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二十歲,二十一歲(下)
靜留與夏樹說了很多很多,關於詐死計畫、關於其他人。
紫子確實堅守了自己的諾言,絕不傷害任何人,在與晶對戰時,無論晶怎樣追殺她,甚至作勢對其他路過的學生出手,紫子都無動於衷,直到雪之用黛安娜的訊號種子在晶耳邊提出建議,晶才順利惹怒了紫子──晶找到紫子的藏身之處,一邊假意要從後面暗殺她,一邊在她耳邊說:「妳的小孩以後也會讀風華吧?我很期待看到他們。」聽到這句話,紫子才恢復記憶,並配合假裝被晶殺死。
至於小碧和晶的部分,小碧雖然明明沒被施幻術,對戰時卻真的跟晶打起來──她在跟晶對戰之前,有模有樣地先對晶訓話了一大頓,說到晶都不耐煩了,小碧覺得這樣才逼真,如果自己真的遇到HiME獵殺者的話,一定會像這樣先曉以大義的;晶卻覺得小碧拖拖拉拉,真實打鬥哪有那麼多廢話。最後小碧被晶一句「我七十歲的祖母也沒妳這麼囉嗦」給激怒,兩人打到雪之用訊號種子提醒她們時間,小碧才勉強假裝被打敗,結束對戰。
接著是差點讓小碧她們都嚇出心臟病的舞衣和命。舞衣原本預計自己應該會因為想殺靜留而恢復記憶,然後順利完成讓命假死的任務;沒想到實際上陣,舞衣卻一直沒對靜留起殺心,她執意要追著靜留算帳也只是打算在戰勝靜留後給個警告而已,命又倔得不可理喻,兩人硬是強碰上。小碧她們一度擔心這兩個人要是真的擦槍走火誤殺對方就完了,本來小碧打算先將奈緒帶回老宅,只好臨時變更行動,讓鄂天王引開迦具土的注意,迦具土那一砲攻擊的實際上不是彌勒,而是彌勒後面的鄂天王;彌勒中途放棄與迦具土的纏鬥,也並非為了保護命,而是被源內引開注意,晶則在一旁伺機發動忍術將彌勒定身、並出手偷襲用毒針暫時將命麻醉,同時讓紫子下幻術,營造出彌勒被打敗、命死去的幻象,舞衣才真正對靜留起了殺意並想起整個計劃。
雖說她們已經極力避免讓紫子動用這種大型幻術,但還是發生了兩次不得已的情況:一是命與舞衣對戰時,二是靜留與舞衣的子獸對戰時。尤其命與舞衣那次的幻術讓紫子累得足足躺了兩天,陽子那兩天在保健室裡假借罵影集劇情發展的名義,沒事就對空氣大罵:「整個主角群都是白癡嗎,不知道這樣搞,一不小心就會鬧出人命嗎?一大群人居然hold不住一兩個發瘋的瘋子?」
小碧她們一夥人透過雪之的訊息種子,足足被陽子指桑罵槐轟炸了兩天,但真正欠罵的當事人一個回復失憶狀態、一個在假死中,啥都不知道。
小茜與詩帆則都順利得很。小茜由靜留負責,詩帆由晶負責,而她們兩個在知道自己面對的是連續殺掉好幾個HiME的獵殺者後,都毫不猶豫地選擇打敗對方,於是想起計劃,配合詐死,完成任務。
至於奈緒。
當時,在奈緒將要對命下手的時候,靜留用蛇腹刀拋飛奈緒;奈緒再站起來時,原本臉上陰沉得近乎瘋狂的表情已經褪得一乾二淨,沙綠色的眼裡卻忽然盈滿了恨意,強烈得簡直要射出激光來,僅僅是對上眼,都能讓人覺得那目光彷彿要打擊到自己的心臟裡去。她對著靜留大喊:「所以小碧她們果然是妳殺的!」
儘管奈緒問了那樣一個聽起來還在狀況外的問題,靜留知道奈緒其實已經恢復記憶,想起整個計劃了。「這種時候,妳最關心的問題是這個?」她淺笑著回問奈緒,既是帶著疑問的、又是毫不意外的。
