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九歲,二十歲
時近中午,在窗簾終於擋不住日正當中火力全開的太陽光的時候,還抱著枕頭賴在床上的夏樹才慢慢睜開眼。四方形的窗戶輪廓盈滿陽光穿透窗簾,在幽暗的房間裡活像個巨大燈箱。夏樹皺了下眉頭,嫌惡地翻身過去背向光,便看到隔壁那張床已經是空的了,床鋪早整理過,被子好好地舖在床上;不愧是京都世家的大小姐啊,總是把自己打理得好好的。以前只覺得她是很優秀的人,但住在一起後,就更能感覺出她的世家背景。
比如說,靜留每天清晨都會自己拎著薙刀到附近樹林裡的小空地去練習,她總開玩笑說這是每天必要的運動:「我怕變胖的話,夏樹就不要人家了哪。」但其實靜留是從小就開始練薙刀術做為防身術的樣子,無論前一天為了忙學校或課業上的事而多晚睡,隔天她都必定五點起床梳洗,然後穿著運動服出門。無論她平常有多忙碌,她也必定把生活大小事務都處理得好好的。
夏樹現在是風華大學一年級的學生,今年三月底搬進宿舍和靜留住同一間雙人套房。每個月她會和靜留一起打掃;沒辦法,如果自己偷懶不幫忙的話,靜留也會自己完成,夏樹的臉皮沒有厚到可以把室友當成傭人。但廚房的事,除了洗碗挑菜,她就一點也幫不上忙了。靜留非常會做菜,但似乎沒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更別說有誰吃過她做的菜──想到這裡,夏樹就更覺得這四個月來的生活像夢一樣。自己幾乎要忘記獨自一個人住在套房裡自生自滅是什麼感覺了,她也已經很久,沒有再想起關於父親的事,那些孤獨悲傷的記憶,好像在平靜又開心的生活裡,逐漸塵埃落定,不再揚起,也不甚重要了。
日子就是這麼走到現在這樣了,兩年前的她們,誰都沒想到還能有現在這樣平凡安逸的一天吧。
和夏樹一起升上風華大學的還有舞衣、小茜、雪之。舞衣依然穩坐打工女王的名號,巧海兩年前在美國的手術成功,但術後需要做長期追蹤,醫生希望他的身體各項數值都穩定且強壯起來,再回日本。晶與巧海每兩個星期給舞衣寫一次信,兩人在醫院附近租房子,定期回診,平時努力打工賺錢,生活都還能過得去。
珠洲城遙現在是大學部副學生會長,雪之也仍然整天跟著小遙東奔西跑。儘管雪之升上高三那一年,在沒有小遙的情況下,也獨自在學生會歷練了一年,毫無疑問已經是足以獨當一面的優秀學生幹部,但進入大學後,就又自然而然恢復成以前那樣,小遙四處橫衝直撞,雪之也在後面追來趕去。就好像,那是最適合她菊川雪之的位置。
小茜大概是她們之中,最像大學生的人──整天跟阿和黏在一起,生活被忙碌的打工與幸福的戀愛充得滿滿的,兩人已經約定好大學一畢業就結婚,「未來」在他們眼裡彷彿就是無盡的希望,可以理直氣壯地說出「只要兩人在一起就可以解決所有問題」這樣的台詞,然後什麼都不必多想地只要跟戀人手牽手一直向前跑就好。
──其他人可是各自都有麻煩的問題要面對哪。舞衣現在如果聽到「只要兩人在一起就可以解決所有問題」這種話,大概只會苦笑著搖搖頭,然後嘆一口氣吧。她和楯確實在一起了,但他們可不只是「兩個人」,有舞衣的地方就有命、有楯的地方就有詩帆,他們的約會都像是哥哥姊姊帶弟妹出遊;至於詩帆跟命一起追著哥哥姊姊跑、兩人似乎因此而成為有某種革命情感的好朋友,則又是後話。而雪之,不明究裡的人都會把她與小遙當成是普通的超級好閨密吧,但是,現在的夏樹畢竟已經不是兩年前的夏樹了,她隱約覺得,雪之對小遙的依賴,恐怕,或許,應該,大概,沒那麼簡單。
就像是,一直到兩年前的蝕之祭發生之前,她也都把靜留對自己想得太簡單了。
