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夏】風華學園二周目

第7章 Grey Out

那天,其實舞衣她們趕到後山的時候,還來得及看到靜留舉起薙刀準備砍殺深優那一幕。雖說在那個情形之下,靜留的作法或許有其必要性、可能也沒別的選擇了,但靜留舉刀舉得那麼毫不猶豫──那已經不是「對戰」了,深優當時癱在地上,沒有閃躲與反擊能力,那一刀下去絕對有可能讓她斃命,靜留當時散發的氣勢,也沒有轉圜餘地;她們幾個在遠處愣愣看著,阻止也不是,不阻止也不是。殺人什麼的,就算是在上次大戰之中,她們也都沒有真的考慮過,大戰之中的主要犧牲乃是子獸,她們其實很輕巧地就把血腥的戰鬥任務轉嫁出去了,這就是為什麼看似經歷過那麼多次攸關生死的戰鬥,她們卻從來沒受過什麼重傷。


靜留舉起那一刀,說明了她跟她們是不一樣的。


從那時候開始,HiME之間就有了對靜留的揣測。


為什麼這麼多次討論的場合,靜留從來都不出席呢。雖然夏樹說,靜留似乎一直忙著學生會的事(雪之也證明了這件事),但也不至於一次都沒到吧?況且,在HiME們之中,靜留原本就是與其他人較為疏離的人,只有夏樹出現的場合,她才有可能出現;其次──她們對兩年前發生的事也都略微知悉,如果同樣的遊戲規則要再來一次,如果藤乃打算做一樣的事,那其實是毫不讓人意外的。


在這些揣測之中,奈緒倒是始終都沒有說過什麼。


當然,這些揣測,她們也都未曾向夏樹提起過。至少也要等情勢真正明朗、會長確實有所動作,才能向夏樹提起這種事。她們畢竟和夏樹還是朋友,無端懷疑朋友的親密友人──或戀人──是恐怖份子,無論對她們或是對夏樹,都會是折磨。


她們的揣測原就不抱著什麼惡意,只是,既然確定了希爾斯集團已經再次觸發了蝕之祭,她們就必須將所有的狀況和變因考慮進來,她們至少至少得先確定,誰是朋友,誰是敵人。


今天HiME們的討論,只有小碧和紫子、舞衣、小茜、雪之、奈緒。小碧決定今天無論如何都要想出個辦法來,約大家一大早就在和陽子合租的家裡集合,準備耗一整天的時間慢慢抗戰。所以,她們也沒約命與詩帆,「小朋友就乖乖上課吧!」小碧是這麼說的──至於奈緒,她當然不算是「小朋友」,反正她成天裝病,無論是到課時數或是私生活,她都更像是大學生。舞衣她們很自然地將奈緒當成平輩,奈緒也從來不覺得自己該像詩帆她們那樣被特意保護。


靜留一如既往沒有出席。夏樹還在住院,只能將迫水研究那些文件的結論(或是迫水另外再找人幫忙研究的,夏樹也不清楚。總之,不重要),委由奈緒向其他人說明。


「說起來,藤乃早就叫夏樹轉告我們,不要與艾莉莎和深優獨處了。結果那傢伙自己第一個中招,果然是笨蛋。」奈緒拿著一張看起來像小抄的東西,嫌麻煩地撓撓頭,自言自語似地抱怨。她毫不客氣坐在小碧的書桌上,準備向坐在前面圍著和室桌坐著的舞衣她們說明自己和夏樹得到的情報。「首先,夏樹的母親有在希爾斯工作過一段時間,深優跟裝在艾莉莎身體裡的機器都是她母親設計的。我覺得這也不是什麼特別重要的情報,但還是讓妳們知道。」奈緒的手放在臉頰邊無意識地摩娑著耳垂,平靜的目光掃視過HiME們或驚訝或疑問的表情,平靜地說道:「我要繼續說其他的了。」


──簡單地說:那個位於封架之地附近的基地,主要負責深優和艾莉莎的修復和維護,並兼做一些人造媛星的基本監測工作。「不過,我跟那些維修師聊過,因為深優與艾莉莎的主要設計者玖我博士已經不在了,嚴格說起來,他們雖然握有設計圖,但其實已經沒有人真正全盤了解這兩個人造人的核心構造了。他們目前雖然還沒有遇過他們無法修復的狀況,但有一些重要的機構和設定,是他們絕對不會去碰的。」


