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与宇贺神藤的会面到此结束，我们通知安朱名小姐告诉她已经解除危险，不用担心她父亲了。安朱名小姐在电话那头松了一口气，表示会和早百合小姐呆在房间里，姑且做些准备。因为等不到赫格拉的电话，我和伊原小姐无事可做，只能选择回房间，打算洗个澡整理一下目前的状况就休息。

我们住在11018室，入住指南上写着这种房间被称为阁楼阳台房，面积约36平米，巨大的双人床就占去了房间一半的大小。

回到房间后我坚决要求先洗澡，不顾伊原小姐一直说自己洗澡很快让我等等，我必须立刻把身上食尸鬼尸体的味道清洗干净。我拿上要换的内衣裤进入浴室内，猛然发现这里的玻璃墙正对着双人床上的伊原小姐，她还冲我做出望远镜的手势。我朝她吐了吐舌头用力拉上窗帘。

浴室里没有浴缸，正合我意。我打开莲蓬头，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会不会是净化过的海水，但好像也无伤大雅。等水彻底流遍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后，我打开那瓶写着意大利文的沐浴露，不用按压器，将拥有蜂蜜般色泽的沐浴露直接倾倒在身上，我得把味道全部清除才行。

反反复复冲洗四次后，沐浴露几乎见底，想着肉体贫瘠的伊原小姐用这点就够了。我洗了两遍头发，确认身上没有任何味道后，擦干身子，穿上浴袍走出浴室。

“伊原小姐，我洗完了，你去吧。”伊原小姐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我，脸上的表情比听到宇贺神藤用健康人体作为营养台喂养食尸鬼时还要夸张，我不由得皱起眉毛，“干嘛啊。”

“没事。”她别过头，“佐藤，你不要太勉强那件浴袍了。”

“哈？你说什么啊！”我感觉脸有些发烫，两只手把浴袍胸口处的开口拉紧，“我有什么办法，里面最合适的就是这个尺寸了！更大的一件我还要留给伊原小姐穿，你不感谢我就算了，还在这里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啊，是吗，那真是抱歉。”她站起身朝浴室走去，“还有，你刚才洗澡的时候，影子从窗帘后面透出来了。”

“什——！”我不敢想象现在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因为刚才洗澡的时候为了把身体彻底擦干净，动作比平时还大。不行了，这个人，就算看到了也不应该说出来啊！我用力推了她一把，伊原小姐赶紧伸手扶住浴室的门框，“赶紧去洗澡，别再说多余的废话！”

“多余和废话是词义重复哦。”那我只能重复刚才推她的行为再给她补上一脚了，伊原小姐故意装作很夸张的样子跌进浴室，在关上门之前回头对我说，“佐藤，今天虽然一直在到处跑，看上去进展很顺畅，但是你也感觉到有很多地方不理解吧。把那些东西列出来，找出答案，就当是我给你的课题。”

“好啦好啦，你不说我也会做的，赶紧进去，然后永远别出来了。”我用力甩上浴室的门，想把脸上的红晕也甩开，“讨厌死了——”

我打开背包取出笔记本，躺到软绵绵的床上，一瞬间想就这么睡去。便赶紧把枕头立起来，靠在床头，两腿并在一起当做写字台。刚低下头准备开始写，就注意到自己的胸口，想到刚才的事情脸又微微发热。

‘明明已经泡过一次温泉了不要这么在意啦，佐藤咲良！’我用笔敲了两下头，“好！”

首先，我能想到的问题有两个，【赫格拉和宇贺神藤两人在这艘船上发生了什么。】【宇贺神藤是如何判断我们要抓的人，和闯入他船上的人是同一个人。】

先从第一个问题入手，我拿出在警校时学会的方法，在解决大问题之前，先罗列需要解决的小问题。

赫格拉和宇贺神藤在这艘船上共同经历过的事情是什么？是那具被切割的尸体。那么这具尸体是怎么来的呢？从宇贺神藤果断接受与我们的会面，和大方的说出所有情报还有他的态度来看，那具尸体必然是出自他之手。那他为什么要在船上杀人呢？从席上他给我们准备的肉排去思考的话，或许宇贺神藤就是用那具尸体身上切下来的肉烹制肉排，因为他切割尸体的方法，就是为了方便食用。虽然也有可能是用另外准备好的肉给我们做的，但并不影响他是为了吃而杀人这个结论。

‘不对。’我把这个结论划掉，当小问题出现无法解释的点时，通常这将会关系到大问题的解决，我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宇贺神藤为何要在船上杀人这一点上。

