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夏】風華學園二周目

第25章 迷途的小貓們(下)

自從那天晚上後,舞衣後來果然也不太跟楯去約會了。詩帆一開始很開心,這樣舞衣和楯的相處時間就比以前少得多了;但接著她也開始憂鬱了,楯對於她個人的邀約總是推三阻四,約五次大概只有一次會成功,所以,舞衣沒約楯出去,連帶著詩帆自己跟楯的相處時間也就少了。「但舞衣說,為了大家的安全著想,最好沒事就待在家裡不要出來,不要跟其他HiME有來往……真是,以前覺得舞衣一直黏著哥哥很煩,可是現在沒跟舞衣來往,又覺得沒人可以吵架了好無聊……」詩帆是這麼跟命說的:「而且,命一定不會傷害我的,為什麼不能一起出去逛街嘛……」


「啊……」命一路跟著詩帆走到校門口,一邊走,一邊抬頭看著天空。藍藍的,好適合出去玩的天氣哪。「我也想跟詩帆出去但舞衣說不行。好了,就走到這裡了,詩帆明天見!」


「明天見啦!」出了校門,詩帆跟命揮揮手,轉身回家去了。


命則要走回宿舍。有時候她會跟著詩帆一路走到街上去買零食吃,現在連這個小嗜好都取消了,她嘴饞了好幾天,但看舞衣這幾天彷彿頭頂有烏雲跟著的樣子,命對於情緒低潮的人一向沒輒,出於某種動物本能,她知道處於情緒低氣壓中心的人,最好別招惹,這種人周邊容易觸發各種意外──比如說,舞衣不開心時,切菜時的樣子會格外迅速俐落快狠準;舞衣心情不好在發呆時,記憶力會特別好(「妳不是快期中試驗了嗎?」、「妳昨天怎麼又忘記把運動服拿出來洗了。」、「妳又把便當盒放在學校的哪裡了,老是忘記帶回來。」、「妳不是才剛吃過巧克力蛋糕嗎?不能再吃了!」);舞衣心煩卻又不得不趕作業的時候,對方圓一公尺內的動靜會非常敏感,誤闖進去就會像誤闖地雷區一樣被轟得體無完膚。


所以啊,這幾天,她根本不敢跟舞衣要其它吃的。學生餐廳又早早關門了,放學後,學校裡只剩下便利商店而已。


命沿著已經走過不知道幾遍的路,像平常一樣百無聊賴地走著。雖然黎人說過她可以住神崎家,但黎人不在,神崎家也就只是一棟空曠的大房子而已;而且,相較之下,跟舞衣一起住還更有「家」的感覺,她吃慣舞衣做的家常料理,也習慣每天聽舞衣碎碎念,習慣晚上要抱著舞衣睡覺。


黎人對她的決定也毫不意外,還說:「真羨慕啊,我也想跟舞衣住在一起……」


「不行!舞衣是我的!」命一如既往地宣告自己對舞衣的「所有權」,就算是敬愛的哥哥大人也一樣。


「對了,命。妳可以不用叫我『哥哥大人』。」黎人收起了剛剛和命閒聊的玩笑語氣,溫柔說道:「叫我『哥哥』就可以了喔?」


「……哥哥?」


「好乖。」黎人摸了摸她的頭。


從那之後,其實「哥哥」這個稱呼她也用沒多久,很快黎人就出國留學去了。但總是覺得,彷彿在改變稱呼的當下,所有的事──自從她出生以來就已經開始了的所有關於蝕之祭的事──才真正算是結束了,黎人要去留學為了現世生活的目標而努力,而她也只是個普通高中生,只要簡單地愛人並被愛就可以了,不會再有媛星還是一番地之類的東西來扭曲她的生活。


但看樣子蝕之祭又再一次發生了的樣子。詳情她也不很清楚,但她只需要知道「蝕之祭來了」這件事本身就夠了,那就意味著生活將再度被扭曲,她也沒辦法做什麼,就是一如既往地直來直往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想到這件事,胸口就悶。她很久沒吃到好吃的點心了,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她也會變得跟舞衣一樣憂鬱的──「咦?」