「等等,艾莉莎也是機器人嗎?」


「她不是機器人,是基因改造出來的什麼變種人之類的我也不知道。這就跟夏樹拿到的文件有關了……」奈緒拿起小抄,看了一眼,「艾莉莎的眼睛有缺陷,所以她的腦袋裡有裝一個輔助器,這個輔助器好像也跟她使用HiME的力量有關,反正,這個東西也屬於那種他們絕對不能碰的『核心機構』,不過他們隔一段時間還是要監測一下這個東西有沒有正常運作、跟艾莉莎的身體有沒有產生排斥就是了。」


「那個,」雪之舉手說道:「妳剛剛說,有一些重要的機構,是希爾斯的人絕對不會去碰的,如果這個東西壞了,他們就沒辦法修理了,對嗎?我們或許可以從這裡下手,就可以打敗深優了?」


奈緒翹起二郎腿,單手撐在膝蓋上支著下巴,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回答道:「很遺憾,沒有辦法。我也這樣想過,但核心機構都是藏在身體裡,不會外露出來給妳打的,我們沒有這樣的機會。順帶一提,夏樹委託幫忙看設計書的那個人說,深優的設定參數好像有一點奇怪,要嘛是設計師不夠厲害,要嘛是設計師可能故意藏了一個缺陷在裡面,讓深優會對某個東西出現特殊反應,程式會因此停擺。但是,就算是這樣,我們也不知道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麼。說不定只是設計師太蠢。真的要說的話──」奈緒又拿起小抄看了一眼:「深優的體術設定參數,是參考一個世界格鬥冠軍設定的。我們去找這個世界冠軍拜師,可能還比較有機會打贏深優吧?」奈緒說著說著,嘴角就又勾起嘲諷意味滿點的微笑。


她們都很習慣奈緒這樣了,沒人放在心上。「這樣的話,可能就要直接從那個巴別塔下手了吧……」小碧嘆了口氣,看了奈緒一眼,「妳不要在那裡裝可愛了,快來幫忙想想辦法啊。」


「整天裝可愛的是妳吧,哼。」奈緒離開書桌,走到雪之旁邊,跟她們一起圍著和室桌坐著。


「……對了,妳剛剛說的人造媛星,為什麼可以取代媛星?」小碧問道。


「老.師.啊──」奈緒特別在稱呼上面加重了語氣,不耐煩地回答道:「妳直接跟夏樹拿文件看吧,一堆莫名其妙的名詞我也記不住……說是讓人造衛星釋放磁場還是反物質什麼東西的、還有一個高次元物質……什麼東西的,製造出跟媛星出現時相同的環境,蝕之祭就會被啟動了,大概吧。啊對了對了,幫我們看設計圖的人說,要毀掉人造媛星的最好方法,是用巴別塔裡的訊號收發器,把我們破壞的力量直接牽引進入衛星內部……之類的。大概吧,總之是要這樣的樣子。」


小碧翻了個白眼,「這麼重要的事剛剛就應該說了吧?我說妳那張小抄上到底還有什麼事是漏說了的,趕快說一說啦。」


「說完了啦說完了啦!」


奈緒說完,伸手就要拿桌上的啤酒來喝,卻立刻被小碧搶去,「喂喂喂,妳只能喝果汁。身為老師的我在這裡,妳也給我差不多一點。」


「那就不要在未成年人面前放這種違禁品啊!」奈緒一邊說,一邊伸手要搶;「嘿嘿──」小碧露出促狹的笑容,說道:「妳是這裡唯一一個不能喝酒的人哪,難道我們都要配合妳嗎?來來,小茜,喝酒喝酒!」小碧挑釁似地拿了小茜面前的空杯子,啤酒一開便咕嘟嘟倒了滿杯給小茜。


「啊……謝……謝謝妳……」老師倒酒給自己喝,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啊……為了這種事跟老師道謝,好像也哪裡怪怪的啊……小茜尷尬笑著,也只能把杯子接過來了。話說有人一大早就喝酒的嗎……小茜好想嘆氣。


