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搜查者的到来

细问之下才知道，今天染坊出了些问题，虽然问题不大，这里的人也被叫过去了一部分，染坊离这里不太远，为了染布方便，设的离水边更近一些，步行没多久就到了。

“沈小姐，都怪我们没用，昨晚染料配比出现了问题，导致今天晾干时才发现染出来丝线颜色全部出现了偏差……”一个工人将前因后果用尽可能简短的语言陈述了一番。

染料与水的调和比例直接决定了丝线的颜色，刺绣对丝线的要求相当严格，一种蓝色由浅至深分了十几种，有些接近的颜色甚至到了用肉眼难以识别的程度。而丝线晾干时和刚染好时颜色又有一些不同，有经验的工人凭借刚染出来时的颜色能直接判断成品的染色，如果在此时发现错误，还可以快速实施措施进行补救，等到晒干的时候，已经别无他法，或者说晒干时的补救办法再好，也不可能达到预期的效果，沈家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不过丝线的问题终究影响不了成品，因为在发现染错了以后，可以再重新染一批，沈梦初是这么想的，她捏死一根丝线看了看，摇了摇头，这批丝线怕是不能用了，染料的比例不对，染出了一个没有用的颜色。

“其实虽然染错了，可是这蓝色不也差不多吗？蓝色一般不是主色，这么点差别绣成图案做成衣服他们根本也看不出来，完全没必要浪费掉……”一个三十多的男人忍不住开口道，不过看到沈梦初的脸色更不好了，没敢继续说下去。

别人也想反驳，沈梦初却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说，“好了，从今天开始你不必在这个厂子呆着了……吴哥，带他去算一下工钱，然后再多给三块大洋……”她转身对身边站着的副厂长吴亮全吩咐道，沈梦初的性格虽然软且与世无争，可是那是体现在一些私事上，这种有关名誉的大事上，她向来说一不二。

一时间没人说话。

不过被辞退的工人很快反应过来了，大声问道，“凭什么？又不是我染错的……”

她抬头望瞭望在场的那些人，有的人目光充满疑惑，有的则是一副猜不透的神情，当然，眼前这个人更多的是愤怒。

“我可以容忍工人犯错，毕竟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但是我绝对不会允许有人犯原则性的问题，你……”她用手指指了一下面前的人，尽管这显得很不礼貌，“你在明知道丝线出问题的情况下，想的不是如何在短期内加班加点重新染一批新的丝线而是想要蒙混过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欺骗和隐瞒，别说是现在，就是隔在一个需要赶工的紧急时候我也不会这样做，如果迫不得已，我宁愿支付违约的费用也不会这样做，再说，你以为沈家的刺绣经历几百年走到今天靠的只是技艺？还有声誉啊，倘若我真的这么做便是毁了沈家的声誉……我不容许你的这种想法出现在我工厂里任何一个人的脑海中……现在你还有什么异议？”她几乎是吼着说完最后几个字的，以至于微微有些缺氧，喘着粗气，脸也有些发红，在场的人事后说，这么多年，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沈梦初。

那人也垂下了头，不再吭声，他叫刘望辉，三十出头，在沈家做工已经将近十年，也算是“元老级”的人物，他一直觉得，沈小姐不会辞退他的。

副厂长吴亮全率先打破了这种静谧的场面，他多年来最会察言观色，知道有人犯了沈家的大忌，他对刘望辉说，“快给沈小姐和大家道歉，说你知道错了，并且今后都不会有这种想法了……”

刘望辉许是知道了他的意思，像沈小姐道了歉，还信誓旦旦的保证，以后绝对不会有这种想法。吴亮全笑了笑，对沈小姐说道，“他都道歉了，也保证了，您看……”

沈梦初本来是不想理别人的意见的，可是他看到了一个小动作，那个叫刘望辉的人，旁边站了一个中年妇女，此时手紧紧抓着他的手，等候着自己的“恩准”。

他是有家庭的人？如果这样，自己直接断了他的生计是不是太残忍了？算了算了，她闭上眼睛揉了揉额头，“吴哥，交给你处理吧……”吴哥是求情的人，把问题丢给他，这答案再明确不过了，她不打算赶他走了。