她現在和靜留之間也有必須要面對的問題。對現在的玖我夏樹而言,她要面對的問題是:今天是靜留的生日,她想要在今天,把自己真正的心意告訴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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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樹下午去收發室領回網路上買的壽司材料包。看到那個大得應該可以把巧海或晶整個人給裝進去的大紙箱時,她頭上瞬時有萬鴉飛過麥田。她對料理沒有概念,只要確定東西沒過期、已經煮熟安全可食,則擠一點美乃滋下去就可以吃了,至於吃下去的到底是什麼、正確的處理方式為何,她一向沒興趣知道。她只是不知道該怎麼為靜留慶祝生日──其實往年也沒有特別慶祝,但她會特別騰出一整天的時間,陪在靜留身邊一天。至於今年,想到晚上要和靜留說的話,她就希望可以做些什麼能特別讓靜留開心的事,讓今天更特別一點。除了「吃大餐」,她也想不到別的,人們不都習慣用「吃飯」來慶祝各式各樣的大事小事嗎?而「壽司」則是夏樹所能想到的、應該、大概、也許、希望,是可以較容易做出成品的料理。不就是把食材放在捏好的一團飯上嗎,應該不會連這樣都失敗吧?不求好吃,但求有個樣子就好。
於是她這樣的料理白痴,現在就抱著一大箱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消耗的食材,像白痴一樣。說好的兩人份呢?兩人份呢!自己不是訂了「兩人份」而已嗎?這看起來可以吃一整個星期啊!夏樹一邊抱著紙箱走回宿舍,一邊吐槽自己居然自不量力想要下廚。
好不容易把紙箱抱到房間門前,她放下箱子,一邊喘口氣一邊找鑰匙,門卻打開了。
「果然是夏樹呢。」
夏樹一愣,「妳這麼早就回來了?」
「我也剛回來,剛脫鞋子就聽到妳也回來了……」靜留把門整個拉開,這才看到地上放著的大紙箱。「夏樹帶了什麼回來呢?」
「啊、這個……這個……」她都還沒吐槽完自己的不自量力,現在又意外遇上靜留提前回來了,夏樹窘迫得只想嘆一口氣。
而在她告訴靜留這是自己想要動手做壽司當成生日晚餐的材料包後,靜留的反應就讓她不只是想要嘆氣而已了。「啊啊好感動,夏樹要做菜給人家吃~」
「啊啊妳不要亂動啊!我現在手上拿著刀子啊!刀子啊!」
夏樹把說明書打開靠牆壁放著,拿著刀子按照說明書所示,努力地想把魚肉切成和說明書照片一樣的樣子。靜留從後面環抱著夏樹的腰,看夏樹連拿刀的方式都不對,「我說啊──」
「妳什麼都不要說!」
看夏樹做菜其實是一種折磨,靜留一直覺得夏樹遲早會切到手指,而夏樹現在卻莫名其妙發著倔脾氣,堅持自己完成,也不准靜留插嘴。她幾度想要幫忙,也都被夏樹強硬地拒絕。靜留仍然環抱著夏樹,和夏樹近得可以聞到她頭髮的香氣。她看著夏樹的側臉,真奇怪,就算是要慶祝自己的生日,夏樹對自己不擅長的事也堅持得過分了吧?從來沒下過廚的人,這樣很容易把自己弄傷的,靜留這麼想著,在夏樹切出夠用的肉片,放下刀子、伸手要拿另一樣食材的時候,她往夏樹耳邊吹了一口氣:「夏樹。」
夏樹敏感地縮了縮脖子,「幹嘛……」
「妳真的不讓我幫忙嗎?」
「那、那才不只是幫忙而已,那樣就又變成妳做給我吃了啊。」
「有什麼關係呢,反正平常也是我做的。」
「就是因為平常是妳做的,所以,所以今天一定不可以。」
「如果是為了我的生日的話,我其實有更想吃的東西……」
「嗯?」夏樹終於停下手邊的事,轉頭過來看著靜留。
「如果夏樹真的想讓我高興的話,就把自己打包好送給我吧?」
「說什麼白痴的話……」夏樹覺得自己真是大笨蛋,想也知道靜留一定會講些不正經的話。她在心裡嘆了口氣,一如既往地對靜留的調戲無言以對,轉回頭去繼續她的壽司料理。
夏樹捏了一點醋飯起來,隨手一握,稍微修飾一下形狀,再把剛剛切的肉片蓋在上面,果然就有壽司的樣子了。她鬆了口氣,接下來就簡單多了吧?不過,這才只是其中一種壽司而已……夏樹一邊捏,一邊已經開始為等等還要處理的其他食材嘆氣。「靜留,妳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