宇贺神藤食人，以及将人提供给食尸鬼使用的次数绝不在少，但是他从来没有露出过破绽，那很难想象他会在邮轮这样密闭，且人员混杂的场所里杀人食用，这完全是徒增风险。那么他是实在忍不住想吃人了吗？这更不可能，他如果真的对人肉有这样的饥渴，或者食尸鬼们必须定期食用人肉，他一定会做好准备，不可能每次都在现场杀人。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逼迫他不得不杀人。什么样的情况可以让宇贺神藤在情急之中选择这样粗暴的手段？或者从另一个角度出发，杀了人对他来说能导致什么好的结果。我脑中开始涌现警校时期背下的，杀人行为的本质。

‘债务消失……了却仇恨……遗产……维护生命安全……断绝消息外露……啊！’

就是这个了！宇贺神藤通过杀人的方式达到最为保险的封口效果。死者看到了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东西，所以宇贺神藤决定杀死他。宇贺神藤肯定不会放什么有关他食人、且会危及他的证据在这艘船上，唯一能逼迫他的就是那块布！

我有些兴奋，写得越来越快。

这样倒回去想，赫格拉都是在目的达成后，才会杀死他这次变装的本体。这是为了保证本体的死亡时间和别人见到他变装的时间不会冲突，以便事后脱身。所以，赫格拉正是变装成死者，然后在宇贺神藤眼皮子底下做了什么差点得到他那块布的事。赫格拉脱身后，以防万一把本体释放，自己再次躲藏起来。本体被宇贺神藤的食尸鬼们抓到的时候说不定还向他们求救，但是宇贺神藤为了避免出现疏漏，直接杀掉他。赫格拉一定变装成了独自上船的游客，所以宇贺神藤杀死他的时候也没有任何顾虑，最初他让我们去的那个房间，就是死者的房间吧。

‘但是为什么要吃呢，如果宇贺神藤不对尸体做这样的切割，说不定我们还不会这么快就考虑到这一步。’不过仔细考虑一下，只要安朱名小姐去查食尸鬼的工作牌，我们终究是会找到宇贺神藤的，那这也无关紧要了。

问题还没有结束，除了死者之外，还有食尸鬼的尸体也算是宇贺神藤与赫格拉共同经历的。按赫格拉的说法，那个食尸鬼是他杀的，他没有必要骗我们，船上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可以杀掉那样非人的可怕生物了吧。

‘嗯？我杀得了它们吗？’

那赫格拉就是和伊原小姐说的一样，是为了留下足够我们相信他在船上经历的证据，而杀死食尸鬼并把它和死者的尸体放到一起的。

‘好，这个问题解决了。’现在有种，关于水晶尚宁号的情报更丰富了！这样收集积分卡点数的感觉，只能期待积分满了之后，就能兑换到赫格拉面貌的真相。

第二个问题，宇贺神藤是如何判断我们要抓的人，和闯入他船上的人是同一个人。还是用老办法从小问题开始。

我们与宇贺神藤最初接触的契机是什么？刨掉上船前让藤堂总监寒暄的部分，就说上船之后的事情。那是在我们发现食尸鬼的尸体后，让安朱名小姐去查工作牌的那一刻，宇贺神藤怀疑了安朱名小姐。

‘等等，再往前一点。’

松井医生说过，那个死者是在验尸时的十八个小时前死去的，那食尸鬼运送尸体，然后被赫格拉杀死，食尸鬼失去与宇贺神藤的联系，我想时间绝对不短。甚至说就算只有一秒钟联系不上，宇贺神藤也会立刻开始思考发生了什么。毕竟那可是处理他切割的尸体这般大事，伊原小姐那时候说害怕的应该是宇贺神藤，就是这个意思吧。宇贺神藤发觉自己失去和那个食尸鬼的联系，开始担心他杀死的人是否有同伙，袭击了食尸鬼，并夺走了尸体。于是害怕被人发现他的可怖行为。

‘这真是……谁会想到是刚刚‘被杀的人’，抢走尸体的呢。’

就在宇贺神藤坐立不安的时候，得知安朱名小姐居然查了那个食尸鬼的名字，那么他肯定不会觉得这是巧合。

和他的助理团十分陌生的安朱名小姐没有任何理由去查这个名字，必须是见到那个食尸鬼本人的工作牌，或者从某个人那得知了它的名字才合理。而且为什么要查这个名字呢？查名字是为了获得情报，安朱名小姐在查了之后，发现查无此人，才确定那是宇贺神藤的助理团，那么如果她是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个名字的，那没什么必要去查，因为知道那个名字的人当然知道那个食尸鬼属于宇贺神藤的助理团。这些条件叠加之下产生的结果，我想宇贺神藤会断定，安朱名小姐见到了那个食尸鬼，而且是食尸鬼那无法开口提供任何信息的尸体。