不过，对于有些人的宽容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像刘望辉这样心里不在乎什么沈家信誉更愿意弄虚作假的人。这个人，在将来决定沈家日后命运的时候，会发挥出至关重要的作用，只是此时的沈梦初还不知晓，因为当事人刘望辉自己此时也不知道。

而这批染坏的丝线直接存放在了废弃品的仓库，每个人还要抓紧时间再赶制一批出来，有的忙了的人群也渐渐散去，沈梦初也没说话离开了，尽管背后传来夫妻俩不断感激的声音。

沈梦初打算在巡视一遍，然后从后门直接回去，和从前门回去厂子的距离是差不多的。还好，除了刚才那段小插曲外，染坊并没有其他的事情，一切安然无恙。

谁知，还没走到染坊后门，却突然闻到一阵不寻常的气息，刚才在染坊，这种气息被染料的气息掩盖了，自幼鼻子相当敏感的她忽视了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离染缸一远，这种一般人根本不会发觉的气息对于他就显得十分强烈了。

沿着墙角慢慢往前走了两步，地上洒落了一摊红黑色的染料，这帮人，怎么这么粗心大意，洒了也不打扫一下的吗？不过马上，她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她走近一些，才发现了一些特别的东西，这摊“染料”的浓烈气味告诉自己她不是染料，而是——血迹。

她心里大吃一惊，双腿不自主的后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口鼻，她既无法呼吸也发不出声音，。她看不到这双手的手背，只能斜着目光看到连接着手的手臂光滑白嫩，白色的袖子卷到手肘处，还残留着水迹，这手臂绝不会出自一个男人，只是没想到一个女人的胁迫自己也反抗不了。

在这个离乱的年代里，她曾幻想过自己就像那些为了祖国大声呼喊的学生一样被一颗子弹轻易的打死，却怎么想不到在今日会用这样一种方式告别这个世界，年纪轻轻的她，除了不甘心，什么也想不到，包括反抗。

不过上天终究没有舍得带走她，即将取走她性命的那双手自己松了下来，她没管身后的人，被松开的那一刻，她只是扶着脖颈，不停的细细咳嗽。等到她回头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又吃了一惊。

眼前人的衣服都已湿透，湿润的头发散着贴在额头，肩膀处斑驳的血迹触目惊心，左腿的裤子卷到膝盖处，下方不远处，一个伤口正沿着白色的布条往外渗出血来，她这是经历了什么？？

她几乎本能的大声尖叫，不过马上又被捂住了口鼻，随后听到那女人贴近自己耳朵边说了一句:“千万别发出任何声音……”似乎是觉得不妥，她又补充了一句，“我没有冒犯或者伤害你的意思……”如果你安安生生的话，当然这半句威胁的话语她没有说出来。

沈梦初睁着惊恐的大眼睛点点头，嘴唇再也不敢发出丝毫声音。其实如果她有所察觉的话，她就很容易发现眼前的人不过是虚张声势，刚才的袭击已经耗尽了她的最后一点体能，这次捂住自己口鼻的力道已经明显轻了许多，但如果持续下去还是足以杀死像沈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女子。

大家应该都猜出来了，没错，她便是顾君然，不，确切的说，应该是，她现在的名字叫顾君然——今天凌晨枪战的主角。在刚才她是有机会杀死对面这个无辜的可怜的少女的，只是她犹豫了，一是她从来没有采用偷袭的手段杀死丧失反抗能力的平民的习惯；二是虽然这个少女发现了隐藏的自己，可是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杀死她的能力。她的手枪，早已在消耗完最后一颗子弹的时候被扔到了水里；藏在衣服口袋里的刀片，也在发挥了取出腿间子弹的余热后扔在了一边。

她没有预料到有人发现了自己，只能忍着剧痛缓慢向后移动着。

凌晨的袭击让她搞的相当狼狈，更加倒霉的是她跳到水里的时候还被流弹击中的小腿。伤口经过水的浸润变得更加疼痛也让血液大量的流失，她看到了岸边的灯光，拼命的游了过去，幸好，这次上天帮了她大忙，她选择的路线是到达岸边的垂直距离，不然她可能筋疲力尽累死或者直接冻死在水里。

