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1.

山下凉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完成委托的伊原小姐和我一起坐在警车后座，准备跟我们回警署做案件报告。虽然很想就这么把她带到审讯室好好‘聊’上一阵，不过在那之前得先让她回答我一个问题。

“伊原小姐，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你知道相马警部换了新手表呢。”

“这个很简单。因为天气这么冷，相马两手都带着棉手套，但是还特意在左手腕戴着手表。而且之后看到的我时候，不是第一反应掏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惯用手右手跟我打招呼。而是拿出了手腕紧贴着冰冷的手表，并且还是不常用的左手冲着我挥手。那么据我对相马性格的了解，很有可能那只手表是他刚拿到手的。关于购买时间，我说是近三天内买的，是因为如果相马是上周四到这周一这段时间里买的，他有足够的时间给你们显摆个够，也不至于到连跟我打招呼的时候，都条件反射似的，用可以炫耀新手表的左手来引起我的注意了。”

“啊……原来如此。”

“但我上面说的都是骗你的。”

“哎！？”

一瞬间有股冲动想抓住伊原小姐的衣领揍她一拳。

“哈哈。准确的说，我不是因为上面那些东西才确定相马那是刚买的手表的。”伊原小姐两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十分放松的坐着，“我说过我是昨天回来东京的，其实我昨天就去找过相马，只是没和他搭话，因为我当时还有急事。结果今天再看到他的时候就发现他的手表变了，我在猜他那是新手表还是只是备用手表的时候，他的那一系列行为让我能够判断，一定是新手表了。”

“唔……也就是说，如果你昨天没看到相马警部的话。就算他一样的行动，你也不会想到新手表的可能性吗？”

“嗯，毕竟当时我就是在他的左侧，不管是用左手打招呼，还是用惯用手打招呼都很自然。而且也不能通过这种随心所欲的事情，来判断一件事情的正确与否。”

“唉，是是是，感谢伊原小姐给我上了一课。”我有些疲倦的靠在椅背上，原本还有些佩服伊原小姐充满想象力又不失严谨的思维，这下害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她，不过……“伊原小姐观察力很强呢，连最细小的地方都没放过。”

“多谢夸奖，我也觉得自己的眼睛很厉害呢。”

“看来你们关系处得不错啊。”坐在副驾驶位上的相马警部露出牙齿笑着，新手表在手腕上闪闪发光，“那我放心了，从今天开始你们俩可就要互相照应啦。”

“啊！相马警部，你快点告诉我伊原小姐到底是谁，还有，为什么老是把我跟她捆在一块，又是搭档又是照应的。而且警署为什么还要给她付钱！”

“你冷静一下，我会从头说的，这原本就是要让你知道的事情。”相马警部想了一会该如何开口，“佐藤，其实你来到我们警署的工作并不是跟着搜查一课干活，而是要去贴身监视伊原。”

“哎？”相马警部的发言虽然不长，但是让我陷入了极度的混乱之中，“等一下，让我思考一会相马警部，就算我把你说的话照单全收，就算我暂时无视掉这句话里数不清的疑问。那么我必须要问的是，为什么我们要在被监视的人面前直接提起这个话题呢？”

“因为过去他们已经干过很多次了，都是监视我的出行记录、金钱流动等等间接的方式，当然我早就发现了这点。所以日本的警察们也终于明白这种方式是没有意义的，于是一直在思考怎么采取更有效果的方法吧。”伊原小姐和我四目相对，“最后，他们找到的方法就是你啦。

“我？为什么是我。而且伊原小姐你到底……”

伊原小姐做了个停下的手势。

“先听我说完。要实现他们所想出的方法，就需要选出一个人。首先要有足够的能力，想必你在职业组里也是出类拔萃的，明明文京区不缺人手，但是出色的你却被特意安排到这，那是因为我就住在这里。其次最好是个女性，这样你才能真正意义上的贴身监视我，也能更顺理成章的进出我的住处。最后还需要是一个未跟警界接触过深的人，不然可能会受过某些‘上面的人’影响，在从我身上获取情报时有所偏颇。”