「切。」奈緒放棄,坐回位置,乖乖開了果汁來喝。


「話說回來……」小茜抬起頭,看著大家,懦懦地開口:「我好像聽過誰說,舞衣有上過太空,打敗了艾莉莎的那顆人造衛星?」


「欸?」忽然被話頭聚焦了的舞衣一愣。


小茜繼續說道:「而且,上次媛星,也是我們一起破壞掉的吧?我的意思是,真的非得透過巴別塔不可嗎?不能直接……」


「可是回想起來,我們破壞媛星那個時候,好像不是真的在外太空,我記得那裡的空間感覺起來怪怪的……」雪之抬頭看著天花板,努力地回想,「這次沒有一番地跟黑曜之君了,應該也沒有什麼黑曜宮了吧,上次那種情況應該不會再出現了,如果真的要打人造媛星……就真的要去外太空了吧?」


雪之話一說完,其他人很自然地都把目光放在舞衣這個唯一真的上過外太空的人身上。


「欸欸?」


「不要『欸』了,說一下上過外太空的感想怎麼樣啊!」小碧臉上又浮出了捉弄人時的得意笑容,「我說我們就飛上去當一回太空人,感覺也不錯吧?」


「不是我要澆妳冷水,但恐怕是不可能。」奈緒嘴角也掛上了比剛剛還要嘲諷一百倍的微笑,「那顆人造媛星可以放出反物質化的什麼元素的話,我們的攻擊就對它無效了吧?深優那把劍不就是用那個東西做的嗎?所以人家才會建議我們要用那個訊息收發器,才可以直接攻擊人造衛星內部,不會被擋掉啊。」


「什麼啊……真無趣。」小碧臉上的光一下子黯淡下來,看起來很是為「當不了太空人」這件事遺憾。


嬉鬧一結束,客廳又恢復沉默,連空氣都像有重量似地壓著人。小碧往後一躺:「又不能直接把巴別塔炸了,那要怎麼辦啊──」


「那個──」舞衣站起身,笑著對其他人說道:「我有帶蜂蜜蛋糕喔,切來給大家吃,好嗎?」


小碧眼睛一亮,「好啊好啊,有舞衣就有吃的,真好!」


舞衣離開客廳,其實幾乎像是逃跑一樣。今天一定要想出辦法是嗎……可是聽完這些情報,一點也沒有紓解原本那種「幾乎沒有機會贏」的壓力,怎麼只是想平平凡凡念完大學,卻這麼困難?真羨慕小茜啊……就算今天她們就掀起大戰全部死光光,她跟阿和也已經過夠了兩人世界的幸福生活了吧?舞衣自己都不記得上次能單獨跟祐一一起去看場電影,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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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舞衣帶著命──其實是命硬要跟著──到學生會室來找靜留。


她們昨天一直在小碧家待到快午夜,才簡單擬好了一個構想,但實際上可不可行、細節該怎麼規劃,卻完全沒有頭緒。在舞衣的印象中,每到這種傷腦筋的時刻,夏樹如果被拖磨得沒耐性了,就會脫口說出:「要是靜留在就好了。」


昨天晚上,她們一夥人圍著和室桌,大概的概念雖然有了,卻始終無法更進一步地考慮該如何實行,同時又想不出其他可行的方向,舞衣腦子裡就冒出了夏樹的聲音:「要是靜留在就好了。」


「要是藤乃會長在就好了。」在眾人沉默了很久之後,雪之也說出了這樣的話。「如果是那個人的話,她一定可以想到些什麼……」


「藤乃靜留」這個名字一出現在討論中,小客廳卻更陷入另一種沉默之中──與剛剛絞盡腦汁後,無話可說的沉默不同;關於這個從來沒有參與過討論、與其他人關係疏離又立場不明的人──儘管她們什麼都沒說,那些猶疑卻全都暴露在空氣中。


「我其實也……」紫子舉起手,少見地主動發表了意見:「……也覺得如果藤乃同學在這裡就好了。」


小碧說道:「紫子,我以為妳跟靜留不熟的說。」


「是不熟沒錯……但還是有接觸過的。」


「吸血鬼事件」那次,她被當成疑犯送到學生會室,差一點就要被交由警察處置;是靜留以學生會長的身分介入,她記得那時靜留泡了杯熱茶給自己,雲淡風輕地說:「這件事,最後自然會有人收尾,不要擔心,妳沒有傷害學生,當然也不會有事。只要耐著性子等這件事落幕就好。這段時間,修女妳也要小心,不要隨意外出。學生會這裡,我會處理的。」