命停下腳步,不由自主伸長了脖子,抬頭用力聞了兩下,她沒聞錯,空氣中真的有一種甜膩的氣味。她現在正站在校舍後面,這裡比較沒人、走到盡頭後穿過一小片樹林就可以繞到宿舍後方,算是她住了宿舍近三年才知道的捷徑。左邊是放學後空蕩蕩的校舍,右邊是一片樹林,命確認了那股甜膩氣味來自於樹林,便將原本斜背在側的書包往後面屁股一挪,整個人用貓的姿勢俐落地跳進了樹林追蹤著甜食的氣味,果然沒走幾步就看到地上放著一塊巧克力蛋糕。


「啊啊蛋糕!」拿起蛋糕,連端詳一下都省了,撿起來想都沒想就往嘴裡塞;一邊吃,一邊又看到前方不遠一塊千層派,命當然二話不說走上前去繼續她的下一塊點心,然後是抹茶蛋糕,然後是銅鑼燒,然後是提拉米蘇,然後是乳酪蛋糕,然後是布朗尼,然後是……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命一路跟著蛋糕走,吃著吃著就在樹林裡暈了過去。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看到奈緒,直覺地想要發出聲音叫她,才發現自己的嘴被封了起來,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啊,妳醒來啦。」


奈緒坐在樹下,像平常那樣背靠著樹幹悠哉悠哉地吹風看小說,聽到命的聲音,才轉過頭來。命現在整個人被絲線纏繞成了個蛹,只露出眼睛和鼻子,四肢動彈不得,也沒有辦法說話。


「醜話說在先,如果妳叫出子獸的話,我現在就殺了妳。看是妳的子獸快,還是我比較快。」奈緒放下書本,雙手抱肘笑得滲人,是命從來都沒看過的樣子,「聽說要讓子獸互相打鬥,才能吸收子獸的力量。但我很清楚,茱麗葉不是彌勒的對手吧。所以很為難呢……不過,既然妳在我想到方法以前,就醒過來了的話,那我也不能拖太久了。嗯,就算妳不叫出子獸,我還是打算要殺了妳。」奈緒喚出了武具,雙手隨意一甩,長爪就「嗖」地亮了出來。「既然藤乃要玩,那我就要趕在她來殺我之前,多解決掉幾個人才行。我記得小碧說過,十二女神彼此決鬥,贏的人就可以吸收掉輸的人的力量,現在就來賭賭看是深優說得對,還是小碧說得對。反正事先解決掉一個競爭者,也沒有壞處。」


命看著奈緒走到自己身前蹲下,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這樣的奈緒,命在三年前被拐到小巷子合作騙男人時也看過,但此刻的奈緒,在嫵媚與嘲諷之中有著更深的敵意,淺綠色眼裡有燒著磷火一樣幽暗詭魅的光,奈緒舉起手,看起來像是在猶豫要怎麼下手,命拚命掙扎,身體卻連扭動都辦不到,只能向側邊一下一下地翻滾身子;奈緒站起身,命現在這樣子在她眼裡簡直可憐到了可笑的地步。「妳要這樣滾到哪裡去呢?妳就連逃跑的樣子都跟小孩子一樣可笑。」


奈緒兩步三步就又站到命身旁了,奈緒的陰影擋住了陽光,命連奈緒現在的表情都看不清,只有奈緒手上爪子的寒光刺眼得讓她無法直視,那爪子高高舉起,終於要在自己身上落下,命下意識地摒息緊緊閉上眼──


「啊!──」


命聽見奈緒的叫聲,還以為下一刻爪子就會招呼上來,緊接著卻聽見重重的撞擊聲混著奈緒的悶哼從遠一些的地方傳來;她睜開眼,看到另一個同樣擋住了陽光、自己無法看清的人,握著大刀站在自己身前。


「啊啦這樣不行呢。」聽聲音,命知道是靜留。「命是我重要的誘餌,我得多留她一下。先處理妳吧。至於妳──」命看到逆光的人影轉過頭來看著自己,溫柔地說道:「委屈妳再等一下。妳們每一個人,都是我的。」


命只能眼睜睜看著靜留往奈緒被拋飛的方向走去。奈緒現在離命有一些距離,命再怎麼努力睜大眼睛看,也只能看到一個大約一隻食指般高的人影而已,看不清奈緒的臉,只聽見她大聲地向靜留喊著:「所以小碧她們果然是妳殺的!」


