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1.

我和伊原小姐来到了位于第六层的The Bistro，这里看上去是一个咖啡酒吧风格的餐厅，面积不大。用餐区选择了纯木质的地板和木圆桌，还搭配了木编椅，整体气氛相当舒适，还能闻到些许木材独有的香气。当然，面前这杯香醇的白咖啡散发出的味道才是主角。

“伊原小姐，机会难得，你可以多喝点除了事务所里那些便宜速溶咖啡以外的，真正用咖啡豆制作的咖啡了。”

“你这一句话里是说了几个咖啡，这么喜欢吗。”伊原小姐喝了一口，看上去没什么感觉。我还要了几个糕点，都是我只在美食节目上看过的类型，似乎加了相当多的坚果类，看着就感觉热量高，不过偶尔吃一次应该没问题，“佐藤，关于赫格拉换脸的方法有些想法要跟你说。不对，在这之前，有个别的事情要告诉你。”

“嗯？有话就直接说嘛，还铺垫这么多。”这里的千层派烤得又甜又脆，搭配藏在里面的坚果口感极佳，有点停不下来的感觉。但既然伊原小姐有重要的事情想谈，我只能先放下这些美味，拿出笔记本了，“我准备好了伊原小姐。”

“噢。”伊原小姐离开我对面的座位，换到我身边，这个举动让我隐约猜到她想说的内容，“首先，赫格拉对面部的还原度高得异常，绝非照着对方的脸给自己化妆这么简单，小到细微的毛孔和淡去的疤痕都完全一致，而且不只是看上去形状相像，连在细节上都没有任何区别。我们是……”伊原小姐突然伸出手让我的头发流过她的指缝，“我们是在……”

伊原小姐踌躇不言，似乎还有什么重要的话不敢说。但是我一点也不傻，我能推理出来她想说的话。这里就让我替她说吧，不然胆小的伊原小姐可能要永远都闭着嘴了，“伊原小姐，你说关于赫格拉变装还原度异常的事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呢。”伊原小姐抚摸我头发的手停止不动，“但是我们到现在似乎没什么机会把变装后的赫格拉和被选为目标的人仔细进行对比，那你是怎么知道赫格拉的还原度高到连毛孔的一致呢？”

“佐藤……”

“伊原小姐，你拿着天原小姐那被变装成我的脸的头部，和昏迷后的我进行对比了吧？”或许松井医生那时也在身边帮助她，仔细想想那个画面还真是有够可怕的，“你应该早点和我说的，现在这样让我说出来岂不是很丢人嘛。”

“可是你……状态真的很不好。”

“唉，伊原小姐，与其在这种关键的事情上照顾我的心情，不如平时对我好一点。”我把她放在我头上的手拿下来，轻轻的与她十指相扣，“伊原小姐，谢谢你。”她看着我，露出安心的笑容，然后我的手猛地发力，把她的手扭了个一百八十度，“下次再瞒着我这种事，就真的把你手指变成散装的。”

“好好好好，停停停停！”

我放开手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啦，继续说吧，赫格拉变装的还原度基本等于是把脸复制过去了吧。这么说来，天原小姐的脸后来怎么样了？”

“没有变化，一直是你的脸。”

“啊？那，这……”我感觉脖子处传来阵阵刺痛，伊原小姐看出我表情不对，再次把手放到我的头上，阻止我对镜子的依赖，“她的家人……呢？”

“我们骗他们天原央理子的头被砍掉，不知所踪。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就算我们说是你的脸被贴上去了，变不回去，他们也不可能接受。虽然测试一下DNA就能确定事实，但是我觉得把你的脸作为代替火化掉，不管是对于天原央理子的家人，还是对于你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现在那个脑袋放在未央那边保存着，因为它很重要。”

