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智者千虑

智者千率

顾君然抬头，“就在今天，刚认的，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问问而已，对了，后天就是咱们27岁的生日了，这次估计是你这几年唯一一次在家举办的生日宴会了，这几天家里也会比较忙碌，到时候也必定会邀请很多人来参加，也会举办一些活动，你到时候注意一下……还有，后花园那里请来的如意班在搭建台子，有点危险，你和沈小姐不要去那里！我还有些公事处理，你们慢慢聊吧！”顾君凌说完也上楼去了！南边的战事越来越吃紧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要波及到上海来了，那个时候又要亲自上战场指挥了，在家的日子估计不长了。

生日宴会吗？对的，她想起来了，日本自从明治维新后已经没有了阴历这种说法，所以记忆中从小到大她的生日都是按照阳历过的，即使“可怜人”提过自己的农历生日是四月十六，她也一直按照6月4号来过的。

不过真正的顾君然就不一样了，即使她幼时出国留学，小时候的她肯定也是按照农历过的，这种传统一般是不会变的。所以她和这个“双胞胎哥哥”的生日应该在今年的四月十六，也就是5月8号。

兄妹二人的生日宴会也算做是一个比较重大的事情了，怕是当日顾家会有数不清的人到来，那么，那个花花公子也会到来吗？应该是的，毕竟江家可是和顾家旗鼓相当的，据说十几年前两家关系比较好，而这些年因为生意和地盘明争暗斗的多，可真是不想见到他！

算了，不想了……

顾君然领着沈梦初来到了二楼自己的卧室，沈梦初上次来过，也比较熟悉这里。不过这次和上次见的差别很大，上次来时只是下人将这里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这次再看时是耳目一新的感觉，书架上摆满了书籍，桌子上放着装饰的瓷瓶，有的还插着一些鲜花，桌子上几本书整齐的摆放在一起，除此之外，还有一张特别的小桌子，上面放着一套茶具。顾君然向她解释说，自己在日本期间喜欢上了当地流行的插花和茶道，所以有时候闲来无事的话，会做一些类似的事情来消遣。

顾君然走到书架旁，取下一本书一边翻着看，一边询问沈梦初是否以前学习过英语，有一定基础的话学习就相对容易一些，沈梦初点点头，不过表示她只是知道一点而已。

与顾君然不同，沈梦初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家里请来那些有学问的老先生来教授她，接触的也都是传统的文化。不过有一个姓古的老先生却是例外，古老先生有极高的文学素养和语言天份，也去外国留过学，会讲好几种语言，还率先把一些外国的书籍翻译过来让国人传阅。

在古老先生被聘为沈梦初的老师时，教授她的虽是中国古典文学，却也在闲暇的时候给她讲一些西方的语言，她也一直很尊敬他。

只是让自己没想到的是，这样一位知识渊博同时又精通西方文化的老先生，竟然也会因为清朝的覆灭而哀伤叹息，以至于走了绝路，在听到小皇帝宣布退位的时候，不肯跟从当时的风尚剪了辫子，反而披着那身长袍马褂，投入了冰冷的湖水，陪着他的清王朝永远地长眠地下。

当时沈梦初不过年仅十三岁多而已，自然不懂自幼受忠君爱国洗礼长大的古老先生当时何等的哀伤与心酸，也不懂老师投湖时众人对他的指责和嘲讽，以及为何会给他冠上“满清遗老”“老顽固”的帽子，她只是不解的向父亲询问，不过，她父亲也终究给她答案，因为他本人也不知道，对于像古老先生这样的人，是说他们爱国好还是说他们守旧更确切。

不过，作为一个知晓这一段历史的后来人，大家应该不得不承认，像古老先生这一类人的损失，确实对未来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发扬产生了很不好的深远影响。再加上自从鸦片战争以来中国遭受的种种屈辱和压迫，使当时的人们大多不仅缺少民族自豪感，而且还产生了强烈的自卑感，觉得中国文化各方面都远远不如西方，甚至连传承了那么久的汉字竟然也这种自卑心理而面临被“拉丁化”的重大危机，幸而汉字凭借自身的独特性而巧妙的躲过去了，不然，以后的人们甚至连纯正的汉字都见不到了。当然，并不能否认那些提倡西方文化人的前瞻性和先进性，只是这种行为从侧面反映出了当时人们普遍的自卑感。

因此，得益于古老先生的教授和弟弟辅导功课的习惯，沈梦初虽然没正式去学习英语，却也并不是一无所知，简单说明了情况以后，顾君然放弃了直接让她阅读英文书籍的打算，而是将那些书送给他作为将来阅读的课外书目，不多，也就三四本的样子。

对了，她想起来了，在日本时，周末不是还会作为志愿者教孤儿院的小朋友学英语吗？那时候应该有很多笔记的，前几天整理的时候还看到了呢，但愿它们还保留着。

“请等一下……”她又翻开了书柜，与书架上的井然有序不同，书柜里的书比较凌乱，找了好久，才看到几个精装的笔记本，应该就是这些了，她打开看看确认一下。

沈梦初接过来，有好几个，本子有些旧了，不过保存的很好，钢笔的字迹既清秀又小巧玲珑，繁杂的汉语和英语整齐的排列着，偶尔还有几个片假名和平假名嵌入其中，干脆利落，虽然是随手做的笔记，却不显得凌乱，她一定会是一位好老师。