「這種時候,妳最關心的問題是這個?」


命一樣看不到靜留的表情,但靜留的聲音始終是帶笑的,就像平常那樣。這陣子,每個人都和命記憶中的樣子有些不同了,只有靜留,好像始終都是三年前她就已經認識了的靜留,不管什麼時候都沒有改變過。


靜留與奈緒已經在遠處打起來了,她們都沒有叫出子獸。反倒是命,她答應過舞衣要保護舞衣想保護的人們,她想叫出彌勒代替自己阻止她們兩個戰鬥,但最後很可能彌勒會傷到她們兩個,如果她們叫出子獸應戰的話,則彌勒也很可能會殺了她們的子獸。命乾脆開始翻滾身體,一圈一圈地慢慢滾,她想要滾到她們兩個中間──雖然她也不知道滾到她們兩個中間能做什麼,畢竟她自己現在連話都說不出來。但如果她這麼做的話,或許靜留跟奈緒可以知道自己的意思也說不定吧?她也想不懂奈緒為什麼忽然就對自己下手了,但她覺得一定是有什麼原因的,奈緒平常就不是那種會把事情說出口的人,她做事一定都是有原因的;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奈緒被靜留殺掉。


奈緒不是靜留的對手,這也一樣是出自於她動物直覺的判斷。正因為奈緒是那個對心計與城府感到厭煩的奈緒,正因為是那個喜歡單純輕鬆地與命相處的奈緒、是那個明明家境跟舞衣一樣辛苦卻從來什麼都不說的奈緒,所以命知道奈緒不是靜留的對手。


命拚命地翻滾,還好奈緒的絲線用得夠厚,雖然讓命動彈不得,但翻滾時即使身體頻頻磕到小石子,也一點都不覺得痛。她努力往眼角餘光瞥見的兩人打鬥的方向前去,耳邊是各種金屬交擊聲,偶爾摻雜著樹木倒下的巨響;忽然她感覺到有東西朝她這裡來,往上一看,一棵樹正往自己這裡倒下──這下子她比剛剛在奈緒面前更覺得自己必死無疑了,直接瞪大了眼睛愣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就在樹木倒下的角度終於完全遮住自己上方的陽光時,她眼睜睜看著那棵樹硬生生迅速往上飛起,她的目光跟隨著那棵樹飛去的方向看去,樹被一條紅色的鞭子捲起往奈緒的方向拋飛,在遠處奈緒所在的位置像保齡球一樣撞倒了好幾棵樹,樹木倒的亂七八糟、粉塵揚起,她也看不清奈緒究竟躲過了沒有。


「真是,才一下子不注意而已哪。」


命現在才看到靜留站在距離近一些的地方看著自己,靜留再度揮出薙刀上的蛇腹刀,隨意捲起倒在地上的一棵樹,扔到命面前──樹木落在自己眼前的瞬間,命覺得自己又死了一次──現在命的視線完全被樹木擋住,看不到奈緒跟靜留了。她最後只聽見靜留對自己說:「乖乖等著,不要亂動。」


接著又是一陣刀爪亂舞、樹木橫倒的聲音。命躺在地上,乾脆閉上了眼睛。這是第幾個了呢。扣掉自己跟舞衣的話,還剩下五個。


舞衣重視的朋友們,還剩下五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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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命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自己已經被移到樹下了,就跟她剛剛醒來看到奈緒時一樣,只不過,現在靠著樹幹坐著的人,是靜留。


「醒了呢。」靜留手上拿著一個打開了的保溫杯,看起來似乎是一直坐在樹下發呆或是想事情什麼的,已經坐一陣子了。「這樣居然也睡得著啊,真不愧是命。還是奈緒給妳下的安眠藥太多了?」


啊啊原來是蛋糕裡有安眠藥嗎?但命現在說不出話,沒辦法回應靜留,只能在心裡這麼想著。


「如果可以的話,真想跟妳聊聊妳剛剛心裡在想什麼呢?看到我跟奈緒打鬥的時候,妳心裡在想什麼呢?還有現在這樣一直盯著我看,又是在想什麼呢?……啊,對了,奈緒的話,已經被我打敗了唷。」靜留笑著拿起保溫杯喝了一口,然後看看杯子裡,臉上又浮起了更開心的笑容,一手撐在草地上,便俯過身來,將保溫杯的杯口放到命的鼻子附近。