奈緒沒有按照HiME們原本說好的那樣刻意放水,而是實際對靜留發動了招招要害的攻擊,她爪尖射出的絲繩,每一條都是衝著靜留的心臟去的;靜留也像是預先知道一樣,差不多是在奈緒發招的同時,她已經掣起薙刀呼呼地旋轉起來,奈緒十隻手指發出的絲線像纏進風扇一樣全捲在靜留的薙刀上,她隨手往旁邊一扯,奈緒便冷不防被絲線牽著跌到一旁,奈緒這才反應過來,將絲線弄斷,緊接著又射出絲線將一旁的樹木切斷,往靜留拋去,靜留或閃或劈,那些攻擊既沒打傷她,她卻也沒有發動任何反擊。
奈緒越來越不耐煩,她知道靜留故意什麼都不做,也知道剛剛靜留扯著她的絲線讓她跌倒是放水,靜留大可以把她拋去撞樹。但就是這樣,奈緒越打越生氣。「妳以為妳放水我就會停手了嗎?妳就是那個嘴臉讓我生氣!那個時候可以輕易決定別人的命運,妳現在也一樣覺得自己可以決定我的命運,要傷害我就傷害我,要放水就放水,妳以為妳是誰啊!」
「我不覺得我可以決定別人的命運,我只是決定我要做什麼而已。」靜留一邊又躲過奈緒拋來的樹木,一邊注意著不讓奈緒攻擊的方向波及到遠處躺著的命,「那時候,夏樹沒有力量,我只是決定要保護夏樹而已。夏樹是我的底限,妳是最清楚我為什麼會那樣做的人。」
「我對妳傷害我的理由沒有興趣!」奈緒一口氣將十根指頭的絲線往樹林的方向拋去,而後一口氣拉斷了好幾棵樹,一齊往靜留飛去;靜留握著薙刀的尾端,面對直直飛來的樹木們,高高舉刀往距離自己最近的樹木砍去──但沒有砍斷,刀尖插入木頭,靜留以之作為支點,抵著薙刀,整個人與薙刀呈筆直一線往上騰飛,如時針凌空劃出了四十五度弧線後才握著薙刀在空中往前翻了一圈準備落地,硬是看著那些樹木從自己腳底下飛去;但她腳才一著地,就看見其中一根木頭打中一棵距離命非常靠近的樹,眼看那棵樹被攔腰撞斷,就要往命的方向倒下,靜留立刻甩出蛇腹刀,捲起那棵樹,想都沒想就往反方向扔──扔向了奈緒的方向。
靜留看了奈緒一眼,奈緒已經向樹林射出絲線,像蜘蛛一樣跟著絲線將身體拉往其他地方,躲開了飛去的樹木及被其撞斷的其他樹木們;奈緒沒事,靜留便走向命,「真是,才一下子不注意而已哪。」
她看命的位置與剛剛不同,命大概是試圖想滾到自己與奈緒對戰的地方,想要阻止她們兩個開打吧?她用蛇腹刀隨意捲起不遠處斷落倒在地上的樹木,扔到命旁邊,落在與命距離不到一臂的地上,這樣就擋住命的視線和前進方向了。「乖乖等著,不要亂動。」她忍住蹲下身摸摸命的頭的衝動,走回自己與奈緒的戰場。
她知道奈緒躲在樹林裡,但這會兒奈緒全無動靜。靜留等著,果然不久之後,樹林裡就冷不防飛出絲線像子彈一樣往自己的要害招呼,一次兩次,接連幾次,靜留都只是左閃右躲,連薙刀都用不上。接下來伴隨著攻擊的就是奈緒的聲音:「妳是看不起我嗎!把我當成一個對手,好好的打啊!」
「那個時候,為了保護妳的母親,妳也很賣命吧。就像這段時間,妳其實也只是怕自己死了,沒人照顧母親而已。」
「妳給我閉嘴,不要一副很了解我的樣子!」
「正因為妳是這樣的人,所以在所有HiME之中,妳其實是最了解我的人。我知道妳為什麼這麼生氣,正如妳其實是最理解我為什麼那樣做的人。」
「妳閉嘴!」奈緒終於從樹林中飛身出來,伸出爪子往靜留攻擊;靜留卻乾脆放下薙刀,手一鬆,薙刀便往下墜落消失不見,她就那樣站在原位,沒有任何動作、雙手甚至沒有做出任何防守的預備動作。
──奈緒的爪子最後停在靜留的眼前,爪尖距離她左眼前不到一公分。
靜留眼睛眨都沒眨,就只是平靜地看著奈緒。