“的确我都符合这些条件……”

“唉，就是这样。这些事情明明都是秘密进行决定的，但是你看，伊原一下子就全都明白了。所以在不在她眼前讨论没有区别。”

“这都要多谢你说什么让我跟她认识一下，我这三个月还怀疑怎么屁股后面没人了，所以才开始思考你们是放弃了，还是要转用什么手段。但是在看到佐藤咲良的瞬间，我就明白了上面我说的那些事情。”

“反正你也常常逃过那些监控，像这次你回东京都没人通知我，你又用了什么可以躲开监控的方法吧。”相马警部碎碎念着抱怨，“无所谓啦，以后就交给佐藤去搞定。”

原来如此，如果真是像伊原小姐说的这样。那么她说我会古流剑术对她有好处的理由也明白了。看来身材削瘦的她不擅长运动，有我这样的人跟在身边，能给她提供不小的帮助吧。

“那么现在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相马警部？”

“说吧。原本计划是等伊原回来就带你去见她再谈任务详细情况的。不过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伊原小姐。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日本警察要这么费心费力的去监视她？”

“不要回答她，你既然是个想当刑警又是精英级别的职业组成员，那就像我刚才那样，靠观察和推理去判断我是什么人吧。”

面对伊原小姐这样挑衅，又自以为是的态度，我的答案只有一个。

“请允许我拒绝，伊原小姐。你先前那些与我的职业相关的推断。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我正处于工作状态而且位于工作的场所。但是相对的，你只是偶然路过，然后顺势参加了案件的调查。要让我在这基础上，去推理出跟伊原小姐推理我的情况一样详细的情报，是很不公平的。”

虽然内心有个大概的想法，通过她对案发现场的态度和跟警署人员的关系，能猜出一些端倪，但没能确切到让我敢开口说出自己的判断。

“好，这才是聪明的选择。如果为了一时的面子，而强行推理出错误答案，弄得自己狼狈不堪的话。那我又只能嘲笑警视厅*选了个无能的人来调查我了，不过，目前来看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警视厅：管辖东京都治安的警察部门。）

“承蒙你的夸奖，伊原小姐。那么能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了吗？”

“没问题，我，是一个侦探。”

“啊？”

“嗯？”

伊原小姐的话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在我考虑的各种情况中唯独没有这个选项，要说原因的话。

“侦探这种东西，怎么可能真实存在啊！”

“什么，侦探这种东西，不就是真实存在的吗？”伊原小姐露出真的很困惑的表情看着我。

“如果说是刑侦技术还尚落后的时代，我还能理解侦探这个职业存在的可能性。但是在现代社会，完全没有侦探存在的必要，伊原小姐你自己也说了，光是依靠鉴识课与特搜研对现场线索的分析就能轻松判断绝大多数案件。而我们刑警只要精通会话的技巧，就能从涉及案情的人员口中获取必要的情报。更何况，一个侦探，没有理由被警视厅这么关注的！你是在骗我对吧，伊原小姐，你是在骗我吧！”

“原来你比外表看上去的更有激情啊。总之，你说得不无道理，确实像各类创作作品里那样侦探发挥自己聪明才智去解决悬疑难案在现实里少之又少。但是侦探也不全是跟案件有关的工作，不如说帮助平民百姓做一些民事相关的事情才是最主要的。当然啦，我作为一个被警视厅盯上的人，不会只是一个查别人出轨痕迹或是替人收集商业情报的普通侦探而已了。”

伊原小姐停了一下，“我是被警视厅直接雇佣的侦探，负责处理一些情况特殊的案件，也包括解决调查进度难以推进的悬案，最终我会在收一笔报酬作为出手的回报。”

“你……这是真的吗，相马警部。”

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相马警部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看来他也清楚，当我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会有怎样的反应。我也彻底明白为什么他磨磨蹭蹭不敢直说。

