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1.

我真替他们感到难过。虽然今天发生的悲剧一定会黏在他们的记忆里永远剥不下来，但是就留下所谓心理阴影而言。聚会上有朋友去世这件事，可能远远比不上这三人此时面对的窘境。

被当做嫌疑人的这三位男生，现在并列站成一排，在客厅中央缩头缩脑的看着周围的警察们。没心没肺的伊原小姐已经在一旁笑个不停了。我就猜她会是这样的人，这种情况考虑到对方的感受，应该忍着不笑吧。真是辜负了在场其他警员的努力。

虽然我也不小心笑出了声音。

那么从左边开始介绍，首先是蝙蝠侠。他穿着最新DC电影里出现的蝙蝠衣，蝙蝠的标志和衣服整体设计都比过去胖了不少，虽然对DC电影接触不多，但是新作的话题度还是让我去电影院看了一遍，然后确定DC确实不大适合我。

这个人叫山下凉，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他把蝙蝠面具捏在手上，不停的揉搓着。有趣的是这件应该比以往蝙蝠衣都要大上一圈的款式，居然被他撑得有模有样，难道其实在这五官紧张得扭来扭曲的脸下面，其实是一块块壮硕的肌肉吗？

而站在中间，两只脚呈内八，头都不敢抬的是海王。日本人的脸配上这样的假胡子和假发极不协调，不过绿色的紧身衣倒是很合身，虽然没肌肉，但也不像死者那样，硬是把蝙蝠侠完美的身材撑没了。这个人的名字叫水野胜雄，个子是所有人里最矮的一个，估计也是最胆小的那个。

最后一个人呆若木鸡，戴着眼镜似乎是愣了神，但这至少让他看上去没那么慌张。还有他穿着的是闪电侠的衣服，名字叫仓木宏。

如果是好友之间穿着这样的衣服，或许可以一边笑着打闹，一边盖过内心的羞耻。但是现在这副打扮被暴露在数个陌生人眼前，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酷刑了。

“哈哈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嫌疑人，是不是现在的超级英雄改变路线了？”伊原小姐笑得有些过分了，她毫不掩饰的狂笑着，迈步走向山下凉，“那从你开始，我问……呜哇！”

伊原小姐突然脚底一滑，整个人夸张的向前摔去，我立刻伸出手环抱住她的腰，从手心传来的触感轻如鸿毛，我毫不费力的就把她扶了起来。而她慌张的伸出手正好按在了‘蝙蝠侠’胸前的标志上。

“没事吧，伊原小姐。就是因为你这样嘲笑别人才会遭天谴的。”

我趁机抱怨了一下，把她扶正，用脚在地上摩擦了几下，确实擦得干干净净的木地板是有些滑。

“有你这样反应快的人跟着感觉真好，让我开始期待你之后当我助手的日子了。”我刚想那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伊原小姐低头看着我，伸出右手绕到我的腰后面，然后用手按了两下我的腹部。

“呀！伊原小姐，干什么！”我着实吓了一跳，整个人缩起来向后退了一步。同时我也注意到，随着我身体的抖动，周围男性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当然，我知道他们是在看哪里，这让我十分恼火。便怒目直视让我做出这样举动的伊原小姐。

“嚯？原来你也会发出这种声音。你应该没有偷懒一直在练你的那个，就是那个…吧。高强度的锻炼之下，你的腹肌虽然不会像针对训练后的那样形状分明，但应该是紧绷着，不会是软绵绵的那种，对吧？”

“伊原小姐要不要我试着打你一拳，这样你就能知道我这每天从未偷懒坚持锻炼的腹肌能给我的拳头增加多少力量了。”

“不用了谢谢。总之就是没偷懒是吧。我明白了。”伊原小姐把视线投到‘蝙蝠侠’身上，“你是这房间的主人吗？”

山下凉指着自己，伊原小姐点点头。

“啊，对，对，是我的。”

伊原小姐她说话虽然有头有尾，会把想表达的东西都说明白，但是语气和用词毫不客气，很容易让人不舒服，希望不要激怒了嫌疑人，导致这十分重要的嫌疑人询问过程不顺利就好了。

“你们这项活动办多久了？”

“五年吧，大概是五年前开始的。”

“好，那。”伊原小姐突然看向站在中间的‘海王’，对方被她吓了一跳，“你们举办活动的日期固定是在今天吗？”

