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迷途的小貓們(上)
夏樹追出理事長宅邸後,就完全看不到靜留的影子了。但這次如果沒跟靜留問清楚,她有預感這之後她要找到靜留就不容易了,無論如何還是先憑著直覺往校區的方向找找看再說;結果,才剛離開宅邸周遭的花園、進入校區沒多久,就猛地被拉進兩棟行政大樓間的防火窄巷裡,「噓──」
夏樹的嘴被身後的人摀著,本來倒抽了口氣要立刻動手反擊,她的嗅覺卻立刻認出了熟悉的茶香,「靜留?」
「啊啦,如果讓她們看到妳在這裡找我,就會知道妳剛剛看到過我了,那就麻煩了。」
夏樹正想開口詢問什麼意思,巷口外隨即跑過一群學生亂哄哄地叫著:「剛剛還看到藤乃學姊在這裡的──」
夏樹心裡湧起一陣荒謬感,靜留現在居然像通緝犯一樣,身邊彷彿沒有什麼親近的人,現在連這些崇拜者們她也要避著。如果是以前,她大概會想調侃靜留兩句,而現在她只希望這些迷弟迷妹早點走得遠遠的,她好跟靜留把話問清楚。「妳──剛剛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巷口外還稀稀落落地有幾個人邊走邊四處張望著哪裡有靜留的蹤跡,夏樹已經迫不及待壓低了聲音發問:「什麼叫做『那個人幫了妳大忙』?」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喔。」身後的人也壓低了聲音回話,一點猶豫都沒有。
若不是防火巷太窄、夏樹現在幾乎是背貼著靜留,她真的很想轉過身去和靜留面對面看清楚她現在到底用什麼表情在說話。
她決定把話問得更明確一些:「二三的死跟妳有關係嗎,是妳策畫或動手的嗎?」
「不是。」依然回答得一點猶豫都沒有。
夏樹鬆了口氣。「不是就好。那雪──」
「妳這麼相信我嗎?」
「……什麼意思?」才剛稍稍放鬆的神經,立刻又繃起來。
靜留的聲音倒是一如既往,悠哉得讓人聽不出情緒變化:「太相信一個人的話,就是把自己交出去了喔。」
那聲音就在自己的耳邊吐息。一邊聽著,她就被身後人按進了懷裡。「──所以,太相信一個人是很危險的事。包括舞衣她們,包括我。就算我說的是真的,就算二三真的不是我殺的,但是,蝕之祭的規則是要十二HiME自相殘殺,我們十二個人都是競爭者,所以,僅僅只是『沒殺二三』其實根本不代表什麼;這個問題完全不足以判別誰是打算加入遊戲的獵殺者、誰是打算終結蝕之祭的反抗者。」
靜留的話,讓夏樹原本要問的問題全都像是無意義的廢話。在微微戰慄之中,她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那妳是獵殺者,還是反抗者?」
「妳這麼相信我說的話,是要把自己交給我了嗎?說起來,如果妳太相信別人的話,我也許會吃醋也說不定。」靜留說話的氣息輕輕刮過夏樹耳際,冷不防帶起一陣輕顫。
她原以為自己會很想念這樣的懷抱,但此刻籠罩著自己的氣息卻很陌生。夏樹曾經在二三遇害那天隔著校務會議直播螢幕感覺到的百萬公里距離感,現在就具現在這條防火巷裡,儘管自己背後就貼著靜留的身體,如此靠近,她卻覺得自己一點也不認識後面的人。她知道與靜留在公事上合作或交鋒過的人覺得她城府深、做事果決俐落近乎無情;奇怪這些外人們都看得到的一面,她卻現在才看到。
而且現在因為那樣的距離感,她現在只看得到這樣的靜留。不知道背後的人究竟在想什麼、不知道背後的人究竟把自己當成什麼。
待在這樣的人的懷裡,聽她說著這樣的話,只讓夏樹覺得背脊發涼。靜留說話的風格一如既往,但現在的夏樹已經分不出哪些是真的、哪些是開玩笑。
「雖然天真輕易相信別人的夏樹很可愛,但是,如果妳因為這樣而被其他人打倒的話,我會很困擾的。」靜留低沉的聲音讓夏樹即使面對著防火巷的牆,也能知道背後的人現在的表情就和當年乘著清姬來公寓救她時、站在落地窗外說話的表情一模一樣:「因為妳是我的。」
這句話既來自她耳邊,也來自記憶,同時牽引起當下與過去、也同時牽回了夏樹剛剛如墜五里霧中的理智,「……妳說妳喜歡我,我可以相信嗎?」
「那妳相信嗎?」
「只要妳說了,我就會相信妳。妳說二三不是妳殺的,我也會相信妳。這次妳不再做與上次相同的選擇了,這次我也不會再讓妳一個人了,所以──」
「我記得我答應妳的不是『不再做出相同的選擇』,而是『不管去哪裡,都跟妳在一起』喔。」夏樹聽著背後的人輕笑了一聲,原本環抱著自己的力道頓時消逝無蹤,「所以,妳要好好保護自己,否則要怎麼來找我呢。」
夏樹的背後一空,轉眼靜留的身影已經拐出巷口;追出去後連影子都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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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事之後,舞衣跟小茜也就不特意同行了。HiME們其實原本就不嚴格執行「盡量三人同行」這件事,畢竟一次要湊合三個人的時間也不容易,只要能有兩人同行、避免落單就行了,她們都仍然相信自己平常熟悉的朋友絕不會是獵殺者,遇上突發狀況的話,還能兩人連袂作戰;但現在,比起之前的情勢未明,她們幾乎已經確定HiME中至少有一人與靜留存在合作關係。而如果在自己熟悉的這些朋友之中,沒有人「像是」獵殺者,那麼,所有人也就全都像是獵殺者。
