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1.

通往后台的道路是一条直道，临时仓库和拍卖师们的休息室都在这里。伊原小姐走在我们前面，看她急匆匆的，我赶紧叫住她。

“伊原小姐，画！”

“我知道！”她头也没回快步向前，“你去仓库看看画还在不在，我去拿那个碗。”

“那我呢！”

伊原小姐听见纱华的声音脚步立刻停下，转头看着那个笑得很开心的女高中生，眨了一下眼，然后继续向前走，“跟我来，这回你运气不错，赶上正好的了。”

纱华一路小跑追上伊原小姐，我看着两人背影渐行渐远，有股想跟上去的冲动。我努力抑制住它，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转过身，前往另一个方向的临时仓库。

‘没事的，伊原小姐会照顾好纱华的。’

仓库离这不远，路过拍卖师们的休息室后的下一个房间就是。但就在我从休息室旁奔过时，我看到了门上那银晃晃的把手被红色的液体沾染，而且有擦拭过的痕迹。我立刻停下脚步，从身上的小包里拿出手套，随后蹲下身子把鼻子凑上去。

‘是血的味道。’四处看了一圈，没有其它血迹，‘是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碰到的？还是要躲进去的时候——’

我用力敲了几下门，但是没有任何回应，‘先去看画，还是先进到房间里确认情况？万一里面有伤员的话，可能需要帮助。但是——’我很快做出决定，用手机拍下了把手的情况，然后伸出手，用尽量不破坏血迹的方式打开门。一进入房间就看到黑井先生浑身是血，坐在墙角边。地面上还有许多断断续续的血迹，从门附近一直延伸到尸体的位置。

“黑井先生？”我确认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后，躲开地面上的血迹，快步向前，看见他的腹部有深可见骨的创口，胸部的位置还有数个较浅的创口，而靠近心脏的地方直挺挺的插着一把装饰刀，把手上有极为繁复的黄金雕刻，血液粘在上面十分惹眼。我伸手放在他的脖子上，做毫无意义的检查，“还有些温度，才刚死不久。门把手上是犯人离开时留下的血迹吧。”

我站起身开始向外走，一边给丰岛区的警署拨打电话，一边前往仓库。坐在仓库门口的胖保安刚想叫住我，就被我手中的警察证吓回了座位上。

“对，池袋钻石大楼二层。死者一名，凶手逃离了现场。”我稍稍挪开手机，“你把仓库门打开，我要检查东西。”

保安听到又是死者又是凶手的，脸吓得煞白，疯了似的点头。从口袋里拿出的钥匙串被他抖得咔咔作响，“现场人员复杂，人数众多，请从后门进入不要惊吓到一般群众。嗯，我是文京区警署的佐藤警部。对，请尽快。”

我帮保安推开有点生锈的铁门，进入临时仓库里，在墙壁上摸索一阵，找到了日光灯的开关。白光瞬间冲入我的眼睛，恍惚之中我看见伊原小姐带来的画正盖着防尘布放在最里面的位置，画框很大，我记得是高117cm，宽89cm。十分显眼，正好这么大的东西赫格拉也很难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它搬出去，算是最好的诱饵之一了，‘好像没事。’

“怎……怎么样？”

“你在外面呆着，我进去看看。对了，你有看到其它人经过这里吗？”

“没有，没有，就只有你一个。”

我点点头，踏入临时仓库里，小心翼翼的躲开这些我叫不上名字的拍卖品，生怕碰一个就让我倾家荡产。都怪伊原小姐刚才突然说什么一亿日元，害我敏感了起来，‘还有，那到底是个什么碗？’

我走到画的左边，轻轻拉开防尘布，虽然视线里只能看到画的一部分，甚至角度都是平的，但我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浑身发颤，抖得快赶上外面那个保安了，‘没问题，还是那张画，这种东西不可能有人做赝品的。’我盖上布，让保安把门锁好，不要让任何人过来开门。接着准备回刚才的休息室里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有赫格拉在已经很麻烦了，居然还多了起凶杀案。只要他在就一定会变成混乱的情况吗？’我快步向前，想离那间仓库远点，现在甚至看着黑井先生鲜血淋漓的尸体我都觉得比那张画要好，‘作画的那个皮克曼到底是谁？伊原小姐从哪找来那副画的。’

2.