明明只是一個十八歲的高中生,卻溫柔穩重得令人安心。


昨天晚上小會議的最後,舞衣自告奮勇當傳信人,將計劃告訴靜留;無論靜留出於什麼原因而不出席HiME的聚會,但總之,既然她們需要她,那就由她們主動去找她。而命一知道舞衣要來找靜留,死活都說非跟來不可。所以,她現在就這樣和命站在學生會室前。如果只是普通的場合,比如一起吃飯、逛街什麼的,她都可以很自然地和靜留相處──再怎麼說,她和會長也已經是「一起買過內衣」的關係了呢──至於兩年前的事,HiME們都閉口不談,好像那樣就可以忽略彼此曾是賭上最重要的事物、拚死對戰的對手。


而現在這樣,簡直就是專程要來談這件事的,就像是說:「喂,這次我們不要像上次那樣了,來合作吧!」光想到就尷尬無比。


看命一副「絕對不會讓妳單獨赴死」而非跟來不可的那個決絕樣,舞衣都不敢問她到底是聽說了藤乃的什麼。看來對靜留抱有疑慮的人真的是不少,果然平常沒事都是好朋友,一出了事,這類心思就會浮出檯面了……舞衣真想嘆一口氣。她原本覺得夏樹最近嘆氣的頻率好像變高了,但自從夏樹住院,她才發覺自己嘆氣的頻率也不算低哪。


沒時間嘆氣了,舞衣根本都還沒想好等等要怎麼起頭談這件事,但不管了,先敲門再說──


「啊啊茶泡女妳等著看吧,我一定會做給妳看的!」


舞衣正要敲門的手還懸在半空中,學生會室的門已經以雷霆萬鈞的氣勢被人從裡面拉開了,那人一邊開門還一邊往裡頭補了句:「妳也一定要做到妳該做的事啊聽到沒有!」


舞衣擔心她沒看路,先出聲叫了人:「小遙?」


「啊,舞衣。」珠洲城遙這才回過頭來看到舞衣,腳步卻一刻也沒停,繞過舞衣,直直往前大步走去,一邊還兀自碎碎念:「就算整所學校都誇掉也嚇不倒我的!」


「是垮掉……」雪之小跑步追趕在後,走出門口看到舞衣時愣了愣,但很快反應過來,一邊追上小遙,一邊對舞衣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怎麼每個人都一副好像她鴇羽舞衣要去勇者鬥惡龍的樣子……啊,只是,要來找靜留談蝕之祭的事,確實是尷尬了點。舞衣又嘆了口氣。


「叩!叩!」雖然門已經是開著的了,但舞衣還是象徵性地敲了兩下門板。


「請進。」


舞衣跟命走進學生會室,順手帶上了門。靜留坐在學生會長專屬的位置上看書,抬頭看到是舞衣和命,正要站起身請她們兩個坐,還沒來得及出聲,舞衣就先說話了:「那個,會長,我,我不是來找妳打架的。」話一說出口,舞衣連忙摀住嘴,脫口才意識到自己說了多尷尬的話。「不是,我是說……」


舞衣說話的樣子緊張但誠懇,她身旁的命卻一直警戒地看著靜留,一手拉著舞衣的襯衫衣角,另一手雖然垂放著,卻一點也不放鬆,是習武之人隨時準備好要面臨任何突發情形的樣子。如果她是一隻貓,現在肯定全身貓毛直豎了。


這一切都看在靜留眼裡。她站起身,一如對待所有踏進學生會室的人那樣,微笑著說道:「我知道。不過,舞衣有什麼事呢?」


「這個……」當然不是見不得人的壞事,但她就是不知道要從何說起。


靜留等了舞衣一下,在舞衣持續了五秒鐘的「這個那個」之後,她才說道:「看起來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完的事呢。學生會有不錯的茶葉喔,我去泡杯茶吧,還有妳──」靜留對命說道:「命的話,喝可可好嗎?」