“今天？”‘海王’明显没理解伊原小姐的问题，扭头看向旁边的‘闪电侠’，“什么意思……”

“她是在问你，你们是每年的1月24号举办这个活动吗？”

刚在心里夸完她说话有头有尾她就这样。害我得赶紧上前帮她说明一下，不过平时听到这种问题应该不会有什么迟疑，但是正因为现在处于紧张状态，所以他们几个才没反应过来吧。

“噢，原来是这个。”‘海王’似乎放松了些，“我们活动没有固定的时间，一般都临时决定。今年凉说要在1月24号举办，我们还觉得有些早。”

戴着眼镜的闪电侠点了点头。

“他每年都穿蝙蝠侠吗？”伊原小姐指着山下凉。

“没有……其实是第一次穿。”‘海王’说着，“过去都是一夫穿的。”

死者的名字在这里出现了。

“那他以前都是穿什么的？”

伊原小姐继续发问，山下凉明显有些生气。毕竟明明是关于他的事情，却一直在问别人，摆明了就是在怀疑他。

“凉吗，他一直是穿……罗宾。”

听到这句话我感觉案情明朗了不少，动步挪到伊原小姐身边，伸手搭在她肩膀上，踮起脚在她耳边轻声说。

“动机有了呢，伊原小姐。”

她没说话，点了点头。原以为不了解超级英雄的伊原小姐会不明白我的意思，看来罗宾是蝙蝠侠的副手这个故事人尽皆知。

“那你们两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山下凉穿着什么衣服？”

又是一个跟山下凉有关的问题。

“噢，凉他已经穿好蝙蝠侠的衣服了，因为平时都是派对开始前才换的，而且这也是凉第一次穿蝙蝠衣，我们还特意多聊了一会。”

“好，好的。”伊原小姐嘴角上扬，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相马，记得在两周内将合同款项中的四级金额转入账户里，期待下次委托哦。”

虽然伊原小姐说话时嘲弄的语气和字里行间流出的笑意对她来说就像呼吸一样必不可少，一停止就肯定会难受得抓耳挠腮。可她现在这些话里我竟感受到了温暖。没有隐意，没有自负。像是热爱学习的孩子解出屡错的难题、是词人终于推敲出困挠数日的一字、是谱曲人伏案钢琴按下寻觅已久的音符。那绝不是值得奔走相告的欣喜，但肯定是发自内心、别无他意的喜悦。

看来，伊原紫已经知道了答案。

2.

“伊原小姐……”

“真的吗！伊原！”相马警部兴奋极了，挤开挡住他的警员，冲到伊原小姐面前，五官几乎笑成一团，“你确定这是杀人事件也找到凶手了，对吧！”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相马警部兴奋成这样，他对解决案件一事竟然会有这么夸张的反应吗？

“对，多亏了你的判断。”

“我？多亏了我？是吧，我就知道，哈哈。”相马警部肯定不知道伊原小姐在夸他什么，总之先显摆一下，“听到没，多亏了我啊！我就知道我可不只是靠伊原才爬上来的，我的直觉可了不得啦！”

其他警员们像是习以为常的样子，干笑着附和他。不过他那句‘我可不只是靠伊原才爬上来的’，倒是提醒了我，我猜我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开心了。

“伊原小姐，快给他说明一下。”总之，先把案件结束掉再说，关于相马警部的事情之后再好好的批评他一顿！

“我说多亏了你，可不是说因为你才解决这次的案件噢。”伊原小姐看着相马警部，嘴角上扬，她都到这一步了居然还在使坏。

“伊原你什么意思……那你是说多亏我什么啊。”相马警部双手叉腰，虽然皱起眉嘴巴也撅着，但从声音里就知道了，他现在的心情是马上就能解决案件的痛快占了上风。

“他们三人还穿着这身衣服没有脱掉，是你教育警员们接到报警电话后，要告诉报案人保持现场一切事物为原样，包括他们自己，对吧。”伊原小姐说着，“那么在场的这三个人，虽然都穿着这样一会被人看见会很尴尬得在内心尖叫的衣服，但是却不敢换掉，就是怕到时候惹你们这些警察叔叔生气了。”