「切!」奈緒咬破了預先藏在嘴裡的膠囊,她依然伸著爪子停在靜留眼前,卻閉上眼,不再看靜留一眼。然後,在失去意識倒下時,靜留接住她的身體,將她輕輕放在草地上。
紫子已編造好幻術,讓奈緒在閉上眼靜止不動時,嘴角流血,這樣,她倒地而死也就可以解釋為承受不住內傷而亡了;接下來,雪之的結界會避免奈緒在草地裡被看到,小碧則會盡快到這裡將奈緒帶到她們的山中老宅基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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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樹聽完靜留與奈緒對戰的事,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靜默了一下。「奈緒第一個下手的對象是命……有點意外,我以為她們兩個很要好的。」
她們兩個離開KTV後,也沒去別的地方,回到家各自洗好澡,一起把DVD看完,夏樹便一直聽著靜留說蝕之祭期間的事。她們都沒注意時間,只知道外面的月光很亮,房間即使完全不開燈,她們也能透過玻璃窗外的光,看清彼此的臉。
靜留躺在自己的床上,盯著天花板,回想著那些事。「這麼說也不完全對。我覺得奈緒應該是在和我對戰時才回想起計劃的,也就是說,她看到我時,是真的想打敗我;但在這之前,雖然她看起來是準備要對命下手,但實際上並沒有真的要殺命的意思。」靜留轉頭瞥夏樹一眼,果然夏樹現在正滿臉疑惑地看著自己。「如果妳要問我為什麼的話,我也不知道呢……或許她還沒下定決心,或許她其實有別的目的,不是真的要傷害命。這都要她自己才知道了。」
「要有『真正想打敗對方的念頭』才會想起計劃的這種設定啊……」夏樹又想了一下,「這樣的話,舞衣在跟命對戰結束以後,就已經想起計劃了不是嗎?所以我後來看到她在房間裡哭,那是她裝的?」夏樹的眉頭深鎖,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她當時那麼努力地想要安慰舞衣,感覺好像被欺騙了感情一樣哪……
「不是裝的。舞衣被紫子施了兩次幻術。」靜留像是聽見夏樹的心聲,帶著安撫意味地給了夏樹一個微笑。「因為這個計劃不能讓命知道,所以,對戰的時候也不能跟她套招,要真的把她打昏然後餵假死藥才可以。舞衣堅持這件事要由她來做,我想,她應該是怕命受傷吧。所以,我的工作之一,就是促成她們兩個對戰,既然奈緒先把命捆起來了,我也就順勢守株待兔等舞衣找上來。讓命假死以後,紫子再對舞衣施第二次幻術,讓她再次忘掉計劃、而且以為命是因為她而死的。所以,從那之後一直到她假裝被我打敗為止,這段期間的反應也都是真的,她沒有演戲騙妳。」
夏樹眉頭鎖得更深了,她轉頭看向靜留。這樣說起來,從頭到尾都保持著記憶的靜留,可是從頭到尾都在騙自己哪──即使知道她是不得已的,夏樹還是有一種被欺騙了感情的感覺……「靜留,妳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回來過,是在外面另外找地方住了嗎?」
「是啊。」
「也是為了隱瞞我這個計劃嗎?」
「……如果我繼續住在這裡,我想,一定瞞不下去的。最後妳不是也的確猜到了嗎?」
「欸?」
