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山雨欲来风满楼

唉！唉！唉！托斯卡纳餐厅里，路易斯对着面前鲜嫩多汁的烤牛排也提不起兴趣，只是一个劲的唉声叹气，对面的麦高云看着他这样一副神情，也忍不住询问起来。“怎么，有什么事情让霍华德公子为难的吗？”他品着杯子里的香槟，耳边是悠扬的钢琴声，贝多芬的《月光》，让这个西餐厅的情调温馨而浪漫，麦高云实在不懂，诺福克公爵家的公子怎么和自己约在这里吃饭，如果他知道自己的位置原本是顾君然准备的话，怕是会难堪的紧。

霍华德抬头看了看麦高云，这个上海公共租界呼风唤雨的人物，也是诺福克家族遍布全球的朋友之一，只是这样的人，也无法帮自己的吧？不过说不定她可以给自己一些建议，“实不相瞒，这次来到中国，我是为了追求一个女子，你应该知道，就是顾君然顾小姐，那个美丽的公主……麦克雷恩电话里说她没有订婚，我不知多高兴，谁知，急匆匆的赶来，她却和一个叫江瑞明的人不久前订婚了！！你知道吗？就在今天傍晚，她拒绝了我以后竟然去了江家……我不远万里而来，她竟不闻不问……”路易斯越说越感觉心痛，全然没了贵族的风范，直接将杯子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事麦高云当然知道，那次订婚仪式他未亲临却也听毛探长说起了一些，其实麦高云和很多人一样，是不希望两家联姻的，因为联合以后的他们肯定更难对付。甚至他还怀疑，当日的杀手，就是有人知道消息故意雇的，就是破坏两人的订婚仪式。现下，路易斯喜欢顾君然，若是他追求顾君然，恰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江瑞明谁人不知？一个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胸无点墨，也不会领军打仗，真不明白，顾小姐看上他哪了，咦，不对，顾小姐是被迫的说不定，你知道的，中国人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她能做主的，况且当日她应该并没有接受他的求婚戒指 ，想来也是，要是嫁给这样的人，顾小姐必定日日以泪洗面，夜夜独守空闺……唉……”

天天以泪洗面？不不不，我美丽的海伦公主！怎么能这样呢！天下竟然有如此狠心的父亲！！！不过，海伦公主，等着吧！骑士路易斯大人会拯救你于水火之间的！

这时，一个本来守在门口的巡捕突然走到麦高云身边，向他低声说着什么，麦高云听完脸色不是特别好。怎么了？路易斯问出了口，他猜测应该是工作上的事情。

“还不是那些头脑简单的下层工人又闹事了！真是的，没什么本事，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工厂门前聚集，非要让那些纱厂老板给他们涨工资，还提出什么‘八小时工作制’等好多条件，你说可笑不可笑？本来，我们对这是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和那些纱厂老板谈判，可是谁知道他们敬酒不吃吃罚酒，提出的条件苛刻不说还绝不退让，屡次三番闹事，他们日本人又不能大面积使用武力，只好杀鸡儆猴，杀死了一个带头闹事的工人党员，好像叫顾正红吧，还打枪了几个人，但是这样，他们反而更加不知收敛，向我们工部局寻求援助，真是天方夜谭，明明是他们扰乱治安……真是的，他们就不能安安生生过日子吗？”麦高云因为这件事显然没有心情继续下去了，虽然不太礼貌，可是他不得不说句抱歉提前离开。

路易斯没对这种事情发表过多的评价，他是贵族公子，从未见过下层人士的心酸悲苦，不过他却对那些工人的做法表示理解，在他眼里，每个人都有追求更好生活的权利……当然，你是否能追求到这种生活，取决于你是否有这种能力，要是这次的运动被镇压了，只能说，这些工人还不够成熟。

麦高云坐车到了回到了公共租界，看着那一群闹事的人聚在自己工部局的大门前，他没靠近，只是摇下车窗冷漠的看着这一切。那里围着许多的人，有巡捕，也有工人，乱作一团，并且看样子应该是巡捕采用武力镇压了，有的工人直接被揍的流着鲜血，围在最里面，毛探长和捕头爱伏生和他坐在车里，请求他的命令，他作为公共租界里工部局警务处的处长，一直虽然对这些无理取闹的工人是深恶痛绝的，并且，这次的事件，显然没有以往那么容易平息。不过他摇摇头，否决了武力镇压的可能，逮捕和开枪射杀都不太合适，他不想将那些工人逼到没有退路的地步。

可是他没有经历过不会明白，他口中的“安生日子”对工人来说其实是猪狗不如备受压迫的日子，现在那些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工人，除了反抗，已经没有了退路。他们的要求其实很简单，不过是在日本的纱厂做工时，能有足够的保障。

