自是也懂得这个道理，抓那四人其实本就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他们要的，是在恐吓和镇压之下，这场无意义的争论的平息。

在他们眼里，整个大上海的势力，没有哪一方不是试图与自己搞好关系的，像杜月笙这种本身就居住在租界里的黑帮是这样，以邢士廉为代表的北洋军阀政府是这样，普通民众比如商人等等就更是这样。

而这些学生，手无寸铁，又没有经济实力，还妄想替那些工人出头？真是痴人说梦！！！这些英国人揣测着这些学生的想法，认为这些学生只是一时逞能，成不了什么气候，完全不必担心。尽管此时，不仅仅是上海，全国各地，类似的活动频繁发生，有的地方工人已经响应起学生的号召，举行了一些罢工，但是这些英国人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危机，也不会试图和他们去沟通或者是与日本纱厂方面协商增加工人的权益等等，英国人的不作为，北洋政府的无动于衷，学生游行活动的愈演愈烈，工人的不满情绪，一切的一切就像是烈性炸药一样堆积如山，而一些不起眼的小事终就会成为导火索。至于究竟什么时候爆发只是时间问题，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一旦引燃便一发不可收拾。

这几日，闲来无事在家看书的顾君然竟然觉得有些无聊，那日她头疼欲裂之后，回到学校本来想替自己请假说是身体不适，暂时恐怕不能再继续教学活动，谁知，麦克雷恩先生竟然告诉自己，学校统一放假，至于具体开学时间，需要另行通知。为何？细问之下才知，近些天，高校学生联合会总是举行会议或者活动，很多在校学生都去参加，作为校长，一是他根本无力阻止这种大规模的活动，因为义愤填膺的学生实在是太多了；其次是，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阻止。

麦克雷恩先生虽然是美国人，但是他本人与居住在租借里的美国人的很多想法并不相同，在一个学生推选出的代表向他陈述了工人所受的压迫之后，他自己的思想也产生的动摇，他觉得学生和工人为了自己应有的权利所斗争并没有什么错，相比学习西方的知识和文化，他觉得学生的这种思想更重要。

并且，他觉得现在两方并没有发生太多肢体上的冲突，那些英国人是不可能故意伤害学生的，上次的逮捕学生应该只是意外，她们参加这样的活动并没有性命之忧，所以他默许了学生的活动，但是正常的教学活动就无法进行了，因为学生零零散散差了很多。

正好，艾斯里尔∙霍华德已经到学校好几天了，大致对学校的情况有一些了解之后，就开始修改了他几个月前就设计好的建筑方案，现在已经差不多定稿了，他想着不如就趁这段时间开始施工，于是就打算让学生放假，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让学生回来上课。

于是本来请假的顾君然，理所当然地就回到了家中。没什么事情做的自己竟然觉得无聊，可是这种无聊只是表面上的，她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焦躁不安，也许是上次莫名的头痛导致的？还是因为“日不落计划”至今还没有什么头绪引起的？

她自己也不清楚，不过，这第一件事情确实比较棘手，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并不会莫名其妙的头痛，但是那一日她确实难受的要死，并且，自从来到中国之后，她频频回忆起过去的事情而走神，以前她只当是不适应这里或者是过于思念她们导致的，但是现在她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病症。本来她是想请家里的私人医生爱德华为自己诊治的，但是随后否决了这种想法，她担心身体有什么她自己也不了解的问题，这事如果让爱德华知道了也就是间接告诉了自己的父亲，想了一下，她决定自己先去医院。

甚至，为了不引人注目，她还需要去一些与顾家关系不大的医院，父亲和哥哥都是在北洋军阀担任要职的人，整个上海县城内的医院估计都或多或少与顾家有些联系，并且，也有一些是顾家私人投资开立的医院，而那些上海其他地方的中医什么的，她既不了解也不放心，似乎对现在的她来说，远离家住的上海县城，去洋人管辖的公共租界是最好的选择。

“哥，我有事需要出去一下，可能要到傍晚才回来，午饭不用等我了。”她一边整理着包里的东西，一边对正走下楼梯的顾君凌说道。

顾君凌挺住了脚步，像想到了什么，“然儿，最近很多学生和工人来到这里，向政府请求援助，希望政府可以出面帮助工人，我和父亲虽然比较支持他们，但是上面有人不同意，双方暂时还没有达成协议，形势比较乱，不单单是上海县城，其他地方也有很多游行示威的队伍，尤其是租界那里，有点乱，上次那个杀手我还没有多少线索，你一个人我不放心，你要去哪？我还要继续追查上次那个杀手，没有时间陪你，不如让李副官开车送你去？”

她停下了手中的东西，“不用了，不用了，我只是想单纯的出去一下而已，那些学生只是游行，哪有那么可怕，再说，他们针对的对象并不是我们，难道还会伤害我吗？那个杀手现在正在被你搜查着，还怎么能再出来呢，况且，哥，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啊，没有事的！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其实，她巴不得那个杀手赶紧再次出来刺杀自己，因为这样，她就可以与他正面交锋，她一定要亲手抓住他，不知是因为他威胁到了自己，还是因为他曾经伤害了沈梦初。