「在專業科目教學大樓的時候啊,妳說,我一定有什麼事瞞著妳。要瞞住妳,比瞞希爾斯還不容易啊……抱歉,明明說好去哪裡都會跟妳一起的,」靜留轉過頭來看著夏樹,「最後卻是妳找到我。」
夏樹紅著臉別過頭去,想了想,臉色忽然一變,「不對啊。那妳那次在防火巷跟我說話是怎麼回事?」她狠狠地瞪了靜留一眼,「不就是要瞞著我進行這個計劃而已嗎,有需要做到那個地步嗎?」
「那個啊……對不起啊。」靜留討好地笑了一下,「妳知道有學生在學校裡發現很多希爾斯集團監視攝影器的事嗎?那是給他們看的。前面總得鋪陳出一些端倪,這樣我後面打敗妳,才不會顯得太突兀啊。」
夏樹又瞪了靜留一眼,看她依然是那張帶著歉意的陪笑臉,好吧好吧算了。「說起來,雖然都只是演戲,可是靜留,清姬後來確實……變得更大了。」夏樹記得自己曾聽過小碧她們聊這件事,DVD裡,子獸初現時的那段畫面並不是紫子的幻術,而是真實的清姬與迦具土。當時的清姬確實差不多要比迦具土大上一倍了。
那時在後山上演出的戲碼,其實是個誤打誤撞的意外。原本她們打定主意絕不將子獸叫出場,畢竟子獸相鬥的意外性太高,萬一出差錯就全盤玩完了;但既然當下連命的死亡都無法讓舞衣起殺心,靜留實在想不到除了把子獸叫出來以整個學園作為要脅以外,還有什麼方法可以引出舞衣更激烈的反應。而就在她正轉著心思考慮該怎麼讓兩隻子獸都能平安退場,黑夜中現身的清姬卻莫名其妙比她的印象大了快一倍,她驚訝之餘,倒是也鬆了口氣,便直接讓清姬做個樣子咬住迦具土就好了──這樣的動作當然很危險,就像是要求猛獸咬著獵物卻不准真咬,但畢竟她的清姬可是聽話得很,不像某人的迦具土老是不受控制──靜留甚至還聽從小碧由訊號種子發出的指示,讓清姬咬住迦具土的態勢多維持一會兒,好方便讓紫子用幻術完成迦具土化為青火的畫面,接著靜留與舞衣只要在適當時機收起子獸就可以了。
她自己也不曉得清姬為什麼忽然就那麼大隻了。「是呢。碧她們也問過我這個問題。」
夏樹聽靜留沒有繼續說,轉頭看過去,亞麻髮色的女孩正盯著天花板,若有所思。靜留像是感覺到夏樹的視線,也轉過頭看著夏樹:「那一定是因為,我想不到要送妳什麼生日禮物……」
「欸?」
靜留嘆了一口氣,「今年沒有幫夏樹過生日呢,我一直在想這件事,連生日禮物都沒有送。妳一詐死,我就更滿腦子都是這件事。」
「那種事……」夏樹無言以對。
靜留轉過頭繼續盯著天花板,依然一本正經地說:「從舞衣她們拿計劃書給我那一天,我就在想這件事了,要實行計劃又要代理二三小姐的職務的話,可能就不能好好一起過夏樹的生日了呢……」
聽到這裡,夏樹忽然想起什麼──「舞衣說你計劃改得很快,徹夜未眠是在考慮其他事情,所以就是這個?」
「是啊。舞衣同學連這個都跟妳說?早知道應該要說,人家是因為和夏樹在一起太開心了,所以才睡不好的。」
夏樹的臉又淡淡紅起來:「妳不要隨便造謠啊!」知道靜留居然不是因為怕自己傷心而猶豫要不要參與計劃,她再次無言以對。當然也不是多希望靜留為此擔心,但原本因此而稍稍釋懷了的不高興,現在就又冒出頭來了。
「沒有造謠啊,」靜留又用可憐委屈還帶點哭音的語氣說:「只要像這樣和夏樹睡前聊一下天,人家就會很開心了呀。夏樹怎麼老是想到那裡去呢。」
雖然明知道靜留在戲弄自己,夏樹一面像平常一樣紅著臉不知該說什麼,一面卻又很清楚,靜留說的是真的。三年了,夏樹一直都知道,僅僅只是像這樣住在一起,像室友一樣,靜留就很開心了。「吶,靜留,妳今天晚上……可以跟我一起睡嗎?」