休息室不大，只有一张桌子和四张椅子，桌子上放着些饮料和全家买来的饭团，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地面上断断续续的血迹的起点则是在最靠门位置的椅子旁，接着星星落落的撒在地上，一直到黑井先生的尸体。

‘这些散开的血迹应该是凶手把刀插进黑井先生的身体后拔出来，再插进去时溅出来的血液。反复刺了数刀。创口在正面，现场的东西也没有被打乱的痕迹，那是来自熟人的仇杀？凶手可能是从门外进来，黑井先生起身和对方打招呼，距离走得足够近之后突然被袭击的。’

从会场通往后台的门虽然没有上锁，但除非别有目的，无关人员不会经过这里。保安说他没看见其他人，那凶手是一开始就呆在房间里？

‘不对，如果是拍卖师在这条过道走动，只要不是直接到仓库里去，保安应该不会回答我‘有人来过这里。’吧。

一会要再好好问他一次。’

“佐藤。”接到我短信的伊原小姐推门而入，手上还拿着那个碗。接着纱华的脑袋也探了出来。

“啊，等一下！纱华别进来！”

“有尸体对吧，我能看看吗？”纱华一边问，一边从伊原小姐的手臂下挤进来，刚才的提问跟没说一样，“啊，是那个叫黑井的拍卖师对吧？噢，看上去是被认识的人杀的啊，很可能是另外那个在休息的樱庭拍卖师杀的吧？”

“纱华……”虽然我和她想得差不多，但是和伊原小姐相处久了之后，这样无法确定的推论都不敢说出口。话说回来，纱华脑子转得真快啊，“伊原小姐，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丰岛区警署吧，你那边怎么样了？”

“我这里——”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还让不让我办拍卖会了！现在居然临时暂停，还把天原都叫下来了！你们是要——”门外的堀内先生大喊大叫的抱怨着，扭头看见黑井先生的尸体，叫得比刚才还大声，“黑、黑井？！怎么了！？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黑井先生被杀了，我已经联系了丰岛区的警署，他们一会就过来接手这个案子的。你也想个理由把客人们都叫回去吧。”

“不行！拍卖会绝对不能中止！”堀内先生用削瘦的身体持续输出着巨大的音量，“我好不容易走到这步，不能就这么结束，只剩最后几件东西了，拍完之后，收集完买家的信息，你们爱怎么搞怎么搞。”

“堀内先生，警察说得对。凶手现在不知道在哪，客人们还不知情，这样很危险的。”天音小姐也进入房间，一手搭在堀内先生的肩膀上。我看见她的眼睛里有眼泪在打转，“让警察们进来吧。”

“你滚！你懂什么！”堀内先生猛地挥手甩开天音小姐，转头看着我，“我求求你了，让我把拍卖会办完吧，这是——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我……”

“停停停停。”出现了，这个不管人情世故的家伙，但是她现在穿着漂亮的和服，头发也弄得很好看，让人一点也不反感。这就是外貌带来的好处吧，“你家什么情况那是你家的事，黑井死了，犯人跑了，你就算瞒着这件事，也迟早会败露。之后地球人都会知道你的拍卖会上有人被杀你还冒着危险让拍卖会继续，横竖都是完蛋，认命吧。你先赶紧按我刚才说的，把卖这个碗的人所有情报交给我。”

堀内先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半蹲在地上双目圆睁，随后重重的喘了一口气。

“犯人对吧，你们要找犯人对吧。对啊，只要现在抓到就行了，抓到就没事了。”堀内先生站起身，眼眨巴个不停，“樱庭，肯定是她杀的，她和黑井最近天天吵架。你们去把她抓了拍卖会就能继续了吧！”

“不管她是不是犯人，我们现在都要找到她，但这不能成为拍卖会继续举办的借口，堀内先生，把拍卖会结束吧！”

“不行！”堀内先生尖叫一声，回头用力抓住天音小姐的手臂，后者被吓了一跳，满脸写着害怕，“天原，你先现在去把樱庭叫过来！把她交给警察，然后你继续去主持拍卖！我要，我要去堵住警察们！。”

“堀内先生！”

“可是，我要去哪找她？”天原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啊，我想到了，她可能在的地方。”

“那就快去！”

“等等。”我叫住天原小姐，不能让她一个人乱走，“我跟你一起去，伊原小姐这里就交给你了。”

“行，那我就在这给纱华上一节医学兼刑侦课吧。”“好的，伊原老师！”

“你们能不能有点紧张感。”我似笑非笑的叹了口气，这两人的情绪和堀内先生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夹在中间的我感觉有点头晕，“对了，等我回来之后给我说一下你为什么拿这个碗。”

“好的好的。佐藤，把枪准备好。”

“嗯？”我摸了摸被外套盖住的手枪，“为什么？”

伊原小姐的手轻轻抚摸这碗的外沿，从这个角度我能看见碗的内部，那是一片铜绿色。然后她的手放到碗里，戴着黑色绒丝手套的食指放在碗里面，立刻陷了下去，像按在了软绵绵的枕头上。这个场面极为诡异，无论是色泽还是材质都明显是石材的碗内壁竟然产生柔软的弹性。伊原小姐收回手指，对我说，

“这是赫格拉，给我们准备的诱饵。”

3.