「可可?」命的眼神變換得很快,頓時她眼裡的警戒都被新的困惑給驅散了,歪著頭皺起眉來。


「啊啦妳沒喝過嗎?那太好了,妳一定要喝喝看。」靜留笑得人畜無害,她忍下想要伸手去摸命的頭的衝動,轉身走向茶水間,臨去前還不忘請舞衣自己挑張沙發坐。


舞衣當然是挑了雙人座的沙發,和命坐在一起。環顧四周,比起高中部,大學學生會室更像是個完整的辦公處室,有會長的專屬辦公桌位、茶水間、談話的沙發座位區、開會用的大張桌子和白板。最重要的是──整間學生會室都有一種淡淡的茶香,看起來,會長應該很常待在這裡,「學生會事務繁忙」並不是推託之詞。但舞衣如果記得沒錯,靜留大部分的事是交給小遙打理的,只有小遙無法處理的事項,靜留才會出面。所以現在在忙什麼呢……如果連靜留都得花這麼多時間,恐怕大學學生會的事務是真的很繁重啊……


「那個……剛剛小遙來,該不會是──」


「是孤獸的事。雖然希爾斯集團的人好像都會及時出來消除大家的記憶,但對大家而言,這麼頻繁地發生山崩、建築物毀壞之類的事,還是令人很不安哪。」靜留將泡好的茶跟可可端上桌,「請用。這段時間,妳們也辛苦了。」


「謝謝……」面對靜留,舞衣卻硬是讓自己戴上客氣的面具,就連舞衣自己都覺得這樣尷尬無比。明明她們平常也算熟,但舞衣現在就是無法不像這樣,她覺得,得保持一定的距離,才能好好說出等等將要說的話。至於命,她此時已經喝那杯可可喝得兩眼放愛心。此時學生會室裡的氛圍已經輕鬆很多,靜留坐在靠舞衣那側較近的一張單人沙發,她們的距離近得只要伸手就能觸碰到對方。


靜留總是那麼笑著。那是一個能讓人不由自主想要親近的笑容,但同時,舞衣心想,就是這樣的笑容,讓人永遠摸不透靜留到底在想什麼,她那雙紅色眼睛,暗示了在她良好的教養和氣度之下,還藏著讓人摸不清的城府和殘酷。說不定靜留之前那次殲滅整個一番地時,臉上也是這個表情吧?「我們是……有件事,希望妳能幫忙。」


靜留笑了笑:「舞衣到現在都還沒喝過一口呢。先喝口茶潤潤喉嚨,放輕鬆──」


舞衣像是現在才被提醒自己手中有一杯茶一樣,想都沒想就喝了一大口,正想稱讚這茶真好喝,就聽見靜留開口繼續說道:「──我要先跟妳們說,這一次,我不會像上次那樣了,請不要擔心。」


舞衣差點沒把嘴裡的茶噴出來,「那、那個──」


「啊啦不要緊張,我是想要讓氣氛輕鬆一點,才想要先說明清楚的呢。」


舞衣瞥了命一眼,她覺得命如果聽到會長這麼說,應該就能稍稍放鬆了吧?但命早就已經完全被那杯可可收服了,根本沒在聽,現在的命,比舞衣還要放鬆。舞衣在心裡暗嘆一口氣,說好的要一起面對大魔王,呃不是,一起面對會長呢?她們的患難情誼只值一杯可可……「那個,我可以知道是為什麼嗎?」


「無論如何,總是會有更好的辦法的。」說著說著,靜留端起杯子啜了一口。


「那……那是什麼辦法?」


「還沒想到哪。妳不就是為了這個才來找我的嗎,所以,是要我幫什麼忙呢?」


舞衣深吸了口氣,從外套的內側口袋慎重地拿出了一張摺疊好了的信。「這個,目前知道的人不多……」舞衣說著,目光飄忽著朝命看了一眼,又繼續說道:「總之,如果妳願意幫忙的話,就太好了。」


靜留接過舞衣的信,打開看了一下──確實也不必看很久,舞衣只是把大概的構想寫上去而已,本來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完的事,但因為命非跟著她來不可,為了不讓命聽見她們談論這件事,才硬是寫在信箋上。小碧她們一致認為這件事在計劃成形以前,最好先不要讓太多人知道,尤其是詩帆和命──她們兩個都太單純,不確定性太高了,讓人完全無法預料會有什麼脫稿演出、闖出什麼禍來。