「啊啦,所以夏樹真的要把自己打包送給我嗎?」
夏樹的臉更紅,躲進被窩,不再說話。靜留笑著輕輕地上了夏樹的床,拉開夏樹的被子,躺了進去。她像往常一樣伸手環抱夏樹的腰,溫柔地在她耳邊說道:「晚安。」躺下後,不再動作。
通常是冬天,夏樹會提議兩人一起睡,這樣暖和得多。她想,剛剛雖然在KTV喝了點啤酒,但也消退得差不多了,身體很快又會再冷起來。
而且,聽過這些故事之後,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強烈覺得靜留需要自己。
或者應該說,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強烈地想要讓靜留知道,她所在的位置,比靜留想像得更近。
她就在這裡,而且會一直在這裡。
和往常一樣,靜留像這樣在床上環抱著夏樹的時候,總是鬆鬆的、留有些許空間與距離的,只有胸部微微貼著夏樹的後背。夏樹可以任意轉身,甚至也可以輕易掙脫靜留的手。雖然明知道靜留喜歡自己,但她與靜留相處時一直都很自在,現在想起來,夏樹其實搞不清那樣的空間與距離,究竟是出自於靜留的體貼,還是害怕──無論是哪一種,都讓她心疼得想哭。
夏樹就那樣躺了一下,直到她幾乎要以為靜留睡著了,才轉過身,看見靜留紅色的眼眸正望著自己。和平常一樣平靜溫柔的眼神。夏樹想,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靜留一定就是那樣看著自己的。「抱我。」
靜留一愣。
夏樹看著靜留的眼睛,又再說了一次:「抱我。」
靜留笑著微微收緊圈著夏樹腰部的手,「現在不是正抱著妳嗎。」
「妳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妳知道妳在說什麼嗎?」靜留收起了平常戲弄夏樹時的戲謔輕挑,聲音變得低沉,眼裡閃爍的紅色目光宛若黑夜裡跳動的豔麗火光,危險而捉摸不定。
「我知道妳在等我。我知道妳在等我自己弄清楚三年前迪藍巨大化的意義是什麼。靜留,我不是三年前什麼都不懂的玖我夏樹了。」夏樹也不像平常一觸及敏感話題就結巴,她看著靜留的雙眼,心神彷彿被勾進了那片赤色的艷火中,她知道眼前的少女也有不那麼冷靜自持的一面,而她現在說的話,會像鑰匙一樣,將靜留用以封鎖這些潛流的理智全部打開。
靜留抬手撫上夏樹的臉,夏樹閉上眼睛,感覺靜留兩手撐在兩旁,感覺得到靜留的目光正從上方看著自己。
她已經準備好要承接靜留已經壓抑了足足七年的情感、慾望、以及其他說得清或說不清的一切。這個人的美好與黑暗、溫柔與瘋狂,她全部都愛。
──然而她的唇上只是如落花點水一樣輕輕地覆上一吻。夏樹睜開眼,疑惑地看著眼前熟悉的那雙紅色眼睛裡閃爍著明滅不定的光。她以為自己即將迎接的會是傾盆而下的暴雨。「妳在想那個晚上的事,對不對?」
靜留沒有說話,紅色的眼與臉龐一起湮沒在陰影之中,連帶著投向夏樹的目光都有些退縮,夏樹看不清她在想什麼,像這樣猶疑著不敢靠近自己的靜留,她也是第一次看到──又或者其實不是第一次了。她想起第一次載靜留兜風時,雖然已經明說了要靜留抱著自己,那雙手仍怯怯地拿捏不定該抱鬆抱緊,是她主動抓起靜留的手,毫不猶疑地讓那雙手在最大程度上抱緊自己的腰,那樣緊貼著的距離,也才理所當然成為她們後來每一次兜風時的距離。或許,每一次兜風時坐在自己背後的靜留,也是用這樣猶疑的眼神看著自己的。