“是啊，万一有什么线索残留在衣服上，犯人又趁换衣服的时候处理掉了，那可就麻烦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很正常的判断，警察们都应该像你这样面面俱到。”

“噢，多谢。”相马警部这回害羞起来了，然而伊原小姐怎么可能是个会真心夸人的家伙，这次估计也是想挖苦一下相马警部。

“不过，这次，你反而帮了凶手一把。”

果然如此。

“什么？！”相马警部脖子一伸，眼球都要凸出来了。

“如果你来现场后，再要求他们把衣服换回去的话，恐怕就没有我出场的机会了。多亏了你，我才有机会赚到这次的钱。”

“你……呃？什么？”伊原小姐反复提到钱的事，让我隐隐约约猜到了她的身份。相马警部那边则来回看着伊原小姐和那三个身穿超级英雄装扮的嫌疑人，好像这么看就能找到答案似的。

那三个嫌疑人比刚才还不安，偷偷摸摸的交头接耳起来，明明大胆一点像平时那样说话也没关系的。或许是因为他们仍是学生，加上被一群年长的人团团围住，现在心理情境跟被老师叫出去批评的时候一样吧。而且到刚才为止还被认定是意外丧生的朋友，现在变成了被在场的某个熟人所恶意杀害。会感到混乱和紧张才是正常的。

“伊原别卖关子了，快说你知道了什么！”

“放心，我可不是那种会吊你胃口的人。我还急着回家呢。”说着，伊原小姐抬起手指向蝙蝠侠，“简单来说是你杀了他。”

“啊？你别胡……”

“闭嘴！杀人犯！”

伊原小姐厉声呵斥凶手，也就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山下凉。

山下凉双眼猛的圆睁，似乎没想到伊原小姐高瘦的身子里会爆发出这样的声音。我起初以为伊原小姐只是满足于解开谜题的过程和最后找到真相时的快感，现在看来还是有那么一些些正义感的。

“我不会浪费时间把你杀人的过程复述一遍，你干了什么事你比我清楚得多。”身高180cm前后的伊原小姐死死盯着只有平均身高水平的山下凉“还有，你可别说什么没证据之类的蠢话，这一点你也比我清楚得多。”

山下凉先前的慌乱不知所踪，他躲开伊原小姐的视线不再说话。伊原小姐面无表情的走向相马警部，“把他的衣服脱了，证据在他身上。”

“什么？啊？我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呢”相马警部说，“好歹把事情说明白，不然我也不能没由头的就扒人家的衣服吧。”

“案件的详细情况我之后会告诉佐藤咲良，让她按照我推理的思路记成记录的，你也知道我记忆力差，正巧有人帮我记录案件是再好不过了。至于给警署的报告，那就算是她的份内工作啦。”伊原小姐轻描淡写的甩给我一个多余的工作，尽管我并不讨厌记录案情，但是要写两份还是敬谢不敏了，警署的报告就交给相马警部，顺便拜见一下二十年从警经验的文书工作实力吧，“反正你用个什么妨碍警察工作之类的理由，让这几个警员把他衣服撕了就是啦，真麻烦！”

“啊？你这……”

“不用了，我自己脱。”山下凉突然开口，声音里饱含恨意，“你们别来弄脏我的衣服。”

山下凉说完，小心翼翼的脱掉手套，折成规整的方块形。再伸手解开披风，如同机械般精准的再次叠成方块型。一系列动作有条不紊，接着他慢慢的从手臂开始，把身子缩进蝙蝠衣里，点头示意扮演海王的水野帮他拉开背部的拉链。水野连忙甩着劣质的假发走到他身后，一点点的拉开隐形拉链，随着链牙咯哒咯哒的声音，他的双眼越睁越大。终于他惊叫一声，跌坐在地。山下凉转过头狠狠的盯着他，像是在责怪水野随便坐在他家的地板。

站在旁边的警员补上位置，一口气打开拉链。山下凉抖了抖手，让蝙蝠衣褪下。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他杀死了志田一夫的铁证。伊原小姐看着他，脸上没有因真相如她所愿而流露出的喜悦。

小鸟游走到山下凉身旁，告诉他将因有杀死志田一夫的嫌疑而被逮捕。山下凉转过头看着阳台，牙齿摩擦得咯吱作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后他闭上眼说，“能把死胖子的尸体赶紧抬走吗？我已经受不了阳台继续被他弄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