我感觉自己呼吸困难，伊原小姐说的话几乎没太听进去，我伸着一只手扶住桌沿，低下头蜷缩起身子，大口喘着气。我的脸，天原小姐的头部，这到底算什么……怎么会有这种事，“伊原小姐……我的头……”视线朝下后，我看见自己的身体和大腿，这更加剧了我的恐惧感，这副佐藤咲良的身体上连接着谁的头颅？因为我的头已经在我面前——“不要……”

“佐藤！”伊原小姐抬起我的身子，双手捧着我的脸颊让我看着她，“没事的，看着我。你现在很好，你就是你自己。”她伸出一只手，贴在我脖子后侧，“我就在你身边，不用害怕。”

我点着头，逐渐冷静下来，伊原小姐肯定猜到了我的反应，所以才一直不愿意开口。但是，我不想让她这样担心我，我必须给予她正面的回应，否则只会让她越来越不敢跟我说这些理应十分重要的事情，而且她选择在这里说，而不是让早餐送去我们的房间里，也是相信我不会产生极度激烈的反应吧，“伊原小姐…伊原小姐，我没事了，真的。继续说吧，你说赫格拉换脸的方式怎么了？”

“佐藤，如果感觉不舒服就直接告诉我。”伊原小姐放开手，靠到椅背上，思索片刻，“好，还记得最早我们和藤堂推理杀死财前的凶手时的情况吗？那时候我说应该从能产生那样结果的条件，反去推演凶手的形象。这是让我们能从逻辑出发去论证这些超乎常理的事物最好的手段，这次也一样。我们不可能准确无误的说出赫格拉具体做了什么事，才导致他能完美复制他人的面容，但是我们可以通过他这些行为产生的结果，找到其中有什么必备的条件，来推论出他在这艘船上做了什么，借此对他换脸的方式有一个可靠的猜想方向。”

“这么说是没错，但要怎么做呢？”

“你想，如果他能随心所欲的给自己更换陌生人的面容，那他在这艘船上有无数的目标可以选择。这里有上千名乘客，他只要找单人登船的乘客为目标，就完全不用担心自己变成某个人的面容后，被对方的熟人或者一些矛盾的情况揭穿。虽然这样的乘客并不多，但就算他以结伴登船的乘客为目标，只要用心观察事实上也能很轻松的回避他们。他先前每次都要把自己变装的对象监禁并杀害，就是因为赫格拉变装后前往了一个有许多人认识其变装对象的地方。”伊原小姐一边说着，脚板开始飞快的点着地，“现在这种满是陌生人的情境下，对他来说应该是非常有利的，他可以不需要冒着监禁某人的风险，就拥有一个伪造到极致的面容。佐藤，你明白了吗？”

我停下笔，看着自己记下的字句，努力开动脑筋，伊原小姐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我不想让她失望，‘赫格拉……变装……没必要监禁……受害者……没有熟人……受害者本人……’我瞪大双眼，脑中已经得出答案，“伊原小姐！我明白了！赫格拉进行变装的时候，受害者必然是会感知到的，他会明白有人对他做了什么，尽管不知道具体被做了什么事，但是肯定能知道有人对自己行使恶行。啊——不对。”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一个至今都被我们忽略了，极为重要的事情，“赫格拉当时是说他假扮的对象被宇贺神藤杀害了，而宇贺神藤也没有直接提及那个人的情况。如果说……如果那个人其实没有受到任何限制，被赫格拉选为目标后依旧正常的在这艘船上进行活动的话，那情况就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没错，我们都被惯性思维影响了，而且那个人没被监禁或者伤害的可能性很大。主要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宇贺神杀掉了那个人，二是那个人居然被宇贺神直接找到了。”

这两个原因一听上去好像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但是随着我把它们记入本子上，脑中也整理出了伊原小姐说这两个原因的理由，“原来如此，有人要威胁那块神秘的盖布和在这艘船上杀掉一个乘客，对宇贺神藤来说这两件事都是必须严肃对待，且不容有失的大事。那么如果他找到的是一个被监禁起来而且可怜巴巴的发出求救的人，我想不会杀掉他，而是从他身上问出更多的情报。那么很快就会察觉对方明显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个受害者。这样的话就有无数的理由可以让受害者相信宇贺神藤他们是好人，很乐意说出受害的经过。”