夏樹綠色的眼瞳在月光下如湖水映出蒼翠的光,她專注地望著那雙在陰影中只剩下微弱光芒的深紅色眼睛,她想要記住這個眼神。她想要永遠記住,那個總是努力強大起來保護著她的「會長大人」,其實也只是個比自己大一歲的少女而已。
──正因如此,三年前在大宅後院與雪之她們對話的那個夜晚,僅僅只是自己的一聲「不要」、一個退避,就可以輕易地傷到靜留。她就是靜留最大的弱點,是靜留永遠也武裝不了的硬傷。
所以,能保護靜留不再受傷的人,就只有她玖我夏樹而已。
彷彿是努力著要重新點燃靜留眼裡的光,夏樹依然直直盯著靜留的眼睛看。「那時候我只是沒想到妳──」夏樹斟酌著字句,想了想才艱難地說道:「原來不是把我當成普通朋友的,也不是特別好的朋友,是……我那時候沒有辦法想像的關係。」
靜留撇過頭去,夏樹有預感靜留下一步就會抽離身子了,她抓住靜留的手臂。「我現在也一樣無法想像女生跟女生在一起是怎麼回事,但如果是妳的話,我就不需要想像了。我知道跟妳在一起是怎麼回事。我知道不管我在哪裡,妳也都會在。」夏樹撫上靜留的臉,引導她看著她。「任何妳想去的地方,我也都想去。」
靜留依然保持同樣讓人看不透的表情,看著夏樹好一會兒,才輕輕地說道:「……接下來就,沒有回頭路了喔?」
靜留的話語雖是最後通牒,眼裡卻藏不住期盼。夏樹笑得無奈,伸手探上靜留的後頸,「我可是早就吃定妳不會回頭。妳給我太多時間了,都久得足夠讓三百年才發生一次的蝕之祭又再發生一次。再等下去,三百年又要過去了,誰要看兩個老奶奶談戀愛啊。」
「妳這麼有自信我三百年後還會喜歡妳?」
「因為靜留是變態。變態都是有莫名其妙執著的人。」
她們兩個抵額輕笑,夏樹忽然想起,這好像是她第一次逗笑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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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夏樹幾乎沒有力氣下床,她想起自己每次和靜留去買內衣,最後都是筋疲力竭收場;她早該知道會有這樣的後果的。她面無表情眼神死的看著右手腕上的手鍊。奇怪昨天晚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戴上了鍊子,自己怎麼都沒有感覺?好像踏入了什麼陷阱一樣,想著想著竟然有些發毛……
靜留從背後環抱住鬧彆扭的夏樹:「因為夏樹太可愛了嘛……」
「妳真的是……我覺得我要睡三天三夜才夠……」
「那我可以一直這樣抱著妳,抱三天三夜嗎?」靜留的語氣既溫柔又帶著點輕佻,夏樹都搞不清她是不是又在調戲自己。
這床真小啊,想逃開靜留的懷抱,也沒有空間可以閃躲。
「靜留。」夏樹說話的語氣認真平穩,像是已經放棄去回應靜留剛剛的玩笑話了。「我想買張雙人床。」
「啊啦,夏樹是想──」
夏樹一瞬間意會到自己說了多麼不得了的話,炸紅了臉轉過身去對靜留說:「不不不不──」
「說起來──」靜留魅惑危險的聲音在夏樹耳邊輕聲說道:「我今年還沒送夏樹生日禮物呢。那就送夏樹一張雙人床吧。」
「靜留!」
註一:無印的片頭曲~但我看完片頭片尾都沒有註記是哪個字幕組翻譯的……
註二:舞乙的片尾曲~片頭片尾一樣沒有標記是哪個字幕組翻譯的……