「夏樹不希望我回來嗎?」靜留看夏樹的臉又窘迫起來,笑了笑,反正她現在只是在捏醋飯而已,暫且可以放過她。「我們今天開會,二三小姐忽然匆匆忙忙地早退了,會議也就散了。至於學生會的一些瑣事,平常本來也就是小遙在處理,我就直接回來了。」
「妳這個學生會長真是悠閒……」
「我想趕快看到夏樹啊。」眼看夏樹已經做好第四個壽司,接下來要伸手拿刀子和其他食材來切,靜留收緊了環抱在夏樹腰間的手,在她耳邊低語:「看來妳真的很不希望我回來呢……」
夏樹可以感覺到靜留說話時的吐息,她的耳朵已經在靜留說話之間被蒸得紅透了,腦子一片空白,要伸手去拿刀子的手也停在半空中;靜留又繼續用那種低啞挑逗的語氣說道:「該不會,妳其實不想和我住在一起嗎?覺得我太早回來,打擾到妳了?」一邊說,一邊伸手朝夏樹停在半空中的手過去;夏樹一驚,「都說妳不要插手了嘛!」她以為靜留是要幫忙料理,正想把靜留的手揮開,靜留卻直接握住了夏樹的手。
靜留現在已經直接把頭靠在夏樹的肩膀上了。「不好好回答,是不會就這麼算了的喔。」
夏樹又在心裡嘆了口氣。好像自從和靜留住在一起,她就很常這樣暗自嘆氣。這種時候都會懷疑,現在像蛇一樣掛在自己身上的這個女人,真的是京都世家大小姐嗎?京都頭牌大藝伎還差不多吧。「我只是想……材料都買了,妳讓我好好做吧……」
「夏樹真壞心,對妳來說,做壽司比跟我說話更有趣嗎?」
「不、不是。我喜歡跟妳相處,可是我現在要專心啊。」
「妳的意思是,我會讓妳分心?」靜留原本握住夏樹的那隻手已經不安份了,她放開夏樹後,伸出指尖一路從夏樹的手背沿著手腕、手肘往上滑,「那妳是為什麼會因為我而分心呢?」
夏樹的臉已經紅到連大腦都要被蒸熟了,不管自己說什麼,靜留永遠有辦法接話接得讓她無言以對;當夏樹還愣愣地不知道要怎麼反應時,靜留的指尖已經抵達夏樹的肩膀,她停了一下,等不到夏樹的回應,便又伸手去勾夏樹的下巴,「夏樹在想什麼呢?」
「啊啊啊啊啊──」夏樹從靜留的懷抱裡掙脫出來,幾乎是要哭喪著臉大叫:「為什麼不管怎麼樣妳都可以把話說成這樣啊!」
而且,自從住在一起之後,靜留開這類玩笑的尺度就越來越大,已經完全不掩飾她「工口大魔王」的部分了。話說回來,早在跟靜留一起去買內衣的時候就應該知道她有這一面的,自己還以為靜留只是無心的,現在想想自己也太單純了吧?這個人是藤乃靜留,聰明絕頂的優等生,她怎麼可能是無心的。想想自己真像個大笨蛋,早就應該知道靜留有這一面了,她連幫舞衣挑內衣時也是讓舞衣嬌喘連連的(註)──想到這裡,夏樹心裡開始有點悶起來,「而且啊,妳不管對誰,都可以這樣……」
「欸?」靜留愣了愣,夏樹的心思好像一下子不知道飄到什麼地方去了,現在反而好像還拿自己的什麼黑紀錄來反擊了。最近學生會的事比較忙,她們兩個只有晚上各自下課回房間後才有相處的時間,她沒有、也沒機會當著夏樹的面調戲過其他人啊……而且,她們幾個「HiME戰隊」成員也很久沒有一起去買內衣了。夏樹到底是在翻多久之前的舊帳呢……「對我而言,」靜留又露出像平常一樣溫溫的沉靜微笑,說道:「最重要的人只有夏樹一個。所以,不是誰都可以呢。」
夏樹的表情依然窘迫,但已經沒有剛剛透露出的那一點抱怨之意了。「妳真的是,不管怎麼樣都可以把話說到這裡來……」──這樣就讓人生不起氣了啊,夏樹暗自在心底裡想著。自從兩年前的蝕之祭後,她就逐漸習慣了靜留出其不意的各種花式告白,但儘管習慣了,聽到的時候,心裡還是會那樣震動一下;當時的她無法明確回應的東西,現在的她……「啊!」夏樹瞥見窗外已經夕陽西下,「都是妳啦,這麼晚了!來不及做完了──」
沒來得及做成壽司大餐,那些食材離開冷凍庫這麼久,怕是也不新鮮了。夏樹有點懊惱。靜留卻笑得更開心了,「如果我現在動手的話,還來得及喔?」
「不行!」夏樹堅持。
「那我們出去吃吧?」