因为纱厂对工人实在是太苛刻，每个工人每日至少连续工作12小时，但是工资却寥寥无几，大概一角零几分，这还不算扣除的一部分限制你辞职的储备金，并且，有的日本资本家还以各种理由比如“棉纱贵”而撕毁协议关闭工厂拒绝补发工资，或者任意无理由开除工人，更加可怕的是，工人甚至在一些车间发现生前遭虐待的童工尸体。在顾正红被推举为代表谈判之前，很多工厂都因为这些事举行的大罢工。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些由来已久的愤怒，已经积攒了太多，马上就要爆发！！！

而一直与日本纱厂对立的沈家，比顾君然那些上层社会的人士，更是提前感受到了这种不太平的气息。因为，他此时家里，就有一位受了轻伤的工人党员，尹景伊。

和沈梦轩一样，他是同济大学的学生，俩人相识于学校组织的一次活动中，弟弟对这个比自己大三届的学长非常的尊敬，也一直把他当作自己楷模，由衷喜欢他宣扬的各种思想，正在为是否他口中的工人组织而犹豫着。

这次他带领一些学生和工人去公共租界里想和工部局警务处处长谈一些事情，为工人争取更多合理利益，不料不仅没有见到那位麦高云先生，反而被一些巡捕打伤了，虽然都是轻伤，不影响什么，可是在沈梦轩的劝说下，他还是答应了来沈家，让沈梦轩口中那个“无所不能”的姐姐给自己包扎。

只是，沈梦初知道弟弟擅自做主去和手里有武器的英国巡捕谈判时，气的不行，其实主要是她担心弟弟的安危。虽然她也和弟弟一样，对于工人的遭遇深表同情，对于英国巡捕和日本人的狼狈为奸义愤填膺，并且她也将会和其他学生一样，在明日即22日参加悼念顾正红的活动，可这一切都是在安全的前提下，而弟弟呢，去和那些人直接冲突，会是怎样的下场呢？轻则受伤，重则丢掉性命，怎么可以？

可是埋怨归埋怨，他心里对弟弟和弟弟的这个同学心里是由衷的敬佩的，毕竟，如果不是当时的清政府缺少像他们这样的一类人，中国怎么可能和那些不知餍足的列强签订那么多的条约，这样的条约直到清朝覆灭以后还一直压迫剥削着中国人。

她飞快的替尹景伊包扎好，自从上次救助顾君然以后，她学习了很多这方面的知识，现在已经驾轻就熟。尹景伊礼貌地对他说谢谢，虽然俩人的阶级立场不同，可是却不影响他们成为朋友。因为明日惦念的活动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所以他没敢耽搁，连晚饭也没吃，就回家去了。

沈梦初不经意问到，他是否是弟弟口中的那个“信奉马克思主义的工人党”，沈梦轩却支支吾吾，因为他在为是否加入这个组织而犹豫，他其实心里明白，姐姐一直不喜欢自己干一些叛逆的事情，比如加入这个组织立场与自己这个地主家庭对立。没想到姐姐早看破了她的心思，知道他有事隐瞒自己也不去追究，每个人心里都应有一块秘密之地的。

翌日清晨，当沈梦轩来到这个女子学校之时，学校门口已经聚集了好多人，她们手里拿着各种横幅和宣传手册，以及旗帜和悼念词，巾帼不让须眉，即使这个学校是英国传教士创办的，即使她们的力量不堪一击，即使是她们女子，但是在这生死存亡关键时刻，每个人都愿意奔走急呼，悼念为了工人利益牺牲的人，而沈梦轩和梅梓菲也是她们中的一个。

只是，在她们一行人和隔壁学校的学生会面之后，浩浩荡荡，前往市中心举行悼念活动的时候，恰巧需要经过公共租界，本来，他们只是路过那些英国人管辖的地盘，双方应该互不干涉，但是当那些巡捕得知他们是悼念顾正红的时候，非常可耻的拒绝了这些人的路过，在试图驱散队伍没有成功的时候，他们竟试图用武力的方式逮捕一些反抗的人，双方一直僵持不下，直到顾君然的到来。

顾君然原本是不知道学生要举行的这些活动的，身为顾小姐的身份，居住在富人区，接触的都是上层社会的人物，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些工人的环境怎样，也不知道那些工人在公共租界内进行的活动。身为老师的身份，她是从英国留学回来的老师，会说英语的老师，与英国人关系密切的老师，她也自然被排除了活动之外，沈梦初不想她为难当然也没有告诉她。