顾君凌皱着眉头，总感觉现在的她与当初那个留学在外的妹妹有一些差别，少了些委婉，多了些成熟与利落。

虽然她这么说了，可顾君凌还是不放心，想了想，他掏出自己腰间的手枪，交给他，“你一个去我还是不放心，这把枪先给你，虽然说有点大材小用，你可能用不上，但上次的事不能掉以轻心，关键时刻它能保护你……怎么用，你以前应该也知道，不用我教吧？”

漆黑的手枪，上面还残留着哥哥手掌的温度，接过来，又送回过去，“这种东西，我怕是用不好，并且，暂时应该也不需要……”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接触过它们。

没想到自己的用的最先进也最顺手的配枪“飓风”，却被自己的妹妹“嫌弃”的推了回来，顾君凌把他放回腰间，忍不住笑了出来，果然不是一路人啊！自己继承的是顾家的军队，妹妹将来接受家里的生意，也不错？摆摆手，不再勉强，让她忙自己的去，却上前去整理一下她额间的碎发，微笑着交待了一句，“那你，照顾好你自己……”

他从衣架上取下自己的黑色外套，披上，今天虽然是五月月底，离六月只有一天之隔了，本来应该是很热的，但是今天莫名的有风，还很大，有点冷。莫非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不管这些影响不了他今天的行动，局布置了这么久了，也该收网了，希望这次，能捕到这只大鱼。

李副官已经在车上等了一会儿了，顾君凌向后看了看，有三辆车，他点了一支烟，问道，“人呢，带的够吗？”

李副官点点头，“放心吧，十几个呢，就算那家伙家里不止他一个，我们也有把握。”

“嗯……好……走吧……”

李副官发动了车子，却看到顾君然从屋里走出来，不经意问到，“这几天有些乱，大小姐这是要出去？一个人吗？”

“嗯，她是要出去，去哪没有说，她说没事的……给她枪也没有要……看来这三年她果然长大了，不需要我这个哥哥的呵护了，算了，不说这些了，我们走吧！”顾君凌掐灭了烟头，顺着车窗将它弹了出去。

“大少爷……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是和大小姐有关的，不知道……该不该说……”李副官发动了车子，说话吞吞吐吐，又小心翼翼的，生怕说出来会惹怒了顾君凌。

“说……跟着我这么多年了，我的脾气你还不了解吗？有什么话就说，何必藏着掖着，我又不会怪罪于你！”

“大少爷说的是，其实也没什么问题，全是我的猜测……不知道少爷你还记不记得小姐回国当日，那三个死亡的仆人。”

“那三个人？我有些印象，我记得，当日你去警察局时还发现他们起因有些奇怪，是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嗯，我那日处理好他们的丧事，想着之后给他们家里人送点钱的，结果当时忙起来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辗转了好多天想起了这件事，调查了一番才知道除了管家福伯，其他俩人根本没什么亲人了。我派人找到福伯的老家，这一趟发现了很多事……原来苏家的三个大人在几天前竟然被全部杀死了，并且，当日大约中午时分，他们家正好来了三个亲戚，给了邻居很多钱让他们帮忙安排丧事，还陪着那一对儿侥幸活下来的双生儿玩了好多天，给了一大笔钱，把她们送到外婆家……不过我派的人去的时候，那姊妹俩的钱都被她们的舅舅抢了，俩孩子过得很不好，我手下的人警告了他一下，又给了那俩孩子一些钱就离开了。”

“肯定不是一般的仇杀，怕是灭口吧？那三个人估计身份也不简单，绝对不是亲戚，不过，这件事和然儿有什么关系？”

“少爷，那个……当日我向家里的人打听福伯的老家在哪时，吴妈无意间向我说，大小姐曾经也打听过这件事……”

“你什么意思？难道还能是然儿派人杀人的不成？不可能！！！你别想了！”许是刻意的强调，他的语气加重了很多，声音也显得很洪亮。

果然，尽管顾君凌的脾气温和，可是涉及到顾君然，这个向来受到他宠爱的妹妹时，他就难免的会感情用事，失去理智。

李副官摇摇头，赶紧向她解释，“不不不，我怎么会怀疑大小姐派人杀人的，我刚才的意思是，这件事，大小姐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那三个帮助苏家的人，有可能也是大小姐找的人，因为我手下的人说那三人对苏家特别好，还出手阔绰，显然不是一般的亲戚，除了向来与福伯亲近的大小姐，我想不到还有谁会对福伯的孙女这么好……并且，我记得，当时处理他们遗物的，也是大小姐……对了，还有一点，那些村民还偶然说那三个人的口音和我手下的差不多，如果所料没错，他们应该也是上海的……”

“……”这一番话让顾君凌陷入了沉思，这一次，他并不是直接反驳，而是觉得李副官说的话不无道理，然儿的确和这件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是，然儿会瞒着自己去做这些事吗？更加细思极恐的一点是，她除了可以随意使唤顾家的下人之外，应该没有人可以供她差遣的。

难道是她的私人朋友？可既然是帮助照顾顾家的仆人的这种事，然儿完全可以让自己这个哥哥找人去做，或者是让顾家的下人去干，为什么又会找她的私人朋友？

“这件事你先不要管了，把你搜集到的信息整理好给我，然后你派出去的手下一定交待好，让他们不要多嘴，总之，这件事除了你我，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包括爸爸……，”

“明白!”

第一次，顾君凌觉得，自己这个妹妹，远没有这个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单纯，但是他此时对顾君然真正隐藏的秘密，全然没有察觉。其他人，大概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