“这是你的字吗？好漂亮啊！”沈梦初翻着笔记本，不住的赞赏，其实，如果单说汉字的话，她自己比顾君然的还要漂亮一些，不过笔记本上潇洒飘逸的英文让自己难以望其项背。

字！很漂亮！字！过去的她，字很漂亮。

顾君然觉察到了什么，有些东西是短期内无法模仿的，既然如此，就把证据毁掉，死无对证。对的，柜子里那些保留着大量过去笔迹的东西，一个也不能留。

不过，有些东西可以轻而易举的消失，记忆却无法从头脑中抹去，对过去的顾君然了解的人太多了，而这些人，在将来，她完成“日不落计划”的过程中，或许会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几个笔记本里面也隐藏了关于自己过去的很多东西，顾君然不是没有想到，她想到了，却不怎么担心，她觉得，沈梦初对过去的顾君然不了解，让她知道也没关系。她最担心的不是一个人是否能发现自己的纰漏，她担心的是一个是否威胁到自己，沈梦初这样的人，她第一次见面就发觉了，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威胁。

而全然蒙在鼓里的沈梦初自是无法知晓她的内心想法，她自己也不会料到，因为这几本笔记，她会成为第一个发现顾君然纰漏的人，只是和顾君然想的一样，她虽然发现了那些纰漏，也不会向其他人说明对她产生威胁，因为这个人，是她的顾姐姐啊……

虽然，她的顾姐姐，在最开始，只是把她当做一个替代品来自欺欺人罢了……

一转眼又过了两天。快到中午时分，顾君然走到院子里，阳光淡淡的照着，让人不得不感叹一句，又能在这世间多停留一段时光，可真好。

这两天，沈梦初拼命学习着英语之外还要抽出一些时间来刺绣，前几天她交付了这个月的设计图案，现在还有诸多事宜。在第一次有重新上学的意向之时，她便向爹爹和弟弟阐述了自己的想法，他二人也没有反对，甚至弟弟还十分赞成，他觉得姐姐确实应该多接触一下西方的先进思想和事物了，那样便不会觉得自己入团以及为“无产阶级”谋取幸福的想法太过天真幼稚。

只是，沈梦初如果上学的话，工厂的事可能顾不过来了，除了再找一个人负责之外，沈梦初还要每天晚上抽出一定的时间来负责此事，不过她自己也不介意，而且也完全没有问题，毕竟活不累，自己水平又不错。

顾君然复习着日文为教书做准备，其实她觉得这完全没有必要，相比来说，明显自己对日语的掌握更加熟练，可是为了不让人亲近的人怀疑，也不让自己未来的学生看出端倪，她还是要做一些准备。

现在是五月月初，不是上海女子大学的招生季，换句话说，沈梦初现在进入学校的话只能依靠私人的关系，做一个没有办理学籍的旁听生。其实原本她是想等到九月份的，和其他人一样，通过入学考试进入大学的，所以她打算在未来的几个月里学古人那般“悬梁刺股”，短期内刻苦学习一下英文，达到合格的基础水平应该没有问题。

顾君然告诉她不必这样避嫌，自己现在正加急办理相关的各种手续，估计过完生日宴会之后，就要正式成为那所大学的老师。麦克雷恩先生在电话里一再催促，说明学校是多么迫切的需要自己，虽然并不知道这到底是他对自己的恭维还是在描述事实，但是她出于礼貌和诚信还是回答说在下周周一就去学校担任老师，现在在熟悉相关的教学内容以及教材。

所以，她想的是，沈梦初到时候也可以直接和自己一起，而不必等到九月份，涉及到的学籍和安排问题，麦克雷恩先生应该会帮她办好的，至于同学之间是否会有她依靠关系才进来学校的类似言论，大可不必理会，处理流言蜚语最好的方式就是不动声色的用实力去证明，这一点自己深有感触。

况且严格来讲，她也并不是依靠关系的，她只是趁了学校新计划的便利而已，因为麦克雷恩先生在自己的建议下，已经提前贴了告示，公开招收像沈梦初这样的“社会人士”，甚至，没有相关基础的学校也会招收，当然前提是你是一个女生，不过这个消息暂时还没有广泛的传播开来。

最终在顾君然的劝说之下，沈梦初应了这件事，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她们二人将在下周周一，也就是5月11号，在上海女子大学这个学校，一个作为文学系的学生，一个作为外语系的老师，开始一种崭新的生活。

这种生活是好是坏，暂时还是未知的。

顾家是大上海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兄妹二人的生日宴会，下人们自是不能怠慢，提前好几天开始准备。