夏樹皺著眉頭看看那些材料,「怎麼辦呢,這些。」
「收起來吧。」靜留一邊回應,一邊已經動手開始收了。
「那、那些東西也不新鮮了吧……」
「現在天氣冷,也還好,沒那麼快壞。之後幾天,記得要回來吃晚飯喔,我會做好冰在冰箱的。」靜留把料理台上的材料全集中在一邊,示意夏樹先拿去冰箱,自己則拿起了料理包裡附的壽司刀沖水清洗:「這麼銳利的刀子,不習慣下廚的人,還是不要碰比較好。」靜留似乎意有所指,最後加了句:「知道嗎?」
夏樹皺著眉頭,今天從中午起床開始就沒一件事是順利的。她悶悶地把材料一樣一樣拿去冰,最後,要把做好放在盤子上的壽司也拿去冰,靜留出聲說道:「那個就不用冰了。」
「啊,是不是應該要直接拿去做廚餘──」
夏樹話還沒說完,靜留已經把洗好的刀子晾在刀架上,用衛生紙擦乾手,就直接拿了一個來吃。
「啊啊啊那個那個,」夏樹想阻止她,但靜留已經整個放到嘴裡吃得嘴鼓鼓的;夏樹沒看過靜留吃東西吃成這樣,硬是把到嘴邊的一聲「噗哧」給吞回去,半笑著又半懊惱地說:「那個放那麼久了沒冰,也不新鮮了……」
靜留知道自己現在的吃相不好看,但還是慢慢地咀嚼吞下,伸手準備要再拿一個;這次夏樹也伸手出去握住靜留的手:「喂,都說不新鮮了啊。」
「會嗎,我覺得很好吃啊。」
夏樹一愣,手鬆開,靜留就又當著夏樹的面,又是一口氣直接吃了。她看夏樹愣愣地望著自己吃,便又伸手拿了一個,「不吃嗎?連妳自己都沒吃過自己做的壽司吧?妳不吃,那這四個都是我的囉。」
夏樹一聽靜留要全吃了,她想,這東西要是真的不新鮮,那靜留還吃那麼多……便伸手把最後一個拿起來,學靜留那樣,一口氣放進嘴裡吃了。
靜留吃完第二個,第三個還拿在手上,看夏樹的嘴還撐得鼓鼓的在與壽司奮戰,忍不住伸手去戳夏樹的臉頰;夏樹沒躲開,只是皺著眉頭看她,像小孩子被逗弄時會露出的彆扭臉那樣。
「夏樹的壽司,很好吃。不過,壽司沒人做這麼大的。」
「妳明知道……」夏樹硬是從滿口白飯之間擠出話來;靜留沒等她說完,笑道:「剛剛是妳不准我插嘴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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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她們也沒特別找什麼大餐,只是在路上閒晃,看到一間順眼的餐廳,就走進去。這只是一間位於二樓的義大利麵館,但客人很多,她們兩個出門的時候明明已經快六點了,閒晃到現在也七點多了,餐廳的客人卻一點都沒有隨著晚餐時間過去而減少。直到看到菜單,才知道二樓的麵館和樓下的酒吧是同一個老闆,兩間店的用餐區相通,難怪越夜越熱鬧。樓下有樂隊演奏聽起來像是拉丁風格那樣的音樂,輕快且放鬆,屋子裡的氣氛溫暖柔和。
她們兩個吃得不多,尤其靜留才吞過夏樹的三個大壽司,現在來吃飯,消遣意義大於實質意義。她們各點了一道義大利麵加一杯調酒,吃完麵就靠在二樓露台的欄杆上喝酒吹風。對夏樹而言,靜留如果不一直捉弄她的話,其實是不錯的談話對象,如果沒有別的事,她們可以沒完沒了地一直聊下去。關於夏樹自己,關於靜留,關於風華學園,關於她們來到這裡之前的事,以後想做的事,別人的事,與她們有關的事無關的事……夏樹想說的話,靜留全都有興趣聽;靜留想說的話,夏樹也同樣想知道。
夏樹有時候會想,即使靜留沒有喜歡上她,她們也應該會成為不錯的朋友的。但如果靜留沒有喜歡上她,她們兩個有機會認識嗎?那樣的話,即使她們因為蝕之祭而彼此認識,交情應該也很有限吧,印象中她從來沒看過靜留對其他HiME表示過什麼關心。只有舞衣說過,好像是她初至風華學園的時候,因為「出場方式」怪異而被小遙抓到學生會去,當時是靜留給她解圍,舞衣說:「在當時情勢不明的時候願意這樣對待一個陌生人,那個時候我就覺得,會長是個溫柔的人。」