天原小姐想到的地方，是舞台背后一个向下的阶梯，那里通往放置舞台道具的仓库。她说那有个小窗户，她们在这里筹备拍卖会的日子里，樱庭小姐常常会到窗户边上抽烟。而且那里走下去之后，还有个用来搬运道具的门，通往地下停车场，虽然平时都是锁着的，但如果樱庭小姐有办法弄到钥匙或许会从那里离开。

‘就算她真的从那里离开了，也能搜集到些线索吧。无论她是不是凶手，都必须找到她。’

我默默的跟在天原小姐身后，脑子里开始思考伊原小姐的用意，‘那个碗和那瓶红色的液体，如果两者碰到一起的话，肯定会发生什么我想象不到的，某种很可怕的事情。所以伊原小姐才会拼命阻止天原小姐，这个行为导致我和她的变装失去意义，但这也意味着让那个碗强行加入这场拍卖会那个人，目的就是为了找出现场能察觉到祭祀碗和红色液体其真实意义的人。伊原小姐断定，这是赫格拉搞的鬼。因为这场集合了财前宅邸和非常识能言说的拍品，这两个要素。赫格拉如果要来，肯定会怀疑这有什么陷阱吧。那个碗等于是他测试这场拍卖会是否有我们介入其中的一种手段。’

“刚才，你的同事叫你准备枪是吗？”

“啊？对。”天原小姐一边走一边微微侧过头向我搭话，一时间中断了我的思绪。

“如果樱庭小姐真的是犯人，她又打算反抗的话，你们会直接开枪？”

“正常情况下不会，除非她威胁到其它人的生命，那我会尽量射击非致命部位。”

天原小姐点点头没再说话，但是启发了我。

虽然也有可能那个碗来自其它和伊原小姐她们一样，接触了潜伏在世界背面的诡秘事物的人准备的。那这样的话，现在的情况会变得更加复杂，但伊原小姐没提这个，至少她判断始作俑者是赫格拉的可能性更大，让我为此做好准备，‘对，赫格拉的目的应该是拿走伊原小姐准备的画，那他最好的选择，就是不暴露自己或同伙已经到场的事实，想办法确认目标后再暗中偷走它。可赫格拉把那个碗亮了出来，引出了我和伊原小姐，那他的目的就发生了变化。现在，他的目的就是找到我们，然后除掉，以绝后患。’

我下意识的握紧了腰侧的手枪，保险栓还没拉开，‘那这样我应该和伊原小姐两人呆在一起，而不是到处乱走给赫格拉袭击我的机会，更何况现在还有天原小姐在场，我也必须保护她。伊原小姐没考虑到这点吗？’

“到了就是这里。”天原小姐站在一个地面活动门旁，背对我指着那里，“里面很黑，灯又在最下面，我对这里稍微熟悉点，你就跟在我后边吧。”

“好。”

天原小姐蹲下身子打开门，手扶着墙壁开始往下走，高跟鞋踩在铁楼梯上发出的声响在地下室里回荡。我模仿她的动作，借着来时的灯光跟了上去。

‘伊原小姐怎么可能想不到这点，单独行动是很危险的。但现在发生了一起凶杀案，而我们又恰巧知道嫌疑犯可能会在地方，难道要我放掉捉到嫌疑犯的机会，为了自己的安全而躲在伊原小姐身边吗？’随着我们的脚步前进，周围微弱的光亮渐渐被黑暗吞食，我的双眼还不能适应眼前的黑暗，只能看见天原小姐模糊的身影，和她手机的亮灯，‘我绝对不会这么做的，把自己的安危放在捉拿嫌疑犯前面，那真是不配当警察了。伊原小姐大概是猜到我的想法，就没浪费宝贵的时间和我争执这点吧。等等，说不定其实是纱华提的意见。’

脚下传来结实的触感，我们到终点了。我站在原地扫视一圈，什么都看不见，也没听见任何可疑的声响。无光无声的地下室让我有些紧张，“天原小姐，找到灯了吗？”

我勉强看见天原小姐转过身，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是手电——

“啊。”我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身体失去平衡，‘大腿被什么东西射中了。消声器？’我用尚好的右脚撑住身子，半蹲在地上，迅速把手伸向怀里的手枪，同时大拇指按下保险栓，“什么！”

但我的脸突然被极为刺鼻的气雾袭击，我下意识的用双手擦拭自己的鼻孔和眼睛，但是嘶嘶作响的喷气声还在喷出气体让我无法招架，接着右腿也传来肌肉被贯穿的痛楚。我彻底失去平衡跌在地上，‘这么黑她怎么看见我的——’

意识开始飘远，双眼死命的想撑开，随之而来的却是晕眩，脑子里雾蒙蒙的一片，‘完了，开枪也好，叫一声也好，必须要让伊原小姐知道！’可我已经没了力气，全身的肌肉像变成泥水，甚至有种自己变成一滩烂泥的错觉。我眯着眼睛，瞳孔终于慢慢适应黑暗，我看见天原——或者是赫格拉，右眼紧闭，左眼死死的盯着我。

‘伊原小姐——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