再进一步，宇贺神藤会接着思考，安朱名小姐为什么会见到食尸鬼的尸体呢？他心中一定认为赫格拉的同伙杀死了食尸鬼，然后把它与死者的尸体藏了起来，不然早就拿来威胁他或者直接丢到大庭广众之下了。既然如此，肯定不会把尸体藏在随随便便就会被人发现的地方，安朱名小姐显然是知道某处有食尸鬼的尸体才会去看的，那这个情报是谁提供的？难道安朱名小姐是赫格拉的同伙吗？宇贺神藤会立刻否定这个想法，因为那是他女儿，他理应对她了如指掌，而且他会立刻想到付了三倍船票，也硬是要上船的警方相关人员，也就是我和伊原小姐。再考虑到安朱名小姐的性格，肯定会与我们接触，那么他几乎可以断定，我和伊原小姐从赫格拉的同伙口中得知食尸鬼尸体的所在，告诉了安朱名小姐。

‘虽然从头到尾就没什么赫格拉的同伙这种人存在，他是孤独一人的。’

同时宇贺神藤还能判断，我们上船是来抓赫格拉而不是来找他的，所以能更游刃有余的应对我们，也敢立刻答应我们和他见面的请求。

我伸了个懒腰，解决了两个问题。感觉自己做得很不错，便放松身子整个人瘫在床上，‘一会伊原小姐肯定要夸我了，话说她怎么还没出来。’

“佐藤，你这是什么姿势，看光了啊。”

“伊原小姐！”我差点从床上翻下去，赶紧坐起身子，拉长浴袍，“洗完了就说一声啊！干嘛啊！故意吓我啊！”

“这——唉，好吧。”我看了眼手机，伊原小姐和她刚才说的一样，洗得特别快。不到十五分钟就搞定了，我也感叹自己的思考速度已经进步这么多了。但是她明明头发那么长，还洗得这么快，到底有没有洗干净，吹都没吹，“啊，这里的矿泉水应该是不用钱的吧。”

她身上穿着柜子里的白色浴袍，下摆长到脚踝上方，但她实在是太瘦了，整个浴袍看上去空落落的，而且她明明没穿内衣，可是穿着开领的浴袍却只能看到深凹的锁骨和明显凸起的胸骨柄。伊原小姐真的是太平了，不只是从我的角度来说，明明年纪也不小了却还像是完全没有发育，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了？”伊原小姐喝了几口水，然后爬上床，溜到我身边，看着我腿上的笔记本，“嗯……原来如此，你想到的是这两个问题啊。”

“对，对啦。”她的头凑到我嘴巴边上，我有些担心她感受到我呼吸的气息，向后缩了缩脖子，“有什么不对的吗？”

“没有，都很正确，我就想着你会找到这两个问题。”她这么说，意思是还有别的问题？“你忘记了一件事，我们最初上船，赫格拉找的借口是跟溺毙案和信件失踪案相关的，大概就是这艘船会以沉没的形式来达到所有乘客失踪的结果。”

“嗯，不过，你不是说这是他在骗我们吗？”

“不全是，比如，你有考虑过为什么他会追查到二十年来没露出过破绽的宇贺神吗？”伊原小姐靠在床头，与我肩并肩躺在床上，“他在电话里和我说的那些关于船井的尸体，关于克苏鲁的说法，和梦境里关于信件地址的疑点，都是真的。所以赫格拉在追查这件事的道路上，抵达了宇贺神面前。宇贺神一定和这件事有关系。”

“可是……啊，所以伊原小姐才问他除了将食尸鬼变成人类之外还做了什么对吧。那他是骗了我们？”

“不，我认为他是说的真心话，他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伊原小姐眉头微皱，“他自以为使用那块布之后，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印在记忆里，其实不然，他一定缺失了某些记忆，那块布用他的身体做了别的什么事，影响到了溺毙案和信件失踪案。”