是可可!但命還是說不出話,只能在心裡默默地吶喊。


「對啊,是可可。」靜留像是聽得見命的想法似地,不懷好意笑著坐了回去,背靠著樹幹一邊很愜意的樣子一邊喝著,「啊,但是妳現在沒辦法喝……」靜留又再喝了一口,頭向後靠在樹幹上不知道在看什麼風景,過了一會兒,才拿起保溫杯的杯蓋蓋上,將杯子放在命的眼前。「我果然還是喝茶比較習慣。裡面還剩很多,如果妳等等還活著的話,要記得拿去喝喔?」


靜留話才剛說完,命就聽見舞衣的聲音:「命!──」


命努力讓眼角餘光能瞥見聲音來源的方向,舞衣正往這裡跑來;一旁的靜留走向舞衣,「妳果然找來了呢。」


「會長!」舞衣的聲音惡狠狠地,自從三年前尾久崎晶被打敗那一次,就再也沒聽過舞衣有這種口氣了。「妳要對命做什麼!」


「妳放心,到目前為止,都沒打算要對她做什麼。」靜留喚出了武具,站在命與舞衣之間。「要先解決掉妳再說。」


「迦具土!」舞衣毫不猶豫地喚出子獸,緊接著也毫不意外地,聽到靜留喚出清姬的聲音──叫出子獸來,就是毫無轉圜餘地的要大戰一場了。命只能眼睜睜看著,如果心裡的焦急能化為火焰,她這身厚厚的絲線肯定會被燒個精光,可惜她沒有這樣的能力;聽著遠處戰得亂七八糟的聲音,迦具土甚至毫不客氣地吐出火球來轟炸,命現在卻只能乖乖躺在地上當個繭。如果舞衣殺死了靜留,她知道舞衣會痛苦一輩子;如果靜留殺死了舞衣,那就是她美袋命會痛苦一輩子。


命再次拚命往她們兩個的方向滾過去,還好,剛開始滾沒多久,舞衣就往自己這裡跑來了,「妳有怎麼樣嗎?妳有受傷嗎?」舞衣一邊問,一邊兩手抓著命眼睛附近的絲線,奮力想要將絲線扯開,但白色的絲線又厚又堅韌,儘管舞衣撕得疵牙咧嘴,絲線還是紋風不動。忽然,她們兩個旁邊的地上猛地炸裂開來,像是有小炸彈忽然在地上炸開一樣,舞衣被震得往一旁跌去;靜留的身影出現在被炸開的塵土之中,她看了命一眼,舉起薙刀往命身上揮下──


「命!」舞衣立刻往命這裡撲過來,但接著就看到纏著命的巨大白繭從中間俐落地斷開,命像是破繭的蝴蝶一樣開始掙扎著要從破掉的絲線裡出來;舞衣愣住,腳步停了一下。靜留說道:「這樣妳就不用再掛心她了。」說完便提著薙刀再往舞衣這裡攻過來。