伊原小姐听我说完一边喝咖啡一边点头，她面前的甜食完全没动过，“虽然宇贺神也可以问完话之后灭口，但是意义不大且徒增风险。”

“对，那接下来说第二个原因，赫格拉那边的情况也很类似。他完成变装后，按照之前的我们了解到的情况他应该把受害者关起来，避免他与人接触。但是这次和之前在陆地上的情况不同，这艘船上人员复杂来来往往的，很难找到可以长时间关押一个活人还不被发现的地方。那么对他而言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受害者杀掉，然后像那具食尸鬼的尸体一样藏在一个没有人会去打开的地方，也可以干脆丢入垃圾处理区或大海里。但是他并没有这样做，而是让宇贺神藤找到了受害者。因为他无所谓这件事，赫格拉知道反倒是把受害者关起来对自己更危险。”

“对，佐藤你脑子转得越来越快了啊，不愧是我教的。”这伊原小姐真是不放过任何机会给自己贴金，虽然她说的也不算错，“赫格拉的选择最终导致宇贺神找到受害者的时候，他还是一个自由的状态，那么无论受害者如何争辩，甚至拿出自己确实不在场的证明，无法下判断的宇贺神也会直接杀掉他。对于赫格拉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之后找宇贺神藤确认一下情况吧，他没有理由不配合我们。那之后呢，最重要的是我们能从这件事里得到什么吧。伊原小姐你说这和赫格拉变换面容的方法有关，具体是指什么呢？”

“嗯……我是在听你提到面部理疗时才想到的。所以到目前为止只能算是一个猜想，还没进入收集证据把它填补成现实的地步。但是我们刚才说的那些，已经把这个猜想的地基打好了，接下来就是去寻找线索了。”按照以前伊原小姐的习惯，应该二话不说直接带着我去她想寻找线索的地方，等全部清楚了才说出真相，弄得我一路上都被她吊着胃口。这次居然让我和她一起思考，把事件按照脉络梳理出来，让我有些意外，“先说结论吧，因为我觉得八九不离十了。赫格拉换脸的条件里必然有长时间接触对方的面部，这个条件存在。”

“乍一听有点像是废话啊，不过想一下就能感觉到其实很难证明这件事，不过需要时间这点我也能理解。”

“对，那么这艘船上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人乖乖的被赫格拉摸脸，还不觉得奇怪，事后也没感觉自己被做了什么手脚的地方呢？”

我感觉到面部肌肉抽动了一下，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唔……看来面部理疗，我还是下次再去吧。”

“不如说我们应该现在就去才对，去那里问……”我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发出震动打断了伊原小姐的话，我瞄了一眼发现是不认识的号码，心想着或许是骚扰电话吧，伸手把它接了起来。

“喂？”

“佐藤警部，我是宇贺神。”

“哎！”我不小心叫出声，然后按下扬声键，“有什么事吗？”

“我希望能请你和伊原侦探来我房间对面的展望室共进早餐，并且聊一些我们双方都很感兴趣的话题，你觉得如何呢？”

“当然没问题。”伊原小姐抢过我的手机，“我还没吃早餐肚子饿着呢，你可得准备好有意思的事情让我饱餐一顿。”

“伊原侦探，你放心吧，我一定会让你满意的。”宇贺神藤笑着，“那稍后再见。”

自从上船之后，我们就接二连三的被各种事件追赶着似的，才刚想停下来休息马上又有新的情况要处理。我靠在椅背上深呼吸几次后，离开座位背起剑袋，“出发吧，伊原小姐。”

“嗯。”

伊原小姐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拿出我给她的手枪，装好了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