我捂着自己的眼睛，终于，我感受到了直刺骨髓的阴森恐怖，我从登上船的那一刻，就应该开始瑟瑟发抖，并时刻处于会逼迫我失去理智的疯狂恐惧中，但迟钝的我直到现在，才明白这件事远远超出我的想象，这是比这艘巨轮船底下方幽暗深邃的大海更深不可测的诡异事件，远在千里之外的宇贺神藤，竟然从最开始就牵扯在这个案件中，而且我到和他见完面都没能察觉这一点，“伊原小姐……那块布……到底是什么？还有，他说他从门那里带回的蛆虫，门是什么？”

“我只告诉你名字，那是……”

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我吓得双手抓住伊原小姐的手臂，两眼死盯着门的方向，“伊原老师，咲良，是我。”

原来是纱华，我松了口气，下床去给她开门，背后传来伊原小姐装模作样的哀嚎，喊着自己的手臂好痛。

“纱华，你来啦。还有果林，晚上好。”果林微微鞠躬，用甜糯的声线说着晚上好，这个小女孩真的太可爱了，“进来吧。”

“嗯。啊，咲良，你的胸部真大啊。”

“喂！你说什么呢！”我连忙拉了一下浴袍，怎么一个个都这样，“赶紧进去啦。”

我反手关上门，跟在她们后头，纱华立刻凑到伊原小姐旁边，还翻开了我的笔记本，两人聊了起来，就像先前在餐桌上那样。

“她们又要开始了。”我弯下腰和果林搭话，“我们去阳台那里吹吹风聊聊天吧，不用管她们了。”

果林点点头，跟我走到阳台上，海风吹得她刚洗完的蓬松头发微微抖动。她打了个哈欠，真的像极了小动物。

“果林，你在餐厅的时候有话要和我说对吧。”我记得她刚叫完我警察姐姐，还没开口，就被赫格拉寻找我们的广播给打断，“现在可以说了。”

“啊，对哦。”果林一边按住随风飞舞的头发，一边侧过脸看着我，“当时想问警察姐姐和侦探姐姐是不是在谈恋爱，结果刚看到你们俩的样子，感觉应该是了。”

“呃，原来要问这个。”早知道就不提了，“怎么说呢，我和她的关系比较复杂吧。”我趴在阳台的栏杆上，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和一颗被藏在阴云中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月亮。

“我想远远称不上是恋人，因为我现在还无法和她肩并肩走在一起，只是跟在她的后面，光是不想被她甩开已经竭尽全力了。但我又不能放弃她，因为我能看到她的身后有许多可怕的东西在追赶她，随时都会将她吞掉，而且前进的道路上满是陷阱，而伊原小姐只抬头注视着高处。我想我现在的职责就是在她身后，帮她拖延追赶她的东西，提醒她地面上的危险，让她能无所顾忌的朝着她心中的目标笔直前进。”

我这样的想法似乎有些傲慢，因为到目前为止我没帮上任何忙，反倒是伊原小姐帮我了我很多次。我低着头感觉自己刚才说的话真是太羞耻了，不管是从想法与现实差距的角度，还是选词听起来有多尴尬的角度。

“不好意思，果林，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我苦笑着，希望不要破坏我在她心中警察姐姐的形象，“你就当我没说吧，总之，我和她不是情侣关系。”

“没关系的警察姐姐。”果林伸出手搭在我肩膀上，我注意到她指甲油已经洗掉了，“我能理解你的想法，我跟你一样。”她笑了起来，非常惹人喜欢，“我也在追着纱纱，她真的很聪明，非常可靠，但从来不会嫌弃我，还经常拉我一把。我也感觉到她好像生活在很危险的环境里，我很想保护她。”果林脸颊微微泛红，比漫画人物还显得可爱，“因为我很喜欢纱纱，真的，特别特别喜欢，所以希望她能做她想做的所有事，同时还不遇上讨厌的事，我想帮她。”

糟糕，女高中生的情感也太可爱了吧。我把脸埋在手臂里，不想让她知道我露出了奇怪的笑脸。纱华可真是被超级棒的女生喜欢上了，我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抬起头说，“嗯，那我们俩都要好好努力啦。”

“嗯，不过这样说的话，警察姐姐也喜欢侦探姐姐对吧？”

“哎？”我愣了一会，“我？”

我喜欢伊原小姐吗？

“佐藤！”

“啊，在！”伊原小姐总是在这种奇怪的时机突然出现，害我不小心破音了。我打开阳台的落地窗，探出身子，“怎么了？”

伊原小姐手里拿着赫格拉交给我们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有人正拨打进来的提示，伊原小姐明显很开心，旁边的纱华也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我眨眨眼，抛开刚才所有的情绪，将注意力投入到这通电话之上。

“赫格拉，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