舞衣注意著靜留看信時的表情變化──然而,一如往常,沒什麼變化,平靜嫻雅地像在看文庫本小說。舞衣也知道靜留不是那種會把心情表露在臉上的人,但她現在就是,太緊張了忍不住要頻頻注意靜留對這件事的反應。


很快的,靜留抬頭起來看著舞衣,輕嘆了口氣,笑得溫柔又抱歉。「妳從剛剛到現在,都一直很緊繃哪。」


舞衣一愣,整個人回魂似地才注意到眼前自己的雙手正緊握拳頭放在膝蓋上。「那個,可以嗎?」


「明天高中部放學以前,我會把計劃書改好送到碧那裡,再麻煩妳轉告她了。但是,如果明天放學後沒有收到的話,也不需要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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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留像平常一樣,每天下午,不一定是什麼時候,但一定會在傍晚前到醫院,跟夏樹一起吃晚餐。在醫院這段時間,夏樹每天的作息表差不多是打電動、和舞衣她們用手機訊息聊天、打電動、發呆、傳訊息聊天、打電動和打電動。


但今天靜留推門進去,沒聽到熟悉的電動遊戲聲音,卻看到夏樹在看書,還看得入神,一點也沒注意靜留的存在。


她輕輕關上門,眼睛都捨不得離開夏樹──這真的太少見了哪,夏樹果然是氣質很好的女孩子,她的五官原就甜美柔和,書一翻開,便洗去了平時倔強又孤僻的眼神,傍著落地窗外的陽光,整個人像是從畫裡走出來的──她讓整間病房看起來也像是一幅畫,沉靜,寧謐。


靜留怕忽然出現會嚇到夏樹,終於還是故意發出了腳步聲,夏樹抬起頭,「靜留。」


她把做好的兩個便當放上床頭邊的小桌,蓋子一開,在一旁像寵物小狗緊盯著食物兩眼放光的夏樹,瞬間落寞下去,「啊……又是青菜清蒸之類的東西……」


「妳身上有傷,不能吃太重口味的東西。」


「啊……」夏樹將剛剛看的書隨手往床邊一擺就躺了下去,彷彿氣球消風似地,整個人都扁了下去。「再這樣下去我會因為缺乏養分死掉的。」


靜留輕笑出聲,「只是吃清淡一點而已啊。」


「我說的是精神上的養分。」


「這樣啊。」靜留將便當、餐具放置妥當後,便坐上床邊,兩手支在夏樹兩旁,看著夏樹說道:「精神上的養分,我倒是可以給妳喔?」


夏樹一愣,才反應過來,「這裡是醫院,護士隨時會進來──」


「嗯?」靜留壓低了頭,近得兩人的鼻尖都快碰上了,她臉上仍掛著平常的微笑,語氣一本正經:「幫病人補充養分,有什麼錯嗎?」


「啊啊啊啊啊!」夏樹一邊哀叫著一邊拉起棉被把頭縮進去後,才悶悶地說道:「我的傷口一定會因為妳而更嚴重的……」


靜留輕笑著湊近那個埋在棉被裡的人耳朵邊的位置,「我也很想這麼做,但還是等妳傷好了再說。」


「傷好了也不行!」


靜留起身,她嘴角掛著的笑意一點都沒有減少──夏樹真的太有趣了,怎麼每次被逗弄的反應都這麼好玩呢……她最後又從袋子裡拿出了一個飯糰,才將空袋子摺疊好收起來。「我們終於把冰箱的食材清完了呢,明天可以再去買菜了。最後還剩一點醋飯,我做成美乃滋飯糰了。」


夏樹果然像寵物小狗一樣,有興趣的食物一出現,立刻就從棉被裡鑽出來了。靜留拎著那個飯糰,當著夏樹的面放在小桌上離夏樹較遠的那一側,「把便當盒裡的菜吃完,才可以吃飯糰。」