是因為妳全身發散「好人」聖光所以靜留才幫妳解圍的吧?這跟溫不溫柔沒有關係啦……要說這一點,我跟妳第一次在船上見面時就知道妳是個單純的好人,隨意對來路不明的陌生人(而且是一個揮舞著大劍的奇怪陌生人)流露出無可救藥的好意,真的是……夏樹心裡暗暗吐槽。雖然當時的自己看起來也沒好到哪裡去──比起那個「揮舞著大劍的陌生人」,自己作為一個「拿著雙槍掃射的陌生人」看起來可能也沒有比較親切就是了。
靜留看起來對誰都很親切,其實是不輕易接近任何人的。她應該要慶幸,還好靜留喜歡自己。
已經喝了兩杯酒了,夏樹開始覺得身體已經對酒精起了反應,整個腦子都熱熱的。奇怪自己是不是忘了有什麼事沒做了……
「夏樹,妳看下面。」
樓下,酒吧外面的廣場,一男一女正配合樂隊演奏的音樂起舞。音樂聽起來很拉丁,他們跳的舞看起來也很拉丁,兩個人的舞姿都動感又嬌媚,動作看起來是在互相配合,又像是在彼此挑釁,一人進,則一人退,一人張手等待對方,另一人就迎過去;兩人對舞真的是很需要默契的事哪。夏樹覺得,兩個人隨著節奏進進退退,間中還要扭腰擺臀甚至做抱來甩去的特技表演,能不踩到對方的腳、沒相撞跌倒,真的是太了不起了。
這兩個意外出現的表演者馬上就把樓下酒吧的氣氛炒熱了,連帶二樓的人都開始集中到露台看樓下的表演。「不會吧,這兩個人只是酒客而已,不是酒吧請來的表演者?可是他們看起來真的很厲害。」夏樹聽了旁邊客人正在討論這個,便轉述給靜留聽。
她恍然若覺樓下的表演彷彿在靜留的眼裡勾起了什麼,紅色的眼眸綻放出妖豔又捉摸不定的光彩。
「我在想,這樣的關係很不錯呢。」靜留目不轉睛地看著樓下的表演,像是怕破壞音樂氣氛似地輕聲說道:「棋逢敵手,勢均力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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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是靜留把夏樹帶回宿舍的。在她們離開餐廳前,夏樹已經醉得智商只剩下三歲;靜留當然知道夏樹酒量不好,只是,夏樹要喝,她從來都不會擋。畢竟夏樹也不是酒鬼,只是偶有興致,多喝一些罷了。這樣也很好,表示夏樹今天很開心吧。靜留把夏樹的左手架在自己脖子上,用右手環抱住夏樹的腰。一路上,夏樹都很安靜,她的頭靠在靜留的身上,閉著眼睛,任靜留帶著她走,只是一邊走,一邊像個孩子不停地往靜留的頸窩裡蹭。
「妳想睡嗎?我抱著妳好嗎?」
「不要……要是靜留覺得我很胖,就不要我了。」
靜留輕笑出聲,她看夏樹的眼睛還是閉著,說出來的話輕飄飄的像在說夢話。她最愛的這個人,像孩子一樣直率純真,整個人都乾乾淨淨地發散著像青草一樣的氣息;初中時的夏樹,明明有這樣亮眼的氣質與外型,眼神裡卻總是籠罩著憂鬱。而且,她堅不承認自己有什麼憂鬱。她的柔軟心靈與她的倔強脾氣,靜留都愛。她湊近去,嗅覺便湮沒在夏樹的頭髮香氣混著酒味裡。靜留依戀地吻了夏樹的髮絲,然後,帶著夏樹繼續往前走。
一直走到宿舍大門前,必須走幾階樓梯。靜留毫不猶豫地打橫抱起夏樹,就這麼一路走回房間,夏樹也沒有抗拒。她小心翼翼地把夏樹放在床上,就著窗戶的月光,看著在床上開始輕輕打呼的夏樹,彷彿時光靜止似地站在床邊看了好久,才轉身進入浴室開始梳洗。
靜留沒有忽略掉──她還在酒吧的時候就注意到了──今晚的滿月旁邊,有一顆藍色的明亮星星。她脫去衣服,看見腹部左側隱隱浮現的記號,她的目光也就在那記號上停了一下,隨即像什麼事都沒有,扭開了蓮蓬頭,冷水當頭澆下。平靜,冷淡。
註:廣播劇第二話〈內衣狂想曲〉的內容,聽不懂日文的人,建議找翻譯然後搭配廣播劇一起服用。聲優真的是一種很強大的職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