当然，距离虽近却也让她力气消耗的一乾二净，她浑身湿漉漉的走上岸边，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已经打开的后门，溜了进去，躲在了一个拐弯处的墙角那里！然后咬着牙用藏在衣服里的小刀片割开了腿上的软肉，剜出了那枚子弹，至于肩膀上的那枚，暂时还只能呆在自己身体里。

取出子弹的小腿血流不止，直接洒在了地上，她不得已撕下自己的袖子进行简单的包扎。然后她打算去偷些衣服来温暖一下身子，虽然这样的行为自己以前向来是不齿的。

只是她刚没走多远就听到了脚步声，她便躲在了一旁，如果不是沈梦初因为闻到了血腥味发现了那摊血迹，她俩应该不会相遇。

此时，两次激烈的动作耗尽了顾君然的所有力气，更何况左肩还有一枚子弹带来越来越明显的沉痛以及失血过多而造成的头晕目眩，她终于支持不住，垂下了左手，右手扶着墙壁，酸软的身子沿着墙壁直直的蹲下，她平生第一次软了语气求人，“我不想伤害你的，只是我不想被人发现，求你别告诉别人……”

说这话时的她与之前的她判若两人，她其实不是无端的求人，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眼前的是个女人，衣着华丽，年纪尚小，和从小接手训练的自己完全不同，她应该只是普通人，也不懂得社会的险恶，大多数这样的人都有不成熟的性格以及泛滥的爱心，她们很有可能会对同是女人的自己伸出援手且他们有足够的能力帮助此时的自己。

就赌这一次吧，而这一次，她赌对了。

尽管这个陌生人在上一刻想杀死自己，可是当她有求于自己的时候，沈梦初还是不可思议的心软了，或许是因为她是女人的关系？她说不上来为什么，总之，她应了。

不仅如此，她做的还相当好，先是扶着她先躲到了放置废品的仓库，因为刚刚存放了那批染坏的丝线的缘故，仓库还未来得及上锁，她吩咐了一下，自己要进行一下清点，不让所有人靠近这里。

取来一块布将她身上的水迹擦干，还用清水帮他清洗了腿上的伤口和肩头的伤口然后进行重新的包扎。当然，她并不知道，肩头的伤口里还隐藏着一颗子弹。这些事她都是亲自去做的，旁人没有询问什么也没有发现什么，做好这一切，她终于舒了一口气。

顾君然道了声谢谢，然后提醒她说，墙角的大块血迹还没有处理，这个时候任何的疏忽都是致命的。沈梦初起初听到先是惊讶对方的心思缜密，不像一般人简单，然后又想了办法，用红色的染料将那些血迹进行了掩盖。这样可以了吧，她心里自豪的想到。

接下来的问题时怎么让他离开这里然后又送去哪里，她总感觉这里人多眼杂很不方便，也没有良好的条件来让她养伤，甚至连食物也没有，她也一定饿了吧？？？

或许，把她送到自己家是不错的选择，现在父亲和弟弟都不在家，只要支开那几个仆人，把她送到自己的房间里就好啦，沈梦初这么一厢情愿的想着，当她说出这些想法时顾君然当然拒绝。

顾君然是和她完全不一样的想法，她只是想在这里呆一会，等恢复了体力就走，她现在最需要的是医院，如果她估计的不错，现在整个上海一定都在寻找自己，只要亮出顾大小姐这个身份，她马上就能回去那个家里，她可从来没有想到要到她的家里面去。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即将改变顾君然的主意，因为她马上就会意识到，顾家大小姐的身份对她来说不知道是护身符还是催命符。

安顿好她，沈梦初关上仓库的门，打算从后门那里叫一辆黄包车，虽然顾君然明确拒绝了自己的提议，可是她觉得她受了伤行动不便，有辆车会好很多。

“大小姐，不好啦，外面来了一个穿着军装的人，说是要搜查什么人，你快去看看吧……”说话者似乎还有些害怕。

顾君然将耳朵贴到门上，听到了这么一句，心里咯噔的沉了一下，为什么寻找自己的是军人？而自己清楚的记得，袭击自己的人训练有素，枪法精准，和互送自己的日本精英部队火并许久，除了军队，一般的组织应该没有这样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