顾君然也在这一天换上了新的衣服，挽起头发，和哥哥一起，亲自到门口迎接众人，一起在门口迎接的还有李副官和几个小兵，他们负责的内容很简单，来搜查一下所有即将进入大门的人是否有携带武器，这是既定的规矩，无论对方是多有权有势的人，也不得不去接受，不过这种搜身行为理所当然，毕竟是为了所有宾客的安全，也没有人反对。

临近中午，宴请的宾客已经陆陆续续的到来了。门口的一个下人正扯着嗓子卖力的喊着。

“北洋陆军参谋长江瑞明先生到……”

一身西装的江瑞明笑着走过来，“君然，我们又见面了，这几天想我没有？古人不是常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伸出手来，还没碰到顾君然的脸，却见顾君然已经抬起了右手，赶紧灵活的躲开，退到一边，“哎呀，没想就没想，何必这么大动肝火呢！！！我先进去了……我在里边等着你啊！对了，生日快乐！”说完吹着口哨，吊儿郎当的走了进去。

“日本驻沪领事秋山浩明先生到……”

秋山浩明一眼就看到了顾君然，四目相对，秋山浩明微笑着，心里却突然不知所措，顾君然淡然的开口了，“秋山君，请……”她比划着手势，将秋山浩明请了进去。

“警察厅长孙先生到……”

孙警官下了车就急忙跨着大步走过来，恭维的称赞到，“顾大小姐真是光彩照人，比以前更漂亮了呢！简直让人移不开眼，还有顾公子也是，穿着军装的样子更加……英姿飒爽，对，就是英姿飒爽……。”

可真是话多，还是虚伪的话，顾君然不耐烦的说，“爸爸在里边，孙警官快进去吧……”要今天来的都是这样一类人，那还真是让人相当难受的一件事啊！

“上海女子大学校长麦克雷恩先生到……”

大胡子叔叔！！！麦克雷恩保持着一贯的口气和作风，“美丽的小姐，再见到您真是太荣幸了……”顾君然报以微笑，“我也是……”

尽管麦克雷恩先生和孙警官都是夸赞自己，但顾君然对他不怎么烦恼，因为她非常清楚，麦克雷恩先生是真的夸赞自己，并且也是出于应该的礼仪，而那位孙警官不过是奉承着说些违心的话。

“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务处处长，老闸总巡麦高云先生特派代表，探长毛先生到……”

毛探长走过去握了握顾君凌的手，“十分抱歉，麦高云先生最近真是太忙了，您应该也有所耳闻，最近一些工厂的工人不太听话，总是想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所以……这次麦高云特别交待由我代替他出席，而他也准备了一份大礼，希望顾大小姐不要介意……”

“哪里哪里……”顾君凌拱拱手，工人暴动的事他已听说过，只是没想到已经让麦高云焦头烂额了，“请带我向麦高云先生表示问候，希望他在忙于工作的同时也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毛探长能出席我也相当荣幸……”

“多谢顾公子的体谅……我就不打扰了，先进去了……”毛探长说完也走了进去。

“大商纱厂松田司彦老板到……”

……

又陆陆续续来了好几个与顾家有生意往来的几个大老板，几乎整个上海的有钱人都有顾家有或多或少的联系，甚至连黑帮也有几个人物到来，比如杜月笙张啸林等人。顾君然一直站在那里微笑着迎接很多不认识的人，颇感无聊，不知不觉竟打了个哈欠。

顾君凌悄悄凑过来问她是否累了，她摇摇头，不累，只是感觉到无聊，自己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要不，你先去休息一会？？这里由我一个人就好……”她又摇摇头，“不用了，我等着的人儿还没到呢，她答应我要来的。”

“是沈小姐吗？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你俩的关系已经这么要好了，明明你俩以前根本不认识的，真让我有点匪夷所思呢？难道，你也是像古时候的女子那样有那种类似的情结？”

“什么什么？？？哥你在说什么？什么情结？”对中国古代一无所知的她当然不理解哥哥再说什么。

“就是啊……”顾君凌凑到她的耳边，“古时候的女子，一般情况下，对救了自己性命的人，要‘以身相许’呢！我在想，你是不是也有类似的情结，因此对救了你的沈小姐产生了莫名的好感，我现在感觉你对她，比对我这个哥哥都亲近呢！”顾君凌说这话只是开个玩笑，不过话说回来，他确实感觉到自己的妹妹对沈小姐有莫名的亲近，这是为什么呢？

不难发现，从秋山浩明告诉顾君然那个人已经死亡的事实到此时，她并没有感觉到多少悲伤的情绪，甚至除了最初趴在秋山的肩头哭了一会儿以后，她再没有特别的举动，仿佛已经忘记了这件事似的。

原因无非是她脑海选择自我封闭，根本没有接受那个人死亡的事实，以及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替代品可以寻求慰藉，一直幻想着那个人就在自己身边。

而这一点她自己还不明白，因此大家和我应该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在未来的某一天，当她看清了这个事实以后，该是怎样的崩溃。

还没等顾君然做出反应，俩人便看到了“姗姗来迟”的沈梦初，不过是独自一人，顾君凌笑到，“喏，她来了，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