所以，当她和往常一样走进教室的时候，才发现，今日，教室里，学生零零星星少了很多。她们去哪里了？没有人回答，一连问了三次，终于有学生回答了，她们去参加悼念活动去了。悼念活动？悼念谁？还是那个学生说话了，悼念被枪杀的共产党员顾正红。当问清楚了以后，她才知道，原来她居住的上海和学生工人居住的上海，已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

她看了看缺少了一些人的台下，缓缓开口，吐出两个字，“上课！！！”然后打开了课本，只是一堂课下来，她相当心不在焉，这些她才教了一周多的学生，虽然自己很多名字都叫不出来，但却已经把她当成她们敬爱的老师，她走在校园里，那些人会对自己微笑问好。她们还那么小，正处于绽放的时候，怎么可以凋零？如果是单纯的悼念活动也就罢了，但是她们反抗是具有武器的巡捕啊！

罢了，今天就做个临时逃课的老师吧！下课铃声响起，她赶紧向门口走去，飞快的开着车子，试图去追赶队伍，想凭借自己挽回不必要的损失。

很幸运，因为学生队伍人多且杂乱，他们本来就走的慢，并且被巡捕阻拦在在公共租界，所以，顾君然追上了他们。

只是，追上了，又能怎么样呢？公共租界有自己的制度，不听任何中国人的安排，即使她顾小姐的身份能在上海呼风唤雨，到了这里，随便一个小小的巡捕都能对她指手画脚，这点她应该知道，她想凭借私人关系来说解救这些同学。

学生们手无寸铁，面对张牙舞爪的巡捕，只能凭借人多而支撑一会儿，本来他们只是路过，却不小心与巡捕起了冲突，后来学生们想既然他们不让从这里过，我们走别的路线吧！

可是，当领头的学生想转身改道之时，那些巡捕却没收横幅标语等物品，还勒令他们的队伍赶紧解散。凭什么！！！英国巡捕真是欺人太甚，学生们义愤填膺，试图用身体去冲破他们的防线，可是他们哪里是手里拿着铁棒身强力壮的巡捕对手，巡捕们首先向天上放了几声空枪来震慑他们，瞬间人群安静了下来，可是他们不愿意解散，还挣扎着前进，愤怒的巡捕不管学生是男是女，直接开始拿着铁棒殴打学生，并且还逮捕了四个人，正在逮捕反抗激烈的梅梓菲和沈梦初等女学生。

目睹一切的顾君然走下车，对着那些巡捕大喝一声，“你们给我住手！”声音洪亮高亢，实在不像是一个文弱女子发出来的，而像是一个威严的军人在训练新兵，“面对手无寸铁无法反抗的学生，你们凭什么逮捕他们？”

巡捕们停下来，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均是一愣，她是谁？可无论她是谁，这个中国人都管不了公共租界里的自己，英国捕头理直气壮的说，“他们闯入公共租界，扰乱治安，打伤我的手下，我逮捕他们是理所当然。再说你是谁？管得着吗？”

一阵拍手声传来，“说的真好，可是罪名还不是你们说了算的？我是顾君然，这里的很多都是我的学生，你说这件事和我有没有关系呢？”对付恶人，只能比他们更凶神恶煞。顾君然没有被他的气势吓到，这种人，她见得多了。

“原来是顾小姐大驾光临，失敬失敬，把这几个女生给我放了……”英国捕头说着恭敬的话语，却没有恭敬的动作，只放了那些还没有正式逮捕的女学生，对那四位难学生不管不问，他敲击着手里的铁棒，盛气凌人，好像是说，任你顾家天大地大，也管不了公共租界的我们。

顾君然走上前去，把沈梦初拉过来，她头发散乱，嘴角还隐隐有血迹，梅梓菲的半面脸颊肿胀着，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至于被逮捕的四个人，有的鼻青脸肿，有的则捂着被打断的手臂。愤怒！顾君然握紧了拳头，怒不可遏，“你是不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我要求释放的，可不止她们几个！你无权逮捕任何一个学生……”

那人也不甘示弱，与她针锋相对，“无权？顾小姐，你可不要忘了，这里是公共租界，在公共租界是我们说了算的，别说是你们顾家，就是你家的上司北洋总政府以及黑帮的人，要想在上海呼风唤雨，哪个不和我们搞好关系？再说，我称你一声顾小姐，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如果不是你父亲和警务处处长关系好，那几个女生我都不会释放……？”

你！！！面对他的这般说辞，顾君然无法反驳，因为他说的是事实，公共租界内英国人的权利大她是知道的，但是她不知道，公共租界内他们可以无法无天。她因为这而气的喘着粗气，脸色涨的通红。

啊！我美丽的海伦公主受到坏人的欺负了呢？不过放心，正义的骑士路易斯马上就会将您从丑陋的残忍的大坏蛋手里解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