命好不容易從絲線中掙脫出來,奈緒的絲線真不是普通堅固,即使從中間被劃開,兩半白繭都還是堅固地保持原形;命與其說是「破繭而出」,不如說像是小雞從破掉的蛋殼鑽出來。


「彌勒!」隨著命大喊,一把漆黑的大劍像是從天上被扔下來似地轟然一聲巨響便插在命旁邊的地上,她的子獸緊接著從地上破出,依照命的指令,介入了迦具土與清姬的戰鬥之中;命也提起了大劍,毫不猶豫往舞衣跑去。此時舞衣正陷入苦戰,她的迦具土當然力量強大,但她自身所能發出的火焰攻擊力量卻很有限,靜留隨意揮動薙刀就能把她的火焰打散,不過,她的護盾要防住靜留的攻擊倒是游刃有餘,她就像是防禦力點滿、攻擊力卻停留在新手等級的戰士。打了好一會兒,舞衣才想到了方法:她突然像是逃跑一樣往遠方快速飛去,靜留當然追不上,索性停在原地揮出蛇腹刀連連砍倒了舞衣飛行路徑上的樹木,還好舞衣的速度比靜留砍樹的速度快一步,接著,舞衣猛然轉身,朝靜留高速飛來,她雙手交叉召出的護盾擋在她面前,讓舞衣整個人就像飛彈似地往靜留飛去──既然護盾本身無法發招攻擊,她打算用撞的,在加速度之下,這一擊的破壞力絕對不亞於火車直接撞人;且她現在使上了全力,護盾的面積開到最大,除非靜留能瞬間移動到遠處,否則也難以閃避舞衣此刻像巨大推土機似的巨牆撞來。


但途中猛然殺出了程咬金,命拖著大劍衝出來,將劍插在地上擺明不走,舞衣放開了原本交叉著的雙手,解除護盾,還硬是把已經加速度到像開跑車一樣的自己給煞住,「妳在幹什麼,命!」


「不能殺人!不能殺妳重視的朋友啊!」


「她不是,她剛剛都不知道要對妳做什麼,不打倒她,被打倒的就會是妳,誰知道她還會不會對妳下手!」


「不行,我答應過要保護舞衣想保護的人們,我不會讓舞衣做出後悔的事!」


「我現在如果不殺她,我以後才會後悔!」舞衣一邊說,一邊已經開始後退,隨即又要用同樣的方式再來一次,召出護盾想要從命旁邊掠過往靜留飛去,命卻舉起大劍,奮力揮擊,掃起地上的塵土砂石像大大小小的子彈一樣往舞衣的護盾飛去,舞衣的加速度受到阻礙,她只好停下來,對命喊道:「妳讓開!」


「不,她沒有要殺我!所以妳不能殺她!」直到剛才為止,命確實沒有從靜留身上感覺到殺意──不為什麼,她也沒觀察到什麼明確的事證,僅僅是出於她的動物直覺。


「她剛剛那樣妳說她沒有要殺妳?!」


她們兩個對峙著,誰也不讓誰。不知道什麼時候,在天上激戰著的三隻子獸,已經只剩下兩隻,清姬消失,靜留手上的薙刀也沒了,她在命與舞衣的對峙之中只淡淡地留下一句:「看來妳們兩個有自己的問題要解決呢。」便走了。


舞衣還想追上去,命卻舉著大劍硬是擋在舞衣前面,「我答應過舞衣的,就算是舞衣自己,我也不會放行的!」命琥珀色的雙眼乾淨得能反映出她眼前的所有事物,也足夠清澈得讓人能一眼看見她眼中的意志堅決。稚氣的臉龐難得地浮現出剛毅肅穆的神情,那副瘦小身軀的輪廓線條在舞衣眼裡看來彷彿都剛硬了起來,在命的周身凝聚出冷靜沉穩的氣場。


「我想保護的人不是會長,比起其它人,比起其它HiME,妳對我而言才更重要,所以,讓開!」舞衣一邊說,一邊再度往命衝去,她當然沒有全速往前衝,舞衣想,只要先把命撞開,她就還能追得上靜留;命也下定決心要跟舞衣硬碰硬了,她再度將大劍插到地上去,兩手抵著劍柄,在舞衣硬生生撞上寬闊的劍脊時,命就那樣死死抓住劍柄往前推,拚命頂著舞衣的護盾,大劍發出強烈的劍氣與舞衣的火輪抵抗;舞衣沒有想到命會這樣毫不退讓,雖然原本沒用上全力,這下為了突破障礙,也就逐漸加強了力道,終於兩造強大的力量彼此強碰互不相讓,以雙方的接觸面為中心,迸發出劇烈的爆炸,她們兩個都被往後炸飛,在地上連翻了幾圈才停下。