就連舞衣也叮囑命切勿與任何HiME獨處。
「就連詩帆跟奈緒都不行嗎?還有晶呢?」
命眨巴著那雙清澈的大眼睛,琥珀色的眼裡一點別的什麼雜質都沒有,她根本沒考慮什麼媛星、HiME的事,她問的是她還能不能和自己喜歡的朋友們在一起──舞衣知道命的心思,被這樣一問,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如果妳沒事的話,就盡量待在宿舍,好嗎?我也會叫詩帆她們盡量待在家裡,這樣對妳們,比較安全。」
舞衣現在和命一起坐在床上。她們平常洗好澡,就寢前會坐在一起聊一下;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像現在這樣沈默的時刻越來越多地佔據了她們相處的時光。舞衣整個人抱著膝蓋縮成一團,命在旁邊看著,她只覺得舞衣很悲傷,卻無從理解。
「舞衣最近……都很不開心呢。」命抱著枕頭,頭靠在懷中軟軟的枕頭上,她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個軟軟的小孩子。「為什麼呢?」
舞衣轉頭看著命好久,命那雙眼睛真的是乾淨到無論怎麼看,都看不出任何東西。開心就是開心,擔心就是擔心,嘴巴裡說什麼,眼裡就是什麼。要是所有人都像命這樣就好了哪……不過,她鴇羽舞衣自己恐怕也沒資格說這種話吧。她自己對命也不是十足十誠實的,即使是現在,她都猶豫著要跟命將實情說到什麼程度。
那是一雙讓人不由自主地就想要好好保護著不受任何黑暗侵蝕與干擾的天真眼神哪。
「命,現在HiME們的情況……不是很好。可能有人想要傷害其他人,但我們不知道這個人是誰。妳要保護好自己,知道嗎?」
「意思是說,有HiME想要傷害其他HiME嗎?我會保護好舞衣的,嗯!」
舞衣苦笑起來。「謝謝妳,我也想保護好命。但我們都不知道那個人是誰,所以我們各自都要小心一點,好嗎?」
「除了舞衣,我也想保護詩帆跟奈緒,還有晶,還有雪之。」
舞衣看著命,無可奈何地笑了出來,「我剛剛說的話妳真的有聽懂嗎……」
「難道舞衣……不想保護大家嗎?」
「……想啊。但果然還是各自小心一點就好了吧……」舞衣想起那個在閱覽室的晚上。其實她大概知道那是怎麼回事,她想,小茜自己應該也清楚。
現在想來,她還是慶幸當時選擇破門而出,就算重新再來一次,她還是願意冒著因錯估形勢而被殺掉的風險,選擇出去救小茜;她寧可自己冒險,也絕對不想要別人因自己的遲疑而受傷──只是,雖則如此,在破門而出的剎那,看到小茜盯著自己的驚恐眼神,她的心還是狠狠地震動了一下。
被朋友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果然還是,很傷人哪。
不過,話說回來,在閱覽室裡同樣喚出武具防備著小茜的舞衣自己,恐怕也沒資格這麼想吧。
舞衣仍然相信小茜絕對不是獵殺者,但那是因為此時她正好好地坐在宿舍房間裡的床上,而不是在夜晚陰暗空無一人的閱覽室裡──在那樣的情況下,她們都不是故意要猜疑彼此,只是本能地「不想死」罷了。為了這樣的本能,她們三年多的情誼,好像在那個晚上,也就被幾分鐘的對峙輕易瓦解了;誰知道她們還會被這樣的本能驅動去做什麼事呢?
遊戲規則改變,她們雖然不再需要賭上所愛之人的性命,事態卻似乎也沒變得比較好。對於現在的這些、以及未來可能發生的那些,她們反而再也沒有理由說「是為了保護重視的人」了。
「舞衣……妳怎麼哭了……」
聽見命的聲音,舞衣回神過來的時候,自己的眼角已經掉出淚來了。她索性讓眼淚繼續流,自言自語似地說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明明是那麼好的朋友……我們之前才一起出去玩的,一起做菜,一起打工,一起上課,一起互抄作業,偷偷講大家的八卦,為什麼現在會變成這樣呢?夏樹也不在了,我們從來沒有像這樣好幾天沒見到面的,都沒有人跟我一起到頂樓去聊天了,靜留明明也是那麼好的人啊……還有雪之,還有小碧,紫子修女,巧海……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舞衣說著說著,低著頭把臉埋進了膝蓋,抽抽答答地哭起來;命從來沒看過舞衣這樣哭,愣在旁邊不知所措。
她聽見舞衣的聲音悶悶地說:「我想要保護大家……可是我一點也不知道以後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子……」
「舞衣……」命想了想,她覺得只有一件事是自己能做到的。她張開手臂擁抱著埋頭縮成一團的舞衣,平靜地說道:「我會保護舞衣,也會保護舞衣想保護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