“是，正如她所说。”

“难，难以置信！”我猛地抬起手指着伊原小姐，“警视厅居然允许外人来协助刑警办案吗！而且还是在收取报酬的前提下？伊原小姐所说的那些情况特殊的案件，想必也动用了不少警视厅才能使用的国家权力，甚至让她知道了为数不少的机密事项吧！我们经过那么多考验才最终成为搜查一课的成员，当然要有自信去解决所有案件才对，怎么能随便借助一个外人的力量呢！更何况还是个看起来就可疑到不行的侦探之手，难以置信，难以置信啊相马警部！到底是警视厅的谁，赋予伊原小姐这样的权力的！”

大喊着说完这一串话，让我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肩膀抖个不停，即便是这样的冬天里，我也感觉燥热了起来。我确实是太生气了，原本应该是滴水不漏，以严谨为基本准则的警察系统，居然让这样一颗毒瘤轻易的寄生在其中。如果所有能力拔群的刑警都像她这样，大可以离开警局，以所谓侦探的身份向警视厅勒索钱财。说到底一开始允许她这样介入警察系统的到底是谁，高层难道有伊原小姐的后盾在吗？

“查出那个人，正是你的工作之一啊，佐藤。”

“啊？”还以为相马警部会像之前那样模棱两可的糊弄过去，再以人情世故来教育我，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回答，“意思是……没人知道伊原小姐的后盾是谁吗？”

“对，至少我能接触到的所有上司里，没有人知道伊原是怎么成为警视厅的雇佣侦探的。当然你就算问她，她也不会说，想知道真相的话就得靠你自己了。”相马警部苦笑着，“除此之外，伊原她的名字是假名，身份不明，来历不明，连什么时候入国的都不知道。就是这么一个人，却能从警视厅手上收高额的报酬，而且还多次解决了让警视厅毫无头绪的难案。”

“多谢夸奖啦。”伊原小姐吃吃的笑着，显然她喜欢在卖弄自己的智慧后听他人的溢美之词。真是个虚荣的人！

“伊原小姐是外国人吗？”我仔细的盯着伊原小姐的脸看，但除了让人不爽的笑脸之外没看出别的什么，“但是，这件事交给公安*调查不是更合理吗，他们在调查这种事情上应该比我们要有经验。”

（*公安：日本公安与我国不同，全称公安调查厅，属于情报间谍机关。）

“万万不可啊，佐藤。公安跟我们警察对立已久，我们这出了伊原这么一个大岔子，他们早就在想方设法的抓到伊原的尾巴，然后把我们拖下水。所以警视厅才急着想先于公安把伊原的底子都调查出来啊。”

“既然大家都是为国家工作的组织，为什么不能好好合作呢……”个中缘由，我当然也清楚，“好吧，我明白了。”

“呼……就是怕你这么激动我才不敢说啊。”相马警部长长了舒了一口气，“总之呢，你以后就按照警署上班的时间去找伊原，然后监视她找出她可疑的地方，下班时间和节假日会有人接手的。如果她离开东京你就跟着去，旅费和加班费警视厅那里都会给你算上。不过我觉得跟这些东西比起来，对你来说比较困难的应该是跟伊原呆在一起吧。她一句话不损人就浑身难受。”

“我倒不这么想。”伊原小姐看向我，微笑着，“我对佐藤咲良还是抱有很大期望的，身体能力自不用说，脑袋也很清晰，明明只是跟在我旁边记录，但是却能和我脑中的推理一直保持同样的进度。这可是一件比听起来要了不起的事情。”

“噢…噢，伊原小姐这样一本正经的说我，都让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之前说期待你未来当我助手的日子，那可是真心话。”伊原小姐向我伸出手，“接下来要请你多多指教了，日本人是这么说的，对吧？”

“明明都已经知道要这么说了还问呢。”我没好气的说着，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握住伊原小姐，“请多多指教了，伊原小姐。”

果然，隔着手套，感觉不到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