她們兩個在地上戰得兩敗俱傷,彌勒和迦具土也同樣在天上打成一團,彌勒基於命的意志,並沒有發動強烈的攻擊,只是盡量貼近迦具土,讓迦具土沒有機會用火球對自己進行攻擊。


她們兩人彷彿都不在自己原本「應該」在的位置上:擁有強力護盾者,此刻拚了命地想要發動攻擊;擁有強大破壞力者,此刻拚了命地想要阻止對手,而且,不傷害對手。


命一爬起身,立刻全力跑向大劍想要再拔起劍;舞衣一起身,也立刻再向靜留離開的方向飛去,等到命終於拔起劍,舞衣已經離她不遠,即將與她錯身而過去追靜留了,命索性抓著劍柄轉了好幾圈,最後像擲鐵餅一樣將劍擲出去──大劍像一枚巨大飛鏢似地旋轉著往舞衣即將要經過的樹林飛去,所經之處,一棵樹不留,轉眼之間,一整片樹林便陷入混亂之中,倒下的樹木撞上旁邊的樹木,連帶著引發周邊的小範圍破壞,一棵接一棵,就成了大範圍的混亂,就算舞衣帶著護盾闖進去,也還是得要左躲右閃,才能保持飛行而不會被樹木攔停下來;同時,命也跟著追出去,她像貓一樣四肢並用,在混亂的樹林中穿來穿去,很快就趕上舞衣。


命忽然從舞衣面前竄出,舞衣煞不住,便急轉彎讓自己硬是往旁邊偏去,這一偏,重心不穩,舞衣失去控制力,像偏離軌道的火車一樣飛了出去,撞上樹木便倒在地上;而命剛剛揮出的大劍最後插上山壁,強烈的搖撼震下了些許落石,眼看落石就要朝舞衣身上招呼下去,命連忙衝去想幫舞衣擋住落石。舞衣在地上一睜開眼就看見落石往自己所在的地方掉下,耳邊又傳來命的呼喊,她知道命要幫自己擋,顧不得雙腳還發麻,硬是撐起身子往命的方向撲過去,抱住了命;而正在天上與迦具土混戰的彌勒彷彿感應到主人將有危險,往命的方向衝來要為命擋住落石,迦具土抓到機會,一發火球便往彌勒的方向直直衝去──


舞衣抱著命在地上翻了好幾圈,幸好,她四肢的火輪在她們兩個周身張起了護盾,舞衣沒受什麼傷。等衝力終於消退,她們兩個都在地上停下來後,舞衣放開命,看著命還好好地睜著眼睛愣愣地望著自己,她豁然鬆了口氣,眼淚就跟著溢了出來,「還好妳沒事……」


「我──我有做到……答應舞衣的事……嗯!」命笑著回答,最後的那一聲「嗯」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聲音虛弱得不像是剛剛還能全力擋住舞衣的人。


舞衣現在才注意到,命的身體四周已經開始冒出了螢火般的光點。


彌勒化成的青綠色火光也一點一點地在她們四周落下。


「命!──」


在視覺陷入黑暗以前,命看著舞衣正對著自己大喊,她耳邊也聽見舞衣叫著自己的名字,但是,聽起來有點距離,感覺不像是在自己耳邊喊出來的。


這樣的話,舞衣就一定不會再去追殺任何人了吧?


愛著與被愛著,本來只是很單純的事情而已吧?命原本是那麼以為的。為愛而互相殺害,這麼扭曲的事,如果不是因為蝕之祭這種奇怪的東西介入的話,怎麼可能會發生呢……命原本是那麼以為的。


但原來也會發生「因為喜歡,所以不得不被對方殺死」這種事啊。命仍然認為,為了不讓舞衣傷心,所以要阻止舞衣去做會讓她自己後悔的事,這是很簡單的道理,不是嗎?只是她沒想到,直來直往的自己,在每一個路口做出簡單選擇的同時,那些直角式的、非左即右沒有曖昧地帶的俐落拐彎,最後竟然也交錯成一幅自己無法理解的迷宮,連她自己都不曉得這一路是怎麼從起點走到這樣的終點來的。


她還是認為「喜歡」是好東西,她不後悔。最後一刻,她聽見舞衣的聲音彷彿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呼喚著自己的名字。吶,舞衣,為了我一個人而傷心,至少比為了很多人傷心好吧?為了很多人而傷心的話,傷心程度一定會比「為了一個人而傷心」要大很多的。這也是很簡單的道理吧?


命覺得自己離舞衣的聲音越來越遙遠,終於,什麼都聽不見了。


【剩餘人數: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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