夏樹笑了一下,感覺自己就像個在醫院久住後,壞脾氣又愛撒嬌的臭小孩哪。她盤坐在床上,乖乖地就著小桌上的便當吃起來。「醫生到底說我要住到什麼時候?」


「後天。對了,夏樹剛剛在看什麼?」


「那個啊,」夏樹轉過身,拿起書遞給靜留:「深優的設計圖,那邊還有艾莉莎跟人造媛星的。」


靜留低著頭翻了幾頁,「妳看得懂這個?」


「看不懂。但是,是我母親設計的。算起來,我母親花在這上面的時間,可能比花在我身上的還要多。這個東西,某種程度上也算是她人生的一種紀錄吧。她離開這麼久了,可是只要拿著這個,感覺就能離她很近。」夏樹每次看到設計圖裡穿插的手寫文字,總是忍不住想像,那或許就是母親寫的字?把母親的研究成果拿在手上,有一種,像是抱著爸媽買給孩子的玩偶那樣的安心感。


靜留就只是靜靜地翻看。一時之間,病房裡只有夏樹吃東西時,餐具偶然碰撞的小小聲響,和靜留翻書的聲音。直到夏樹已經蓋上便當盒蓋,伸手拿起美乃滋飯糰要開動時,靜留才說道:「這上面好像沒有標註設計者是誰?」


「啊,對啊……不過,我想,應該是媽媽設計的沒錯……」夏樹低下頭吃飯糰,聲音虛虛的。她其實也想過這件事,但既然山田這麼說,應該就沒錯吧?而且,這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跟母親最有關連的東西,如果不是媽媽設計的話……


「既然是玖我博士設計的,我想,這裡面一定有『設計者是玖我博士』的證據吧。」


「欸?」夏樹看向靜留,但靜留的表情一樣平靜,沒有要開玩笑或是瞎扯的意思。


靜留將設計圖的書封闔上,好好地放在桌上,才繼續吃她的便當。「今天舞衣來找我了,跟我說了妳們到目前為止知道的事。」


「欸欸?可是我不是都跟妳說過了嗎?」


靜留慢慢地將口中的東西咀嚼吞下肚後,才又笑著說道:「妳是在緊張嗎?」


「才沒有。」她的確緊張,擔心靜留懷疑自己有所隱瞞。但總覺得如果輕易地多回話的話,一定又會被捉弄……夏樹決定回答得越簡短越好。


「既然她要跟我說,我也就聽了。有時候形式上聽聽人說話,也是很重要的。」靜留吃完便當的最後一口,一邊收便當盒,一邊問夏樹:「夏樹……如果我必須要單獨出遠門一趟,妳會不會生氣?」


「妳要去哪裡?」


「啊,不知道呢。」


夏樹皺起眉頭,「妳到底在說什麼啊,是不是這幾天太累了腦袋都不清楚了……如果是大學課業太忙,那我們學期結束,就去旅行放鬆一下吧。」


靜留收拾好桌面,坐在床邊,語氣異常輕柔認真:「夏樹。」


「是?」


「等這些事都結束以後,我會好好補償妳的。」


「蛤?妳又在想什麼奇怪的事了?」夏樹也同樣認真地看著靜留。


「啊啦,夏樹如果希望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實現喔。」


「啊啊妳不要亂來啊!」


靜留不只是工口大魔王,還是撓癢癢大魔王。夏樹曾經惡趣味地想過,如果讓那群會長後援會的粉絲們知道靜留私底下是這副德性,應該會幻想破滅吧?但應該也會有憤怒的粉絲想追殺自己、同時靜留也會有新的藉口可以對自己進行報復(比如一個月吃不到美乃滋之類的),而兩者她都不想面對。


晚上,靜留沒有回宿舍,在夏樹的病房裡待了通宵,整個晚上,就只是看著落地窗外的風景想事情想得出神,偶爾拿紙筆寫點東西,偶爾翻看夏樹母親的設計圖。夏樹夜半醒來,半清醒半是夢話地問:「妳不睡嗎?」


「是啊,還是想先把事情做完比較好呢。不過,如果夏樹意猶未盡的話,我手上這些事全都可以先放下喔?」


「我哪有什麼意猶未盡啊……剛剛鬧得還不夠嗎……」夏樹躲進棉被裡,最後彆扭地在被子裡悶悶地喊:「妳早點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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